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一次的功夫,放眼武林,除了张紫阳之外,只怕再也无人及得上他变换身形的快速诡异。
于是几套平平无奇的刀法到了他手里,威力陡然增加了好几倍,到了他来到尉城夏侯家后的第十六七天,就是让他再一次遇到那三名黑衣人,左元敏只要寒月刀在手,吃亏的就只怕是对方了。
又过了几天,夏侯仪派出去的人回报,说官彦深此刻并不在白鹿原总堂,王叔瓒也是一样。左元敏知道之后,心下恍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夏侯仪则安慰他道:“你就是干着急也没有用,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一有官盟主或者是王叔瓒的消息,我们立刻就会知道。另外我也让人到紫阳山去送信,多几个人帮忙找,总是多一分力量。”
左元敏还没来得及告诉夏侯仪紫阳山门名存实亡的消息,不过这会儿既然已经派人去了,说不说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这事全武林马上就会知道,自己如果假装不知,可以不必多费这番唇舌。
找不着张瑶光,左元敏连说话都有点懒。要不是夏侯如意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他身边,要他天天面对夏侯仪与夏侯非,那可真有点浑身不自在。其实他也颇有想一走了之的打算,却是夏侯家上上下下对他太过热情,又念着两家上一代的交情,左元敏也只好暂且等待下去,只盼早日有张瑶光的消息。
这一天清早,左元敏练过两个时辰的内功,但觉精神畅旺,全身气力活跃,便背了寒月刀,投往尉城的街道上而去。但见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好象有自己的事情在办,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着,只有自己一个人无所事事,正当百般无聊之际,街角露出一个人的半边脸,偷偷地望着他。
左元敏起先不以为意,后来被那人盯得久了,也有些不自在。脚步便往那人所在的地方走去,那人机灵,倏地隐没不见。
左元敏才打消前去一探的念头,没想到那半边脸又出现在街角,不但仍直盯着他瞧,甚至还使了一个眼色。左元敏这才知道这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但自己在尉城半个人不识,怎么会有人针对他来?他这些天来闷得慌,正要找个地方出气,于是突然拔足追去,想要吓一吓对方,不料才追到街角,那人身影一闪,又倏地在对街消失。
左元敏见他身法不俗,应是有备而来,反手一摸背上的寒月刀,心道:“好,就让我来会会你。”发足追去。
弯过两条街道,那人的身影在眼前逐渐变大,眼见就要追上,忽然又前方一道急响破空而至。左元敏想也不想,反手抽出半截寒月刀,挡在右脸之前,“当”地一声,将来物挡了开去。西南角边的屋顶上忽地出现一个人影,说道:“你的轻功不错,不如来追追我吧!”
左元敏一迟疑,前面那人倏地隐没在人群当中,心中暗道一声:“可恶!”转而去追屋顶上的人。那屋顶上的神秘人显然武功要比刚刚那人高出甚多,左元敏追了一阵,双双奔出城外,彼此仍然保持了一段距离。
左元敏一边追逐,一边向四周望去,但见四野平阔,别无遮蔽之处,找不到可以埋伏的地方,可见这人竟是孤身向他挑衅,心中再无顾忌,奋力跨去,又追近几丈。
那人似乎察觉左元敏的轻功身法在他之上,哈哈一笑,倏地停步回头。左元敏在他身前几尺之处站定,说道:“阁下引我来此,究竟为了何事?是王叔瓒叫你来的吗?”
那人道:“王叔瓒?凭他也差得动我?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你的功夫进展如此迅速,这一路步伐轻盈,身法高明,分明是上乘武功,不错,不错,后来拜了谁为师?”
左元敏听他言下之意,是认得自己,便道:“我没拜谁为师……你是谁?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那人道:“怎么?不认得我啦?”往自己脸上一摸,说道:“那时我满脸胡子,头发又脏又乱,衣衫褴褛,跟现在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忍不住笑了一笑。
左元敏经他这么一提,忽地恍然大悟,脸色一扳,说道:“原来是你!”那人哈哈笑道:“小子,终于想起来了吗?”左元敏道:“没错……”身形一动,直往那人面前窜去,双手一探,就是一招“玉树流光”。
那人“嘿”地一声,身子一缩,还了一招,喝道:“小子,做什么?”左元敏亦怒道:“问问你自己做的好事!没想到我救你性命,你居然这么歹毒,教那什么太阴心经,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原来那人正是在左元敏面前自称谷中人,实际上却是他的父亲:左平熙。
那天他听了封俊杰的转述,说他有一个遗腹子尚在人间,半信半疑之余,便也去到宿迁县查探。
但是他并不像官彦深那般有系统,有程序的调查。就算如封俊杰所说,在县城外找到一座左夫人墓,却也不能证明什么。于是他便转头去找官彦深,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跟踪,对于自己还有个儿子的事,才逐渐明朗起来。当然,令他更吃惊的,自然是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那天在山谷当中,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左元敏。
突然之间,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儿子,左平熙不免还是将信将疑。这一天他一路寻来尉城,探听到左元敏的下落,于是便用计引诱他出来,不管如何,双方总是先谈谈再说。
哪知左元敏一上来就要跟他算旧帐。左平熙此行一来是想探知真相,二来还顾忌他也许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下手自然留了几分。可是此时左元敏咄咄逼人,每一招一式虽然都是出于自己所授,可是就每一招的威力而言,几乎已与自己来使差不了多少,左平熙如何有余力留几分力气?
再说双方用的都是秋风飞叶手,哪一招来,该用哪一招响应?又哪一招是实,哪一式是虚?两人清清楚楚,了然于胸,往往出不到半招,就得被迫换招,或是变化前招。双方以快打快,而且是越打越快,不但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拆上数百招,斗到酣处,都已使出全力。
左平熙越打越惊,心想:“真是岂有此理,他就算有我十几二十年的内力,那也还差我一大截,如何能将秋风飞叶手的威力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其实左元敏的内力再强大,步法再精妙,手上的功夫来来去去,却只有这三十六招。左平熙若不想跟着起舞,只要用一套别的功夫就行了,偏偏他就是不信这个邪,非得要用秋风飞叶手来对付不可。
不过这也很难说,要是左平熙此刻换用别的武功,左元敏一但招架不住,也许就要将背上的寒月刀拿出来应敌,到时左平熙只怕反而不是对手。所以这么说来,左平熙还是用秋风飞叶手来得好。
其实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吉凶祸福往往只在人的一念之间,本来你以为这样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说不定正好适得其反;而也许人人都觉得你这样做是吃了大亏,实际上却是占了连自己都不自知的大便宜。
两人堪堪又拆过百余来招,几乎是对方一抬手,就知道要用哪一招应付,以致两人越打距离越远,到了后来,两人居然离了一丈有余。左平熙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左元敏像是被感染一样,亦不禁莞尔微笑,不约而同住手罢斗。
那左平熙道:“喂,够了吧!再来我可要不客气了!”左元敏道:“说出个理由来,否则今天不打,明天、后天、来年,有一天在路上碰见了,还是照打不误。”
左平熙道:“什么理由?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左元敏道:“你教我那什么太阴心经,害我走火入魔,差一点就没命了!”左平熙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左元敏见他一副“是你活该”的表情,不禁怒从中来,喝道:“我看你是找打!”又想上前。左平熙将手一摆,说道:“你别激动,你难道忘了,当时我要传授武功给你,是你自己不愿意学,不屑学的。所以你今天身上所会的太阴心经内力,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说什么我害你走火入魔?根本是你咎由自取。”
左元敏想起当时的状况,登时语塞,只恨恨地道:“那你说,当时你真的没存着想害我的心吗?”左平熙“嘿嘿”两声,给他来了个默认。原来左平熙向来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所以他当时确实也想报左元敏与陆雨亭的救命之恩。只是这两个恩人对他来说都是毛头孩子,也不知什么来历,当时教给两人太阴心经的一部份,只要两人乖乖地学,安安分分地练,在一般的成就范围内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左元敏的问题就在于他后来的成就,超过了左平熙当时的预期。当然,这人的成就若能超过他当时的预期,那就表示他天生底子好,是练武的材料,或者说他另有奇遇等等。这两种人也许有点不同,但相同的是,两者都是危险人物。
所以说左平熙到底有没有安着好心,也许不能断然定论,但最少他是埋下了祸胎,给了左陆两人一个隐忧。但随着陆雨亭的身世被得知,左平熙也替他除去了这道后患,只剩下不肯合作的左元敏,还带着这要命的紧箍咒到处跑。还好淳于中人间阎王之名终非浪得,在因缘际会之下,左元敏还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关。
不过这一切还是让左平熙大感意外,因为左元敏练太阴心经,最多也不过就是一年的时间,居然能有机会让他练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这固然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但是内力若不到那个火侯,就是想要走火入魔,都有困难。
左平熙自然不知道他还有一段与张紫阳的互动。那张紫阳是当世的内丹名家,也是一代宗师,有他的指导,那是比左平熙亲自讲解还强上百倍。而指立破迷阵的修练,除了有助他的身手灵活,在踏步行走当中所配合的呼吸吐纳,也是紫阳派一种练功的心法,左元敏只要每练一次,就有一次的效用。更别提张紫阳的另一项重要著作:“九真灵宝结丹大法”就是特别教人如何运功行气,坎离相交,而结成金丹的方法。
所以在左平熙来说,他只是很单纯的以为,左元敏今日之能有这样的成就,应该就是靠他不小心给的那一二十年的内功功力所致。而他居然能在此基础上,于短短的一年之内,成就这般惊人的艺业,实在是难能而且可贵。一听到这样的人物不免还是落入了自己设计的壳中,左平熙不禁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洋洋得意,那还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左元敏见他默认,虽然不禁恼火,可是想想这太阴心经还真是自己偷学来的,一念及此,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过了一会儿,便道:“我偷学你的武功,你害我走火入魔,大家就算扯了一个直。从今以后我两互不亏欠,见着面我有什么说什么,你也不用指望我会怎么尊敬你。说吧,今天故意引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左平熙经他这么一问,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顿了一顿,说道:“我知道你自称姓左,但除此之外,我对你一无所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营生?父亲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哪些人?”
那左元敏听他这么一问,也忽然想起那天官彦深与王叔瓒,在临颖县城迎春阁里的对话中,曾提到秋风飞叶手是他父亲左平熙的武功。他当时听了简直不敢相信,心中就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谷中人好好地问个清楚。难怪自己刚刚见到原来是他的时候,除了一心要打他一顿出口气之外,心里一直好象有个什么事情挂在那边,直挨得他难受。没想到他还没提,对方倒是先盘问起自己来了。
左元敏面露犹豫之色,半晌,反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些事情?一个人的姓氏是什么,难道还有自称的吗?冒称姓左有什么光荣?要是我爹不姓左,姓右,还是姓什么前后上下的,我也就跟着姓了,别以为我愿意。”话锋一转,续道:“倒是你自己,为何不先说说看,自己倒底姓什么叫什么?弄一个什么‘谷中人’神神秘秘的,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左平熙听他言语不善,颇不开心,直接问道:“霍不同是你什么人?”左元敏脸色微变,反问道:“霍不同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左平熙道:“为何不回答?难道你是他儿子?”
左元敏大怒,左肩一动,就要发招。左平熙知道这是“后翌射日”的起手势,左掌一探,使得是一招“夜露凝香”的起势,正是破解“后翌射日”的不二法门,同时说道:“拔刀吧!难道还要拆上一千招吗?”左元敏本有此意,但既给他道破,反而不愿用了。“哼”地一声,说道:“霍伯伯虽然不是我的父亲,不过他全心全意照顾我和我娘,最后还牺牲了生命,就是要我喊他一声爹,也不为过。”
左平熙淡淡地道:“原来如此。”左元敏嚷道:“什么原来如此?这种事情我心里想一想可以。但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侮辱到我娘,说什么也要叫你把话收回去!”左平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收回的道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不说就是了。”又道:“那你这把寒月刀又是怎么来的?”
左元敏不服气,道:“喂喂喂,老是你在问我,我问你的问题,你一件也没回答。”左平熙道:“你问我霍不同跟我什么关系吗?他是我结义兄长。这把寒月刀,是不是一个叫左平翰的,拿去给你的?”
左元敏心中早已隐隐约约猜到,他的父亲左平熙可能没死,而且依据官彦深与王叔瓒的谈话推测,说不定就是那个教他武功的谷中人。现在听他提到这么多有关于自己的事情,状态是越来越明朗。将心一横,干脆问道:“你该不会也姓左,是我堂叔左平翰的兄弟吧?”左平熙冷笑道:“臭小子既然知道,居然还敢对我这么无礼!”
左元敏强忍着内心激动,缓缓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可以又活过来?”左平熙装着漫不在乎,说道:“看样子,你事情知道得不少。怎么?这么想我死是吗?你该不会要去跟官彦深还是夏侯仪告密吧?”
左元敏大声道:“不然你要我怎么样?冲上去抱住你?然后跟你撒娇?还是流着眼泪,装腔作势地喊你一声:‘爹!’?”左平熙愠道:“想喊就喊,干嘛装腔作势?除非你根本就不想认我。”
左元敏叫道:“我就是不想喊!不高兴喊!”左平熙大怒,道:“你说什么?”左元敏朗声道:“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自己跑去躲起来?让娘一个人孤零零地把我生下来,还要到处躲避仇家?我从小到大,就是个没爹的孩子,早就被人欺负习惯了,现在莫名其妙的跑出一个爹来,又有个什么用?”
左平熙怒不可遏,喝道:“小畜生!居然感这样子对我说话!你以为我愿意跑去躲起来吗?我甚至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要我怎么照顾你?”左元敏一听,可更生气了,说道:“生了儿子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人父亲的?”左平熙气急败坏,盛怒之下,竟脱口说道:“那我就老实跟你说了吧,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呢!”
左元敏感到有如当头棒喝,也有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了下来,霎时间全身像是被雷打到一般,麻木不仁,而且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说道:“好,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之前不认识你,以后也不想认识你。你教我的武功是你当时欠我的,这把寒月刀是我叔父送给我的,我身上流的虽是你的血,不过你却从未喂我一口饭,替我添过一件衣,所以追根究底,我俩还是互不相欠,你既怀疑不愿认我,我也不差一个死鬼老爹!”
左平熙简直就要气炸了,可是自己确实不能确认,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