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绒绒不会帮人调息,便点点头退到一旁,转头打量陆泊杀蛇的地方。
以当时他们两人的距离,陆泊肯定用上了逃离徐王宫时用过的瞬移步法,这种步法十分耗费真元罡气,对身体的负担很大。同时,不让那道精光穿透身体,伤害到身后的苏绒绒,他恐怕瞬间催动了全身气力阻挡,以至于真元亏空,劲力反噬。
更加糟糕的是,此次身受重伤,失血严重,陆泊难以自我调息恢复。
唉,又是一次抵命相救,有这样的队友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多一点还是忧郁多一点……
“喂,你们太心宽了吧,刚才袭击人的东西还在陆道友体内吧?”一直没机会说话的钟荇,忽然不耐烦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个年轻人都是一愣,饶是心理素质好的徐奕阳,也差点手抖给陆泊输错灵力。
钟荇看他们反应,就知道这是一帮没经验的雏鸟,只好皱着眉摇着头,一边咕哝着“所以说小孩子麻烦”,一边走过来亲自翻看陆泊的伤口。
钟荇的动作很小心,他将丝线状的灵力集中于双手,一边查探一边防备突然袭击,片刻后,得出结论:“袭击人的是奕山泥蟒的妖丹,这妖兽三阶了,恐怕学了妖术,能在死前用怨念包裹妖丹做最后一搏,与敌人同归于尽。若不是陆道友用罡气生生卸去了念力,这妖丹就会自爆,我们全员都要葬身此地。”
众人悚然心惊,不约而同望了一眼陆泊胸前的血洞子。
钟荇却摇摇头道:“放心吧,现在已经没大碍了,等陆道友体力恢复,用罡气将其逼出体外即可。你们尽快助他们俩恢复意识,先离开这个蛇窝吧,免得洞穴坍塌又被困住。”
众人看向钟荇的眼神里浮现崇拜,转而又疑惑:“他们俩?”谁和谁?
“陆道友和王道友啊!”钟荇一副你们是不是吓傻了的表情,“王道友有前辈设下的保护禁制,只一击还是能防住的;不过陆道友真元亏空,失血过多,你们想想办法吧。”
红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立刻回身去看王婧武,果然见他身上有淡淡微光笼罩,衣衫虽然早已浸红,却不再有新的血液扩散流逝。红绫试着伸手探他鼻息,倏尔叫道:“有气了,真的没死!”
程沐白也击掌醒悟:“是了,王道友是掌门极为看重的嫡系子孙,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防身的禁制。”
在修仙界,有能耐的长辈给晚辈设计保命手段十分常见,只是事发突然,红绫他们乱了手脚,结果反倒累害了陆泊。
一旦冷静下来,对陆泊的抢救工作就有条不紊了。
钟荇曾经是体修,虽不擅长治疗,但从旁指点还是绰绰有余。因为徐奕阳是法修,不同修仙派别的修炼方式不同,要给身为体修的陆泊调息,就得先摸清陆泊的运气脉络,有了钟荇指点,便可事半功倍。
约莫两刻钟后,陆泊的流血量果然小了许多,出血势头趋于平缓,程沐白就趁着这间隙,给陆泊上药、包扎。
苏绒绒也自告奋勇要帮忙,却被几个大男生表情微妙地婉拒了,红绫将她拖到一边,咬着耳朵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搞得苏绒绒一头雾水,先前你们吵架时不是还说“道门无男女”么?
好在陆泊十几年来千锤百炼,虽然手脚不能动,意识却很快恢复了。
他睁眼环视一圈,听苏绒绒给他讲解了当前情况,便又疲惫地合上眼。
钟荇给他把了脉,点头道:“暂时脱离危险了,你们有什么补药就给他吃吧,他可以自行吸收了。”
苏绒绒赶紧掏出血气丹道:“我有我有,吃这个补血快——”
——“别忘了,我们还处在三个月的身体调养期内,比不得傀儡虫穴的随意卖命了。”
——“当年在荒草地无言等死的你,现如今也会在意关乎未来的三月调养约定了。”
电光火石间,脑海蓦地响起她与陆泊的对话。
苏绒绒的手顿在半空中。
“对了,丹毒未消……”她犹如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刚才吃了一颗,还能再吃吗?”
清机子的告诫言犹在耳。
——“除了损伤,你体内还积累了不少丹毒,堵塞经络,不利修为。若不及时排出体外,它会持续腐蚀你的精血筋肉,令身体衰败。”
洞穴内很安静,虽然苏绒绒声音不大,但这句喃喃还是被聚精会神的人们听到了。
方才还欣喜不已的小伙伴们,一下子面色严肃起来。
他们长于道门,自然认得丹毒的危害,也多少知晓苏绒绒二人是为调理身体而来。奕琅门调养丹毒的伙食是有严格限制的,其中不乏以毒攻毒的隐秘药方,如果期间服食丹药,轻则功亏一篑,重则引发丹毒暴动腐蚀筋络,说得严重点,仙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眼下陆泊奄奄一息,如果不吃丹药,他能熬过去吗?
当然,苏绒绒也有不含丹毒的灵食,但普通灵食的回血速度不及丹药十分之一,陆泊重伤之下,恐怕消化不了多少。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要命还是要未来,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红绫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苏绒绒和陆泊。
陆泊半睁开眼,望着黑暗的洞穴。
苏绒绒犹豫半晌,还是问道:“陆泊,你,吃吗?”
陆泊不语,苏绒绒也没有看他,心中一团乱麻。如果队友就此修为凝滞,小队实力必然打折扣,苏绒绒虽然进阶缓慢,却绝不会止步于此,那么这个小队还能维持下去吗?
不,组队的事尚且不谈,的是如何选择对陆泊更好?陆泊是她才会受伤,过去也多次出生入死,于情于理,苏绒绒都希望给陆泊选一个最好的结局。
苏绒绒曾希望陆泊能活下去,陆泊却说他乎生死;苏绒绒想要陆泊找到人生意义,陆泊却说他没有想做的事。
而到了现在,就连这两件微小的愿望,也只能选择一个了。
忽然,陆泊转过头,看着苏绒绒,声音艰涩地说:“你希望我吃吗?”
苏绒绒语塞,望着陆泊平静的眼眸,她想张口说我希望你活着,但话到嘴边却卡住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丹药瓶子。
陆泊淡淡地望着她的手,不知为何又想起徐王都外那片枯黄的荒草丛,想起那片茫茫夜色中的一点篝火,想起她问他的话。
他转回头,闭上眼。虽然没有发出声音,苏绒绒却觉得他叹了一口气。
“苏小姐,喂我吃你的夹生兔子腿吧。”
陆泊轻轻地说。
苏绒绒没有反应过来。
陆泊笑了笑,望着洞顶解释了一句:“如果真元能多少恢复一些,我大概死不了。”
——夹生兔子腿,苏绒绒的灵食失败作之一,曾经在徐王都外荒草地帮助陆泊恢复真元。
——陆泊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仙途。
苏绒绒眼中光芒大盛,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起来,眼泪却在不知不觉间滑落双颊。
她毫不犹豫地从背包面板取出一个香气四溢的盐水兔腿,自从她筑基打开了商品储物袋以后,就不吃失败的灵食了。她摆好切肉小刀和盘子,笑意盈盈地说道:“客官不好意思啊,本厨娘目前只供应熟食!”
第一零三章 乌龙秀恩爱()
奕山泥蟒的洞穴高不足两米,纵深却出人意料的宽远,而且这条奕山泥蟒冬眠不受干扰,刻意用泥浆掩盖了洞口和部分通道,丝光不入,徐奕阳等人只好举着月光石照明,一点点摸索出路。
通道里的泥浆比想象的多,走到半途,几个人已经是半截身子陷在泥里。更糟糕的是,泥浆里还混着碎石,一个不小心就会划破腿脚。
对奕山泥蟒那厚实滑溜的外皮来说,这点碎石连划痕都不会留下,然而刚经历过一番苦战的几个年轻人却吃不消了,各自扶着洞壁艰难跋涉。
红绫扯了扯自己的披帛法器,将受伤的小腿缠得更紧,避免二次伤害。可惜这地方没法坐下休息,而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必须跨越重重泥浆,委实进退两难。
由于泥浆上方空间狭小,前路不明,刚才的战斗又耗费了众人的灵力和体力,出于谨慎,一行人没有御器飞行。然而一想到只是探路就这么困难,等会还要背着两个伤员一起走,就难免灰心丧气。
钟荇最先停了下来,他本来就不擅长体力活儿。
只见他掏出一个由几块硬竹片串联成的小物件,输入灵力,那些竹片便颤动起来,彼此敲击,发出连绵不绝的清脆悠扬的啪啪声响。这声响很奇妙,明明声音不大,却直击人心,似乎能透过泥浆,传出去很远很远。
徐奕阳好奇问道:“这是传声用的法器?”
钟荇答道:“不算法器,仅能使用一次的小玩意儿罢了,它能将声响传到方圆二百里内的修仙者耳中。不过有没有人来,还得听天由命。今日是沐休最后一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有返回奕琅门的弟子循声来查看。”
徐奕阳点点头,不说话了。
对凡事讲究亲力亲为的修仙者来说,将命运寄托在陌生人身上,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然而走到现在,也没人会反驳这个办法了。
那竹片兀自敲打了约莫两刻钟,渐渐停下了。
钟荇虽然常备求生小道具,却无奈钱少力薄,真正的好东西是没有的,一旦碰上意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求救信已经传递出去,几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默默盯着黑暗的通道前方。
会有救援吗?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几人快要绝望的时候,从前方的通道中居然传来了微小的悉悉索索声。
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发出来,几乎淹没在众人的呼吸声里,然而对求生心切的人来说,这响声振聋发聩。
果然,又了一刻,前方忽然有一束光线透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
“啪啦”一声,堵住洞口的泥墙蓦然倒下了,距离两里开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洞口,通道里堵路的泥浆似乎被什么东西扒动,一点点地往洞外流去。
期盼中的光明终于呈现眼前,劫后余生的几个人兴奋得不真实,徐奕阳当即拱手大声询问:“多谢道友相助!敢问道友何方人士?”红绫则不等他说完,就催动披帛往前飞掠去看个究竟。
“咦?”然而当看清泥浆里那一团东西时,她却吃惊不已,“竟然是这家伙!”
同一时刻,蛇洞深处的苏绒绒正愉快地给陆泊喂食。
相比起上次荒草地遭遇的捉襟见肘,这一次可谓道具。
苏绒绒先从随身储物袋里取出一张湿巾净手,摆好砧板碗筷,接着利落地用餐刀从肥硕的兔子腿上削下一块肉来,剔去细骨,切成肉丁肉丝,盛入小碗,再用筷子夹起一口递到陆泊嘴边,还十分应景地“啊——”了一声,示意他张嘴。
陆泊盯着苏绒绒,有片刻的恍惚。这一系列看似繁琐却完成得极快的动作,处处透着娴熟。然而听闻徐国公的千金小姐苏绒绒少将,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十指翻覆下沾染了多少鲜血,却与阳春水断然无缘,否则也不会被软禁在徐王宫待嫁之时,才巴巴地去寻厨艺师傅和女红师傅了。
就算不提那些,再怎么说她也只是闺阁女子,怎地现在竟有一种照顾稚儿的派头?
苏绒绒见陆泊不动,还以为他伤重无力,干脆左手他下巴支开他嘴,右手一筷子肉就塞进他嘴里,顺便还问了一句:“你可以咀嚼吞咽吧?”
陆泊冷不防被塞了满嘴的兔肉,差点呛着,不得已闭嘴咀嚼起来,一双冷清的凤眼却染上了一丝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耻辱的情绪。
苏绒绒却看得一乐,一边又夹了一筷子兔肉,一边颇有成就感地自夸:“我还是很有贡献的嘛,正面战场交给你,辅助支援交给我,虽然只得两个人,但是有T有奶有DPS,我们也算个不错的小队了。”
这里的“T、奶、DPS”是网游术语,分别指代小队中负责防御、治疗和攻击的队员。苏绒绒是兴起了随口一提,陆泊却听不懂其中涵义,只是被“奶”字便无端呛了一下。
咳,这个字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无奈陆泊眼中的这位苏小姐总是有些,嗯,“洒脱不羁”,所以他虽不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却难免对这个莫名迸出来的敏感字眼儿有点想歪。
苏绒绒见他呛着,主动给他抚胸顺气,不料这反而加重了陆泊的咳喘。
陆泊正心神不定呢,又被一只比他的手掌小了几乎一半的柔软小手在胸口抚摸,简直浑身僵硬了,反射性地想起上一次自己瘫痪在荒草地,被苏绒绒强行脱了个半倮擦身的噩梦,难道这次她又要非礼他?
不行!虽说他是跟风月丝毫不沾边的杀手,但好歹是个男人,三番两次被女人非礼算什么事儿?陆泊绷着脸故作淡然,声音却有些急迫地扯开话题道:“苏小姐,似乎很擅长切肉?”
苏绒绒没看出陆泊的心思已经兜了几个转,浑意答道:“是啊,我以前,呃,前世的时候,曾经照顾过邻家姐姐的小宝宝,那宝宝八个月大时,最喜欢吃我给他剥的肉丝了,每次都笑着伸手来抓。”苏绒绒回忆起往事,不自觉笑起来,又想起自己正在喂食,便再次端起了碗筷。
柔软的小手离开胸膛,陆泊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同时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他移开视线,对自己的心情疑惑不解。
陆泊五岁入杀手行,居无定所,无人教养,十几年的感情空白让他缺乏相关经验,经常挂在口头的“妇道”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世人成见罢了,他又从未考虑过男女之情,眼下想解惑都无从下手。
面对苏绒绒的“调戏”,他除了理性上的抗拒,从心底某处却有一丝丝奇异的情绪滋长,有点好奇,有点羞耻,有点厌烦,有点期待,最奇怪的是,他甚至有一种安心充实的感觉。
简直匪夷所思!
陆泊使劲闭了闭眼,甩开这些古怪的念头,他干脆鼎力配合苏绒绒的喂食,将力气都用在咀嚼吞咽上,再不说一句话了。
老实说,这一次由于餐具升级,陆泊的进食也提升不少,最起码不用担心苏绒绒一个手滑害他匕首封喉了。
苏绒绒倒是不急着喂完,考虑到陆泊重伤在身,她便将盐水兔腿切开,分三次喂食,每次喂食的间隙都让陆泊自行调息一会,以彻底催发灵食恢复真元的功效。
在此期间,苏绒绒也抽空给王婧武喂服参香饴糖,以恢复血气。成品参香饴糖其实是硬糖,但考虑到王婧武尚在昏迷,她就换成了参香饴糖的失败品糖浆,连着三瓶糖浆灌下去,王婧武苍白如纸的脸也算恢复了一点血色。
陆泊的生命力确实顽强,或者说他很擅于调控自己的身子,第二个盐水兔腿还没吃完,他已经能靠着石壁坐起来了,苏绒绒安心不少,脸上笑容也越发灿烂。
于是当红绫驾御着披帛,半是担忧苏陆二人,半是欣喜找到了出口,兴冲冲飞回来报信时,看到的就是苏绒绒笑眯眯举着筷子喂陆泊吃肉的情景。
既温馨,又暧昧。
红绫脚下一个趔趄,从披帛上“噗通”一声摔下来。
苏绒绒闻声回头,就见红绫整张脸红如大灯笼,手忙脚乱地指挥披帛托起自己,一溜烟又飞入黑暗的通道里,只遥遥传来一句:“对不起打扰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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