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语音虽然不免透露出惊恐之意,但是语气坚决,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那陆夫人虽是个女流之辈,但个性是地方上出了名的刚烈,要不是她本身未生有一男半女,对陆家有心理、道义上的愧疚,否则陆渐鸿也没有机会小老婆一个一个娶下去。她对待这方面的态度,是喜欢的话可以娶回家,但是绝对禁止他在外面宿妓。所以陆渐鸿早闻汴京城群芳楼云梦之名,却一直没敢上便汴京去一瞧究竟,也才有了今天蒋于二人的汴京之行。
陆夫人个性如此,又因出身官宦之家,不但知书达礼,而且勤奋贤慧,陆渐鸿长年来倚靠她打里庄院上上下下,对她是又敬又怕,现在听她如此说话,忽然心中一酸,说道:“阿宝,是我对不起你……”陆夫人神色戚然,欲语还休,眼泪潸然而下。
王叔瓒不为所动,淡淡说道:“陆夫人,亏得你为了陆家耗费了大半生的青春,到后来却不得享受清福,唉,说不定陆渐鸿早看你不顺眼了,想藉我的手杀了你,要是我这把剑是架在四夫人的脖子上,说不定他早就招啦!”话才说完,手上用劲,剑尖旧血未干,又添新血。陆夫人双眼圆睁,说了一声:“你……”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陆渐鸿大恸,骂道:“王叔瓒,你这王八羔子,狗娘养的,你已经打算杀她了,为什么还要说那什么狗屁话!”王叔瓒冷冷地道:“想求仁得仁吗?我偏偏要让她死不瞑目!”陆渐鸿红着眼大骂:“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叫骂不绝。
王叔瓒道:“她们原本不必死的,杀死她们的是你。”慢慢走到一名三十多岁的美妇面前,接着说道:“四夫人,你为陆渐鸿生下了他最钟爱、最聪明的小儿子,你转头看看,所有姓陆的目前都在这里,三夫人的两个儿子也在我那儿,放眼望去,就独独少了你儿子。你看,你的功劳可不小啊,用你的命,去换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想来他应该不至于弃你于不顾吧!”四夫人原本一张俏脸变得惨白发青,颤颤巍巍,不能言语。
陆渐鸿此刻的声音早已叫喊得哑了,便是再坚强,死了两个亲人之后,也要软弱了起来。他见四夫人那副害怕的样子,忽然以几近于哀求的声音,说道:“王叔瓒,我真的没有拿那把什么刀,我要是真拿了,不早就远走高飞,还会在这儿等你找上门来吗?我求求你,请你放过她们吧,该死的人是我。”
王叔瓒道:“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把刀也许真的不在你身上,但是你和左平熙的交情那么好,他如何得到这把刀,你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这一切还是出自于你的大力帮忙。”
陆渐鸿怒意又起,忿忿不平地道:“左兄弟他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们还要将这罪推到他的头上?还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一口咬定是一个死人干的,好来掩饰你们的无能?别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什么宝刀烂刀,就是左兄弟也从没见过。王叔瓒,你有种的话就把我们全部都杀了,否则你今天带来的这班兄弟,早晚会知道你是个既无能,又无耻的懦夫。”
王贯之冲上前去,劈哩啪啦地赏了陆渐鸿几个耳光,口里喝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死到临头了还口出狂言!”陆渐鸿张了张他那满口是血的嘴,哼哼哈哈地冷笑了几声。
王叔瓒脸上喜愠不露,轻轻说了一声:“执迷不悟!”便又将陆渐鸿的四夫人杀了。
那左元敏原本不忍再看,想要与蒋于二人告辞回汴京去,但当他听到王叔瓒竟然提起了父亲的名字,心中不觉一震,身子便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样,不得动弹。接着听到他们提到了“宝刀”二字,不禁心想:“他们所说的东西,原来是一把刀,难道便是那时堂叔带来的那一把吗?”续又听到陆渐鸿虽然在危难之中,言语上对于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仍是极力维护,心中不免对他产生好感,想要跟这些姓陆的人多多亲近亲近,只可惜这件事情他知道得太迟了,陆家庄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今夜只怕要全部丧命于此。
便在左元敏思绪紊乱之际,王叔瓒又将陆渐鸿的五夫人杀死了。陆渐鸿的二夫人早亡,所以目前他的老婆,只剩下三夫人一人。
王叔瓒连杀四人,毫不手软,走到三夫人面前,说道:“陆庄主,这已经是你最后一位夫人了,她为了你生了两个儿子,你该不会连她也不顾了吧?还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是如此,念在咱们曾经同门一场,兄弟就是为你再杀一人,也没什么打紧。”那三夫人早已泣不成声,只是哽咽地叫着:“老爷,你要救救我,你要救救我!”陆渐鸿自知无法救人,早将双目紧闭,撇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王叔瓒心道:“我看你能硬撑到几时。”手中长剑一如前面几次,轻轻向前送出。不同的是,这一次他选择刺入三夫人的心窝。
三夫人的脸上,出现一阵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她的双手按着胸口,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狂涌而出,宛如生命也正从她的指缝中溜走一般。三夫人凄厉地惨叫一声,往前仆地而死。这样的场面,确实要比前几位的死,更加深深地震撼了陆渐鸿的心。
其实在王叔瓒的心里,对于到底能不能在陆渐鸿身上,找到他要的答案殊无把握,但是这却是他五年来,唯一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了。他告诉自己,对于任何一条有助于厘清真相的蛛丝马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否则这一条线索如果又断了,重新找起,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看着这些人临死前的神情,他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不断地重复出现,那就是五年多前,他被通知去认他两个兄长的尸首。那时尸体虽然已经开始腐臭了,但是不是自己的亲兄弟,王叔瓒一眼就瞧了出来。
两位兄长同时被害,他悲愤莫名,待经细查之后,更骇然发现,二哥王仲琦拦腰被利刃斩成两截。王叔瓒全身宛如遭到雷击电掣,当场下跪立誓,一定要揪出凶手,为两位兄长报仇。他知道两位兄长正是因为奉派追查寒月刀的下落,而遭到不测,于是便自动请缨,接替两位兄长未完的工作。陆渐鸿牵涉这件事情,王叔瓒已经跟了一年多了,只是一直没有重大突破,直到两个月前,他觉得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便直接找上门去。两人一言不合,不欢而散,不到一个月,王叔瓒去而复返,这回他有备而来,威吓陆渐鸿要在一个月内带着寒月刀自动前去请罪,否则将对所有陆家人不利。
陆渐鸿衡量情势,知道若要硬拼,终究一定不敌,而自己年纪也一大把了,要逃也逃不到哪儿去,便选择干脆不逃,而与王叔瓒约定,最少让他过完六十生辰。结果他私底下除了暗中让两个儿子躲到江南,去投奔他的授业恩师之外,另一方面则假借寿宴为名,邀集他平日交游的江湖朋友,希望大家能伸出援手,除掉王叔瓒等人,幻想这样才是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之计。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群与会的江湖朋友,一听到有事求助于他们,而且还是刀光剑影的事情时,都纷纷打退堂鼓,忠厚一点的还给他个软钉子碰,而那些酒肉之交,则多是干脆一走了之,连句再会都省了。
陆渐鸿无奈,估量形势,不愿多牵累他人,便打发掉了少数愿意帮忙的朋友,还有一些护院武师与仆佣长工,只带了家人躲进密室当中,没想到王叔瓒这班人早已盯他盯很久了,不但知道陆渐鸿今夜宴客的真正意图,也确定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出门,一番仔细搜索后,终于发现了假井下面的密室,便成了:王叔瓒瓮中捉鳖,陆家人一网成擒。
转眼间王叔瓒已经杀了陆渐鸿的五个女人了,但是只要他一想到两位兄长惨死的模样,心中便再无半点挂碍,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也随即消逝无踪。江湖上有人便说,王叔瓒的无情残忍,虽有来自他祖上军人的杀戮性格,但多半还是因为兄长的死,带给他的野性刺激。更何况王叔瓒在摩云手上的造诣,早已超过他父兄的任何一人,是当今武林在指爪功夫上的翘楚。而对自身武艺的自负,也带给他相当程度任性而为的本钱。
然而话虽如此,却不意味着王叔瓒毫无理智。他见陆渐鸿干脆闭上眼睛,对于面前所发生的事情来个不闻不问,也不禁心想:“他最亲近的女人都死了,眼前这些不是他本家叔侄,就是关系更远的连襟表亲,看这样子,就算我当真都杀了他们,这陆老头也只会当作没看见。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真正在乎的人,他的三个儿子眼下就都不在他的身边,说不得,只好把他押回去,用他两个儿子的性命来逼他就范。”沉思一会儿,说道:“石兄弟,吩咐下去,留下陆庄主一人,其它的人全部赶回地下密室。然后找些大石头,将井口封起来。”众人答应,开始动作将陆家其它人赶回了地下石室,这些人男女老幼大概有十来个人,不免又是一阵哭哭啼啼,原先与陆渐鸿一起反抗而受伤了三名男子,也一同被扔了下去。
陆渐鸿听了,身子一动,但还是忍住了不张眼睛,不说话,当个没事人一样。却听得王叔瓒续道:“派人将这里仔仔细细地再搜一遍,搜过之后,把陆庄主架走,然后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了。”
陆渐鸿这回可清醒了,环眼圆睁,差些没把眼珠子瞪了出来,大叫道:“王叔瓒!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王叔瓒冷冷地道:“你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你了,死了,你以为我还会怕吗?陆庄主,你将小儿子藏去哪了?现在说出来,我还可以让人去接他,要不然一把火烧死了,那就可惜了!”
陆渐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喉头动了几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只字词组,“哼”地一声,重新闭上眼睛,转开头去。
王叔瓒那批从人各自散开分头进行,只见井上石头陆陆续续被堆上,不久便堆了不下有三四十块,总重看来最少也有四五百斤,而井下甬道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看样子若没有人从外面帮忙将石块移开,这底下的人,是绝对无法自行脱困出来的。那井下众人哭成一团,声音震天动地,地面上的人隐隐约约地能够听到。
在此同时,陆渐鸿嘴上也被塞上了破布,身上五花大绑地缚在木板台车上。并马上有人将车辕架上马軥,拉来一匹马架上。不久四散搜寻的人陆续回来报告,都是一无所获。王叔瓒立即吩咐放火,自己则与儿子押着陆渐鸿,先行一步。在经过蒋于两人所立的墙头下时,还抱拳向两人致意,说道:“两位前辈,少陪了!”想他二人一开始就置身事外,应该不至于到了最后才来多管闲事,更何况那地底下的陆家人也无多大用处,而地面上陆家庄也已经开始燃烧,王叔瓒毫不眷顾,扬长而去。
那蒋于二人见四周开始冒出的火舌越来越多,火势也越来越大,人群也开始逐渐散去,便道:“没戏唱了,我们也走吧。”左元敏道:“我要再等会儿,要走你们先走吧。”蒋大千点头道:“屋子着火是满好看的,尤其是这么一大座宅院,场面壮观,难得一见。可是那要远远地看,要不然火势一大起来,速度可不比洪水慢呐,等到你想到要跑的时候,那可来不及了。”于万象道:“那我们可以在‘想到要跑’的前一刻,先跑一步,那不就来得及了。”蒋大千奇道:“干嘛这么拼命?”于万象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什么场面壮观,难得一见。说得我也想留下来了。”
蒋大千叫道:“那可不成,你既然还没想到要跑,又怎么能知道何时是‘想到要跑的前一刻’呢?”于万象正色道:“那你现在想到要跑了没有?”蒋大千瞧了瞧四周的火势,说道:“还没有。”于万象道:“那不就得了,现在不就是你‘想到要跑’的前一刻了吗?”蒋大千道:“我现在是还没想到要跑,可是不见得就是前一刻呀,可能是前两刻,三刻四刻或者是前十刻也说不定。”
那于万象还要反驳,忽听得左元敏说道:“好了,他们都走了,就是现在!”说着纵身跃下墙头,直往那座假井所在的乱石堆而去。蒋于二人不知他有何用意,都跟着跑去。于万象更道:“左兄弟,你说什么时间到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左元敏道:“我是说他们人都走了。”嘴上说着,手下也没闲着,开始动手搬开石头,续道:“两位前辈,可不可以帮帮忙,将这些石头搬开!”蒋大千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想救他们?”左元敏急道:“救人如救火,前辈,求求你们了!”蒋于两人相视一眼,于万象说道:“这可不太妥当吧……”
左元敏依旧一边搬石头一边说道:“这陆家的人,跟两位前辈有仇吗?”蒋大千道:“跟这些老弱妇孺能有什么仇?要有仇也要跟陆老头有。”于万象忍不住说道:“那到底有没有呢?”蒋大千一愣,说道:“应该是没有……”
左元敏又问:“那么是王叔瓒有恩于两位前辈罗!”蒋大千大笑,道:“放屁!那个王叔瓒有什么本事,能够施恩于我们两兄弟?”于万象这下大表赞同,也笑道:“哎呀,说得好啊,兄弟!”
左元敏道:“那不就……不就得了,救人一命,胜造……胜造七级浮屠,哪有什么不妥当的……”他一边搬石头,一边说话,那石头每一块都重逾半百斤,搬没几块,早已累得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蒋于二人相顾失笑,说道:“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好考虑的呢?”便开始动手扔开石头。蒋于两人力气大,每抬起一块石头,都能远远地扔开,左元敏有他们两人帮助,清理石头的速度也就加快了。
只是这大火燃烧的速度也是快得出奇,不一会儿,必必剥剥地声响越来越大,炽热的空气不住袭来,三人都同时感到了这火势的威力,脸上微微变色。忽然“轰”地一声,火舌跳过屋宇,点燃了院子内的植树,偶尔晚风一吹,火星还溅到了三人身上。
蒋大千首先便道:“糟糕,糟糕,要是再待下去,我蒋大千就要变成烤猪啦。”他的体型是三人当中最肥胖的,也特别怕热,但见他身上出汗如浆,衣服还没能来得及全湿,大火一煨,整个肥胖的身躯仿佛就是一个蒸笼,袅袅冒出白烟。
于万象瞧了不禁骇然,关心道:“兄弟你没事吧?”蒋大千答道:“你都没事了,我怎么可能会有事。”于万象道:“谁说大哥没事,你大哥我有事啊。”蒋大千额上汗如雨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伸出袖口擦了擦汗水,说道:“你有什么事啊?兄弟。”于万象道:“我已经想到要跑了。依你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来不及了,是吧?”
蒋大千还没答话,左元敏先道:“两位前辈,快好了,快好了,就快好了……”一言未了,又是“轰”地一声,一棵大树着火倒下,就躺在三人身边不远处。蒋大千大叫一声,窜开一旁,但见他左侧头发卷曲,狼狈不堪。
蒋大千大惊失色,叫嚷道:“不行啦,不行啦,我要闪人了……”焦躁难安。于万象四处一望,放眼尽是一片火海。他从未遇过这种状况,不免心惊胆颤,也道:“左兄弟,不成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左元敏也不禁心慌,急道:“两位前辈,不然你们先走吧,我……我要救出他们……咳……咳……”忽然吸入几口黑烟,猛地咳嗽起来。于万象对于他的这种态度颇感惊讶,说道:“犯不着这么拼命吧?”但见蒋大千心情紧张,如坐针毡,想他若不是顾着兄弟之情,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心想:“既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