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头黑衣人看到棚上悬着一块招牌,写着“凉茶”两字,颇觉惊奇,问道:“店家,什么叫‘凉茶’?”那茶博士道:“小的给客倌来上一杯,客倌尝尝就知道了。”先帮两桌端上原本叫的两壶茶水,然后到后头去,另外替他浓浓地煎上另一碗茶。
接着便见他到棚子后的井中,汲了半桶水上来,倒在壶里,然后一手提着水壶,一手端着浓茶到带头黑衣人面前,另外取了一个碗,用壶里的井水将原本的一碗茶对成两碗,说道:“客倌尝尝。”
那带头黑衣人才伸手去端茶碗,脸上已经露出惊讶的表情,端到唇边喝了一口,立刻说道:“果然是凉茶。店家,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旁那个老黑衣人见了,便来取另外一碗,喝了一口,与众人道:“真的是凉的。”
茶博士笑道:“客倌有所不知,那是因为我身后这口井,直通地底冷泉,就是盛暑,也是一样冰凉。拿来对茶,风味绝佳。”带头黑衣人笑道:“那你有这口宝井,怎么还不发财?”
茶博士道:“这井虽宝贝,无奈地处穷乡僻壤,既不能把它搬到城里面,也无法叫城里的有钱人为了喝茶特别跑这一趟,而若是将井水汲出,过不了多时,水温又会与一般井水无异。所以无可奈何,只得守在这里,做一些过客的买卖。”众人点头称是。
左元敏更想:“没错,所谓的宝物,是相对人而言的。离开人群,所谓的宝物,就没有价值了。”开口也跟茶博士要了凉茶,众人一听,人人也都要换喝凉茶。这茶棚既以此为号召,自然乐于从命。
过了一会儿,左元敏端起茶碗,信步走到井边,探头望井底瞧去,自言自语道:“厉害,站在这里,好象就能感觉到那股凉气了。”接着更把头往下低,似乎想要一探这井的秘密。那茶博士道:“这位小哥小心,这口井很古老了,年久失修,老汉挣得的钱,还不够修缮它……”
言犹在耳,忽然“哗啦”一声,井沿向内坍塌,左元敏身子靠着井边,一个立足不稳,竟然头下脚上,跟着跌了下去。
这突然其来的变故,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张瑶光奔到井边,向底下大喊:“小左!小左!”那茶博士所受的打击更大,早已“我的妈呀”地叫了出来。
带头黑衣人与老黑衣人同时抢到井边,拉过张瑶光,向井底喊道:“左元敏,你怎么样了?”井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我还好……”
老黑衣人向身后几人使个眼色,说道:“来,把张姑娘带到一边去。”原本负责押送张瑶光的两人依言而为。那带头黑衣人续向左元敏道:“怎么样?能够自己爬上来吗?”井底下依旧是那闷闷的声音,说道:“这里又湿又滑……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能不能找个人用绳子拉我上去……”
带头黑衣人拿来茶博士用来汲水的井绳,连着水桶一起缒了下去。那茶博士则苦着一张脸,嘴里念念有词,埋怨将会有好几天不能做生意了。
带头黑衣人觉得已将井绳缒到井底,随即扯了几扯,以确定左元敏抓住了绳子,然后开始往上拉。
其时左元敏的武功已非泛泛,这回摔下去,居然自己爬不出来,除了可能已经受伤之外,张瑶光想不出其它原因。她的一颗心随着带头黑衣人交替拉绳的双手上上下下,只盼能见到安然无恙的左元敏。
但听得左元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只是叽哩咕噜地不知在讲些什么。张瑶光关心则乱,不住喊道:“小左,小左!”便在此众人都在引颈期盼他左元敏从井里重新现身的时刻,只听得有人高喊一声:“起!”一道黑影应声冲出井口,同时但见带头黑衣人闷哼一声,右臂由膀上飞出,往后倒退两步,仰天摔倒。
老黑衣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便往张瑶光身前拦去。只一眨眼,却见左元敏已经窜到跟前,老黑衣人当下不及细想,十指活动,往前抓去,忽地只觉得十指触觉所及,寒气逼人。他年纪既大,经验亦复老到,一觉不妥,立刻缩手,接着白光一闪,正好从他双手前划过,相去不过分毫。
另一个中年黑衣人在一旁见了,大叫道:“你手上拿的,便是寒月刀?”左元敏不答,喝道:“快让开!”续往张瑶光身前冲去,朝着她左右边的两个黑衣人,“唰唰”就是两刀。老黑衣人知道厉害,倏地反手拉住站在张瑶光左边的年轻黑衣人,将他拉了开去,可是制住张瑶光右手的那个年轻黑衣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左腕一凉,已从肘上分家。
接踵而来的两个变故,让人一惊惊过一惊。原本站在张瑶光左边的年轻黑衣人,断肘之处鲜血狂喷,溅满了张瑶光半边衣裳,那抓在她腕上的手虽断了,却还是牢牢地扣在上面。张瑶光大叫一声,急忙将之拍掉,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惊叫声中,当然还掺杂着那断腕青年的哀嚎声。原来成语虽说“壮士断腕”,何其壮烈哉!但也是很痛的!
左元敏不知这把刀的威力这般大,四招之内,连断了两人之手,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可是张瑶光命悬人手,自己只要稍有迟疑,不但宝刀拱手让人,自己与张瑶光都有性命之忧。
还来不及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老黑衣人与中年黑衣人一左一右,已经分袭而来。两人各出双手,一下子拿住四个方位,无论手法劲道,招式武功,皆与他们先前的表现,大有不同。
左元敏见两人师承虽然不同,可是招式狠辣,刚柔并济,实是武林中少见的上乘武功,可见两人之前有意隐瞒身分,所以才另用其它武艺,如今眼见抵挡不住,见风使舵,不得不尽展一身本领。
原来左元敏此刻在手上的,正是那把寒月刀。七八年前,他跟着母亲一路往南遁逃,第二天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
一个穷苦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岁的孩子,一路在寻找能安身立命的地方,身边却带着一把大刀,左夫人觉得不伦不类。不论这把刀与她死去的丈夫有什么关系,这会儿却与他们娘儿俩,所面临到的生死存亡关头无关。因此左夫人决定暂且先将这把毫无助益,且造成不便的刀给藏起来。在心态上,母子俩不愿这把刀落在别人的手里,但在现实上,他们又无力找到适合的地方掩埋。所以一发现路旁有一口井时,两人相视一笑,二话不说,便将这把寒月刀扔进了井里。
后来左夫人伤势越重,左元敏带她进宿迁县城延医,但别说两人身上没有银两,就是有,一般的江湖郎中又如何能医治王家摩云手之伤?左夫人临终之前,忽然神智清醒,特别叮嘱左元敏,以后不准去碰那把已被埋藏的寒月刀,更别想要练武报仇,只盼他能好好地在这世上活下去。
因此后来跟随云梦的左元敏,并没有去想寒月刀这回事,或者是积极的想要怎么去报父母之仇。所有左家的一切,通通暂且按下不表,除了他坚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之外。
如今,左元敏阴错阳差地练成一身武艺,虽尚未准备去追究往日的恩怨,往日恩怨却自动找上了他。重回昔日与母亲共同走过的路,左元敏内心五味杂陈,却又没有太多时间与心情让他缅怀,来到藏刀的井边,他一度不能确认切实的地点,但是靠着一个在井边利用井水做生意的小茶棚,左元敏才完全确认这口井就是当年他藏刀的井。
寒月刀的寒气,小时后的左元敏,只要抱在身上一会儿,就会让他冷得受不了。结果丢到井里后,井水便受到影响,冬天结冰,就是在夏天,也能保持相当的冷冽。
在发现藏刀地点之后,左元敏便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寒月刀取出。最后他用身子靠在井边,潜运内劲,将井沿给挤垮,同时假装不慎失足。
为求逼真,他头上脚下,倒栽葱般落了下去。身子一到了井里,便用双手双脚去顶住井壁,途中换回立姿,跃入井底。那井中积水超过两人深,水温又低,左元敏第一次没准备,马上浮了起来。他向四周摸索了一阵,确定那把刀一定在水底,当下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攀着井壁的凹凸不平处,抵抗着水中浮力,要硬将身子压回水里。便在此时井上张瑶光与黑衣人先后出声询问,左元敏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下,赶紧潜进水中。
井底阳光长年不到,伸手五指不见,睁着眼睛还是闭眼没有太大的差别。左元敏摸着黑,在井底的淤泥中,先后拉出一把烂柴刀,还有一柄烂斧头,最后才终于摸到寒月刀的刀柄。那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心喜若狂,重新回到水面上,左元敏为了让敌人放松戒备,为自己制造机会,于是要求黑衣人缒下绳子拉他上去。
接着左元敏便用左手拉住井绳,右手执刀垂在身后,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到了距离井口还有一人的高度,忽地一跃而上。
他打得便是出其不意,杀得黑衣人们措手不及的如意算盘,所以迎面的带头黑衣人便成了首要目标,左元敏寒月刀一抬,内力到处,其势足以将对手从中剖开成两半。那带头黑衣人虽然并非全然没有防备,但哪里猜得到他已经将寒月刀拿在手里?又哪里知道寒月刀锋利之处,曾让王家两大高手在几招之内,死于荒郊野外?寒光一闪,带头黑衣人走避不及,用来抵挡的右臂,任凭招式多精,内劲多强,刀锋到处,带头黑衣人的右臂,便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卸了下来。
左元敏一招得手,更不打话,便向张瑶光冲去,又在两招之内,一连逼退两人。也是他临敌经验尚浅,要是他直接拉了张瑶光就走,不理会一左一右黑衣人的联手,他们就是事后追来,也绝不敢逼近。便这么一迟疑,两个黑衣人已经来到面前。
左元敏见这两人手指灵活,不论是戳、抓、拿、扣,每一根手指头好象都能分开使用,不论分筋错骨,还是擒拿点穴,狠辣凝重,飘忽轻灵,兼而有之。左元敏的秋风飞叶手亦属擒拿一流,自也是这方面的好手,不禁大叫一声:“好!”寒月刀一侧,轻轻巧巧地削了过去。
那中年黑衣人相当忌惮这把名刀,身子一矮,窜了开去,那老年黑衣人则是五指合拢,接着倏地捺出拇指,“当”地一声,便弹在寒月刀上,左元敏虽觉虎口微微一麻,但随即将刀柄重新握定。那老年黑衣人“嘿”地一声,赞道:“好家伙!”侧身让开。
双方又过了几招,一时不分轩轾。原因是黑衣人胜在以二敌一,而且左元敏可以说根本不会使刀,就连一套半套的刀法也未曾学过;左元敏则强在兵器锋利,黑衣人颇慑其威,未敢完全放手。
如此一来一往,双方可以说是扯了一个直,只是左元敏年纪既轻,虽有超龄的二十年内力表现,但比较起来,还是差了眼前这两个黑衣人一点,至于他的另一项绝活:指立破迷阵法,目前却只能有助于他的移形换位,用在扰乱欺敌,是相当有帮助的,但若要以小搏大,以寡击众,则还要看以后的功力。
因此情势一但延宕下去,对左元敏是相当不利的。更何况还有另一名年轻的黑衣人,正与张瑶光斗在一起,瞧他的身形手法,与老黑衣人系出同源,功力自亦不弱,张瑶光毕竟一介女流,气力不长,时候一久,只怕有失。左元敏大喝一声,将手中寒月刀急舞成一团刀网,加紧进逼。但那两个黑衣人岂能不知他的心意,各向左右一分,且战且走,但只要左元敏力气稍弱,立刻又围了上来。
左元敏大怒,却又无计可施。几招之后,那老年黑人又是一指点来,撞在刀面上,“当”地一声,左元敏感觉所受到的震荡,要比上一次还剧烈,接着不过三招,那中年黑衣人居然一抓抓向刀背。这一抓让左元敏差些拿捏不住,寒月刀几乎就要脱手而出,百忙中还是他将内劲运到极致,用力回夺,才勉强保住兵刃。
左元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原本一拿到寒月刀,心想只要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仗着神兵利器,还有自己的根基不错的内功,一定能突破重围,化险为夷。万万没想到,自己若是赤手空拳,说不定最少还能自保,现在寒月刀在手,却不但得分心照拂张瑶光,还要再多分出力气,保护这把刀。因为要是这把刀落入对方的手里,只怕不用十招,自己还有张瑶光就得成为刀下冤魂了。
拿了一把宝刀却只能乱挥乱砍,左元敏又是气恼,又是后悔,但见那中年黑衣人比他更耐不住性子,反身一手,便往张瑶光身上招呼。左元敏暗叫一声:“卑鄙!”却不得不救。
便在此时,那老黑衣人瞧出便宜,伸手探来,左元敏猛地脾气上来,心道:“好,我就来会一会你!看你是何方神圣!”忽然刀交左手,右手一招“风行草偃”抓去。那老黑衣人显然也对他这般挑衅颇感不悦,两人指爪相对,硬接一招,都是晃了一晃。
左元敏喝道:“好!”深吸一口气,又是一抓,那老黑衣人道:“小子,作死吗?”也是一爪对来,这下子指对指,爪对爪,半点取巧不得,只听得轻轻地“喀啦”两响,左元敏右手较弱的无名指与小指竟被拗断。
两人硬碰硬,左元敏显然略逊一筹,但他虽惊不乱,忍着痛楚,左手带过寒月刀划去。那老黑衣人急忙缩手,这才保住了左元敏右手剩下的三根指头,否则此消彼长,难保他剩下的三根指头不会继续被弄断。
可是这下子左元敏就是想用右手执刀,亦有所不能了。那老黑衣人“哈哈”两声长笑,乘胜追击,步步进逼而来。便在此时,左元敏只听得张瑶光轻呼一声,声音虽细,但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
左元敏回头一看,但见张瑶光已经被制。原来那中年黑衣人将她的手反拗在背后,用力一提,张瑶光吃痛,自然忍不住叫出声音来,意在扰乱左元敏情绪的企图相当明显。不过张瑶光知道他的意图之后,紧咬牙关,再也不出声示弱,免得拖累左元敏。可是这第一声毕竟还是哼了出来,左元敏内力已有相当修为,就是捂着嘴,发出再细微的声响,他还是能够察觉,更何况张瑶光的声音早已为他所熟悉关心的呢!
左元敏心绪大乱,这些人既然蒙着面,不愿让人知道他们来找寒月刀,事成之后,杀人灭口,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如今左元敏顾着张瑶光是死,不顾着她也是死,心灰意懒之余,面对老黑衣人,他是越打越没精神,忽然一个闪神,“啪”地一声,背上挨了一记。
左元敏回过头来,却是那年轻黑衣人趁隙在他背上打了一掌。左元敏大怒,狂舞着寒月刀,就往他身前冲去。只听得那老黑衣人大叫:“龄儿,退下!”左元敏更不打话,反手就是一刀。只可惜他接连受伤,这一刀去势虽急,但力道却弱了。老黑衣人伸手一挟,居然搭住刀背,五根手指头像钳子一样牢牢地嵌住寒月刀。
左元敏原本心灰意懒,这会儿却又起了好胜之心,运起内劲,用力回夺。那黑衣人嘴角微微一扬,也鼓动内力,与之抗衡。只听得那中年黑衣人道:“好了,别跟他玩了,直接把刀夺下来要紧。”老年黑衣人不答,只是不住地催动内劲。
那中年黑衣人颇为持重,将脸一沉,便拉着张瑶光走到两人身前。青年黑衣人伸手一拦,说道:“王叔叔……”中年黑衣人不答,一掌穿过他的拦阻,便往左元敏肩上拍去。
那左元敏左手执刀,右掌与人比拼内力,根本缓不出手来应付右后方的攻击,几乎已是束手待毙,蓦然间只听得东北角有人出声喝道:“慢着!”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激射而至,正好拦在中年黑衣人的面前。
中年黑衣人“嘿”地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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