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妇人这样宽慰自己。她在年轻的时候就知道艺术家们都是高度责任心的人,即使天塌下来也不会放下他们手里的乐器,若想在维耶罗那爱乐乐团找份差使,“爱乐”高于生命就是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值得庆幸的是,乐团里的艺术家确实拥有这种品质。
九点刚过,四名鼓手行色匆匆地赶来了,他们没有穿戴燕尾服,而是一身便装,上面落满灰土。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妇人高兴得拍起手。
“西戈大嫂。你还在啊!”
“我为什么不在?”名字叫西戈的上了一些年纪的仆妇有些诧异,难道她被辞退了?
一名鼓手重重地擂了一下定音鼓:“您还不知道吗?城里全乱套了,第五军区司令部宣布今天将是最后一次开放城门和出城地大道。街上到处都是逃难的市民,要不是被人流阻在路上,我们也不会迟到。”
“看来大家都迟到了!”另一位鼓手颇为开心地说。
“最后一次开放城门和大道?这是什么意思?”妇人的脑子有些不好使,她不识字不懂算术。对一些常识地概念也是莫能两可。
“是这样……”鼓手给她解释:“估计城南的法兰鬼子明天一早就会发动进攻,那些弓箭和透石机可不长眼睛,冈多勒,阿贝西亚将军告诫市民尽快撤离……”
“冈多勒,阿贝西亚将军!”西戈大嫂受到惊吓似的捧住心口,“我知道他!冈多勒阿贝西亚将军是个大英雄!”
“那是当然!”又一名鼓手随声附和,原本他们还想再讨论一番现下的时局,可大门口已经陆续走进共事多时地同僚们。
小提琴手、大提琴手、竖琴手、钢琴手、号手、打击乐手、长笛手、短笛手……到了十点多,维耶罗那爱乐乐团再次恢复建制,不过总会有些人混在逃难的人群里边撤到城外去了,但从乐队的角度来讲,少了他们根本无足轻重,他们爱着生命更甚爱乐,那就不值一提。
城市的混乱令艺术家们的相见显得分外难得,大家没有急着打开乐谱和乐器,而是互相慰问、互相寒暄、互相拥抱,点起烟、拿出私藏的酒瓶,三堆两撮地聚在一起讨论城防、挖空心思寻找不带脏字的词句诅咒给维耶罗那惹了无数麻烦的法兰人。
“团长呢?有人看到团长吗?”一个冒冒失失的乐手大声疾呼,他以为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其实乐团的同事们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团长的家就在与歌剧院隔着一条街的公寓楼,每次都是这位著名的指挥家第一个到达排练事,他会分发乐谱,布置排练事宜,可是今天……说不好,团长不是那种缺心眼的家伙。在以往,他对乐团、对音乐、对这座城市有着无比的责任心。
看到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响应,室内的场景反倒冷落下来,这个冒失鬼立刻想通了,他的确挑起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一个乐队若是没有指挥的话还是乐队吗?特别是维耶罗那爱乐乐团,指挥和他手里那根细细的金属棒是所有艺术家的灵魂,艺术家的星球要跟随这根短棒才能运转。
不过……还是有办法!
四名百无聊赖的小提琴手打破了排练室内的平寂,他们做出漂亮的起手势,紧接着便奏响了《门德列G小调四重奏》欢快的乐声再次让笑脸重回艺术家们的面孔,他们倾耳聆听。跟随节拍轻轻颔首。不一会儿,定音鼓和三角铁突然响了一声,然后便是所有地提琴一块儿加入进来。第一声部在乐章的第三个切分音处多留了一个尾巴,号手和大提琴手立即响应……乐章继续行进。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在场地每一个人。
乐声传出老远,吸引了滞留在歌剧院附近的人群:小孩子踮着脚在窗台上露出小脑袋,大人们在门口挤成一群,高大地军人占据门廊,或坐或靠专注地聆听美妙的乐音。尽管观摩排练的听众还是照往常少了不少。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缺了指挥。
合奏乐章突然在第四声部的转接口
嘎然而止,艺术家们都望向那个杀风景的“笛子”“笛子”惊慌失措地大瞪着门口,门口走出来一名身材与铠甲完全不符地骑士:“我的团长!您这是演的哪一出?”
排练室内响起惊慌的叫声,艺术家们拿着各自的乐器涌了上来,他们把花白胡子的指挥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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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一静!静一静!你们不是学舌的鹦鹉,你们是维耶罗那爱乐乐团的队员!”指挥家兼乐团团长高声大喊,他的咆哮其实很轻。可艺术家们已经习惯似的闭紧嘴巴。他们好奇地、忧郁地上下打量团长,团长穿着铠甲而不是做工考究地燕尾服,这太新鲜了!也是艺术家们无法接受的!
“问一个问题!”穿着铠甲的指挥家朝着天花板竖起永不离身地指挥棒。“维耶罗那爱乐乐团的宗旨是什么?或者说……音乐的宗旨是什么?”
“陶冶人的情操……”“渲染世间万物地美好……”“脱净灵魂……”“褪尽铅华……”“回归自然……”“给人以审美的享受、思考和欢乐的情怀……”——看来每名艺术家对音乐宗旨的理解都不太一样。
“我来说说我的!”乐团指挥放低那根细细的金属棒。他的铠甲在厅堂内的阳光下焕发着灿烂的光辉。“音乐——不管它给人类和人类社会带来什么,作为音乐本身,它有灵魂!它所能做到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就是 给热爱音乐、能够读懂音乐灵魂的人送去一颗乐观向上、不畏艰难险阻、不惧强暴压迫、向往自由、热爱和平的心灵!”
“是心我的同事们!”指挥家高声呐喊,“祖国受到侵略。音乐之城受到野蛮的进犯!作为一个热爱音乐、以聆听音乐灵魂为美的人,我不能坐视不管,我不能缩进避难所。法兰人的骨头有没有我的指挥棒这么硬?敌人的数量有没有《拉德斯基进行曲》的音符那么多?我总得亲眼看看!”
艺术家们的阵营寂静无声,他们同是热爱音乐的一群人,他们能够体悟音乐的灵魂,这么说……他们都拥有音乐赋予的心灵。
23号下午,喧哗了一整天的维耶罗那终于静了下来,没有了收拾城市垃圾的工人,没有了往来穿梭的商旅和游人,这座恢弘的城市多少都显得有些破落。近卫军士兵把守着西、南两侧城墙,在多瑙河沿岸筑起高大的街垒、箭堡和各种各样的防御工事。曾经的音乐之城在日头西斜的时候露出无数尖利的矛刺,就像一只蜷缩一团的刺猬。
泰坦帝国第五军区司令部空荡荡的,样子就像一座鬼屋,这里没有战前的忙碌景象、也没有噪声喧哗的指挥机关。
“人都到去哪了?”西戈大嫂心惊胆颤地跟在乐团团长后边,她怀里揣着一个棉布包,脸上难得地铺了一些粉。
“谁知道!”指挥家径自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他在一间敞开门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
屋里总算有一个活生生的军人在桌案上忙着什么,指挥家轻轻敲门,对方诧异地由手上的活计里抬起头。
“您有什么事情吗?战地司令部转移到南城了,就是河堤附近的战争历史博物馆,您要是找长官们就得去哪。”
指挥家看了看办公室的门牌,又看了看屋里的上尉军官。
“您好!我不找长官,就找您!”
“找我?”年纪轻轻的近卫军上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已经清闲了半个月。
“是的!所有地贵族独立武装都得上您这儿来登记备案,由您审核之后才能上交军区司令进行核准裁决……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您是?”
指挥家向对方伸出手。但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猛地抽回手。
“向您致军礼,在下是霍尔姆辛基伯爵,祖上是霍克纽地区的领主。我带来了家族的印信、纹章。还有六代以前地莫瑞塞特八世陛下签署的军勋证明。“近卫军上尉接过指挥家手上地东西,头发斑白的乐团团长就接着说:“按照泰坦法典上的规定。世袭军勋伯爵可以在战争期间组建师级独立武装,但我现在只有一个团。”
“好吧好吧!”近卫军上尉并不介意保卫祖国的战争中多一位勇敢的斗士,“今天晚上我就要到战斗岗位去报道,在这之前正好为您把手续办好……您地团队应该是南方五省境内最后成立的独立武装,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谁说是最后一支?”一直默不作声的西戈大嫂有些不乐意。“建团已经100余年了!”
近卫军上尉似乎没听到不起眼的仆妇在嘀咕什么,他按照章程填写了申请成立独立武装的贵族爵衔和姓名,并在文件底页附上一位帝国皇帝签署的军勋证明——这东西最能说明问题。
“好了!就剩下名字……您得为您的团队登记一个名字!不如就叫霍尔姆辛基独立团,那不是您的本家吗?”
“绝不!”上了年纪的指挥家猛地挺起胸膛,他朝身边的西戈大嫂示意了一下,仆妇就展开了自己花费一个下午才完成地活计,那是一面色彩明亮的军旗。
“我们是维耶罗那爱乐乐团!”
负责登记的上尉军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叫什么名字?”
“近卫军第五军区第二军城防第三师!”冈多勒阿贝西亚将军高声念出一支部队地番号,堂下的军人群体中立刻有一名高壮的本地汉子用沙哑的方言大喊了一声“到”
近卫军第五军区司令从身后地旗手队伍里取来一面军旗,他那种张刀疤脸闪着兴奋的油光。断去臂膀的左袖空荡荡的,转身之间就把袖子甩得呼呼作响。
“授予你部在甥年维耶罗那保卫战中建立伟大功勋的兰尔斯独立师军旗,希望你部在英雄的旗帜下克服万难。抗战到底!”
“是将军!”新的兰尔斯独立师师长干净利落地接旗、敬军礼。
“下一个……”记得那位负责审核地方独立武装的上尉军官好像说过,军区司令将指挥部转移到更加靠近南城防区的近卫军维耶罗那战争历史博物馆。冈多勒阿贝西亚将军只来这里参观过一次,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冗长的战史资料,而是
摆满一座大厅、曾在历次城市战争中建立了丰功伟绩的英雄部队的军旗。
军人的魂魄勾起尘封的记忆。无数面历史悠久、破烂不堪、布满战火遗痕的军旗在偌大的陈列室中静悄悄地矗立。阿贝西亚将军就跟大个子明塔斯,布郎特一块儿商量,怎么利用这些军旗召唤勇士们的魂灵。
“把它们赠给锋线部队不就得了!难道要它们做法兰人的战利品吗?咱们会为这件事下地狱。”明塔斯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解决问题,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美妙至极的好主意。
阿贝西亚将军当机立断,他召集了全部的卫戍部队指挥官,军赠军旗、师赠师旗、团赠团旗,面对英雄的的魂灵,没有什么能比残破的军旗更能说明问题。南方子弟兵曾经无数次在家园遭遇侵犯的时候挺身而出,他们用染满鲜血的遗迹为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进行了最直观的爱国主义教育。
“这比什么战前动员都管用!”阿贝西亚笑呵呵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那些获赠军旗的带兵长官都跑去查阅战史资料,不一会儿他们就会知道手里的军旗和无数先烈的事迹。独臂将军惬意地合上眼睛,他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一副画面:军人们围坐在一起,他们的长官捧着军旗,为这些可爱的子弟兵讲述旗帜的故事和本身地象【炫|书|网】征意义。士兵们红着眼睛,他们听到高潮处会血脉沸腾、听到哀伤处会凄然落泪。最后,他们的长官振臂一挥,先烈的军旗就呼啦啦地抖了起来。吓得城下地法兰人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这可真荒唐!”明塔斯,布郎特在端详一份文件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阿贝西亚将军猛然醒转,他收起笑容仔细打量文件。不过笑意立即再次浮上面孔:
“不愧是音乐之城地艺术家!”第五军区的最高首长抢过桌案上的羽毛笔,大力在文件末页写上:“准予成立!”
教历801年8月24日清晨,法兰王国军即反坦联盟南路军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战争考验之后兵临维耶罗那城下,计有14个军,42个师。十五万人。
是役,南方集团军群第五战区所部第一军、第二军奉命驻守维耶罗那;第八战区第二军在战前于维耶罗那等待整编,战后作为总预备队加入城防序列。同一时间,由布拉利格赶来助阵的集团军群所属骑兵军在维耶罗那城东和城北建立了两座出击营地,由勃特恩省地方贵族组织地独立武装接管了多瑙河沿岸的城堡要塞,更多的则在山区里针对敌人的补给线路开始发动反复冲击。
不管怎么说,战局对敌我双方都不是十分有利。泰坦方面锋线太长、太广,尽管敌军主力集中在勃特恩省首府维耶罗那极其附近地区,可广阔的南方五省有很多重要的战略地点又不能置之不理。到会战爆发前的最后一天,集团军群司令部也没能制订出分兵增援维耶罗那的有效方案。
反观进攻一方。法兰王国军在由边境突入泰坦国土之后几乎没有遭遇大的兵团级会战。他们走走停停,在进军途中还要不断巩固补给线路,清剿沿路数之不尽的独立武装力量。
之前法兰人对泰坦贵族彬彬有礼、逆来顺受地印象终于彻底改观。
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男爵也有勇气带上家里的仆从烧他几座粮仓,更别提那些口碑好、历史悠久地世家门阀。这些大家族多是一方领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手下的队伍和泰坦正规军的区别仅仅表现在番号上。
进攻维斯里维亚省即泰坦第八军区的法兰王国军在霍亨渥伦城堡以及施卢尔山地区差点全军覆没,他们先是被一座还在翻修地古堡挡住去路,接着就被一位平民出身的近卫军少将牵着鼻子引进山里的埋伏圈,泰坦山地战士利用地理优势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结果就让法兰人彻底打消分兵突袭维斯里维亚的主意。
也就是说,法兰人面临的问题比泰坦人还要致命。他的兵力虽然在一条战线上保持绝对的优势,可法兰王国若是将全部的进攻部队都摆到维耶罗那城下,泰坦南方集团军群就会奋起五省战力群而攻之。
不过……即使一线上的兵力优势也无法维持多久,布拉利格方面正在讨论分批分期增援维耶罗那的战事部署,而法兰主力大半投入荷茵兰人主持的西线战场,在南线对维耶罗那方面的进攻只能说是战略上的牵制。
维耶罗那是南方五省的政治经济中心,只要法兰人始终保持对这座城市的威胁,泰坦南方集群就不会轻易投入西线战场,这样一来,反坦联盟在西线的攻势自然能够得到一定的保障。
到了8月24号,“不想打、不敢打、打也是白打、怎么打也没有多大胜算”——这种情绪笼罩着整个法兰阵营。
泰坦近卫军南方集团军群的实力在那明摆着,法兰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攻克有城墙、火炮、河道、和将近五万名近卫军官兵据守的维耶罗那。一旦进攻受挫、或是维耶罗那表现出一点疲惫的神情,相信遍布五省的南方子弟兵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把法兰人全都送进地狱。
不去管这些战略战术上的预想和假设,既然十五万人的进攻部队已经摆在人家的应敌锋线上,再有一千一万个借口也没有不去攻城只是傻站着的道理。
于是,教历801年8月24日上午,法兰人硬着头皮、迫不得已、慌慌张张、状似有心无力地投入了泰坦卫国战争史上的第一次维耶罗那会战。
此时,距离第一次维耶罗那会战的爆发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地时间,教堂上的钟楼每隔几分钟就会敲一遍早祷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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