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雪独樵
楔子 引子
细雨初晴,清风徐来,翠竹依依,舞姿婆娑,使人感到大地如洗的新美,爽气得沁人肺腑。
云气和水光氤氲之处,苍松和翠竹交映之间,山坡中间现出几间低矮的茅屋,几丛翠竹环绕,显得素洁典雅。
茅屋前有一株巨大的古松,叶繁如盖,树身粗有数人合抱。树阴下,一张石桌,两张粗糙但结实的竹椅。
一青袍老者坐在一张椅子上正闭目品茗。他右手抚在茶壶下,左手拿一只粗陶小荼杯。双手很粗糙,经络清晰,显得稳健而有力。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刻满沧桑的痕迹。胡须已经花白,但修剪得很整齐,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做事有条理的人。
离老者不远处,有一块丈余的空地,空地上埋着十余根木桩。一劲服少年在木桩中苦练刀法,稳稳雪亮的刀芒夹着“哧哧”的风声,在木桩间不住地滚动。
他额头上汗如雨下,衣衫已浸湿了好大一块。显然,他已练了好一段时间,但这少年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老者缓缓放下茶杯,依然闭着双眼,忽然道“反复练了一百四十九遍,却丝毫没有进境。记住:不要死练招式!”
少年手中的刀突然爆出六团光芒,挟着风雷之声飞卷而出,然后抽刀收式,愣了半天才挠着头皮道:“那我应该怎样练?”
老者道:“文人中有‘忌参死句’之说,简言之,就是说如果把问题看得太简单,看得太死,往往就走上‘参死句’的道路。高深的道理到最后往往是相同的,学也如同文章,不管怎样练都行。但有一点,既不能一味得死练,更不能练死!”
“我还是不懂!”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擦着汗走到石桌边,坐在竹椅上才又道:“爷爷在江湖上的名号是‘刀剑双绝’,而您的这‘刀剑十八式’独步武林,在江湖上难逢敌手。我照您的练,怎么又练错了呢?”
“傻孩子!”老者睁开眼睛,一顿道:“爷爷的名号虽叫‘刀剑十八式’只是即像刀法又似剑招的招术。”
少年一笑道:“爷爷真了不起!”
老者笑了,语重心长地道:“你要记住:任何招式都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我还是不太明白!”少年人道。
老者眼光投向苍翠的远山,缓缓道:“当你的对手持兵器向你攻时,你可能会用‘刀剑十八式’中的任一招去反击,甚至你会想用种不同的招式去对会他。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你也不可能有超于它的时间,去一一试用你所想的招式。这时,你必须用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将你的对手击倒,甚至不必考虑是何招式,姿势是否准确,只要是有效,这一招式就是最高明的武功!”
“不”,老者摇摇头,又道:“武功:是武要下苦功去练,才能是武功!让你用简洁、有效的招式,是让你及潜意识应变还招!”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今天先练到这儿,我给你讲个前辈的故事!”老者说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江湖中有名的‘不惑先生’著过一书《江湖春秋史》,其中曾载:数十年前,武林中一个不能练高深武功的人,做了武林盟主……”
少年摇头打断道:“我至少听您说过八百遍了。”
“住嘴!”老者训斥道:“小孩子知道什么!”
少年道:“我曾向武林中人打听过,还有来看您的朋友,他们都摇头,也只有您老人家常常谈起!”
“唉!”老者叹了口气,一顿又道:“江湖中人其实都不甘心,一个那样的人做武林盟主,此事提起来,颇令他们汗颜,你想他们会提吗?”
“那么,他如何又做了武林盟主?”少年瞪着困惑的眼睛问。
老者缓缓道:“那是因为他的刀,让所有武林中人都折服了!”
少年看了一眼斜倚桌边的自己常用的刀,若有所思地道:“他的刀,一定是比这把‘雪影惊鸿刀’还要好的宝刀?”
“不”,老者摇摇头道:“你错了,他的刀是一把不能再破的破刀!”
“破刀?”少年惊呼了一声,复苦笑了一下,才道:“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不准这样说!”老者语气颇为严厉,一顿又道:“他之所以用破刀,是抓住了所有江湖人士的心理弱点。武林中人都会在他亮刀的那一刻,又想生气又想笑,那种被轻视的感觉是无法忍受的,那一瞬间都会推动防范。而他所制用的也恰恰是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将对手击倒!”老者说着,眼光中流露出向往之色,叹道:“绝顶聪明的奇才!”
少年怀疑地摇头:“好像不大可能吧!”
老者忽然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记住:练武要使用适合自己的方式,专心将其练到最高境界,你也会成为顶尖高手。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不去做的事!”说着,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着少年的脸,一字一顿道:“你一定要记住!”
少年忽然笑了笑:“记住不难,不明白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扛着一把破刀,又如何折服整个江湖?”
老者倒了一杯茶,才道:“当初,我见到‘不惑先生’的《江湖春秋史》时,也很怀疑。但当我知道整个事情后,我才相信都是真的!”
“噢?”少年道:“爷爷,您能不能仔细讲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吧!”老者微笑着点点头,道:“他生于武林世家,当时被称作‘傻二少’……”
“先等等!”少年打断道:“您不是说他是绝顶聪明的奇才吗?怎么又会被称作‘傻二少’?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老者微微一笑,忽然问道:“你说一两银子多还是十两银子多?”
“当然是十两银子多喽!”少年疑惑道。
“哈哈……”老者爽朗地笑了,笑得心里直发毛,捏捏鼻子,讪笑道:“除非傻子不知道哪个多!”
老者笑罢,道:“这位前辈幼年时的一个除夕,他的一位长辈照例给了压岁钱,但这一次他是一只手里拿着一锭十两的银子,另一只手里则摆着一锭一两的银子,让那些顽童自己挑,并讲好只能拿一只手中的银子。别的孩子都拿了十两的银子,唯独他拿了一两的银子。后来,有不少人不相信此事,也曾试过多次,但每次他都拿走一两的银子。”
“后来,他就被人称作‘傻二少’了?”少年接茬问道。
老者点点头,道:“不错!不惑先生号称‘不惑’,却也是在数年后想通了此事,才知道他并不是不知道哪个多,而是其他人不知道哪个多!他实在太聪明,将所有的人都愚弄了!”
少年纳闷道:“我还是想不通!”
“暂时想不通就对了!不惑先生尚且用了多年!”老者一顿,又道:“你想想看,若他拿了十两银子,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因不相信而去试他,更不会有许多人抱有逗乐耍弄的心理去送给他一两银子了!”
“啊!”少年大叫起来,道:“我明白了,取十两银子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取十两银子的机会却会有无数个,甚至数百个!这就是一两银子比十两银子多的道理!”
“孺子可教也!”老者手抚银髯笑了,眼睛闪着慈祥的笑意,一顿又道:“大聪明、大智慧往往在外表看来是愚蠢笨拙的!他被称作‘傻二少’,也就不足为怪了!”
少年点点头,道:“请您接着讲,好吗?”
老者点点头,道:“他长得很普通,即算不上好看,但也绝不难看,脸上永远保持淡淡的微笑。最大的遗憾是:出身武林世家,却不能练武功,内功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催命的勾魂使者,也许是先天的原因,只要一行功布气,血管就会爆裂,若不立即停工,随时都会全身血管爆裂而亡!”
“真替他悲哀”,少年沉重地说道。
“嗯!”老者应了一声,又道:“生于武林世家,却不能练武,确实是一种很悲哀的事情!”
少年接口道:“不能做武士,做个青衫文人或者戴月荷锄的农夫,也能逍遥自得,他为什么非要进入江湖呢?”
老者闻言,不禁苦笑道:“他并不想进入江湖,遗憾的是他错生在武林世家,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将他卷了进去,并且成了黑白两道攻击的对象。”
“此人真是古怪之极也!”少年天真无邪的眸子里闪着光芒,喃喃道:“不能练武功的凡人,扛着一把破刀,还做了武林盟主,按说他应该打不过任何人的!”
老者笑了,道:“当年,不惑先生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江湖中没有练过内功的人,基本等于不会武功,也就是说,武林中一个末流的武士,就能很轻松地将他打败。偏偏他也能在一招之内将一流甚至是绝顶高手击败。如果说他是一个奇人,但是他确实是一个平凡之中的人。如果说他是一个凡人,他又能让任何高手所惧怕。所以,不惑先生在撰写《江湖春秋史》时,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只好另列一项:江湖平凡人传奇,将其记录下来。”
少年笑了,道:“听您如此一说,真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了!”
“你等着!”老者说着站起身走进茅屋,功夫不大,拿出一本厚厚的有些泛黄的书递给少年,道:“你自己看吧!”
少年打开《江湖春秋史》,翻到《平凡人传奇》之页,只见上面写着:
“傻二少”姓张名翔,字雪松。
其父,张金龙,汉南四义之首,老二“笑里藏刀”李笑,老三“棍扫千军”钱丰沛,老四“铁面剑客”马昆仑。
其兄,名翱字秋柏,武功系家传。
“傻二少”十六岁时,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将其推入江湖……第一卷 第一章 血宅惊魂
三月。
汉水之南,远山葱翠,或如玉簪婷婷,或如鬟髻对起,与泱泱溪水相媲美,组成一幅祥和的山水画卷。
霏霏春雨挟淅沥的雨声,将桃花冲洗地益发鲜艳,矮矮的竹篱,袅娜的垂柳,清澈的小溪,在雾雨中更显得春意盎然。
斜风细雨中,张翔走在田梗上。普通的脸上挂着微笑,嘴角微微翘起,黑亮的眼神四周巡顾,偶尔闪过与其十六岁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光芒,流露着智慧与狡黠。
他没有带伞,那是因为他喜欢雨!尤其喜欢淋雨,喜欢那种清爽浸透全身的感觉!
这条小路通向枫林深处,那里,有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在等着他。
女孩子姓李,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汉南四义”之中的老二、“笑里藏刀”李笑的独生女儿李晶菁。
近期以来似乎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已与张翔约会了二次,这是第三次。
被人等是幸福的!
可张翔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一边走一边盘算如何套出李晶菁接近他的目的!
蓝色长衫上缀满晶亮的雨滴,他的脚步极轻极慢。
突然,一阵低语自枫林深处传来,张翔不禁停下脚步,凝神听去。
就听一个充满磁力的男子的声音,道:“晶菁妹!我知道你决不会喜欢那傻小子的,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接着传来李晶菁的声音:“司马剑!你既然跟我好,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人家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决不原谅你!”
接着又听那男子声音道:“好妹子!我向你道歉,成功了我决不负你……”又听李晶菁道:“好了,别闹了,那傻子快来了……”声音弱了下去。
张翔的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笑意,慢慢退出了枫林。
走出很远,他才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道:“枫林集上陌生的江湖人,别有用心的李晶菁,还有那个叫‘司马剑’的男子,到底会有什么事?”
忽然,他的眼角似乎瞥到一缕身影,极快地隐入树后,细微地传来嚓的一声轻响。张翔的眼神忽然一呆,心中暗道:“这些人的到来,难道都与我有关不成?”
下雨天,喝酒天,枫林集的人们也不例外。
枫林集的人们大都在低矮的酒馆里喝二两,而较有头脸的,则会到“醉仙居”,它是枫林集上最大最豪华的一家。
“醉仙居”其实并不大,只有二层。门口挑着大大的酒幌,在风雨中不住地摇晃,门口两边挂着一幅桃木对联,上书“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正中挂着由枫林集的私塾先生题的“醉仙居”三个字的白绸招牌。
这样的天气,使不少人在楼上、楼下喝酒,大摆龙门阵。
张翔嘴里咬着一枚树叶,缓步走进酒楼。他早考虑好了,既然有可能针对自己,倒不如走在他们的面前,看能耍出什么花样。
“醉仙居”的小伙计早看到了,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笑容,迎出来道:“哟!雪松少爷,啊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
张翔点点头,然后就看到小伙计举起了两只手,每只手里都有银子,一锭一两,另一锭十两。
他忽然笑了,伸手将一两银子接过,揣进怀里,转身上楼。
酒楼上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张翔也在笑,眼里忽然露出一种与十六岁极不相称的光芒,一闪即逝。
可惜,没有任何人看到。
一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扶着楼梯,暗自想道:“果然如此!想不到‘冲天一刀’张金龙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条龙,而这一个却是条虫!”
张翔走上楼,见一半以上的桌子边都有人,有认识的,还有各种打扮的陌生人。
见他上了楼,枫林集米店的陈老板,手抚着花白的胡子走到张翔的身边,笑道:“雪松世侄!还是十两银子多!”
“一两银子也不少!”张翔笑了一下,又道:“世上无论多大的财富,也只有一两银子!”
酒楼上的人都不禁捧腹大笑,齐声叫道:“对!二少爷说的对极了!”心中均想:“这小子真傻得可爱!”
忽然,一苍老的声音压倒了众人的笑声:“这位小友,语含机锋,可否赏光到老衲这里一坐?”
众人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老僧,宽大的僧衣虽然很旧,打着补丁,但却十分干净、整洁。白眉白须,一双眼睛透露着威严与慈祥,一派仙风道骨。
有人认出,他是二年前到西山苦禅寺的老和尚。
原先苦禅寺住着一位老和尚,青灯古卷,唱经念佛,后来,老和尚因太老而圆寂了。
谁知,后来来的却比那一位更老,更无人知道有多大年纪!
张翔依言走过去,坐下道:“大师招在下,莫非也要送在下一两银子?”
老僧笑了,道:“难道小友也向方外之人化缘吗?”
酒楼中更是爆发出一阵大笑,将雨的沉闷一扫而光。
张翔微微一笑,道:“人人皆具佛性,大师又向谁化缘?”
老僧惊异地打量他几眼,突然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小友聪慧过人,能知晓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道理,且对佛理颇有见悟,令贫僧眼界大开!”然后站起身,缓步下楼,边走边道:“小施主他年若到苦禅寺,贫僧定会焚香迎客!”
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和尚,居然说“傻二少”聪慧过人,酒楼中又是一阵大笑。张翔闻言点点头,但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挂着往日的微笑。
那是一种令人想笑的笑!
张府,是典型的土财主式的住宅,三进院子。最前面是客厅和练武场所。
大厅中,八仙桌上放着精致的四碟小菜,两套杯筷,一壶酒,但却一动未动。张金龙铁青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浓眉阔目,嘴角有些翘,脸色阴沉可怕。
无论是谁若被人指着鼻子骂,绝不会有心情笑。
骂张金龙的人,是他的结拜兄弟,“汉南四义”中的老二李笑,他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客厅之中踱来踱去。
“张金龙!你那傻儿子害苦了我女儿,你还无动于衷,快说该怎么办吧?”李笑气急败坏地道。两撇胡子直抖,但脸上毫无表情。
张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