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腿真利索,”项西说,“走这么稳当。”
“每天我都活动,早上起来就活动,晚上还活动一下,”奶奶说,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后面,压低声音,“以前我都撞树,博衍不让,现在撞得少了,现在我都跟人一块儿扭秧歌。”
“撞树?”项西吓了一跳,“脑袋?”
“哎哟傻小子,”奶奶笑了起来,“后背撞,其实挺舒服的,博衍不让,说伤骨头……家里大夫一多吧,就事儿多。”
“我听着后背都疼了,”项西反手摸摸自己的背,“您还是扭秧歌吧,多好啊,还好看。”
“你看,你也跟大夫学坏了。”奶奶叹了口气。
奶奶不爱去超市,喜欢逛市场,拉着项西进市场的时候,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程博衍,怕他受不了。
不过这个市场还凑合,有味儿,但地上挺干净的,只要不逛生鲜区,程博衍应该还能扛得住。
程博衍一直在跟许主任说着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但项西听不到他们聊的是什么,回头的时候程博衍笑着冲他挤了挤眼睛,他也没领会这是个什么精神。
一直到许主任开始挑东西了,程博衍才走到了他身边,把小溪递了过来:“你抱会儿吧,我手酸了。”
项西接过小溪抱好,压低声音飞快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你还对我不放心了?”程博衍笑笑,“挺好的,放心吧。”
开始买菜之后,程博衍就一直跟项西一块儿并排走着,许主任和奶奶在旁边一边争执一边挑着。
小溪不太老实,在项西怀里一直扭来扭去,最后趴在他肩上开始啃他的衣领。
“哎哟,”项西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啃了半天了,“我说怎么湿乎乎的呢!”
“应该先给她买糖,”程博衍在兜里掏了好一会儿,摸出一片口香糖,“小溪吃……”
许主任一回头看到他手里的口香糖,一巴掌拍了过来:“你怎么让她吃这个,吞下去怎么办。”
“她都吃衣服了。”程博衍说,把口香糖放进了自己嘴里。
“我这儿有。”许主任拿出两颗奶糖给了他。
“这小胖子的吧?”程博衍一看就笑了,“你拿他的?”
“就剩几颗我都拿了,反正他也不在,回来发现了也闹不着我,”许主任说,又看了看项西,“几点了?”
项西刚要抬手,程博衍拿出了手机:“快十……”
“我没问你,”许主任看着项西,“几点了?”
项西马上一挥手抬起胳膊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
“那该去吃饭了,”许主任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快十二点是几点?”
项西又一挥手抬起胳膊:“十一点五十二。”
“过瘾呢?”程博衍笑着说。
中午饭奶奶请客,程博衍按她的指示开车找到了一家粗粮馆子,人还挺多,他们等了快二十分钟才等到了空台。
奶奶和程博衍带着小溪去饭店后院看据说是他们自己种的无公害蔬菜,项西被许主任留下了。
本来还挺自在的心情,随着程博衍的背景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口之就慢慢变成了紧张。
许主任对他一直很和气,会微笑地跟他说话,会开开玩笑,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始终没办法判断许主任对他真实的态度,也没法对应地做出调整。
现在就剩了他和许主任两个人,他顿时就有些浑身长刺儿似的了。
“博衍说你现在正式去茶庄上班了?”许主任喝了口茶,问他。
“嗯,这周开始,一周三次,”项西拿着杯子一下下地转着,“两天是晚上,一天是下午。”
“那还挺不错的,比较轻松,”许主任笑着点点头,“收入比原来在超市强吧?”
“强多了,”一提到钱,项西瞬间又觉得不那么紧张了,“差不多三倍了,拿的我都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了一技之长,就要有拿钱的底气嘛,”许主任笑笑,“既然现在工作不错,就踏实好好干。”
“嗯。”项西用力点点头。
“项西,”许主任停了一会儿,看着他,“阿姨不跟你说太多别的,博衍跟我说了很多,现在我觉得只强调一点就可以。”
“阿姨您说。”项西马上放下杯子坐直了身体。
“博衍没有正式谈过恋爱,我也基本没听他说过对什么人有好感,”许主任说,“这次他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吃惊,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在意。”
项西没有说话,有些紧张地看着许主任。
“我想你也应该能感觉到。”许主任看着他说。
“我能感觉到,”项西又用力点头,“非常能感觉到,非常。”
“我一边觉得吃惊,一边也会有些心疼,这种心疼……说不上来,当妈的也许都会这样,”许主任笑笑,“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这份感情。”
项西低下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又抬起头看着她,“阿姨,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这辈子所有的感情,他都给我填上了,所有的……”
他想当我爸爸呢。
还想当我舅舅呢。
“我这个人,除了‘普通的生活’,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别的人或者是东西能让我这么不愿意放手的,”项西手指相互捏着,看着许主任的眼睛,“就只有他了,我这么说吧,其实您要真最后不肯同意……我也……不会管的。”
第87章
程博衍用背带牵着小溪回到桌边时,老妈和项西正在聊天儿,项西看上去有点儿拘谨,但比之前要放松很多了,看样子聊得还成。
“小溪,”程博衍拉拉绳子,“带舅舅去哥哥那儿。”
小溪手里抓着糖,跑到了项西身边,抬手就抓住了项西的手:“哥哥!”
“小溪真腻害,这么快就找到哥哥了,”程博衍牵着绳子冲奶奶晃了晃,“看咱家这只小嗅探犬多能干。”
“你这破嘴!”奶奶扬手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让李妍听到得撕了他。”老妈瞪了他一眼。
“她跟她老公一块儿也打不过我。”程博衍把绳子从小溪的背带上解开,坐在了项西身边。
“小溪乖。”项西冲小溪笑笑,他对哄小孩儿完全不在行,除了笑和小溪乖,他都不知道还能干嘛了,就觉得小溪抓着他的那只手里全是粘糊糊的糖浆。
“哥哥吃糖!”小溪把手里的糖举了起来往项西嘴边递。
项西看了看,低头一张嘴把糖咬进了嘴里:“谢谢。”
小溪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响亮。
“哎哟我的天,”程博衍一看就偏开了头,“这糖她舔一路了。”
“又没让你吃,”项西满不在乎地说,“舔一路又不是在地上滚一路。”
程博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消毒液:“帮她擦擦手。”
项西拿过消毒液,胡乱在小溪手上搓了搓:“好了,小溪你坐椅子吗?”
“坐腿,”小溪指了指程博衍,“舅舅的腿。”
项西把她抱起来放到了程博衍腿上。
“你们有没有发现,”奶奶在一边说,“有了往西这个哥哥以后,小溪就管博衍叫舅舅了。”
“发现了,”程博衍笑了起来,看着项西,“谢谢啊。”
项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估计是俩哥哥叫不明白了,”许主任看着小溪,“那看来我们小溪是分得清哥哥和舅舅的嘛,小坏蛋。”
“舅舅,”小溪笑着抱着程博衍,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来回蹭着,“舅舅!”
“你洗脸呢,”程博衍把她推开看着自己衣服上的两条糖道子,一脸痛苦地抓过湿纸巾,“擦嘴!”
奶奶今天心情很好,在细做过程中营养已经大量流失了的粗粮菜点了一大堆,不过的确是很好吃。
就连杂粮粥也比程博衍的杂豆粥好喝很多。
项西吃得有点儿撑着了,最近总吃撑,他有点儿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真会变成个胖子。
回去得称称体重。
把奶奶小溪和许主任分别送回家之后,程博衍开着车在街上瞎兜着圈子。
“你迷路了?往东啊。”项西给他指路。
“不是往西么?”程博衍笑着说,“我没迷路,就是想转转,看看夜景,你要不想看就回去。”
“那看看呗,”项西把车窗放下,窗外带着凉意的晚风卷了进来,他眯缝了一下眼睛,“你今天跟许主任说了什么啊?她好像决定咬牙接受我了?”
“说了好多呢,”程博衍说,“我说你要不同意我就带着项西私奔了。”
“放屁,”项西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句,“要非私奔不可也是我带你,就您这生存能力,这洁癖程度,出门儿没奔出三里地就已经不能自理了。”
程博衍笑了半天:“服了你了,说话这劲头到底能不能心了啊?”
“得要点儿时间啊,”项西把椅背往后放了放,腿搁到车头上,“我这么说话说了二十年,又是一文盲,要改也得……”
“算了。”程博衍突然说。
“嗯?”项西愣了愣,“生气了?”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不用改了,”程博衍说,“粗粮细做,营养成分都流失了。”
项西笑了笑:“人粗粮也是粮,我就一根儿稗子,不流失也没什么营养。”
“知道妄自菲薄什么意思吗?”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这词儿听假瞎子说过,”项西皱着眉想了想,“什么什么不一还是不二妄自菲薄的。”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程博衍说。
“什么?”项西感觉听着程博衍这句话跟听外语似的,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连跟着念一遍都做不到。
“诸葛亮,出师表。”程博衍说,
“哎哟,”项西啧了一声,“你跟一文盲甩出师表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
“别看轻了自己,”程博衍笑笑,项西的自卑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那些曾经的经历和缺失,也许一辈子都补不回来,但他还是想在所有有可能的地方给项西信心,“你是颗珍珠……”
“我是颗珍珠,本来打磨一下会更漂亮,但那样也许就会变得跟的漂亮珠子没区别了,还不如就这么特别着呢,反正就是珍珠,就是珍珠,”项西一连串地说,“对吧?你是这意思吧。”
程博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嗯,我不说了。”
“别啊,你说完,”项西揉揉鼻子,“我就愿意听你夸我。”
“你是……”程博衍想了想,“我的小台灯,不算亮,照不了多远,但要是没有了,我身边就黑了。”
项西嘿嘿嘿地笑着,看了看他:“肉麻死了舅舅。”
“上立交兜兜?”程博衍笑着问。
“好,天亮之前能下来么,我明天下午要去云水。”项西说。
“下不来就报警。”程博衍说。
车在立交上绕了大半圈,项西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到来电上显示的是方寅的名字:“方寅?”
“他找你干嘛?”程博衍马上问。
“不知道啊,”项西接了电话,“喂。”
“小展?”方寅的声音传过来,“还记得我吧?”
“这话说的,给过我钱的人我都不会忘记。”项西笑笑。
程博衍很快地从旁边的手扶箱里摸了一百块钱出来放在了他腿上。
项西看了他一眼,笑着把钱收进了兜里,又问方寅:“找我有事儿?”
“是有个事儿,”方寅说,“就,我以前拍的那个专题……”
“30天?”项西问。
“不拍!”程博衍立马插了一句。
“我不说我不拍了吗?”项西说。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拍照片,”方寅笑笑,“我是想征求一下你的同意,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就算了。”
“同意什么?”项西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同意。”程博衍又说。
项西看了他一眼,忍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别打岔。”
“是这样的,我在准备一个摄影展,跟朋友合作的,几个人的作品一起,”方寅解释着,“30天的这个专题我暂时不做了,但有一部分照片我想用,其中有你的几张,主题也许你会接受。”
“说。”项西说了一句。
“主题是奔跑,不知道你感觉怎么样?”方寅说,“就是,人生总有些时候我们是需要奔跑的,逃离身后或者奔向前方。”
“写诗呢你,”项西笑笑,“你也没拍过我跑的照片啊。”
“不跑,跑什么跑。”程博衍说。
项西差点儿乐出声来,叹了口气,按了免提。
“是没拍过……其实也拍过,你去找工作的时候不是被人撵过嘛,我拍了的,不过那张用不上,”方寅又给他解释,“我这个奔跑,不是具体的跑,只是一个比喻,一种状态,跑着的状态,明白我意思吗?”
“明白。”项西回答,隐约对方寅这次的想法有些感兴趣。
“你去找工作,是在跑,你在咖啡店拒绝我拍照的时候也是因为想要往前跑,”方寅继续说,“对不……我怎么感觉我在电话推销啊……”
“嗯,”项西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以前你和程大夫都有过差不多的意思,就算要拍,也希望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光明的,向上的,”方寅说,“这个我们的意见不完全统一,但这次,就这个主题来说,是符合的,你有兴趣吗?”
项西没有马上回答,看了程博衍一眼,程博衍也没有说话。
不过说实话,方寅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他,就像他执着地想要捕捉光一样,他也在走,也在跑,想要往前,想要向上。
他沉默一会儿才开了口:“给钱么?”
程博衍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在这点上真是……没变化啊,”方寅笑了起来,“给钱,如果你愿意,到我工作室来,我们详细谈,也不用马上答复我,可以想想,这周末之前给我个答复就行。”
“那我……想想。”项西说。
挂了电话之后他对着程博衍又笑了一会儿:“你是不是神经病了。”
“你有兴趣吗?”程博衍问。
“如果真的是这个主题的话,”项西想了想,“好像也挺有意思?你什么意见?”
“只要不是拿你照片卖惨,你自己做主就行,都是有身份证的人了。”程博衍伸手抓抓他脑袋。
“那……我去跟他聊聊?”项西说。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加个条件。”程博衍说。
“什么条件?加钱?”项西的第一反应把他自己都逗乐了,“哎,我最执着的大概就是钱了。”
“把你拍的那些照片拿给他看,”程博衍说,“让他挑两张,也放出来展览,上面要写上《我看到光》,作者项西。”
“什么?”项西愣了。
“让他用你的照片,哪怕一张也行,”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转下立交之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转身看着项西,“记得让他给钱。”
“你开玩笑呢,”项西回过神来,赶紧摇头,“人那是正经摄影师的正经作品展啊,我的那些照片放那儿算什么意思啊,他就算愿意,我也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也不是不正经摄影师拍的不正经作品啊,”程博衍拍拍他的肩,“听我的,跟他谈,他不同意再说,他要不同意,你就跟他说用你照片的钱要翻倍。”
项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笑了起来:“哎,我现在才发现,你在这方面脸皮也挺厚的啊。”
“试试嘛,有机会就试试,反正他不同意你也不损失什么,对不对。”程博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