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江风徐来,倒觉凉快。可是,所有的人皆心情沉重,十二个人盘膝坐在斑驳的石道上,分向两端注视可疑的人。
风雷剑客内穿劲装,外穿罩袍,剑系在背上,神色倒是镇定。
摘星手许大爷嘉祥,是三剑客中功力最深厚,艺业最高强的人,他比风雷剑客小两岁,因此排名第二。他抚弄着剑鞘,向风雷剑客说:“大哥,你认为投书约斗的人,是还与窃宝的事有关呢?会不会是有人开咱们的玩笑,丰心愚弄咱们?”
风雷剑客苦笑,摊开双手说:“这像是无头公案,委实费解得很,咱们除了等他们现身之外,毫无办法。”
一名中年人在石缝中插了一根树枝,嘴里念念有词,用手指量着日影,突然叫:“即将午正,快了,快了……”
两侧城内城外的城根下,野草杂树高与人齐,花冈岩砌成的墙基,也有不少爬山虎附长在石上,极易藏人。但这些人皆以为城墙最高处有五丈余、最低处也有四丈,下面的人根本不可能攀上来,所以在两端半里外派人守候,发现可疑的人便及时示警,以便早作准备,忽略了城根,不以为意。
管时辰的人宣布午正快到,众人心情一紧,全都向两端张望,希望看到人影。这时如果看到有人、必定是投书约斗的人了吧。
“午正了。”中年大汉指着树枝的阴影大叫。
两端空荡荡,不见有人。
“咦!咱们受骗了。”有人叫。
蓦地,防跌女墙的碟口中,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用阴森森的嗓音说:“你们没受骗,在下午正现身。”
风雷剑客骇然叫:“高老弟……”
“闭嘴!你少给我称兄道弟。”高翔站起低叱。
他今天仍是那晚大闹金陵酒楼的装扮,只是背上多了一把剑而已。
摘星手剑剑眉紧锁,惑然向风雷剑问:“大哥,他就是高翔吧。”
“是他。”
“他在酒楼击败了你?”
“是的!”
“他这么年轻……”
高翔已不容他们多说了,沉声道:“今天是咱们私了的时候了,阁下。”
“高公子……”风雷剑客急叫。
“住口!我已警告过你,要你们金陵三剑客带了狐群狗党离开南京,你们仍然赖着不走。”
“请听我说……”
“你带来了不少人……”
“咱们不知道是你……”
“现在你们知道了。当然,在下会给你们公平决斗的机会、让你们有尽情发挥的时光。”
城内山麓奔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轻功提纵术极为惊人,来势如电射星飞。
摘星手为人高傲,被高翔咄咄逼人的态度激得冒火、一拉风雷剑客,大声道:“大哥,让我来和他打交道。”
“没有交道好打,你可以亮剑了。”高翔冷冷地说。
“阁下,有可欺人太甚。”
“正相反,在下是受害的人。以牙还牙……”
“人谁不犯错?阁下总该给人解释机会。”
“据我所知,你们并没给在下有解释的机会。”
摘星手一咬牙,沉声道:“好吧,咱们多言无益。”
“你说对了,废话无益。”
摘星手脱去外衣,往中间一站,抱拳道:“阁下请赐教、在下先领教阁下的绝学。”
“你可得放明白些,咱们今天可不是印证较技。”
“当然,生死相决。”
“对,亮剑。你与风雷剑客联手,多下几个也无所谓,在下不怪你们倚多为胜。”
他确是太狂了些,登时便引起不少人的极端反感。武林人最大的毛病是好勇斗狠,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有顾后果。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些江湖人几乎不约而同纷纷站起、怒形于色。
他不曾与江湖人相处过,也没有江湖朋友,对江湖人的禁忌毫无所知。加以他自己也在火头上,说话自然充满了火药味。不留余地。
摘星手无名火起,但外表仍然沉着。他左首的一名中年人却受不了,几乎气炸了肺,一声怒啸,拔剑火杂杂地冲上,“天外来鸿”疾攻上盘,气急中忘了一切,恨不得一剑刺破高翔的胸膛算了。
高翔轻灵地拔剑,接招、反击,人影乍合,双剑闪电似的接触。
“嘎!”一声刺耳锐啸传出,胜负已判。
中年人的剑脱和飞出三丈外,翩然掉落城外去了。
高翔的剑点在中年人的胸正中,脸上涌起重重杀机,虎目中冷电四射,嘴唇闭得紧紧地,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处理这位鲁奔的对手。
中年人大骇,目定口呆发僵,第一招便被制住、剑脱手侠抵胸,性命已捏在对方手中,大事去矣!
剑芒疾闪,剑气森森。
中年人一看到剑芒,便绝望地闭上双目等死,等候最后一刻到来,不想看世间最后一眼了。
“唰!”一声响,剑气破风声入耳,然后是高翔冷冰冰的语音传来:“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走得远远地,离开南京愈远愈好。”
中年人胸前凉凉地,有液体下流,睁眼一看,猛地打一冷战,抬头木然地说:“在下会走的,但不是现在,一剑之赐,定当图报。承让了。”
原来他胸前衣破肉开,被剑划了一条半尺长的裂口,鲜血渗透胸襟,伤得不重,但足以令他心惊胆跳了。
摘星手脸色一变,这才相信风雷剑客在酒楼失手的事、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这位小后生可怕极了。
情势迫人,摘星手已无法避免这场恶斗,必须面对事实。他挥手令众人后退,凛然地说:“朋友们,今天的事,兄弟与曹大哥一力承当,请诸位作壁上观,不论胜负如何,务请诸位置身事外。如果兄弟与曹大哥不幸失手,那么,请念在往昔情谊,把兄弟的家小护送出境,永离南京。”
一名大汉哈哈狂笑,大声说道:“嘉祥兄,你把咱们这些兄弟看成贪生怕死的人么?哈哈!你等着瞧好了。咱们都是患难弟兄,生死交情,咱们来了,当佩上剑的一瞬间,便决定了生死荣辱,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另一名大汉拔剑出鞘,沉声道:“胡二哥的话;兄弟深具同感。这厮不但是暗杀二爷的凶手,也定是窃珍宝的要犯,他怕咱们出面追查,因此要赶咱们离开南京。没活说,今天咱们拼了,当然,咱们不能不守规矩,一比一咱们逐个上。笨鸟儿先飞,兄弟打头阵,如果失手溅血城垣,下一位兄弟替我报仇。姓高的,在下放肆了。”
城头两端守候的人,开始向此地奔来。
十二个人,包括刚才胸口挨了一剑的中年人,皆攘臂而起,准备动手。
高翔知道已激起公愤,但他不在乎,冷笑道:“你们既然遵守江湖规矩,在下不为已甚。天色不早,你们还等什么?”
先前发话的大汉已立下了门户,一声低啸,碎步滑进,剑出“寒梅吐蕊”,吐出一剑花,不用虚招,搭上手便奋勇进击,剑出如电,淡淡剑虹疾射而至,走中宫抢攻,剑花指向高翔的胸腹要害。
高翔虽然对自己的造诣极有信心,但是对方有十二人之多。半里外又有十余人奔近,假使其中有三两个比金陵三剑客高明的人,局面可能难以控制。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情势如果控制不住,便得小心应付,储劲蓄力以便应付突变,因此他不能浪费精力。
这是他第一次在对这么敢于拼死的人,要说心中不紧张。那是欺人这谈,只是他沉得住气,脸上不露丝毫感情,冷静地徐徐举剑。
剑虹射到,势如惊电。
他向侧一闪,冷冷一笑。
大汉反就甚快,转身追击亮出“回风拂柳”。
“铮!”一声暴响、大汉的剑突然化虹而飞,飞腾直上四丈高,落到女墙外去了。
“哎……”大汉狂叫、飞退丈余,右肩血如泉涌。
高翔冷哼一声,一闪即至,剑出如长虹。
“当!”一声响,一名中年人闪到,架开了高翔追袭的剑,救了受伤的大汉,但是却被震退八尺、虎口几乎震裂,仍然低喝道:“在下宋明领教,不可赶尽杀绝。”
高翔一声轻笑,冲上攻出一招“射星逸虹”,剑尖直指对方的胸口,排闼而入。
中年人剑出“云封雾锁”,全力化招封架,希望在封架中找出反击的空隙。
“铮铮铮铮!”中年人连封五剑,每封一剑退两步,封不住迅速吞吐排空楔入的剑虹,封至第五剑已是手忙脚乱,一而再暴退,先机已失,已退至女墙下,槽了!
女墙本来是防跌的,高有五尺,但如果上身仰度恰到好处同样可以掉下去。四丈余高的城墙,下面乱石凌厉,荆棘丛生、跌下去有死无生。
“得!”一声响、高翔一剑刺出,迫得中年人向右闪,剑刺在石上,碎石粉飞。
“得!”右一剑又刺在石上,中年人被迫得向左闪,挥剑急架却架不住。
“向上跳!”高翔急叱,剑攻下盘。
中年人被迫得非往上跳上可,向上跳便极可能被迫掉落城下送掉老命。
正危急间,摘星手恰好赶到出手抢救,剑攻高翔的后心,大喝道:“小心身后。”
高翔百忙中撤招,大旋身来一记“回龙引凤”,不理会攻来的剑,反而出手攻袭,奇快绝伦。
“铮!”双剑相接,剑气进射。
摘星手的剑被震出中宫,但他却扭身起左脚切入,左手的剑诀变爪,急探高翔的双目,一扭一进之下,他居然近身了,爪临脸部。
剑虹一闪,高翔的剑突向上拂。
摘星手已幸获成功,目的已达。姜是老的辣,出左手贴身进击可说冒了万千之险,果然迫使高翔自救,冒险的人成功了,双脚一点,飞退丈外。高翔的剑尖间不容发地拂过他的腕下,危极险极。
中年人纵起落在墙顶,几乎掉下城去。高翔一怔,向摘星手笑道:“你很机警,也很大胆。奸吧,看你能不能再用你的摘星手进袭,接招!”
招字余音末落,剑已吐出千朵白莲,排山倒海似的向摘星手涌去。
摘星手大骇,剑来得太快,看不出剑路,甚至不知这无数剑影到底是虚是实,不知应如何封架,只好大喝一声,招出“摘星换斗”;表面上是封招,其实是闪避,将高翔的剑招重心向右引,人却向左后方退。
是风大作,剑吼雷鸣,剑气迸发与劲气撕裂声刺耳,但见剑影漫天,银虹飞射。
“铮!嗤……”异声乍起,人影倏然分开。
摘星手直退出三丈外,退至北面方摆脱了剑虹的追击,脸色苍白,大汗如雨。呼吸一阵紧,在烈日的照射下,似乎睁不开的睛。左胸与右胁,衣衫留下了两个剑孔,有血沁出。
高翔长剑斜指,站稳冷冷一笑,再向前迫进道:“你果然了得,再接我一招,这一招,小心你的心坎与咽喉、这两处要害是挨不起一击的。”
摘星手不得不强提真力举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生死存亡最后一击。
双剑遥遥相对,只消一看两人的神色,便知这次接触谁胜谁负了。
渐来渐近,双方互相捕捉对方的眼神,丈五、丈三、一丈……八尺了。
剑花一涌,生死将决。
两名大汉已看出危机,大喝一声,双剑凶猛上扑,势如电光石火,一上一下攻向高翔的背部,以抢救已无力一拼的摘星手。
蓦地风吼雷鸣,剑光如匹练,高翔大旋身招出“狂龙归海”,身高不及三尺,躲过上盘的剑,“铮”一声震开了攻下盘的狠招,狂风似的卷入,快得令人目眩,惊心动魄的剑山涌到,接着左右分张。
人影突然静止,最后是“铮”一声清鸣,火星四溅。
冲出抢救的两大汉站在原地摇摇晃晃,攻上盘的人,左肩血如泉涌,攻下盘的人,右膝多了一处创口。
高翔的剑,搭住了百忙中上前抢救的摘星手攻来的一剑,剑尖已控制了中宫,剑尖指向摘星手的心坎,一发之差,便可刺入胸膛了。
剑在心坎上停住了,不再刺入。
这瞬间,方传出两名大汉负痛叫出的声音,右膝中剑的大汉砰然跌倒。
同一瞬间,摘星手踢起一颗小石,“噗”一声小石击中了高翔的右肘。
人影乍分,有人滚倒。
高翔退了一步,察看右肘被击处。
摘星手则弃剑仰面躺倒、奋身向侧滚了两匝、脱出险境、从死神手中逃出来了。
变化太快,令人目不暇给,生死间不容发,幸而无人被杀。
原来两大汉抢救摘星手,摘星手知道不妙,两位同伴功力相差太远,剑术更是相去天壤,绝难挡住高翔的致命一击,因此也毫不迟疑地奋勇前冲,以减少两同伴的压力。
总算不错,高翔旋身取敌,背部也就暴露在摘星手的剑下,不得不留劲对付摘星手。搞星手方能在千钧一发中,舍命将两名同伴从枉死城中救出。并在高翔再次旋身对会他的刹那间,踢石击中高翔的手,抓住高翔一惊的好机会,丢剑卧倒滚出丈外。
高翔不知手肘被石击中,还以为是歹毒的暗器,低头察看。让摘星手逃出剑下,大感意外。他看清上小石,不禁对摘星手的机智大感佩服。同时,也对摘星手拼命抢救同伴的勇敢表现大有好感。
三人中倒了两个,把其他的人吓得汗毛直竖。
摘星手一跃而起,高翔一脚将遗落的剑跳飞,叫道:“接住,再给你一次机会。”
摘星手接住剑,一咬牙,举剑迫进大叫道:“朋友们,退走,我挡住他!”
叫声中,狂冲而上。
风雷剑客不退,举剑怒吼:“联手,上。”
高翔虎目中杀机怒涌,剑尖上升了。
只消人影接触,必定有人剑锋喋血。这群南京城白道英雄的精英,将成为剑底冤魂,岂不可惜?
正危急间,蓦地内城下升起两个人影,站在城堞上屹立如山沉喝似乍雷:“住手!还不退?”
摘星手首先止步,也喝声“退!”
高翔已搭住了风雷剑客的剑,便待刺出,闻声收劲,放过了风雷剑客。
风雷剑客出了一身冷汗,又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值得庆幸。
高翔斜退丈外,先脱出重围。
从两端城头奔来的人,已经接近至五六丈内了。
高翔刚站稳,便看到刚才站在堞上沉喝的灰影飞扑而至、相距仅两丈,看清灰影已经双方近身、一根苍木杖幻化一道黑虹,奇急奇猛地点到胸口了。
已没有思索的余地,本能地出剑封招,“得”一声震开杖,闪身、封招、切入、回。
敬,一气呵成,“乱酒星罗”狠招出手,他恨透了这个喝退众人却右突然袭击的人,用上了真才实学。
剑与杖幻化为一白一黑的狂龙,互相纠缠、撞击、蛟噬,进退如电,人影依稀,两丈内罡风激射,虎虎锐啸,好一场可怖的快速缠斗,旁观的人根本看不出两人的招式,看得目定口呆,手心出汗,心向下沉。
摘星手与手下的人.共有三十名之多,皆被罡风剑气迫得不住向两端退,退出三四丈外,仍感到罡风砭骨,剑气扑面生寒。
缠斗百十招,慢下来了,优劣片刻即判。
与高翔交手的人,是个穿破灰袍的老化子,苍木打狗棍已运转迟滞,显然真力已虚。
高翔大汗透体,但依然能猛如狮,这时化解了老化子一招“灵蛇出洞”,立即抓住机会从杖侧锲入,一声低叱,攻出一招狠着“电射星飞”,一剑连一剑绵绵不绝、每一剑皆排空直入,锐不可当。
老化子采用后退封招术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