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双羽这辈子没被人用可爱形容过,受宠若惊,“您也很可爱。”
容昱对各种赞美词汇惯例不加分类地笑纳,“那当然了。”坐起来活动肩颈关节,望着微微透光的窗帘,“起床吧,今天是晴天。”
她坚持,“我感觉在下雨。”
他似乎挺高兴听她这么说,悦色于眉角飞扬,**却在眼底流动,倾身与她贴面低语,“就睡到你感觉放晴了为止。”
食指抵住他的喉节,再指向显示9:33的LED时钟,狄双羽提醒,“旭华10点要过来接你。”
“我不出去他不敢进来。”
“你跟他耍流氓不好。”
耍流氓?“我是他老板。”
狄双羽拉高被子将他隔在外面,“你跟我耍流氓也不好。”
容昱挑眉,“你是我太太。”
她不作声,口鼻都闷在被子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盈盈如两弯月。
“好吧,我起床。”纠缠不是容昱作风,“你在里面躲好了,勤姨中午会回来,别让她看见你。”附以意味深长的一瞥,进了浴室。
某人自带脑补模式瞬间启动。
容昱洗漱完毕,满意地看见卧室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前洒下大片和绚日光,而他的女人穿戴整齐,正懒洋洋地将被子从床尾拖到床头铺平,一蓬细小的金色灰尘在她脚边的光束里乱舞。
拾起掉在床边的书,看了看封面书名,狄双羽轻笑,“你是为了接近我在恶补文学作品吗?”
“我拿文学学位的时候你刚上初中。” 事实证明狮座绝对是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均不允许嘲笑的类型。
狄双羽耸耸肩,将那本《简爱》放回他的简易书架上,“你读这书也就是因为它的文学价值吧?”
“怎么说?”
“你会喜欢这种言情小说的情节?”
“不反感。”他实话实说。
“我很反感,骨子里深刻地自卑,表面还端着一副冷漠孤傲。”
容昱听了她的评价以拳掩口,“同族相憎?”
狄双羽龇牙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简爱?”
他不去猜测她的言外之意,“帮我挑件衬衫,参加婚礼穿的。”
习惯了他突然就进行另一话题的行为,狄双羽惊讶的是他的节目,“谁结婚?”
“一个开发商,你也认识。”顿了顿又说,“但他不认识你。”
忽略将他末句补充的挤对,狄双羽摇头,“你也会去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
拉开窗子让晨风吹进,“天气这么好,带你去呼吸新鲜空气。”
“什么?”狄双羽从衣帽间探出头。
容昱拿手机呼叫旭华,人已经到了,“进来吧。”
狄双羽挑了三件衬衫出来,一字排开。
容昱皱眉,“这么花?”
“花也是你自己买的。”怎么会有人嫌弃自己衣帽间里的衣服?
“当然不是……”
“我买的。”旭华站在敞开的卧室门口,指着最左边浅米色混金丝暗纹的那件,“这个这个,他还一次都没穿过呢。”
狄双羽竖下大拇指,衣服递给容昱。
旭华举起手里拎着的几只纸袋,“没找着双羽上次穿的那粉裙子,随便拿了几件别的,都比那裙子好看。”
打量手上这件不时金光闪现的衬衫,容昱对他的审美眼光不乐观。
“老大,你怀疑我不要紧,”旭华颇懂投其所好,“但要对双羽有信心啊,这小条儿,穿什么不好看啊?”
“你上我们家干什么去了!”狄双羽瞪着旭华手上的钥匙包,白色编织款,关允送的那只——不用说肯定是容老板授意的,可他是什么时候告诉旭华的呢,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旭华又是几时进来拿的钥匙?出门时小声问容昱:“我都不知道谁结婚,待会儿见了人说什么啊?”
“低头吃你的饭。”
“那我这么漂亮,要是别人跟我搭话呢?”
“你就当听不懂汉语。”
狄双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也不觉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建议了。
新郎是个开发公司的老板,企业规模中等,项目不多,基本都在华北一带的二三线城市,跟瑞驰虽说有不少合作,也还算不上是大客户,容昱居然礼到人到,狄双羽相信他真是带自己来换气儿的。
典礼是在草场艺术区一家法式餐厅的室外举行的,8月末的上午阳光正强,宾客区上方支着硕大的白色遮阳伞,放眼望去一个个尖顶,像蛋糕表面的奶油霜,看得人嘴里发甜。户外婚礼活动范围大,狄双羽没戴眼镜,一步也不敢远离容昱,“啥时候开饭?”
容昱也不知道,从怀兜掏出红包递给她,“你去签个到问问。”
狄双羽拿着红包去签到台,定睛一看写礼的人乐了,大大方方地问:“请问什么时候开饭啊?”
这女人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容昱咳一声,扭开脸踢踢脚边小草,非常自然地装作不认识她。
写礼的姑娘皱皱眉毛,接过红包,抬起头已是一副客气假笑,“这位……霜雨老师?!”
“水月同学好~”狄双羽隔着桌子费力地拍拍她肩膀,“水月同学辛苦了。”
水月雀跃地抓着她的手,“我靠,你是参加这个场的吗?”拇指往身后印有新人婚照的背景板比了比,“男方女方的啊?”
“我就过来吃个饭。”她实话实说。
水月眼睛转了转,“你该不是跟着那个谁来的吧?不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红包,上面工整地写着赶礼者的姓名,判断像是狄双羽的字迹,“容——?”
“昱。”狄双羽替她念出那个生僻字,“文盲!谁想到雇你写礼的?”
账本和礼金都交给旁边另一个帮忙的,水月绕出来拉着她细聊,“怎么这么巧啊,新娘是我大学同学,还是你忠实读者呢……话说你跟谁来的啊?”
指指不远处已被熟人迎上聊天的容昱,狄双羽说:“他。”
“他谁?”
“容昱。”
“身份?”
“男朋友。”
“骗人。”
“未婚夫~”
“呔!孽障,还不快现回原形!”
“……”狄双羽无奈,“你看我说得这么随意,就该知道是真的了。”
容昱的心思显然不全在聊天对象上,狄双羽一看过来,他马上还以注目,顺便给了水月一个幅度极小的点头礼。
水月在那瞪视一般的礼貌下动摇了,“真的啊?”搓着下巴作沉吟状,难以置信之余还依稀有些看好戏的兴奋。
狄双羽不安,“控制好你的表情。”
水月根本控制不了内心的狂喜,扯着她回到签到台前,拿过礼金账本往前翻了一页,“你看!”
竖排的人名一列一列,狄双羽一眼看到“关允”二字,水月是练过字帖的人,“允”字收笔上折那一钩写得很卖弄。
“也是刚到,”水月扬起一个巴掌,“最多不超过五分钟。而且,还带着个长得很像他的小女孩……哎?”账本被一只大手轻轻抽走,放回签到台的桌面上。
“介绍一下,双羽。”容昱面无表情的模样在不熟的人看来绝对称得上凶神恶煞。
水月缩了缩脖子,摆摆手,“嗨,男朋友桑~”
☆、第八十八章
水月坐在签到席里;抬头是盛装出席的宾客,低头是粉红钞票上的老人头;没多久就开始脸盲了,看见关允的时候只觉得眼熟,愣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大叔。关允倒是认出她了,想要打招呼的样子。再看他旁边拉着气球的小女孩;水月愈加茫然,直到写完他的名字,猛地记起是前阵子带作者采风在向阳家农场打过照面。
那个和他八分相似的小孩,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女儿;想起那天和狄双羽聊的话题,对她失忆的原因便隐约有些猜测了。正走神工夫;这位就天神下凡似的现身了,更带了个气场骇人的男朋友……还是未婚夫来着……
可有热闹瞧了。
狄双羽跟容昱进了观礼区,手上多了串腕花,水月心不在焉地系得太紧,勒得她很不舒服,一路都在低头琢磨着重系,被奔跑嬉闹的孩童撞了下。容昱扶住她,低眉扫过那几个孩子,立马都躲得老远。狄双羽惊赞,“还真是小鬼见了黑无常~”
他嘴角一丝笑,将她那根腕花的缎带拉松开些,就势牵了她的手,举目远眺,像在找什么人。强光刺得他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神情不算舒朗,还有种意味不明的小危险。
狄双羽实在想不通他参加一个半生不熟客户的婚礼出于什么考虑,不想作死,也忍不住还是要问:“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他果然不悦睨视,“哪个他?说名字。”
这算吃醋?狄双羽偷笑,再次觉得容老板的喜怒临界点非比寻常。
“乱想,狄双羽。”
她媚眼如丝,“说什么了吗?”
不理她假模假样的抱屈,容昱抬手戳戳她太阳穴,“这里面又是什么怪念头?”
“咱们俩谁比较怪?”她不服气,“大周末的跑这种地方来,又不度假,又不谈生意……”
“所以就是来见关允的?我为什么?”
狄双羽语塞,的确,那更不符合容昱逻辑,一瞬恍惚了。
“本来就无知,还很勤奋。”他好笑地望着她,“这样的麻烦谁愿意要呢?”
正为他刻薄的评价恼羞成怒,又听到后半段,她噗哧笑出,学着他的发音方式:“容先生。”
他不落痕迹叹了声,“你信不信我很早就有一种被你赖上的预感?”
狄双羽直觉摇头。
他皱眉。
她赶紧改口,“信。”
他这才满意,跟她讲平等,“我都不怀疑你的话。”
狄双羽对这句话也是深表怀疑的。
“真的。”他给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眼神,拉着她就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你没看我每次去你们小区都在找吸血鬼吗?”
“……”好想暴锤他一顿,“你相信我练过邰拳道吗?”
容昱笑道:“连旭华都打不过,还想和我过招。”
狄双羽好奇,“你比旭华还会打吗?”
他不屑,“当然要先过了他才能跟我动手。”
“你好意思!”狄双羽爆笑。
容昱靠在椅背上,攥着她的手,仰头,“自己去转会儿?”
听他语气估计是要有熟人过来搭话,狄双羽左右看看,“刚才还说他们看见我,都主动不来打扰你。”
他笑一笑,“总有不识趣的。”
正巧水月叫着她名字,和几个穿同样小礼服的女孩一起朝这边招手,狄双羽得意道:“我去看新娘子了,说是我粉丝呢。”
看她趾高气扬地离开,容昱目光偏转,对上不远处伫立凝望的关允。
“叫容叔叔。”关允牵着女儿走过来。
关宝宝小声重复,“容叔叔。”
容昱弯腰摸摸她的发顶,小姑娘怕生地往父亲腿边偎去。“不认识我了?”容昱挑眉而笑,将插在襟口的嘉宾胸花取出来递给她。
看女儿被一朵花收买,轻易放下戒心凑上前去,关允失笑,“看不出你对付小孩子也有一套。”
“给她朵花而已。”容昱对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我对付小孩子干什么呢?”
“老孟面子还不小,连你都弄来了,我猜着他应该会请你,但没想到你真会出席。”
“我也没想到他请了你还敢请我。”
“他也猜你不会来吧。”
容昱屈指在关宝宝鼻尖刮了下,直起身恢复之前的坐姿,手搁在椅背上,缓慢而清晰地告诉他,“来参观见习一下。”转头认真打量着现场布景摆设,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张僵愕的脸。
确认了他想要传递的信息,关允从震惊到嗤笑,“她不会跟你结婚的。”顿了顿,“你应该也不可能真要娶她。”
容昱没兴致听别人定论自己的事,随意抬起右腿,脚踝搭着左腿大腿,伸手弹了弹裤脚浮灰,皱眉看着关宝宝,同她做你追我逐的眼神游戏。
关允问:“你知道她失忆的事吗?你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吗?”
容昱下巴略抬,眼中趣味消失。
关允了解这是他动怒的表现,笑意加深,“她只是在拿你报复我。”
“你以己度人了关总。”容昱扬眸,盯住那张仿似告诫的脸,眼波平静无澜,“在我明确告诉你不要接近她之后,你做了什么?”
关允伸手压住突然搐动的右眼,借此掩饰的不自在的心绪。“工作上有些做法,我对你是有愧意,至于私事没什么好交待的。多年交情,一番好意想提醒你,狄双羽这个女人不是你我能看到的那么简单……”剩下话被容昱毫无预警起身的动作打断。
“你听好了,生意上的事我不认亏,谁也没必要愧疚。还有,”容昱说着,人已与他擦身而过,“别把你的自卑传染给我。”
堆在花柱上的白色花瓣被他经过的气流带动,有几片飘飘旋旋落下,关宝宝欣喜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接,接了个空,正沮丧,一大蓬花瓣当空洒下,情不自禁地扬起头,“哇——”
捉起落在她刘海的花瓣放在掌心,狄双羽蹲下来,将一个装满花瓣的小竹篮递到她面前,“待会儿新娘子来的时候,宝宝负责洒花瓣好不好?”
“好~”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个任务,高兴地拾着脚下的花瓣装进篮子里。
狄双羽柔声夸奖,“好乖。”站起来,手中残余的几片花瓣对着关允的脸轻轻吹过去,掸掸手,笑着去追那个大步流星走开的男人。
典礼快要开始了,新郎还在和容昱勾肩搭背畅聊着,狄双羽看得担心,这俩人别再当场私奔了。一愣神工夫,新郎被拖去准备婚礼仪式,容昱落单,回身看到她,指了指她旁边酒台上的饮料。
他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可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总有零星碎发在发旋处支愣着,仿佛是主人性格的代言。穿着是变化极少的深色系西装,除了一些手工细节,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搭配刻板的标准领衬衫,颜色大多中规中矩,鲜少有今天这样的出挑,领带的打法也很固定。在家以外的地方,狄双羽只有一次见过他穿休闲服,是过年的时候,在转角,他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看杂志陪她吃饭,穿着一件暖黄色有机羊绒衫,平织针脚,简单的细螺纹圆领。一身中年人习性,却像小孩子一样喜听好话,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牛角尖。和他在一起,她常常是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 他审视她玩味的表情。
她坏心地盯着他送到嘴边那杯橙汁,“刚才去看新娘,她说她们老家有一种习俗,把口水吐到你的酒里,你一口气喝下去了,这辈子就会什么都听我的。”
容昱嫌弃道:“你告诉我你究竟吐了没有,我什么都听你的。”
“没有。”她睁眼说瞎话,“你这杯根本是我亲自嚼出来的。”
他咧着嘴,捏着杯沿将饮料还给她,“我知道你撒谎,但听你这么说,实在喝不下去。”
狄双羽大笑,“快喝,看你唠得口干舌躁的。”
他摇摇头,对她这副凶悍相不敢表现的太过喜欢。
“奇怪,以前听人说容昱在房产圈子里没有朋友。”
“我在别的圈子也没朋友。”他倒不把这话当贬低。
“我看那位孟总和你挺近密啊,交谈甚欢,去结婚都依依不舍的。”
“那也不见得就是朋友了。”他喝掉大半杯果汁,望着杯壁上残留的果肉,挑剔地咂咂嘴,“人们都不喜欢你,但还都想和你谈谈,感觉不是很有意思吗?”
狄双羽垂下眼睫,“不会觉得被利用了?”
“利用?”他细品了品这两个字,露出赞许的笑容,“我喜欢我的人际关系上充满这种字眼,单纯,而且很可靠。”
她不理解,“你能忍受身边动机不良的家伙?”
“每个家伙肯接近你都是要有动机的。”他用的她的字眼去解释,“你可以拒绝,但如果选择接受,那不管出于怎么样的考虑,都应该善待,否则难受的是你自己。”
狄双羽吸吸鼻子,忽地笑出声,“像我说的,自己点的菜再难吃也要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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