“可是,您就算要走,也不该把东西给我,您和齐叔以后还要生活呢,我不能要!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会想办法!”
“除非你是嫌我的东西脏!”屠艳娘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小小的人儿,还替我担心起来,我和你齐叔手头宽裕,春艳居抵出去,还有一笔款项呢!你要不拿着,我就把东西撩出窗口去!”
姚织锦一咬牙:“你自己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置随你的便,反正我不要!”
屠艳娘眼眶也红了:“你个死毛丫头,怎么这么拧?我记得你跟我提过是腊月生的?就是这两天吧?就当师父贺你生辰了,行不?这东西带在我身上,只能让我不断想起过去那些狗屁倒灶的日子,丫头哇,你就让我做点好事,给我肚子里的小四儿积德吧!”
她话说到这地步,姚织锦再不接,就有些不像话了。
认师父那天,她并没有对屠艳娘跪拜,这时候,她走过去,双手接过那个木匣,直挺挺地在地上跪下来,磕了个头:“师父,你一天是我师父,一辈子都是,你这份情,锦儿得领。你放心,我不给你丢脸,一定活出个人样来!”
“哭个屁,老娘还没死呢,青天白日嚎什么丧?你给我起来!”屠艳娘呵斥着一把将姚织锦从地上提溜起来,转过身擦了擦眼睛。
☆、第五十五话 放下心来
屠艳娘说走就走,四五日之后,她真个关掉了春艳居,和自己的丈夫齐二一起,只雇了辆牛车带着随身细软,离开了黑凉村。
按着姚织锦的意思,自个儿的师父要走,从今以后恐怕再不得见面,她无论如何都要送一送才对,可那屠艳娘却是抵死不依。
“送?送你奶奶个腿儿!”她凶巴巴地斥道,“老娘恨不得将这黑凉村的东西一股脑儿抛在脑后,你这一送,在村口难免要哭哭啼啼,老娘心中也不好受,万一郁闷起来,伤着我肚子里的娃咋办?就这么着吧,缘来缘去,自有天定,没啥可强求的!”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一番话,姚织锦突然觉得屠艳娘就像是个即将隐于市的高人,她来去无踪,从今往后,只做那杳然黄鹤,再无一点消息。
屠艳娘从来不许姚织锦在春艳居出现,甚至是靠近一点点也不行,眼下她已经离开,姚织锦脚下晃晃荡荡的,不知怎地就来到了那里。
红漆大门紧紧闭着,往常门庭若市,此刻看在她的眼中,却是无比凄凉。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将几天以来始终随身带着的那本手抄食谱拿了出来。
封面上是“玉馔集”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书页已经被搓揉得破破烂烂,姚织锦随手翻了翻,见里面都是些寻常的吃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但仔细看,却有有些不同。
这本《玉馔集》中不仅将每一道菜的刀工、做法、火候写得一清二楚,还有不少撰书人自己总结出来的小妙招,更难得的是,连食物相生相克也标注了出来。扉页上一句:平凡之中方见不凡,令得姚织锦心中震了一震。
世上的食材千千万,但烹调手法,归结起来不过“炒炝焖煎烩”等几种,要做出新意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味道固然重要,却不是唯一,有时候,食者用餐时的心境,更加不容忽视。做菜,这里面实在有太多的学问,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全部吸收进来,却更加明白,这断断是急不来的。
正看得出神,门前走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在姚织锦面前停下脚步,顿了顿,道:“丫头,你这是要把自个儿给卖进这春艳居?听我一句劝,这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如今已经关门了,你要是聪明的,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啊!”
姚织锦抬了抬头,冲那女人微微一笑,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卖-身,我的命,由我自己说了算。”
在外头晃悠了一阵儿,她便蔫头耷脑地回到了拂云庄。
这几个月以来,她从未有主动和谷韶谦说过一句话,他吩咐什么,也只不过应承了就走,绝不多耽搁一刻,总之便是能避则避。此时天色尚早,她估摸着谷韶谦不会那么早回来,却没料到,刚刚走到门口,却正巧撞上了他。
“给少爷请安。”她惊了一下,连忙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跑,却被谷韶谦在后头叫住了。
“锦儿,你稍站片刻,我有几句话要说。”
姚织锦迫不得已站住了脚,回过身道:“少爷,奴婢今日回来得有些晚,苏大娘多半已在厨房准备晚饭,奴婢也得赶紧去瞧瞧大奶奶想吃些什么,要不然……”
谷韶谦笑了笑,语气里似有戏谑之意:“你满嘴只有大奶奶,我这大少爷你就不放在眼里了?”
“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姚织锦愈加低了头。
“不是跟你说过用不着‘奴婢来奴婢去’的吗,你这一声声儿,说得我心里直别扭。大半年之前在姚家咱们第一次相见,你是何等神采飞扬,如今低声下气的,我看了也觉得难受。”谷韶谦叹了口气,淡淡道,“锦儿,这些日子你总躲着我,想必,上次赵广易来说的那些话,都飘进你耳朵里了吧?”
姚织锦蓦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谷韶谦。所以,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吧?他认同了母亲何氏的建议,决定要拿自己做“下火”的工具?
“我约略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别紧张。我正是打算将此事与你说清楚,否则,你见天儿地躲着我,总也不是事儿。”谷韶谦抿唇一笑,“锦儿,我没有纳妾或收丫头入房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真的?”姚织锦脱口而出,说了才发现,自己的反应也实在太过强烈了些。这样一来,自己这些天躲着谷韶谦的原因,可就被坐实了。
谷韶谦也是忍俊不禁,呵呵笑了两声,道:“怎么,心里松了一口气罢?我没想到你身段如此灵巧,小小一个拂云庄,竟也能容得你四处躲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要找你,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若不是如此,我早就能将心里的话抖搂出来,也省得你担惊受怕这许多天。”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和淑宁,在成婚之前互相并不认识,我得谢谢老天爷,将这么一个知书识礼的好姑娘许给了我。自从她嫁进谷家,我们二人便一直感情融洽相敬如宾,在我心里,她一日比一日更加重要,甚至令得我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有她伴着,已觉无比满足。所以,无论是外头买来的姑娘,还是自己个儿房里的丫头,我都不需要,这番话我已经对淑宁说过,父亲和母亲的建议,我也已经回绝了。说句不合适的话,在我看来,与其说你是个丫头,倒不如说是妹子,我愿意护着你,但你放心,我绝没有其他任何狎昵的想法。”
姚织锦见他不像是说假话,耳里又听到这番本该在徐淑宁面前说出来的“表白”,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不禁有些艳羡。
这谷韶谦年纪轻轻的,平常温润有礼,但一遇到事情,还真颇有原则。徐淑宁命可真好啊,能有这样一个人将她捧在手里放在心上呵护。
既然大少爷主动开口替她解除心病,自己要是再不给个好脸,就太不知好歹了。想到这里,她便笑着道:“这样说来,大奶奶的心应该放下了吧?锦儿年龄小,听见那起闲言闲语,不知该怎么应对,心里先就慌了,还请少爷别怪罪才是。”
“淑宁是个娴静人,心里就算受了委屈,也是不愿意说的。至于我,我可没闲工夫怪罪这个怪罪那个的。”谷韶言也吁出一口长气,“这件事说到底,也不过是我母亲为了纳妾的事和父亲相斗,将你卷进了浑水里来。我父亲的第一个姨娘进门时,母亲忍了,谁知接下来竟一个接着一个,这些年他们二人为了这件事吵闹了不知多少回,到得你进入谷家,母亲更是怒不可遏,所以,她平常对你也就苛刻了些。”
姚织锦思忖了一下,大着胆子道:“少爷,锦儿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自我进入谷家就知道,太太一向是看我不顺眼的,三番两次的告诫我,不许和老爷少爷们肆意调笑,还为这个罚我去柴房呆了一阵。她既然如此讨厌我,又怎么会打发赵管家来带话,让你把我……把我……”
谷韶谦摇了摇头:“你还不懂?母亲表面上在呵斥你,实际上,却是做给父亲看的。你想想,她平常根本不怎么搭理你,偏生于父亲在场时,不止一次地对你耳提面命,对不对?她不愿意父亲将你也纳入房中,也知道父亲素来怕她,因此,这才一次次地拿你开刀哇!”
听得这话,姚织锦心中忽而一动。
何氏千方百计找自己的晦气,最终目的,却是为了阻拦谷元亨,这样说来,倒在无形之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在谷府中无依无靠,大少爷大奶奶有心相帮,却又拗不过父母,仅有的两个朋友红鲤和小昙,境况更是比她好不了多少。如果能讨得何氏的欢心,说不定,这会是一条生路。
她当然明白何氏不是好对付的,不过嘛,如果不能让她喜欢自己,那索性就惹怒了她,让她把自己赶出去!
她突然觉得天空一片亮堂,仿佛于绝境中生出希望,猛地握紧了拳头。
一旁的谷韶谦却不知她的心事,只管道:“再过十几天就是过年,淑宁身怀六甲,不宜行路,所以父亲与母亲决定,一起到拂云庄上过年。苏婆子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这些日子你和红鲤帮着她做些采买之类的活儿吧。唉,我和淑宁躲到拂云庄,原本就是贪图这里清静,如今,此处也是要热闹起来了!”
☆、第五十六话 受辱
日子过得飞快,没几日,谷元亨和何氏领着谷韶言连同一班下人,果然来到了黑凉村拂云庄。
自打得知他们要来过年,姚织锦和红鲤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那苏婆子没见过世面,又是个没抓拿的,外出采买之时事无巨细都要二人拿主意。偏生姚织锦也没在谷府呆上多少日子,所以,大大小小所有的麻烦,就都扛在了红鲤身上。
那丫头是个火爆脾气,遇上这种情况,自然是满肚子怒意,动辄便大声叱骂,苏婆子每每吓得瑟缩不迭,还得姚织锦从旁劝慰着,日子久了,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累啊,心真累。她暗暗地叹道,做丫头,终究是受苦的命,若有一日能由自己做主,必会好好出了这口恶气方才罢休!
腊月二十八当天,谷元亨和何氏来了。姚织锦和红鲤陪着苏婆子在村中市集转悠了一大圈,指挥送货的抬着一大堆食材回到拂云庄,自己手里也抱了不少,走到门口,却见从谷府跟来的下人们正源源不绝从车上卸货,各种新鲜蔬菜瓜果和肉类抬了一筐又是一筐。
“嘁,我就说咱们是白做工吧?老爷和太太锦衣玉食,哪里看得上这田间地头的村货?”姚织锦翻了个白眼,冲红鲤抱怨着。
“你再嘟囔,要是被赵广易那起人听见了,保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红鲤见苏婆子领着送货郎进了院子,便没好气地道,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脸上罕见地微微有些发红,“今儿是你生辰吧,拿着!”
“红鲤姐姐,你这是……送我礼物?”姚织锦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又是惊又是喜,道,“我的生日,不过是在咱俩闲聊时提到过一句,难为你还记着,真是感动死我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她。
红鲤飞快地跳向一边:“去去去,过生日还满嘴里死来死去,你也不怕晦气!别给我来这套,我可受不起,谁有那闲工夫记住你的生日?这是……”说着仿佛自悔失言一般,差点咬到舌头,“你就不许我偶尔也有点小女儿心性,真把我当男的了?”
姚织锦极度兴奋中,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妥,只管问道:“我能打开看看吗?”
“少废话,要看就看!来,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红鲤不由分说抢过她手中那一大堆南北干货。
姚织锦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锦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条红色的手绳。
绳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乡间小童系在手上的那种没任何区别,难得的是,尾端系着一个黄澄澄的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当啷啷直响,凭空添了些俏皮感。
“咳咳——”红鲤不自觉地咳嗽两声,“你喜欢的话就随身带着。你这丫头眼看着是个命苦的,以后说不定遇上什么灾祸,这玩意说是能保平安,你带在身上,取个好意头吧。”
“人家过生日,你也不说句好听的,什么灾祸不灾祸的!”姚织锦嘴里不肯放松,眼睛却不自觉有些发热,“红鲤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这红绳,锦儿一定保存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掉的!”
“滚,少给我说这些无聊的肉麻话,赶紧进去,老爷和太太一来,你这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此时此刻,谷元亨与何氏连同谷韶言正在堂屋里歇息,谷韶谦和徐淑宁从旁坐着相陪。他们这一趟来,除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只带了赵广易和一众打下手的仆役,此外,厨房里的周管事和洪老头也单带了小昙跟着来到拂云庄,那阿桥素来毛手毛脚,被留在了谷府看屋子。
自从谷府一别,谷元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见姚织锦。在府中时,虽然时常也有夫人从旁监视着,但好歹他才是一家之主,想看看她,随便找个由头便是;自她跟着谷韶谦和徐淑宁来了黑凉村,想见一面,却是难上加难。因此,自打一进拂云庄的大门,他便按捺不住,在正堂与谷全闲聊了几句,就随便寻了个借口跑了出来,直奔厨房,旁边的谷韶言瞧见了,不自觉地眯了眯那双细长的眼睛。
踏进厨房院子,谷元亨一眼就瞧见姚织锦侧身正在屋里同苏婆子吩咐着。
“拂云庄最近各样吃食多得很,千万可别弄乱了。喏,这些干货你记住得收在柜子深处,不然一沾了水,恐怕会生霉的。”
时隔多日不见,这丫头竟在三四个月里长高了不少,看着好似瘦了些,却更加清丽甜美,那双水光洌滟的眸子如碎星般闪闪烁烁,一对红唇含笑吐出的声音如新莺出谷,勾得人心里直发酥。
他简直想拜谢满天神佛,若不是自己趁乱将这丫头弄来府上,还不知会被哪个好命的男人给得了去呢!
他心中暗自庆幸着,信步闯了进去。姚织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意一回头,一见是他,心中咯噔一下,忙深深福了一福:“奴婢给老爷请安!”旁边的苏婆子更是手忙脚乱地躬下身来。
“起来吧起来吧,不用多礼。”谷元亨笑嘻嘻地一抬手,道,“苏婆子,有日子没见了,你家那小孙孙长得还好吧?你先出去,我跟锦丫头有两句话要说。”
苏婆子赶紧点头哈腰地走出去掩上了门。谷元亨涎着脸踱到姚织锦面前,道:“丫头,你离了谷府好几个月,我心里还真是挂念你的紧哪!瞧你这张小脸,出落得越发水灵,在这儿过得不错?”
姚织锦垂首做出恭敬的样子来,死也不肯抬头看他,道:“托老爷的福,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对奴婢很好,这拂云庄也是神仙一般的所在,奴婢在此伺候,觉得很开心。”
“开心啊……”谷元亨装作无意般伸手触了一下她的耳垂,手指顺着脖颈划到锁骨,口中喃喃道,“你在这儿过得逍遥,就没有一点儿挂念本老爷的意思?”
姚织锦只觉得被雷击中,背后窜起一条冷气,全身立时起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鸡皮疙瘩,迅速朝后一闪,躲开谷元亨的手,道:“老爷别这么着,您是主子,自有一干下人照料,太太又对您无微不至,轮不到我这样一个粗使丫头挂念。”
“害什么臊?”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