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去吧。”最后他说。
就算是应了她的。
关允答应她的事大部分还是做数的,尤其是公事上的。狄双羽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每日短信催他回京。
“后天回。”“明天就回啦。”“不是说了明天吗?”“就这么着急,我飞机给你写吧。”
狄双羽立刻软了,“你回来写……”
重要是她在旁边看他写,而不是他写什么。她喜欢他思路翻飞侃侃而谈的样子。以前给项目写推广方案瓶颈了,常会让他帮着想思路。他总是一开始时浑不上心的,逐渐就被她的问题带入状态,说起没完。电视也不看了,书也搁到一旁,在凌乱暧昧的床铺上,给她列要点画表格,会讲很久。他越投入,她越走神,最后变成枕在手臂上,专注看他的脸。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写出多漂亮一份案子,只想看他在熟知领域里变得神采飞扬的脸。果然关允擅长的是房产营销,不是风花雪月。
“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啊。”狄双羽仰望着上级,目光真诚得几近凝视,“我就是记忆不好,虽然很想干活儿,却常常记不起来有活儿。”
“你最不擅长的是解释。”柏林攥拳攥得指关节生疼,“每次犯完错之后再一解释,只会让人更想揍你。”
狄双羽笑得无奈,“那我总不能实话实说就是不想写吧。”
“为什么不想写?就因为这是个擦屁股活儿?”
“是真的不擅长啊。”
“我也知道后跟进来的别扭。”拿过烟盒给她和自己各发了一支,点燃,柏林靠进椅子里,“可这是甲方点名找你的,我就算找别人替写了,回头甲方那儿,不还是你得去做方案讲解吗?”
“又他妈不是找小姐,这事儿为什么还有点名来的?”狄双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拾起任务对接单,看着甲方一栏直皱眉,“这哪儿开发商吧,从来没听过,怎么会认识我?谁的客户?”
“海亮直投的。”顿了顿,柏林没安好心地猜测,“搞不好是亮总力荐。唉,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狄双羽摇头,“我得罪他了吗?”叨着烟将整个需求看完,表情愈加烦燥,“不行,这礼拜出不来,五一之后给他吧。”
“没你这么划价儿的。”
“强卖给我的,还不行我划个价儿吗?不找我不就得了。”
“啧!怎么又绕回来了……”
狄双羽催他通知对方延期,“打电话打电话。”摁灭烟起身,掐着一沓单子走出办公室。正想给关允打电话问他几点航班,短信进来了。
非常有默契地,关允说:7点半落地,你晚上加个班吧,我从机场回去把你捎上。
狄双羽道一声正好,可以趁机把手上这项目啃两口。身边已经有人下班了,她又收到一条短信:“登机了。”狄双羽一看时间傻了:“怎么才登机?”不是7点半到港吗?这都6点多了才登机。
——能登上就不错了,还不知道几点飞。机场很乱套,全是晚点的,压了好多人,比火车站人还多。
——怎么没给解决个地儿?
——现在全世界就机场乱,欧洲是不敢飞,中国是飞不过来。
——你这登机了应该就能飞吧。
——也不一定,候机厅实在没地方待人了,贵宾室都满了。
——飞之前再给我短信吧。
19:53——滑行了。
21:18——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很遗憾地通知您,关允先生乘坐的1440次航班迷失在冰岛火山灰和重庆大雾之中,暂时失去联系,一有消息将马上通知您。
狄双羽起身去接水,顺便把电话拨过去,“于是你还没飞?”
“妈的,还没挪窝呢,趴得死死的。”
“飞机就一直滑行?这一个多小时滑也滑出重庆了吧?”
“2012上的种种正一步一步实现,今天报纸社会版看着好像电影剧情简介。地震的,火山爆发的,哦,还有索马里海盗。”
狄双羽哭笑不得,“都世界末日了海盗还得瑟个屁。你也别操那没用的心了,赶紧想想是换航班吧还是怎么着吧。”
“换什么呀,我这已经是今天唯一有可能飞回北京的航班了,晚于我这点儿的都直接给安排酒店了。”
狄双羽关了电脑,“那我不等你了,外面好像又下雪了,我得早点回去。”
“这点儿还能打着车吗?”
“我往三环那边走,有黑车。”
抱着被宰的决心还是能成事的,寒风中沿三环辅路哆哆嗦嗦走了十几分钟,一辆车拐进路口,经过她身边时速度降了下来。狄双羽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隐约看见有车过来,连忙伸手叫停。
“去哪?”车窗落下,有人问。
狄双羽说了地址,走近来一看竟容昱,直觉地吃惊一下,“这么大雾……”你这手把居然还敢自己开车!做为即将有求于人者,她识相地将后半句话生生岔过去,“您还能看见我,好眼力!”
容老板不悦地瞪她一眼,“你来开。”欲推门下车。
狄双羽连忙抵住车门,“别,还是您来吧。我没戴眼镜……”嘻嘻笑扶下镜腿,手指从空框中穿过,“片。”她今早出门戴了隐型眼镜,是日抛的,刚才出写字楼时被沙子迷了眼睛,眼泪流下来冲掉了一只,索性把另一只也摘下去扔了。鼻梁上架的这副木框镜架根本没有镜片,纯装饰性的存在。
容昱露出困惑的神情。
狄双羽也没空等他想明白,一溜小跑坐进副驾,“走吧,咱们去……转角。”报不出关允家地址。
她不说清楚容昱也知道,打着方向盘调了头来,驶进主路后才稍稍打量她,实在不能理解她这种戴隐型眼镜和无片镜架的人。就像当初好奇她身上的香水味,忍了又忍还是要问她:“为什么戴这个?好玩?”
“好看。”
“加上镜片有什么影响?”
“加上镜片就不好看。”她同他磨牙。
他问不出究竟,只说:“你不戴眼镜也蛮顺眼的。”
狄双羽被夸得有些羞涩,当下胡言乱语道:“镜框可以遮住眼角的皱纹。”
他听得挑眉毛,这话从她嘴里说出,他不知该不该信。车里的光线也无法确定她眼角是否有她所说的存在,想了想,容昱说:“不过你是真挺熬的。每天写到那么晚,我MSN上最后下线的那个一定是你,除了外国的。”即使是闲聊也还有着律师的严谨。
“哎?”这话是说——狄双羽吓了一跳,摘了镜架,拉下遮光板对着上面的镜子照起来。完了,真的有皱纹,还不少。瞬间胸里满溢着沮丧。
容昱没有女人的敏感心思,只当她听了他的话开始欣赏自己不戴眼镜的模样。他的驾驶技术不太允许走神,她不说话,他也不开腔。
狄双羽则是在这片安静中想起了他酒后打电话叫她去陪练车的事,跟着第二天又问自己是否会跟关允去上海,忽然觉得这家伙清醒时候的思路比喝完酒还耐人寻味,不敢再贸然挑起话题给他发挥。
车到关允家小区门口停下,他伏身看看,小区里灯光明亮,不远处又有小商贩卖夜食的,确定她步行安全,解了锁放人下车。
狄双羽道过谢才想起要问:“您要去哪啊?”
容昱凛着脸,“就你刚才上车的地方。”一脚油门踏下去走了,动作还挺俐落的。
留狄双羽一人站在原地哑笑。
关允终于是没赶上当天回家。狄双羽照了半宿镜子,在网上找化妆教程,照着化了个清新甜美扮嫩妆,又洗下去,折腾到夜里1点多熬不住了,给关允发个短信:先睡了。关允电话打回来,“睡吧,我到北京了,刚落地。孙莉来电话说宝宝发烧,我去看下。”
困劲儿顿时没了,狄双羽问:“这么晚了机场好打车吗?要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还有车,就是排队,等你过来我也排上了。别管了,睡吧。”
挂了电话,狄双羽钻进被子缩成团。估计关允今晚是回不来了,他拨得开冰岛的火山灰,也放不开孩子的小手。冰冷的被窝里,她寒噤了一阵,想起TVB里那些为达目的狠心伤害自己孩子的变态母亲,越想越觉得孙莉眼神可疑,涌起的念头难摁捺,一边数落自己太阴暗了,一边开了空调给环境加温。
客厅灯又亮了一夜。
拂晓时醒来想去关灯,门锁意外咔啦一声被打开。关允推门进来,看到屋内灯光明亮也很吃惊,“你……是没睡还是要起了?”他问卧室门口那揉眼睛傻站的女人,分不清她是刚出来还是准备进去。
“睡醒一觉。”她据实相告,揉揉眼睛走过去接了他的登机箱,“宝宝怎样了?”
“烧退了,可能还得打几针,肠胃炎。”疲惫神情中稍见恼火,“不知道乱吃了什么东西。”
“这么大孩子正是难管的时候,你又不照顾就别那么多抱怨。”她将箱子拖到墙角常放的位置,拍拍手回头看他,“赶紧睡觉吧你,眼睛熬通红。”
他长吁口气,搓着紧绷的脸走进来,放下手看向狄双羽时目露歉意,“怎么办,来不及给你写大纲了。”
她云谈风轻地说:“不写了,因为这事跟柏林吵了一架,烦,不想干了。”
他没当回事,进卫生间挤了牙膏刷牙,“又耍技术官僚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冲镜子里的他眨眨眼,“我跟你去上海吧。”
关允一脸不屑地咕哝,“上海有什么好的都去上海?”
都?狄双羽双眉一挑,“孙莉也说要去吗?”
他差点呛着,“她去干嘛?”哗啦啦漱净了嘴里泡沫,回过头吐字清楚地告诉她,“你要想去玩我不反对,要想辞职到那边发展就从长计议了。”
狄双羽负着手,脊背挺得溜直,歪着头一派无知地望向他,“我还有时间从长吗?宝宝病了,你不打算提前搬回去?”
关允老实地愣住。
☆、44路人的风景
… …
路人的风景
你是风景,我是路人。
你寂寞;我惊艳。
彼此交握。
我驻足徘徊;但总要离开。
其实我没有目的地。
只是你仍是风景;并不为我专享。
一个漫无目的漂泊的人,会有在美景中停留永久的念头。或是刚好走累了;或是景致太美了。我不在乎这里来过多少路人;可是不能不在乎你依然视我为路人。
或许因为你对风景的属性已认命。
2010年5月1日
她恨己不争,事事抢着说;急着问;这样的沉不住气,在关允看来;只会觉得她咄咄逼人吧?他想不到她的在乎和不安。总之这一次她又等不到他坦白相告了,狄双羽放弃挣扎,垂下眼睫说出自己的推测:“你想到时候偷偷一走把我自己扔下。”话未落便慌忙转身,不想他看见自己突然汹涌的眼泪。
他对这种说法和语气感到惊骇,“怎么可能?”上前一步搭着她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没恢复吗,我怕说了你又胡思乱想发脾气。”
狄双羽甩开他的手,“你什么也不说我才胡思乱想。”
“我什么也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了?”他其实挺纳闷的,这姑娘是会掐算还是受过什么特殊培训,常感觉自己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就打算搬回去当天,对我说:收拾收拾走吧,我要回我老婆孩子那儿去了。是吗,关允?你觉得即使这样,我也会无所谓的,对不对?”
“我不会做这么伤害你的事。”他有些不耐烦了,“要我说几遍呢?”
“你们已经复婚了吗?”
他摇头,“孙莉想给宝宝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我答应她五一以后搬回去,但不可能复婚,我不喜欢跟她□,我一定会在外面有女人——这一点我跟你说过,孙莉也知道,她只要求我去上海之前回去住几天,以后每个月能回来陪宝宝一次两次,给她一个爸爸妈妈并没分开的假象。”
“再以后呢?宝宝长大了,会一直相信这种假象吗?哦,估计到那时候你也玩不动了,自然而然就又回到她身边,孙莉这招用得可真妙啊。当然也得您肯配合。”
“我配合是因为我对宝宝有责任,不管对她妈是什么感情,都不应该给孩子的人生造成残缺……”
狄双羽怒不可遏打断他的话,“您早寻思什么去了啊!骑在赵珂身上插得欲死欲仙时怎么没想过宝宝呢?这会儿来讲责任感,要讲责任你复婚啊,今天你如果告诉我你为了宝宝要和孙莉复婚,我一个字都不多说,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说什么,假象?合起来给宝宝演出戏?骗谁呢?骗宝宝家庭幸福?骗自己这就算尽了当爹的义务?我就跟你说,关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宝宝她生在一个破碎的家,就不该像在父母恩爱的家庭里长大,这就是她摊上你这种父亲的命。别说我对小孩子残忍,想想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究竟在做什么吧。”
“我和孙莉的错误十年前就注定,只是我那时不懂事,以为结婚离婚很简单。现在宝宝一天一天长大,开始会质疑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孙莉解释不了,就把压力转移我身上。你说的都对,双羽,我是自私,如果我完全为宝宝着想,当初就不会离婚。这次去上海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可以告诉宝宝爸爸因为在外地工作所以不能常常回家住,也能让我不要每天面对孙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既然已经错到现在了。”
“做错事要去弥补的,弥补不了就认错道歉,你却只想去造假象粉饰太平逃避指责。你们这么做,宝宝现在是不懂多想,可将来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那时候她如果是个善良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很罪恶:父母为了她这么多年貌合神离;稍微偏激点,就会觉得很恶心:离婚就是离婚,还给她演这么多年戏。”狄双羽问,“你希望她自责还是恨你?”
关允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头埋在掌中,只觉心力交瘁。
“你不复婚,对宝宝的伤害就弥补不了,你已经挽不回这个错了。再做多余的只会错上加错。”狄双羽盯着他的发旋,非常想要看他听完自己下一句话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这么说了,你还是要听你妈的话,和孙莉再生一个孩子吗?”
关允倏地抬头,神情与其说讶然不如说恐惧,他开始怀疑自己彻夜未眠听觉出问题了,或者干脆就是幻觉。可她的讥笑非常真实,非常近。
她蹲在他面前,两只手臂都搭在他膝盖上,仰望他的眸子里满是求知欲,“不是说没办法跟孙莉□吗?那答应妈妈的事情怎么办?不□能生孩子吗?”
关允半眯着眼,像在考虑她问题的答案,几秒钟之后他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不是说过很后悔有了宝宝吗?结果现在又要再生一个……为什么?负负得正?”
他只想确认,“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狄双羽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比方说?”
“你已经复婚了,但又摆脱不了我,怕我像赵珂一样,做出伤害孙莉母女的事?所以就用这种话,骗我稀里糊涂跟着你做小三。”
眉毛随着她的话越皱越深,关允强忍着保持风度不去插嘴,直到她的话落,直视那双水气氤氲的漂亮眼睛,他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狄双羽眼中有几不可察的疼,随即就被厚厚一层泪膜覆上,“重要吗?我的心。”
“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可能复婚,更不可能复婚不告诉你。”他终于回应她的猜测,却避开了视线,无法正视她一望到底的伤心,“生孩子是我妈要求的,我和孙莉都不想要,只是这么应下来。”
她笑着站起来,“女儿也骗,妈妈也骗,你这种男人还有药救吗?”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被那笑容惹恼,起身走向卧室,不想再交谈。
“我信不信你,都没意义。这么死心塌地跟你,从来都不是因为我对你深信不疑,就因为喜欢你,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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