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想收左元敏为徒的念头才转过一转,便自忖道:“不行,人家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要收了他做徒弟,从此以后他看到我,不就要‘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了?我又不需要人家伺候,再说依左兄弟这样的人品个性,当然是做兄弟才有味道,他要是对我唯唯诺诺,那可不是气死我了。”
寻思间,脚下毫不停歇,他没将左元敏甩掉,却把张瑶光与封飞烟抛开了。待他心意已决,这才想到要放慢脚步。
蓦地他察觉左前方林中,有人的呼吸声。樊乐天更不停步,倏地飞身上前,“唰”地一声,冲进林中。那左元敏随后跟上,转头放眼瞧去,只见林子躲了五六个人,各执兵器。樊乐天五指伸出,凌虚乱点,那几人连哼也没哼一声,便通通被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接着“唰”地一声,樊乐天已经从另一头冲出林外了。
如果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只能听到有人窜进树林,又马上窜了出来,谁会知道樊乐天竟在这弹指之间,点倒了五六个人?这五六个人连来人的长相都没瞧清楚,就已经发觉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他们其中甚至有人连刚刚那道黑影是不是人都不能确定,之后的几个月,就有人传说林中闹鬼,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那左元敏见樊乐天露这一手功夫,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也是决定武功高低重要的一环,只要对方出手比你快,快到让你来不及反应,你就是学得再多再精妙,变化再繁复,那也是无用。”
寻思之间,那樊乐天又倏地窜入右首林中,几个起落,又从前方窜了出来,自然是他如法炮制,又解决了一处暗哨。那些人大都防着有人从山上下来,樊乐天等人这时却从山下上来,一来出其不意,二来也是他的身手实在太快,如此再往前去,又接连破了三处埋伏,简直所向披靡。
不久之后,四人便来到一处岔路口上。张瑶光道:“目前为止都很顺利,现在我们转大路,一路直往下冲,遇到状况的时候,可别忘了刚刚的计划。”三人点头。
樊乐天道:“左兄弟,我刚才瞧你的步伐虽然不慢,但是如此下去,内力亦将消耗不少,不如老哥哥教你一点基本的轻功心法,如何?”左元敏大喜,连连点头。樊乐天便将一些轻功的入门教授给他,最后说道:“时间太短,只能教你这些。你现学现卖,能够吸收多少是多少。”
左元敏不敢叫他失望,说道:“还请樊大哥指点。”说罢,提气奔出,樊乐天等三人微笑跟上。
那左元敏经过一番指点,初时尚不习惯,还不怎么样,后来逐渐熟练,脚步也越来越轻盈。虽然还不能落地无声,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照这般继续练下去,要到达那样的地步,也是指日可待。
四人疾往前行,直到半山腰上,一路上果然没什么阻碍。张瑶光正想讲几句话自吹自擂一番,忽地前方人影晃动,有人迎了上来。樊乐天笑道:“看样子山上是全员出动了,居然到处都有人。这般小题大作,当真好笑。”张瑶光道:“这点我们已经设想到了,樊伯伯,分开走吧!”
樊乐天应诺,拉住封飞烟,说道:“我带着你走,包管毫发无伤地送你回到封俊杰的手掌上。”那封飞烟看了左元敏一眼,这才与樊乐天闪身进入左边的树林当中。
张瑶光见状,道:“左公子,我们也走吧!”说罢,当先迈步入林。左元敏紧跟其后,埋头向前。
未几前方人声越来越大,张瑶光低声道:“小心了……”脚下更不停步。忽然间前方厮杀呼喊声大作,却是有人动上了手。张瑶光大惊,心想:“难道樊伯伯竟然与本门弟子动手吗?”左元敏这时也凑过嘴来,低声道:“怎么回事?”
张瑶光道:“我不知道,看看去。”与左元敏压低身子,尽量往前挨去。只见林外大路上,到处都是人影,吆喝叫喊声中,夹杂着兵刃交斫声,不久便已经有人受伤倒地,哭喊哀嚎。
张瑶光心想:“这不对,另外有人上山来了……”这个念头才转完,忽然听得有人朗声喊道:“大家住手!”声音虽不甚响亮,但是颇有一股威严,在这吵杂的环境中,既不压过旁人,亦不为旁人所掩没。张瑶光大骇,心想:“此人是谁?他的内力修为竟然如此高强?”
张瑶光心中的惊骇尚未结束,更令人吃惊的事情接着发生。只见前方所站的本门弟子,竟然受到这个声音感召似的,竟然一个接着一个扔下手中兵器,有的还甚至五体投地,东倒西歪地或坐或卧,倒了有一半的人。张瑶光惊骇莫名,心想:“这……这是什么武功?”便在此时,身子一歪,竟然差一点摔跤。还好右臂一紧,有人及时搀住了她。
这人自然便是左元敏了。张瑶光回过头去,一脸迷惑地瞧着他。左元敏在她耳畔低声道:“这个和尚好深厚的内力,不过是这么一声呼喝,竟然令人头晕目眩。”
张瑶光道:“和尚?”复又转头去瞧,远远地果然见到一个身材微胖的光头和尚,大摇大摆地拦在路中间。可是他的面容看上去相当慈祥和蔼,甚至有些愚鲁,说什么也无法令人相信刚刚那一声,会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忽然间,紫阳山门这一边有道人影一闪,直往那和尚扑去,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张瑶光尚未瞧清楚是谁,“啪”地一声巨响,两人已然对了一掌。那道黑影同时弹了回来,正面向前,往后倒退,半空中开口说道:“原来是少林寺住持慧海禅师大驾光临,未克远迎,尚祈见谅!”话才说完,身子刚好落地,拱手躬身,态度雍容。
那和尚双手合十,口唱佛号,道:“久闻紫阳真人神功盖世,早已悟道成仙,¨wén rén shū w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便是张紫阳。只听得他马上接口回道:“真人二字,绝不敢当。大师弥陀掌功力深厚,掌力天下第一。”
两人各自谦逊一番,互抬对方身价,气氛看似平和,其实甚为尴尬。那张紫阳身旁闪出一人,说道:“大师是前辈高人,可是一上来便用内功伤了我们这么多人,不知是何用意?”张瑶光听这声音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是管竹生在说话。
那慧海尚未回答,身旁已经有人替他开口说道:“大师是慈悲为怀,不肯不多伤生灵,所以才用无上神功震昏他们。若不是如此,此刻在场的,最少要有一半流血受伤,这对你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左元敏听这声音,心道:“是韩少同韩前辈。想来封前辈他们找帮手来了。”
原来慧海这一招“象王吼”前后有别,那慧海后面也站了不少人,但他们因为全都站在他的身后,所以刚刚他那一吼,只有前面的人受到影响,后面的人安然无恙。
左元敏两方都有认识、熟稔的人,忍不住想关心战局,缓缓地从张瑶光的右手边钻了出来。他知道眼前高手云集,只消弄出一点声响,行踪立刻就暴露了,到时两边不是人,那可比死还难受。于是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往前挨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躲在矮树丛后面,从树叶的细缝中放眼望去,只见不但南三绝、东双奇全部到齐,除了当中那个和尚之外,还多了许多生面孔,个个气定神闲,成竹在胸,一看便知道是个脚色。再看紫阳山门这一边,除了张紫阳亲自下山之外,管边二使亦在场上。其他还有几个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的狠角色,想来应是后五堂五大长老的其中几个。
只听得紫阳山这边有人说道:“如果说慧海和尚只用声音伤人,而不取人性命便是慈悲为怀的话,那我掌门真人能够伤你们却不伤你们,岂不是大慈大悲,兼救苦救难了!”
那丁盼大叫:“呸!有种的就动手来伤伤看啊!光耍嘴皮有什么用……”一言未了,忽见眼前银光闪动,丁盼心念一动,急忙缩头,同时耳边只听得“嗯嗯啊啊”几声,身旁有几个人应声倒地,接着便有人大叫:“大家小心,是毒针……”
先前那人哈哈笑道:“猜得没错,是毒针。小心?来不及了……”右手又是一抬。这时人人都看到数十点银光,在火把的照耀下,从他的袖口中,像满天雨花一样地撒了出来。
群雄中有的武功高强,既然瞧见了东西,就一定躲得开,避得掉,只是此次随行的还有一些后生晚辈,前辈们这么一躲,小辈们不免就要遭受荼毒。日后要是传了出去,也是脸上无光。还没想到要怎么办好,只见那慧海身形一动,两只衣袖同时一挥,竟将所有毒针一声不响地收了进去。
群雄心思甫定,都忘了要喝采。倒是那个发针的人大声叫好,说道:“和尚的袖子原来除了用来化缘之外,居然还可以用来收银针,真是稀奇,厉害,厉害!”
慧海道:“请段居士高抬贵手,瞧在老衲刚刚没有将毒针反激回去的面子上,赐给解药。”那人脸色微变,知道慧海既然说他可以将毒针反激回来,就绝不是夸大其词,于是便道:“没想到我段日华名字,居然连堂堂的少林寺住持都知道,这可更是稀奇了。”轻浮的语气,已收敛了许多。
慧海道:“段居士的祖上先人都是暗器名家,令尊段立言,人称空手李广,英雄了得,一手八卦飞刀独步天下。只得可惜天妒英才,壮年早逝,令人好生惋惜。”
慧海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就连紫阳山门里的人,也多不知道这段日华的来历。最惊讶的当然还是段日华本人了,只见他“嘿嘿”两声,黯然道:“我爹算是死得早,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天妒英才。有些人活了八十岁才死,人人却还觉得他走得太早了些,而有些人还只二十岁,却有一堆人巴不得他明天就去见阎王。”
那荀叔卿从慧海后头走来,问道:“大师,这人竟真的是段立言的儿子吗?他们夫妇父子三人,不是全部死在那场意外了吗?”原来荀叔卿与那段立言还颇有交情,一听到故人之子在此,连忙上前探查清楚。
慧海道:“荀施主说得不错,段氏一家,十三年前就已经都死在那场火里了。不过眼前这位段居士并非嫡生,乃是庶出。”荀叔卿道:“啊,原来如此。”两眼再看段日华的神情,已有不同。
只听得那慧海接着与段日华说道:“段居士的存在,江湖上竟然甚少人知,这一段陈年往事,固然不足为外人道,不过段居士可知道那一把火,除了烧光了段家几代以来的产业,连带邻近的几十户民房,也付之一炬。伤亡的当然也不只段氏一家,那场火一共死了二十七人,二百多人无家可归……”段日华脸色一变,道:“大师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慧海道:“依老衲所知,段立言生前并未正式教过居士武功,可是刚才居士这一手‘满天雨花’,无论手法、准头、方位,却已经尽得真传。唉,那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个精光,不过想必那本‘段氏暗器谱’在火烧之前,就已经被你抢救出来了。居士刚刚那一手,想来应该就是从这本秘笈上学来的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哗然。慧海这一番话,分明暗指是段日华放的那一把火,说他是弑父凶手。
段日华是边靖找来的,张紫阳只知道他曾有一段过去,但是已经洗心革面,打算在紫阳山上重新做人,所以也答应了让他加入。杀害自己的父亲是多大的罪过,这时听慧海这么说,张紫阳也不禁皱起眉头。
段日华虽然脸色微变,但是神情大致平和,只见他不急不徐地说道:“大师对于段家的事情,居然这般了解,想来大师与先父的交情,绝非泛泛。不过这些都只是大师的猜想,大师是佛门高僧,想来不会就用一个‘想当然耳’来入我的罪吧?”
慧海不做正面回答,只合十低头道:“阿弥陀佛!”段日华“哼”地一声,续道:“这里还有不少先父的朋友,要是都听信大师这番说词,那我段日华以后还要做人吗?”慧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敢问段居士,这事你真的没做过吗?”
众人听了,无不暗骂慧海的迂腐,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下,直指段日华涉案?打草惊蛇不说,就算是段日华做的,能因为你这么一句话就认罪吗?
果然只听得段日华说道:“先父当初是未曾正式收我为徒,传我飞刀暗器上的功夫,不过当年我娘为了讨好他,从小就逼我练武。那时我与父亲不住在一起,然后等我爹偶而回来的时候,就要我在他面前表演。有几次我拳脚招式使得还不错,我爹他很开心,夸我天资聪颖,跟他一样,是天生练武的材料。那时我娘便会顺水推舟,说道:‘孩子如果不是这块料就算了,如果确实是块料,孩子的爹本身就是个武林高手,哪有自己不教,却让他到外头去学这种三脚猫把式的?不如我叫他别去了,赶明儿个,你自己来教。’可是这时父亲却迟疑了,只是推托,不肯答允。父亲回去之后,我母亲没有因此泄气,反而要我加紧练习,下一次要表现得更好给父亲看。
“我小时后父亲不常在身旁,但只要我拳一打好,父亲就会很高兴,那一天就会多留些时候,看我表演。我还以为只要我加紧练习,努力表现,总有一天父亲会喜欢我,搬来跟我们一起住,所以就不断地练习。终于有一次,父亲受不了母亲苦苦哀求,便教我练飞刀。其实我不喜欢练兵器,一个人若是练了兵器,就等于被兵器所限制了,所以我不爱练,尤其是父亲的飞刀,一去不回不说,形状还与众不同,得要另外打制,相当麻烦。不过为了讨好他,我也就练了。
“父亲原本只打算教我几招,应付应付母亲,可是我学得很快,他每次一去一来,都惊讶于我进步的速度,每回验收,他都笑得合不拢嘴,所以他越教就越上瘾,我也越学越起劲。五年之后,什么袖箭飞镖、金钱镖,什么银针、铜钉、铁莲子、飞蝗石,只要是我父亲会的,我都练过了一遍。按照进度,他得把八卦飞刀传授给我了,可是这时他又犹豫了。
“那时我已经长大了,早知道就算我练成天下第一,我父亲也是不会搬来跟我们住的,因为这事的症结不在他身上,而是他的元配,我的大娘。大娘不答应,他是连吭也不敢吭一声的。不过只要我把父亲得意的武功,练得比大娘的儿子好,父亲就会喜欢我,而我也算是替母亲出了一口气。再说,只要父亲来得勤,我母亲也过得比较快乐,所以不论是为了面子还是里子,我都要继续不断地苦练下去。
“但是父亲终究没有把八卦飞刀教给我,这也就算了,后来他来看我们母女的时间也逐渐少了。母亲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不肯说。不过他不用说,我也猜得到,一定是大娘发觉他打算将八卦飞刀传给我,所以从中作梗,最后还限制父亲来看我们。
“母亲因此伤心难过,每天都闷闷不乐。父亲不来,我们母子俩的生计也出现了问题,我只好将功夫放下,到城里的王员外家里去当武师护院。过了几个月,有一天父亲突然跑去看我,拿了一个油布包,还有几两银子给我,叫我先去打几柄飞刀,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父亲走了之后,我打开油布包一看,原来是一本手抄古笈,封面写的几个字,就像慧海大师说的,就叫‘段氏暗器谱’。从此之后,我便依谱中所载自行练功,每个月里,父亲总会出现个几个时辰,验收同时指导我的暗器上的功夫。”
段日华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续道:“这就是我功夫的由来,大师还有什么疑问吗?”
慧海道:“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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