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军战士用手帕或是围巾严严包住口鼻,整个战场臭气熏天,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和说不出是什么部位的人体器官,有些士兵在此战过后便被血水迷住眼睛,他们看到的世界全是红色,这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可红色的世界正是波季米西诺战场最真实的写照。
战士们在那个大坑还没完工的时候就已把敌人留下的尸骸聚拢到一起,在波季米西诺村的三个方向上都堆起死尸叠压的小山。当大坑挖好之后,泰坦战士便把敌人的尸骸投到坑里,一次还不能投太多。只是在坑底铺满一层。
倒上松油,投入火把,尸坑开始剧烈的燃烧。泰坦战士在这个时候都站得远远地,他们掩住口鼻抵挡烧尸发出的恶臭。那种臭气和现下的场景极容让人联想到地狱,看着那些在浓烟中穿行地骑士就像极了地狱里的亡灵捕手。
捕手们在大火还未熄灭地时候就向火坑填土,混合血水的泥土很快便压住火势,渐渐把坑底的尸骸骨末掩埋在地狱深处。于是战士们又向坑里投入一层尸首,大火便接着烧。重复这样的步骤,一直持续一天两夜才宣告结束。
不过泰坦南方士兵在这期间又挖开一处新土,就在村子附近。那个三十米见方的大坑并不足以掩埋全部地战场亡魂,而现在又是夏天,尸体若是在太阳下晒上三天,泰坦人就不用无对付敌人,瘟疫就可以令这些侵略者全军覆没。
斯洛文里亚波季米西诺战役,近卫军战史上标注的歼敌数字是39217人,俘获40221人。那么这样一来,细心的人就不难发现。波季米西诺包围圈中的敌人是斯洛文里亚王国军的主力集群,总共九个军的编制,泰坦人歼灭了其中39217、俘获了其中的40221。除此之外,战史再未提及有人失踪或是有人突围而出。所以,这些细心的人就会问,九万人的集群十去七八。那剩下的两三成发生什么事了?
水仙骑士地领袖费戈安鲁底波第和他那一个整编骑兵旅组成的亲卫队旁若无人地驰过战场,坐在地上休息的近卫军士兵远远便听到密集如骤地马蹄上。费戈元帅的黑色巨马开道先行,热情的近卫军士兵在马头就要碰到自己鼻尖的时候才懂得闪让。
欢呼声响彻云天,平静地丘陵谷地不知从哪里钻出了无数泰坦战士,他们看到水仙骑士高擎着描画图腾的战旗冲锋而来,他们还看到旗手身后的圣骑士们拖着无数面残破的斯洛文里亚军旗,这一切都说明水仙骑士同样赢得了大胜,当士兵们看着那辆在眼前呼啸而过的铁罐马车发呆时,一些不急着赶路的水仙战友就会告诉他们,那是妄图庇护异教徒的斯洛文里亚国王,于是欢呼声就更高昂了。
泰坦战士像迎接狂欢节一样又跳又笑,他们奔走相告,还在水仙骑士跟前脱下染着血汗的头盔,再把头盔抛入高空。费戈元帅俘获了敌人的国主,若是在更加遥远的骑士时代,这便意味着斯洛文里亚王国的易主。
在一处高大幽深的丘陵谷道口上,费戈元帅和他的骑士们忽然停了下来,那辆铁罐马车难得地静止,水仙骑士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颠得神志不清的地拉那十一世从车厢里拖了出来。斯洛文里亚国王在脚一落实之后便跪倒地面,他凶猛地呕吐,那样子就像要把五脏六腹全都吐出来。
费戈丢给他一条毛巾,这位被俘的国王想也没想便接了过来。地拉那十一世擦了擦嘴又胡乱擦了把脸,这时他才想到自己该从地上站起来。国王想要把沾染秽物的毛巾还给水仙骑士的统帅,可费戈讪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前面那个落差很大的高低坡,“陛下,留着吧!我想再过一会儿你还会用得着。”
斯洛文里亚国王诧异地望了过去,他不晓得前面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因为费戈元帅已经申明,水仙骑士会遵守古礼,泰坦女皇也不会动辄杀害一国之主。
那么……还会是什么事?
巨大的铁罐马车爬不上那座高坡,斯洛文里亚国王换上一匹枣红色的牝马,他知道这是安鲁家的骑士在羞辱自己,可看看那些士兵的脸色,他知道这种时候的抗议会让水仙人更加鄙弃,于是他便默不做声地上了马,又默不做声地跟在费戈身后。
“咻……“费戈登临坡顶便望着眼前的景象吹响一声口哨,他向当面迎来的一位近卫军军官打过招呼,“干得不赖嘛!我真要对你们八区第二军肃然起敬啦!”
近卫军第八军区第二军军长西尔维奥伯里科少将恭敬地朝安鲁元帅敬过军礼,然后就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不过他并不是针对费戈。而是朝穿着一身斯洛文里亚骑士装束的地拉那十一世。南方军的屠夫不用猜就知道面前这个骑牝马地年轻人就是那些万恶的异教徒的庇护者。
左近地泰坦战士纷纷跟随军长围了过来,零零散散也有两千多人,费戈看得有些恍惚。如果八区第二军军长真的像奥斯卡形容地那样制军严明,那么他的士兵就不该是眼前这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费戈转向原地立正的西尔维奥少将。
屠夫低低啐了一口。“赶在敌人精力最旺盛的清晨发动总攻,战场坐标又是这些狗崽子在波季米西诺村地司令部,您说我们会怎样?”
“哦……”费戈了然地点了点头。
西尔维奥厌恶地瞪了一眼浑身颤抖不停的地拉那十一世,然后他才转向水仙骑士的首领。“元帅阁下,我身后的战士就是八区第二军在战役过后的全部兵员。我们从包围圈的最外围一直冲进兔崽子们的司令部,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损失了这么多,这可真是见鬼了!”
尽管南方集团军群的战场损失完全在费戈的预计之中,可他在听到这番话之后还是有些动容。虽然屠夫西尔维奥地名声奇臭无比,但他领导的八区第二军已经取代大名鼎鼎的“雪狮”成为南方集团军群中地最强精锐劲旅。费戈这才明白路上见到的近卫军士兵为何大多带伤,就连八区第二军都打得如此惨苦,可见敌人的抵抗是那么顽强、又是多么奋不顾身!
“将军阁下,感谢您为帝国所做的一切!”费戈用水仙骑士最古老地拨剑礼向西尔维奥伯里科致以敬意。
“您该说是为了安鲁……”心里虽然这么说,性情乖张的西尔维奥还是在嘴上避重就轻地附和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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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要通过那里?”斯洛文里亚国王突然颤手指了指前方的旷野,他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眼中填满恐怖。
“当然……”费戈狡猾地笑了起来,“这可是泰坦近卫军南方集团军群总参谋长达答拉斯中将送给您的礼物!”
屠夫西尔维奥突然对无滋无味的交谈有些厌烦,他拨出配剑猛刺了一下那匹牝马的大屁股。马匹吃疼。在发出一声悲鸣之后便从高坡上急冲而下,受到莫大惊吓的斯洛文里亚国王便像娘们一样叫唤起来,那撩人的声调令附近的泰坦战士们发出阵阵哄叫,看着眼前这位一国之主的丑态。他们已把惨重的伤亡完全抛在脑后。再者说了,他们已完成针对敌人的报复,受伤母马冲入的那片旷野就是这场惨绝人寰的报复行动的明证。
夕阳已经收敛了耀眼的焰火,投射在大地上的光线逐渐黯淡,诡异至极的暮色笼罩四野,昏沉沉的红芒化做丝丝缕缕的迷雾,迷雾时散时聚,在稀疏的时候便映出旷野上数以万计的倒十字架,每一个倒十字架都钉着一具尸首,尸体大头冲下,血水从钉入四肢的铁钉和切开的喉管里惨然留出,不过更多尸体的伤口已经翻出腐烂的黑肉,显然他们立在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
血水将这方土地浸得泥泞不堪,倒十字架的丛林里还隐有落单的泰坦士兵在走动。斯洛文里亚国王心胆俱裂地打量这一切,他想哭、想诅咒,可他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被钉上倒十字架开膛放血是光明神教对付异端的古老刑罚,但承受这种罪过的人并不全是异教徒,他们是国王的士兵、是捍卫国家主权的勇士,泰坦人不该让他们背负永世不得翻身的罪过。
恐怖丛林里传来说笑声,地拉那十一世亲眼看到两名泰坦士兵撬开了一名牺牲者的嘴巴,用剑鞘砸落了他的金牙,还录走了牺牲者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就算再无知的国王也不会忘记侵略者的嘴脸,地拉那十一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恐惧,剩下的心思只是愤怒!那是一种令他痛不欲生的愤怒!
屠杀现场仿佛无边无际,血腥气和尸首发出的恶臭熏人眼目。天空完全暗淡下来,蓝灰色的宇宙亮起几盏孤灯,那是恒星地灿然光火。
屠场上空盘旋着一大群食腐鸟。有秃鹫、猎鹰、崖雕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死尸的掠夺者已经忙碌了一整天,各个大涨着肚腹,它们聚在空中不停地上下翻飞。似乎是在消化多年不见的美味大餐。鸟群很快便在天穹中形成一个不断移动地旋涡,旋涡中心透着星光。结果更令这骇人的场景迂加恐怖。
地拉那十一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通过这处胜似地狱地场景,他只是希望手中多把刀子!一会儿若是见到那位制造这一切的什么什么总参谋长,他就不顾一切地刺对方几刀,虽然他是一位国王,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在屠场边缘。令人毛骨悚然的屠杀似乎还未结束,斯洛文里亚国王似乎听到泰坦语和喝骂和搀杂乡音的哭泣声。不顾水仙骑士地阻挠,地拉那十一世迎着火把的光芒冲了过去。光明神啊!他看到了什么?
一队王国士兵被反绑着手,那根粗大的麻绳从前穿到后。战士们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绝望地瞪着祖国的泥土。八区第二军的泰坦士兵承袭了老一辈残忍麻木的兽性,他们嘴上骂得兴起,手上的马鞭和脚下嵌着马刺的大皮靴也不闲着。十几辆马车载着透出新木光彩的十字架,两名泰坦士兵合力托起一具,他们将十字架放倒地面。然后一名长官便示意看管俘虏的战士领来一个注定要被度去无主之地承受无尽苦难地可怜人。
这名俘虏已经没有气力挣扎,也没有气力祈求凶神般的侵略者,他攥着一个小小的光明神塑像。不断地低声念颂经义。
四名长着满身横肉地力士死死按住异国俘兵的手脚,这些刽子手的眉宇之间投射出难言的兴奋,就像他们真地是在从事一场伟大的议事。
可怜人两腿交叠,一根粗大的铁钉在铁锤的敲击下猛地贯穿两支脚踝。
心神已被惨烈至极的屠场完全摧毁的斯洛文里亚士兵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吼,他疯狂地挣扎,疯狂地嘶喊,浑身肌肉收缩,脸上涕水横流。
面对这种疯狂的场景,在场的泰坦士兵似乎都已麻木,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根本不受噪音和死亡气息的干扰。
俘兵的苦难还未结束,他的双臂被按在十字架上,那名手持巨锤的泰坦士兵正在瞄准钉入铁钉的位置。
不顾对方的声嘶力竭的哀求,也不顾铁钉入体带来的巨大痛楚,巨锤无情地落了下来,血花迸溅,黑沉沉的暮色当中再次响惨绝人寰的呐喊,这是绝望的惨吼,痛苦的控诉!
斯洛文里亚士兵的已经停止了挣扎,遭受重创的手腕与十字架结成一体,手掌缓缓摊开,光明神的塑像便暴露在四周的火光之中。泰坦士兵的视线立刻就被这个金光闪闪的小物事给吸引住了,那位军官赶了上来,他弯腰拣取神明的塑像,然后又放到嘴使劲儿咬了一口。
“嘿……是金的!”
周围的泰坦士兵都凑了上来,这样一个小东西倒是值上几个金币,也算是一比不大不小的财富。
“看啊头儿!神明都在祝福您呢!”战士们竭力巴结这位笑得合不拢嘴的近卫军军官。
“是啊是啊!”军官朝着十字架上的俘虏啐了一口,“要不然我还以为斯洛文里亚人都是穷光蛋呢!对了……干嘛停下来?继续!快啊!这家伙是个偷儿,这件东西一定是他偷来的!”
在一片附和当中,巨锤又要砸在铁钉上,可一匹枣红马急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大叫着“住手……住手!”
斯洛文里亚国王地拉那十一世端坐在马上,他的面孔透射威严,阵阵起伏的胸膛积满愤怒:他目光深邃,发鬓颤抖,他从来都没有现在这般更像一个国王!在场的泰坦士兵被这声威风八面的怒吼唬了一跳,他们停下手边的活计,用迷惑的眼光打量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家伙。
“是个落单的骑士!”一名泰坦战士突然振起刺枪,他最先认出了对方的铠甲。
“恩!“军官点了点头,他也拨出自己的配剑,“铠甲的样式说明他还是个贵族!”
跪在地上俘虏诧异地抬起头。他们已经全军覆没,哪里会一个落单地骑士?
骑士周围的泰坦士兵已经围了上来,他们的刺枪紧紧抵住斯洛文里亚国王地身体。但地拉那十一世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用轻蔑的眼神环视了一遍包围他地侵略者。说实在的。在一个小时之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思考如何获得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谅解,可是现在……就让这位泰坦亲王和他的刽子手们见鬼去吧!没人能让一位国王放弃尊严、放弃国格!地拉那十一世似乎刚刚通晓一个道理,但他还说不清这个道理究竟是什么。
费戈带着亲卫停在不远的地方,他讪笑着打量屠场中地突发事件。
还授意八区第二军的指挥官不要去干涉。
地拉那十一世指出一支手指,他指着地上的可怜人。“放开他!他是一个虔诚的光明信徒,你们听到了他的祈祷,也听到了他的哀求,即使是神明面对他的罪过也会选择宽恕。”
“老爷……一位恶形恶状的泰坦士兵凑了上来,“老爷啊!我们远道而来,您总得为这个可怜人的罪过付出一些……”
还不等周围的侵略者大声起哄,地拉那十一世已经脱下手上地黄金戒指,他把这枚造型古朴的戒指丢在地上,并在心中祈求妻子的谅解。
那是他与王后地婚戒,尽管他从未珍惜过。
侵略者吹起口哨,国王的戒指在他们手中传来递去。“看哪……上面还有女人的名字!”“看哪……上面还有碎钻!”“看哪……上面还有神教和异教徒的徽印!”“看哪……这位老爷娶了个异端养地婊子!”获得一件宝物的泰坦士兵大声叫骂起着哄。
“看哪……这就是侵略者!”地拉那王朝的末代国王在心中鄙夷至极地小声嘀咕,泰坦士兵和水仙骑士在他眼中已不是蛮横强大的征服者,而是一群下三烂的土匪、强盗!一群……
就在国王陛下挖空心思地搜寻诅咒侵略者的词句时,屠场中异变突生!一名跪在地上的俘虏不知如何挣脱了捆绑在身的绳索。他无声无息地逼近一位咧嘴大笑的泰坦士兵,在一瞬间便用坚硬的手肘砸在对方脸上。俘虏夺过长剑,他大叫着冲向包围骑士的恶徒。
“陛下……快走!陛下……快走……”这名英勇的斯洛文里亚武士疯狂地挥舞手中的长剑,锋利的剑锋带起尖利的呼啸,吓得左近的泰坦人纷纷走避,可地拉那国王却没有依言逃走,他呆愣在马上反复琢磨……走?能走去哪呢?
“陛下……”武士绝望地呻吟着,当数把长枪刺入他的身体并将他挑上半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与国王平视。
“陛下……快走……走……战斗……最后……”
武士的声息渐渐虚弱,但他还在用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挥舞长剑,他的剑徒劳地砸在侵略者的刺枪上,直到恼火的泰坦军官一声喝令,长枪手猛地抽离刺枪,千创百孔的人体砸实在地面上,可侵略者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