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讨论得正热和,只听得“当”地一声,孙刚长剑脱手,飞出几丈之外,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把剑转了过去。
那替他捧剑的青年见了,急忙奔去捡拾。孙刚则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发愣。忽然间右掌一抬,便往自己的额头上拍去。安东堡的人大吃一惊,大叫:“不可!”但孙刚的自己的手,距离自己的额头只有半尺,眼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左元敏身子一闪,居然从绝不可能的地方钻了过去,伸手一抓,正好扣住孙刚的右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孙刚一命。
便这么一阻,十几个安东堡的帮众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抱脚的抱脚,哭叫着要他不可轻生。孙刚老泪纵横,不知说什么才好。
左元敏道:“孙堡主,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是输了就得抹脖子自尽,姓左的不知死了几次了。”孙刚心道:“你年纪这么小,输给别人一点也不奇怪,我年纪胡子一大把,还输给你这小鬼,还有脸做人吗?”沉默不语,不过死意已不再那般坚决了。
左元敏招来陈保义,说道:“你与孙堡主说说,这件事情对大家有百益而无一害,我以人格担保,只要你们支持我,进了嵩阳派之后,在最起码的情况下,我保证让大家回到故里,继续原来的营生。”众人听了,都将信将疑。
于是便由陈保义接口,将左元敏的主意,跟安东堡所有人与孙刚说了。说到口沫横飞处,还加入了自己个人的见解。两家帮派处境相同,有些内心微妙的感觉,由陈保义来陈述解释,简直是说到大伙儿心坎儿里去了。也许言词粗俗,但却更撼动人心。
那孙刚看大伙儿的反应大多持正面态度,心想,自己独排众议固然不妥,况且陈保义说得确实也不错,于是便道:“既然此举有利于安东堡所有的人,我孙刚一人的容辱,又何足道哉!”陈保义心道:“这孙刚外表看起来粗鲁,没想到说话这么漂亮,此话一出,部属还不对他死心塌地?自己怎么就不会说呢?”懊恼不已。
当下左元敏便又当了安东堡的堡主。可是伏虎帮与安东堡毕竟是两个地方帮派,一时之间也凑不在一起,又反正上了嵩阳派之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也没必要之前先费工夫搞整合,于是便经由孙刚的提议,两家门派还是两家门派,左元敏安上一个新头衔,叫“左盟主”。
左元敏一想这个盟主的名衔与官彦深一样,颇觉得满意,便示意照办。孙刚更推荐平日替他捧剑的,名叫何坚的青年,改替左元敏捧刀。以后左元敏只要高喊一声:“何坚,刀来!”自然有人替他将刀送上,不用再自己背刀那般辛苦。左元敏本想推辞,但随即心想:“别说紫阳山上有多少人认得我,就是官彦深、王叔瓒两人,我也得防着一点。既然想朦混上去,就干脆伪装得彻底一点,这把刀模样特别,见过的人不少,旁人帮着拿着也好。我再这样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上去,他们自恃身分地位,说不定看都不看我一眼。”于是欣然接受。
陈保义见孙刚一上来,就巴结上左元敏,拍他马屁拍得他笑咪咪的,心中已是又妒又气。待这顿吃完,又是孙刚付钱时,就连原本伏虎帮的帮众也觉得孙刚够意思,竖拇指夸赞。陈保义不愿被比下去,饭后大伙儿走出十里之后,不晓得去哪里弄了一顶软轿来,让手下轮流给左元敏抬轿。
左元敏见当身边只有一个陈保义时,不但无聊又死气沉沉,可是多了一个孙刚后,陈保义也跟着活动起来了。当下便有个想法,便与两人说道:“打此前去,如果还有碰到其他也打算归附的嵩阳派的,你们便前去游说一下,告诉他们,团结就是力量,大家若能先整合整合,上山之后说话就越大声。要是嘴上讲不清,就由我出面,打架定输赢。”两人想想,能拉越多人下水,自然越好,都表示赞成。
再来的旅途,左元敏走得是舒服了,但人一多,走得也慢,到了第三天下午,路上又碰到小龙帮与山枭会,那小龙帮是一群以抓毒蛇毒虫维生的人所组成的,山枭会则是一些贩售山野奇珍异兽猎户联合会。两者不过只是有点组织架构,势力也不大,一遇到气势如虹的“左盟主”,自然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小龙帮帮主冯子超更献上精制“百草蛇胆丸”十二枚,给左元敏服用,山枭会的首领褚文贵,则献上“穿山宝甲衣”要给左元敏穿。
左元敏大喜,心想,这些东西自己是用不着了,不过将来当成礼物送人,倒是十分特别。又想那“百草蛇胆丸”可以放在身上,“穿山宝甲衣”还是先穿着方便,于是便先将宝甲衣套在外衣外面。还好那宝甲衣只是件背心,穿脱还算方便,颜色虽然不太漂亮,但是上面一片一片的鳞甲,却十分特别罕见,正好彰显主人与众不同。
至此为止,左元敏已经纠集了四个小帮派,一行共六十多个人,浩浩荡荡,直往紫阳山下进发。又过两天,才来到登封县境。
人一多,最麻烦的就是吃饭睡觉,这些日子以来,大部分的时候多是自己想办法埋锅造饭,睡觉也多在野外搭设营帐解决,尽量不走进城内,不走官道大路,以免引起官衙的注意。
但既已来到登封县境,那就表示已经来到紫阳山下了,在上山之际,人之常情,应该大吃大喝一顿,于是便带着众人走进城里,六十多人分成两半,分投两家酒楼饭馆,左元敏下令大吃大喝,众人自然乐于从命。
左元敏便与四帮首脑同坐一桌,叫来满桌酒菜,在杯觥交错之间,眉开眼笑之下,众人仍难掩对未来不安的情绪。左元敏想要安慰几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正做没理会处,忽听得内桌有人拍桌嚷道:“你说什么?那件东西我也出过力,为何是由你单独一人献给李掌门?快拿出来!”“你凶我做什么?我们都是给李掌门办事,掌门只接见我,那又有什么办法?”“若不是你在其中兴风作浪,李掌门会特别指定你?快把东西拿出来,东西要是在我手上,掌门也非见我不可了。”“说我兴风作浪?你在管左使面前泄我的底,说我在郑县老家有一口家传宝剑,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旁边立刻有人出来劝架,只是两人“打意”甚坚,还是有几拳几脚突破重围,招呼到了对方的身上。这下子两人更怒,一发不可收拾。
左元敏看了几眼,也不以为意。邻桌有个老头站了起来,走到两人身边,说道:“大家将来都是嵩阳派的好兄弟,这样大打出手,伤了彼此和气,要闹到掌门跟前,大家都没好处。”一旁众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打架的两人也知道这个厉害,但是架打开了,谁也不愿先收手。
那老头一看,微笑摇头,倏然出手,分向两人抓去。两人身子一震,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开去。其中一个立足不稳,还差些摔倒,老头一个箭步,上前搀住。
两人至此已知遇到高人,不管愿不愿意,只有暂且罢斗。那老头哈哈一笑,连说:“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到柜台付了饭钱,慢慢走出大门。
左元敏对于打架了那两人是没什么兴趣,但是对那老头在出手当中所动的手脚,却兴致盎然,见那老头转出门口,与陈保义说道:“让众位兄弟今夜在城里休息,我去去就回。”
陈保义尚未答话,左元敏已经喊道:“何坚,刀来!”何坚才把寒月刀拿起来,倏地手上一空,左元敏连人带刀,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饭馆内人人见了,都议论纷纷,陈保义与孙刚等人见了,也与有荣焉。
那左元敏跟出大门,随即在东南边的街角看到那老头的身影。左元敏远远地跟着,一直跟出了城门。出了城门之后,地广人稀,掩蔽物少,左元敏怕被发现,只得把距离拉远。
左元敏越瞧这人的背影,就越觉得熟悉,忽然间才发现这人刚刚在城里,故意装得老态龙钟,现在他站直身子,行动迅速,年纪原来并没有他装得那般老,也正因如此,左元敏才忽然觉得眼熟。
一下子出了十里路,那老头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一棵树下,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他一边看,若觉得不满意,便随手扔掉,不一会儿便把所有的东西丢光了,最后手上仅有的,只是几锭从小皮囊里倒出的碎银,掂了一掂,揣在怀中。
那老头“呸”地一声,说道:“什么烂东西?为了这个也要大打出手?”说着,又吐了一口唾沫,悻悻离去。
左元敏见他远离,正要趋上前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道:“朋友,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究竟有何贵干?”左元敏心道:“这老儿倒是机灵。”衣领一拉,就要现身,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人家说无影手常知古洗手多年,早已不使这种雕虫小技了。如今技痒难耐,想不到却是向一个无名小卒下手,当真可笑啊,可笑!哈哈哈……”
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两道人影从一旁的树上跃了下来。左元敏定眼一瞧,那个老头果然便是那时跟着丁盼,曾在夏侯仪家作客的常知古。至于另外一个人,却也不是旁人,居然是封俊杰。
左元敏心想:“我一路跟着常知古,封前辈只怕都知道了,只是故意抢在我之前现身罢了。”只听得那常知古冷笑道:“封俊杰,你一路跟着我,甩也甩不掉,阴魂不散,到底想干什么?”
封俊杰道:“那就要问问你那天晚上,拿住官大小姐,跑到左元敏的房间去做什么?”左元敏心道:“原来是他……”
那常知古“嘿嘿”两声冷笑,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封俊杰道:“那你敢不敢捋起衣袖,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常知古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手臂又不是姑娘的手臂,有什么好看的?”
封俊杰失去耐心,脸色一扳,手臂一动,迎面就是一拳。这一拳封俊杰使上了全力,“呼”地一声,瞬间打到。常知古大惊,急忙缩头闪避,封俊杰跨步上前,左拳斜挥,力道更胜第一拳,常知古还不知道该闪还是该接,右拳一伸,第三拳又到了。
原来那天晚上封俊杰堵到常知古,因为当时不知对方是谁,出拳不敢放开全力,就怕一拳打人打死了。现在天色大亮,又知道对手是无影手常知古,想他也有些能耐,所以就豁开了。
只是那常知古不知厉害,以为那天晚上的表现,就差不多是封俊杰的能耐了,所以刚才他才敢这般轻松面对,语带消遣。待到封俊杰几拳打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是不知封俊杰外号威猛,面对不明情况的时候,居然会留情三分,害他判断错误。
可是三拳接踵而至,常知古就算大呼意外,却还是得面对。仓皇间已无暇细想,连忙就地打滚,以避其锋,至于是否狼狈难看,已非在考虑之列。
封俊杰见他只是闪躲,还以为他游刃有余,暗暗吸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劲力到处,又是三拳连环套出。常知古又闪了两拳,眼见第三拳再也躲避不了,一掌探来,对个正着。那常知古年纪虽比封俊杰大,但比起内力却正好相反。“砰”地一声,常知古连退三步,脸色铁青。
封俊杰拳头紧握,凝劲不发,说道:“还不肯从实招来吗?”常知古兀自嘴硬,道:“半夜偷偷摸摸地摸进去,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了。有什么好说的?”封俊杰道:“那官大小姐呢?她怎么会在左元敏的房间里?”
常知古笑了一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早就先在里面了,所以我什么也没摸到,这东西一定是给她捷足先登了。我正要问她,你老兄就闯进来了。”
封俊杰道:“你老是说这个东西,那个东西,可见你的确有所图谋。若不说个清楚,今天只怕没那么容易让你走。”常知古道:“你的意思是想留下我了?”封俊杰向四周环视一遍,续道:“你到这里来已经第三天了,就只是到处打转,到处查探这些江湖帮会的底……奇怪,你到底想干嘛?”
常知古故作神秘,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封俊杰道:“不是为名,就是为利,还是你想告诉我,你有更伟大的志向?”
常知古忽地发怒,说道:“封俊杰,别以为人人都称你一声大侠,你就可以这般不客气的批评人,你不为名不为利,那为何不干脆出家?”封俊杰道:“就是出了家,也未必没有争名逐利之心。”
那常知古尚未答话,远处人声传来,说道:“封兄弟,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呢?”封常两人同时往那声音瞧去,封俊杰手负背后,打了一个手势。左元敏知道那是打给自己看的,于是摒住呼吸,将身子伏得更低。
远处的几点人影一晃及至。左元敏露出一只眼睛,这才发现眼前所有的人,他无一不识。原来来人分别是李永年、管竹生与无众无我。左元敏心想,那天边靖让他砍了一刀,只怕已经死了。
封俊杰喊了一声:“李大哥,别来无恙?”李永年点头笑了笑,道:“常知古,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封俊杰是我的小老弟,当年一起出生入死,比亲兄弟还亲。”
常知古一愣,说道:“是。”封俊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无影手常知古也要来投靠嵩阳派啊……嘿嘿,我知道了,那天闯入别人的屋子里,无非就是想偷点东西来,然后回来邀功,展现自己的能耐吧。”
李永年道:“是我让他去替我办点事的。”封俊杰听他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揽,“哼”地一声,不再说话。
李永年道:“封兄弟,你好像对我的一些作为,感到不以为然?”封俊杰本不愿搭腔,但迟疑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你那天把雨花剑带走,说是要帮夏侯仪保管,怕官彦深对他不利。可是你那天居然上门,想用雨花剑逼他加盟,这不是……”
李永年道:“只要他加入嵩阳派,来自官彦深的一切威胁,自然有我做主,对夏侯兄弟来说,结果还不是一样?”封俊杰道:“那如果夏侯仪不愿入盟嵩阳派,那雨花剑你就不还了吗?”
李永年哈哈一笑,说道:“夏侯仪精明干练,他不会这么不知好歹的。”封俊杰欲言又止,一脸无奈。李永年道:“那你呢?封兄弟,什么时候过来帮我?”
封俊杰走出一步,背着李永年,说道:“我还没决定。”李永年走到他的身后,轻声说道:“官彦深的九龙门派要成立,你虽不喜欢,但你也没拒绝。为什么老哥哥我要组一个嵩阳派,你就这般推托。难道我的为人处世,还比不上官彦深吗?”
封俊杰道:“话不是这样说。你我都是九龙传人,九龙门派成立,大家入门是顺理成章的事。你不甘屈居人下,要另外开创门派,那是你的本事,我也没有话说。但是我要是舍九龙派而归附嵩阳,那是背叛的行为……”李永年冷笑道:“笑话,凭什么一个七八十年前,不知是真是假的陈年往事,就可以决定七八十年后的一切?他们姓官的是皇帝吗?一生下来就注定是盟主?帮主?掌门?嘿嘿,他就算是皇帝,也得要有那个命,才能坐上龙椅。”封俊杰听了,沉默不语。
李永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你既然还没决定,我就给你时间决定。这一阵子我已经开始着手吸纳邻近的小帮会,重整河南一带的秩序,然后向朝廷报告,正式接收旧有紫阳山门的势力。接着我预计在今年腊月十二,举行嵩阳派创立开山大典。在这段期间内,你将可以逐步看到我嵩阳派所展现的实力。不论你什么时候想通,就什么时候来找我。”与封俊杰特殊的情感,溢于言表。
封俊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