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北辰只觉得左元敏有那么一点眼熟,但毕竟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两人又只相处过一天,更何况那日左元敏还是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少年,如今他内力深厚,行动走路,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大将之风,秦北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人,竟与在一年前被他扔下山谷的,是同一个人。这时又见左元敏二话不说,就坐在张瑶光身旁,想来有这种胆子的,在紫阳山门中,身分地位必也崇高。所谓的眼熟,那也是当成一般错觉处理了。
那张瑶光首先开口说道:“秦公子远来紫阳山公干,忙碌之余,还让你跑这一趟,请勿见怪!”秦北辰赶紧说道:“秦某三番两次受堂主大恩,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别说只是跑这一趟,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秦某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张瑶光笑道:“秦公子言重了!”秦北辰敛容道:“在下句句肺腑之言。”张瑶光道:“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秦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座今天找你来目的吧?”
秦北辰先是一愣,接着才讪讪地道:“堂主难道是为了新月的事?”张瑶光笑道:“秦公子为了新月姊姊吃了不少苦,同样的,新月姊姊也为了秦公子受了不少罪。这其中所有经过,一点一滴,两年多来我瞧在眼里,实在不能置身事外……”话没说完,秦北辰忽道:“多谢堂主关心,我想,我与新月是没这个缘分……”
张左两人都是一愣。张瑶光更道:“你说什么?”秦北辰道:“在下感谢堂主用心良苦,只是姻缘天注定,不能勉强,秦某已经看开了。”张瑶光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现在情况有变,你们俩在一起的机会大增,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秦北辰支支吾吾,语多保留,尽言强摘的瓜果不甜,如果不能结合,还不如早点分开的好,免得到头来伤人害己,空余遗恨。
可是张瑶光还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她第一次介入她们两人的事情时,秦北辰托人带了一串珍珠,一对翡翠玉狮,还有一只打造精细,重达十五六斤的金鸡。在这些礼物当中,附带着一封情意缠绵,用词恳切的书信,内容是希望张瑶光能够看在柳新月的面子上,贵手高抬,帮他们俩一把。
秦北辰当时的深情,那股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傻劲儿,不但给张瑶光留下了极为强烈的印象,更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尤其在那段日子里,柳新月虽然总是愁眉深锁,唉声叹气的,但张瑶光还是看得出来,当柳新月在心中想起秦北辰的那一刻,她的眼底,就流露出一种甜蜜与幸福。纵使这样的情境让人怀有淡淡的忧愁,张瑶光却毫不保留地爱上这样的凄美感觉。
如今,秦北辰居然想从这中间跳出来,张瑶光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脸色一沉,说道:“秦公子的意思是,要放弃这一段感情了?”语音声调,已颇为严峻。
张瑶光反应如此激烈,秦北辰倒是吓了一跳,略加思索,回答道:“非是在下要放弃,可是若硬要新月在我与她父亲之间,做一个选择,对她也是极不公平的。”
左元敏忍不住开口道:“就是因为如此,堂主才要特别再约你见面,她若没有办法,又何必多此一举?”秦北辰情神尴尬,讪讪说道:“既是如此,愿闻堂主高见。”
张瑶光道:“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秦公子的意思。如果秦公子对于新月姊的初衷不减,那这件事情谈下去才有意义,否则都是徒劳。”秦北辰不敢再说什么,只道:“是。”
张瑶光续道:“不知秦公子此番上山,为何而来?”秦北辰道:“柳长老通知家父,有一些后续交接事宜尚未完成,要我们上来一趟。我秦家刚刚掌握了江淮之地的作物买卖与漕运生意,家父一时分不开身,所以让我前来处理一切事宜。”
张瑶光道:“好端端的,紫阳山门为什么要将这么大的买卖,交给秦家来做?”秦北辰回答道:“那是因为双方配合长久,合作愉快,张真人信任我秦氏父子之故。”张瑶光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秦北辰有先前的经验,不敢随意回答,只道:“是。”
张瑶光道:“你说的是,为何紫阳山门会选择你们。但我问的是,紫阳山门为何会交出既得利益。”喝了一口店小二送上的茶水,续道:“柳长老带着新月姊下山去了,秦公子知道吗?”
秦北辰脸上显露意外的神情,说道:“堂主不说,在下还真不知道。”张瑶光道:“依秦公子所知柳长老的为人,他会为了躲避你,而故意下山吗?”秦北辰哑然失笑,斩钉截铁地道:“那是不可能的,柳长老会之所以下山,应该是有别的事情。”
张瑶光道:“没错,我舅父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实在不可能为了闪避什么人而躲起来。不过他胆子虽大,却更好面子,两厢权衡之下,他选择了要面子,带着女儿下山,避风头去了。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外在的情势变了,紫阳山门的优势不再,为了保存实力,我们必须做一些妥协,将部分的权益分享出去。不过有一部份你说对了,秦家与紫阳山门的合作一向愉快,现在把江淮两地交给你们,就是希望大家能继续合作下去。”
秦北辰道:“果然如此……”张瑶光道:“所以眼前就是一个机会,我舅父他当初不答应你们的婚事,多少是因为优越感的关系,现在他知道这个优越感已经逐渐消失,他会带着新月姊下山,就是他心中有这种感觉的缘故。我敢保证,只要你回去请秦大爷再出面一次,我在一旁敲边鼓,这桩好事,十之八九能一举成功。”
秦北辰陷入一阵沉思,连“嗯”了几声。张瑶光道:“你糊涂啦?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秦北辰道:“不,我不是犹豫……”张瑶光道:“我瞧你好像有所顾忌似的,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秦北辰笑了一下,忽然楼梯旁脚步声响,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张瑶光定睛一瞧,却是万国明长老的儿子万永隆。他快步靠近,在张瑶光面前躬身道:“掌门人有令,请堂主移步会真殿。”张瑶光道:“什么事?”万永隆道:“属下不知,不过万长老、段长老还有葛长老他们已经都去了。”
左元敏道:“那樊长老呢?”万永隆仍是低着头,道:“樊长老?啊……是,是,也去了,也去了。”左元敏心想:“樊大哥酒没喝成,现在又给张真人叫去,这会儿只怕是满肚子牢骚,不如我也过去看看吧。”问道:“请问掌门真人有要我去吗?”
万永隆一愣,说道:“掌门人没有特别交代,不过左兄弟想去的话,就一起过去吧!”张瑶光道:“到底是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神秘?”万永隆道:“这个……属下确实不知……”一言未了,又有人上楼来,而且人未到,声音先到:“大哥,快点,大家都已经到了!”却是万国明的次子万纪恩。
万永隆道:“喳呼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小姐!”万纪恩闻言赶紧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见礼。张瑶光道:“不用了,我们走吧!”秦北辰道:“我送堂主下去。”
当下便由秦北辰当先下楼,万氏兄弟跟在张左两人身后,一出酒楼大门,只见大路边上停了一辆骡车,车旁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欧阳昕,另一个则是白金堂的副堂主郭南英。他们两人一见到张瑶光下来,一左一右,立刻迎向前来。欧阳昕更道:“张堂主,请上车。”
张瑶光奇道:“干嘛这么费劲儿?”欧阳昕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张瑶光略一迟疑,一脚蹬了上去。
那左元敏跟在张瑶光后头,见她一脚踩上去,身子自然向前挨去。忽然间,张瑶光仿佛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了下来。两人距离很近,左元敏想也不想,便伸手扶去,便在此时,右胁一痛,全身顿时动弹不得。
左元敏大吃一惊,往右看去,但见郭南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正要开口,左边身上接连中指,哑穴立时被封,出声不得。
骡车上车帷掀开,一个人探头出来。左元敏认得他是崔慎由的儿子崔毅,但见他跨足伸手,将张瑶光抱进车中,口中同时说道:“快,动作快一点!”万氏兄弟出声答应,一人一边,将左元敏给架了起来,七手八脚地也将他塞进车帷中。
左元敏在发现苗头不对,张瑶光又被擒住拉近车中时,心里一度又惊又怕,但自己也随即被押入车中,看到张瑶光就在眼前时,内心反而踏实起来。那车舆空间不大,左元敏进来之后,崔毅便要万氏兄弟出去,然后独自拿出绳索,一一将两人反绑起来。骡车随即动起,缓缓往前行去。
张左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崔毅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是张瑶光,她的双眼又大又明亮,仿佛要喷出火来。崔毅瞧见她在瞪自己,于是便道:“我也是不得已的,别怨我!”拿出早就有所准备的黑布套,便从张瑶光的头上罩了下去。接着又拿出另外一个,与左元敏说道:“刚好你也有份,绝不落空!”也往他的头上罩下。
左元敏挣扎不得,只得任由他胡来,但见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视觉既失,这时只有努力竖起耳朵,用心倾听,用听觉来查探四周的环境。隐隐约约仿佛听到车外有人说道:“欧阳昕,你不出手是什么意思?想要留条后路自己走吗?”接着显然是欧阳昕道:“你胡说什么?大小姐都看到我的样子了,日后还脱离得了干系吗?”
先前说话那人续道:“你称她大小姐,还说‘日后’什么什么的,这不就证明了你根本还是向着她这边!”欧阳昕道:“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难道这样也有罪过?我不像某些人,一但有人立场与他相违背,立刻翻脸不认人,残酷无情,一点仁义道德都没有!”先前那人怒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接着听得崔毅说道:“吵够了没有?过了今天,你们两个看是要约个时间地点,拿刀子互砍,还是另外找帮手来,我都管不着,但是现在你们两个最好赶紧闭上嘴巴,免得到时候自找苦吃。”声音就在左元敏前方不远处,想来他还是在车上。
那崔毅所说的话,看来相当有效果,欧阳昕与那人从此不再说话。左元敏内力不弱,相对耳力也跟着敏锐起来,但听得车子前后左右都有人步行跟着,看来一切早有预谋。至于为何会如此,则是丈二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有等到车子走到目的地,方能揭晓了。
他眼睛不能视物,时间感觉起来就显得相当漫长,心中不由焦躁起来。忽然车子一颠,有东西朝他身上压了过来。只是他的双手既遭到反绑,又盘坐在车舆当中,这一下自然无法避开。不过他立刻察觉靠在他身上的是一个人,而且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钻进他的鼻子当中。
这人自然是张瑶光了,左元敏曾与她同穴单独相处数月,对她身上味道的熟悉,甚至只要左元敏想起那段相处的时光,鼻子就仿佛能同时闻到。左元敏静静地就这么让她靠着,心想,也许她现在很害怕,两人挨在一起,可以减少她的恐惧感。
两人彼此都看不到对方,却都同时可以确信,彼此正互相已靠着。左元敏把头低下来,轻轻地碰了碰,不知是她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像是在说:“别怕,有我在这儿。”接着,左元敏在自己的胸口,也感到了轻轻的几下触动,也像是在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在那一瞬间,两人沉浸在彼此带给对方的幻想空间里,都忘了身处险地,以及他们俩难以预计的下一刻命运。
骡车一路颠簸,左弯右拐,忽快忽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忽然有人高声说道:“怎么样?人抓到没有?”车上的崔毅回答道:“在车上。”接着车子停了下来。
左元敏眼前微微一亮,随即复黑,感觉上像是有人掀开车帷,查看了一下。接着便听到那人说道:“怎么多了一个人?”崔毅答道:“他叫左元敏,年纪虽轻,张紫阳真人却相当欣赏他,一心想要招他做妹婿呢!”那人道:“是吗?既然如此,那就一并带去好了。”
左元敏听到这里,心想:“难道这些人想对张真人不利?”想着想着,车旁有人说道:“自由自在大师,我爹他到了没有?”那人道:“他早就到了!”左元敏听那声音,才知道原来秦北辰也在车旁。
他原本在察觉秦北辰并未同时被擒时,还冀望他能去通风报信,这下才知道自己又被他出卖一次。这会儿又听他称呼前方的人为“自由自在大师”,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个头陀当时曾暗算过燕虎臣,手段卑劣,绝非善类。一个小人,一个败类结合在一起,暗通紫阳山门的门徒造反,情况真是糟糕至极了!”
左元敏知道情势凶险,不禁运起内劲去冲被封的穴道。只是他身上十数大穴同时被制,出手的紫阳山门副堂主,功力也不弱,一时之间如何冲得开?车子一晃,又继续往前行。
不久之后,骡车显然驶上了山路,摇晃得更加剧烈不说,整个乘舆仿佛要拆散开来。一匹骡子显然已经无法拉动,左元敏只听得崔毅跃下车去,使劲地拉着骡子,斥喝它向前。
只听得那秦北辰道:“这骡子拉不动了,反正已经出城,便让他们两个下来走吧!”车身晃动,接着左元敏感觉有人拉着他下车。他本想出其不意忽然制住来人,只可惜想归想,身上的穴道冲之不开,也是无可奈何。
突然间,“碰”地一声,周遭的人莫名其妙地哈哈笑了起来,左元敏只听得有人说道:“这娘儿们真泼辣!”然后有人说道:“嘿嘿,郭兄,你的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动手摸她。”“这个妞儿眼睛长在头顶上,老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就是想摸摸看,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长得跟人家不一样。”“你可小心了,万一她要是一头撞死了,坏了大事,你可担当不起!”“嘿嘿,我不会先拉住她,然后……”
左元敏越听越惊,这几人居然趁着张瑶光不能动弹之际,轻薄于她,而且听他们说来,张瑶光当场的反应是用头去撞。心疼之余,不由得怒火中烧,耳里听得这人一言,那人一语,都绕在张瑶光的身上打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要你们都死!”
只听得自由自在道:“瞧你们说的,这个妞儿真有这么美?”郭南英道:“大师有兴趣的话,不妨拉开她的头罩瞧一瞧。”自由自在道:“好……”左元敏一惊,血气上冲,左臂忽然一动,却是他身上的穴道冲开了几个。左元敏大喜,赶紧继续催动内力。
便在此时,自由自在忽又叫道:“哎呀,不好,要是让我师兄知道,我在办正事之前又搞这玩意,这次就算不死也剩半条命。不能碰,不能碰!”崔毅趁机道:“好了,好了,别耽误时间了,事成之后,你们要怎么玩,是你们的事,去得迟了,人人都有一顿骂好挨。”
这下众人都表示同意,复往前行。张瑶光既然暂时安全无虞,左元敏亦不动声色,继续运气冲穴。不久前方人声更响,左元敏只听得自由自在喊道:“师兄!”
左元敏心中才想:“师兄?难道是铁杖头陀不生不灭?”身上便再度中指,刚刚才冲开的穴道也再度被封,而且出指之人内力深厚,只怕便是不生不灭所为。
果然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个女娃儿,就是张紫阳的妹妹?”崔毅道:“没错。”那冷冷的声音又道:“我听说她有一匹马儿,神骏异常,叫望云锥是吧?”崔毅道:“上人所知不错。”
左元敏心道:“果然是他,上次看到绝影,就想要强抢,这会儿上得山来,脑筋还是动到绝影身上。”
只是众人不再说话,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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