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其实那比爱我,更让我心动。
而同样的问题我却不敢问他,因为只有在这个问题上,我想我不会欣赏他的调笑与幽默。
我想我会哭,会闹,会风度尽失。那样,真的很难看。而我更怕的是,唤名爱情的美梦碎成一地的渣子。我想,我是输不起。与其等待它破碎,不如亲手击碎它。
可是低头,手颤得厉害。似乎是一种本能,那曾经无数次触碰他的双手,它们不愿意抹杀他的存在。
再给他一次机会吗?我喃喃。
一回神,人在了地铁里。我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看着他在我对面,向着我而来。
他在我身边坐下,没有看我,没有笑容。
我不习惯我们之间的沉默,从来没有过的,原来是窒息的感觉。
终是我轻咳一声,“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啊!”
他依旧不看我,“你想说的,不是这一句吧!”
声音太冷,我隐隐难过起来,“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我去相过亲了。”
“找了个不错的?”他问。
“应该是。”
“那,职业,很体面吧!”他轻笑起。
我忽然觉得疲惫,“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一句,却是说不下去了。
“我该为你高兴吗?还是你希望我祝福你?”他的声音沉了,阴郁的侧脸,轮廓刀子一样。
象是被风带走了所有的力气,我觉得很累,心跳得很快,“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好。我只是很难过。我希望你,是希望你对我坦白地说些什么。”
我说了,我终于说了。
他沉默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间。仿佛书翻过了几页,轮回却已几世。
他终于说,“如果我现在对你说那三个字,你会选择我吗?”
心跳得更快了,因为他的回答。象是刹那通遍全身的电流,颤抖,兴奋,麻痹。
眼眶红了,可是哭不出来。就象此刻想要回答他,话哽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我着急起来。自己等的不就是他的一句话吗,临到嘴边,又却是犹豫和不安。堵着,拦着,万般的思绪横在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起身,列车进站了。
我来不及挽留他,手脚僵硬不得动弹。
“我有事情先走了,”他留下这句,大步进了列车。那么呼啸着,消失了。
也许是很久,又或者是一瞬间。
我终于抬手抹去迟来的眼泪。笑一笑,装作灿烂的样子。
也罢,本就不该让他看见我哭的样子,否则以后他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时针在我的手腕又走过几圈,我撕下2月14日的日历,紧紧抓在手心。
那天的安可特别高兴,笑得妩媚,又带着点点狡诈的味道。
“我知道你捧得大款春风得意,不过也不用那么早来炫耀吧!”我不满,还没睡醒呢,就被她雷雨样的门铃声给拖出被窝。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她臭我,“陈老板也约了你吧!还赖床!”
“我们只是约了晚上的哈根达斯,我没有理由不多睡睡养皮肤吧!”
“你看你,眼屎都沉淀成化石了!”她嘻嘻笑着,“只是哈根达斯吗,那一定是买断了时段的,再一布置,钻戒藏在冰激淋,形式有点老套,不过钻石对女人是永远不老套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打了哈欠,“你一早来就来跟我说这个?”
“不是啦,”她妖娆一转身,“怎么样,让你看看咯!今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目标是酒店的浪漫过夜!”
我冷,拿毯子裹了一层层,“这目标你实现去吧,貌似不太适合我!”
车喇叭在楼下响起,安可探出半个身子和楼下的林肯亲热地招呼。“我先走了!你啊,记得开手机啊!”
“为什么,”我皱眉,“少儿不宜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欣赏就可以了吧!”
“好姐妹分享喜悦啦,你可别不理我的电话啊!”她笑着,蹦蹦跳跳下楼去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到中午,打开电视,今天的玫瑰升值豪不逊色于最火的股票。大街上满满的人群,满满的花束。我看着觉得有点傻,但捧花的女人大都傻得幸福。
关了电视我开始化妆和换衣服,用了安可送来的高级全套彩妆。算是谢谢她,一早特地送来。奔驰的喇叭声准时在楼下响起,我尽量袅袅下楼,风姿一些,陈介下车为我开门,不忘赞一句,“今天很漂亮!”
我微微一笑。其实今天他,也算得修饰。
他带着我到哈根达斯,果然是空无一人,是买断了时段的。整个装饰也和以前我来时大不相同了。白的,粉的,红的,四周的玫瑰比一条街上看见的都多。灯光暗淡,甚至抵不过落地窗透进的夕阳的光景,金灿灿,温暖的感觉。小小的心型蜡烛摇曳在水晶烛台里,每片水晶都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彩,美丽不可方物。
这样的美丽,也许会让人怀念一生。
侍者领我们到座位,远远的小提琴的声音萦萦绕绕,无比舒适地轻抚我的耳膜。
我坐定,陈介在我对面,微笑看着我,“我尽力了,为此,看了不少偶像剧。”
我笑,“真的,好看吗?”
“不比公司年终的报表让人愉快。”
我们都笑了。
十八
十八
聊几句,开始上餐了。
我想我能理解陈介的体贴。草根阶级的女子,带她上一流西餐厅就等着看她的洋相吧。而吃哈根达斯,从头到底一把小银勺,姿态也不用太高雅,合极了我的心意。
以前自己掏钱,只吃过便宜的奶昔杯,看似丰满的冰激淋球下面也不过是水水的冰沙,不过依旧吃得开心。而今天上了桌的餐点着实考究,个个冰激淋球都透着珠圆玉润的美感,装饰的水果切得晶莹剔透,一圈圈的果酱点缀着,彩虹般的光彩,让我不忍吃下口。
是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吃不下口。
“怎么,不喜欢吗?还是没胃口?”陈介注意到,问我。
“不会啊,”我牵牵嘴角,“太可爱了,不忍心破坏罢了!”
“林小姐的话也很可爱吗!”他呵呵笑了,“再美丽总是为了让人品尝的,喜欢就要吃掉它,不然融了化了不是更可惜?”
我也笑,“你是在挑唆我及时行乐?”
“不,我只是觉得,不论喜欢什么,都不该犹犹豫豫,毕竟这世界上的诱惑太多太多,但真心喜欢的,往往一生只有一个。”他很认真地说着。
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大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只是身在其中,迷失了神智。我记得那时忽然呆了,握着银勺的手紧紧拽着,金属的冰冷一点点渗到心里。
直到他再唤我,我才回过神来。不敢面对他狐疑的目光,埋头吃起来,微笑着,“果然很好吃啊!”
然后上了冰激淋火锅。平时卖几百块一锅的甜点,但今天的用料一沾舌头就知道不一样。
“这巧克力酱味道很特别啊!”我赞叹道。
“对,”他赞许地看我,“是进口的巧克力现融的。”
“很贵吧!以前安可的男朋友送她,我沾光尝了一些。就是这种味道,又滑又润,哈赞!”我又想起些往事,不禁哈哈笑起来,“后来听说那男朋友为了这一盒巧克力穷了好几个月,怪安可太奢侈。安可说他没出息,没几天就分手了。”
他惊奇,“为了一盒巧克力就分手了?不会太草率吗?”
“你不懂!”我晃晃银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往往很小的事情就能感动一个女人,又或者很小的一件事情就能让一个女人失望。”
“女人真难琢磨啊!”他锁眉,“但愿林小姐没有那么敏感。”
停下,我只得苦笑,“没有一个女人不敏感,只是怕自己会后悔!”
“那你有怕后悔什么吗?”他问。
“怕自己,后悔选择了你啊!”我哈哈笑起。
“那不用犹豫了,”他跟着笑,“我觉得你选得很好。”
笑了几下,自然就停了。于是又吃,只觉得胸口渐渐闷着了。我起身,“补个妆!”他点点头。
我向盥洗室走去,手里的提包却忽然震动起来。我把它在洗手台上放平,掏出手机,是安可的来电。
这么快就到酒店了吗。我炸舌,还是接了电话,小声调笑,“怎么样啊,对方已经被你迷得神志不清了吧!”
“林然!”那头却是焦急如被轰炸的声音,“不得了啊!出大事了!”
“啊?”我一头雾水,“宾馆地震,你们光着被困里面了?”
“死林然,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正经了?”她的口气全无笑意,“我是在宾馆了,正看新闻呢,吓坏我了。我用MP3录了一点,你听!”
我隐隐觉得不安,那头悉索传来些调试的声音,一个类似新闻播报员的嗓音传来了过来。
“该名男子为阻止在地铁发生的偷盗事件,被行窃者严重打伤,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被送入中山医院抢救。目前伤势严重,正在全力救助中。而该名男子见义勇为的举动感染了地铁在场许多的群众。以下是我们对目击者的采访。”
只短短几句,我已听得心惊肉跳,又传来一个尖尖的女孩子的声音,我依稀记得这声音,是常坐地铁的女学生,我经常遇到的。她有些后怕的样子,颤颤地说,“那时候有人偷我东西,是他帮我阻拦了。小偷们要打他,他还对他们说偷东西不好,迟早会让自己后悔的。然后他们就打他,好多血啊……那时候……”
我听着,身体慢慢僵硬,直到安可的声音再传过来,“林然,你在听吗!是他啊!我看见画面时吓坏了。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跑去窝里反了,还抢救……”
我跟他说什么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只是紧紧扣着手机。
“中山医院啊,还在抢救!林然,你说句话啊!”安可还吵闹着,声波攻进我的耳膜,几近占领我所有的思维。
不,我不要听。不要告诉我。
我机械地挂了电话。停会儿,又关了机。摇摇晃晃地走出盥洗室,眼前侍者们的脸忽然惨白成一堵堵墙,向我欺压过来。我惊恐,不知所措。
陈介快步扶住快要跌倒的我,“你怎么了,脸色忽然那么青?”
我想笑,无奈嘴唇干涩,眼眶却湿了起来。我勉强道,“我没事。”
“真的,”他疑惑,还是回了我个笑容,“先去坐会吧!”
我看着他的轻笑,忽然象被万伏的雷击中。我想起另一个男人的笑容,那时候他笑着,他问我,“职业,很体面吧!”
我禁不住,终于嚎啕大哭。蹲在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拳头狠狠砸着地面。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痛哭,肆无忌惮。
会后悔吗,因为你,我已经后悔了。“为什么那么傻,你是白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是在惩罚我!
你后悔了,但是不及我的悔。
你怎么那么傻……
陈介慌了神,他看着我无端端地哭叫起,好一会儿才连忙蹲下来搀我,“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死死拽着,布满泪痕的脸抬起,“送我去医院,送我去中山医院!就现在!”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犹豫了!
等我!等着我!
十九
十九
我似乎,天生是个矛盾的人。我期待莫名其妙的爱情,但我不相信莫名其妙的爱情。我喜欢若有似无的浪漫,但我害怕抓不住的感觉。
是为了惩罚我的矛盾吗,上天赐下了那么一个人。这样的爱,既是惩罚,又是赏赐,不知哪边多一点。我挣扎在真实和虚无的旋涡里,情感或理智的天平四分五裂。没了方向,没了分寸。
但现在,不必再犹豫了。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犹豫了。
有一样东西,它轻易地平衡了真实与虚无。它把我抓不住的变成稍纵即逝的。它的苍白勾引我奋不顾身。它的糜烂诱惑我飞蛾扑火。只有情感,没有理智。
它的名字,是死亡的恐惧。
我坐在陈介的车里,一语不发。他屏退了司机,亲自开车,自然也不与我多话,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我看着他的侧脸,没有表情。
罢了,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心口满满的,全是另一个人,快要溢出来,拼命堵着,薄薄的心壁疼得眼泪滚滚。我终于想起再打安可的手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越发不安。车驶得很快,街景迅速切换着。陈介忽然开口,“那个人伤得重不重?”
我一愣,知道他终究是聪明的,“我不知道,可能不轻。”
我以为他会问那个人是谁,是我的谁。但他没有,他只说,“快到了。”一转方向盘,停在了中山医院的门口。
我快步下车,几乎百米冲刺地进了医院大厅。在问讯台前又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我是要找一个不知姓名的人。我稳了稳情绪再开口,“我想找刚刚被送来抢救的人。他现在在哪个病房?”
年轻的护士小姐抬眼,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急如焚,“小姐你倒是说话啊,我找刚刚被送来抢救的,就是阻止小偷被重伤的。他现在在哪里。”
嗓门大了点,周围有人疑惑地瞧过来。护士小姐终于回答我,“2楼,18病房,上楼梯直走就看见了。”
我忘记说谢谢就大步跑开了。
直到了18病房的门口我才慢慢停下来,手僵硬在门把上。隔着一堵门,是不是已经隔了一个世界?不会的!我努力摇摇头。要是已经隔了个世界,护士应该叫我去太平间的。我勉强笑笑,就算缺胳膊少腿成了独眼龙,总算……总算是活着。
我抬手抹了抹眼,扣了下门,随即开门进去。是一个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床,雪白,集中了我的视线。那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是白色的,很多的纱布,很多的管子,很多的仪器,闪烁着红绿的光点。我的眼泪又汹涌了。
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挣扎着看见了我。脖子绕满了纱布,让他想仔细看我有些困难。他于是努力了好一会,调整了个合适的角度面对我,终于一笑,有些虚弱地说,“你怎么来了啊!今天,不约会吗?”
我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缓慢抽出两只手臂,环住我,说着,“我还好好的呀。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因为你混蛋啊!因为你是个混蛋!我除了哭,还能怎么样!”明知错不在他,可还是忍不住地责难他。一生就这么赔给他了,我怎么能不气!
“你可以选择不和混蛋在一起啊!”他低声说。
“然后你就找全上海的小偷单挑,直到进了太平间吗!”我吼着,恨不能打他。
“我不会了。”他忽然笑了。
“真的?”
“我才受不了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呢,我答应你了。”
“谅你也不敢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我凶巴巴地瞪着他。
“是吗?是一生一世吗?”他凑近了问我,渐渐收紧了怀抱。
“恩,”我含泪笑了,“如果你一直改不了,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又凑近了,近得我已然看不清他的整张脸。只看见眼睛,里面有我,只有我。
他渐渐欺压上来,我紧张得不敢呵气,我想慢慢地闭上眼睛。突然,意识到门口有人。
我惊慌地从他怀里跳开,我原来一直忘记了一个人。陈介他,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我视线所及,看见他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