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快移到头顶上,李相忍不住发起牢骚来:“什么破地方嘛,连几匹好马都找不到!”
李越也道:“就是!都说榆林四周有多少多少马场,谁知养出来的都是这些货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转到几匹蒙古马旁。
田军剑不禁苦笑道:“找来找去,还就这几匹马可用。”
慕容旦点点头,却不说话,似是在想什么心思。
田军剑道:“两位李兄,想想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这几匹马买下来?”
李越拢着手,淡淡道:“办法倒是有,只是做起来太麻烦。”
田军剑一下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李越笑道:“他不是要茶叶什么的吗?咱们可以先去买茶叶,买精铁,再来换他的马,不就行了!”
田军剑一拍前额,大笑道:“哈!我怎么没想到!”
李越一笑,道:“兄弟也是刚刚在那边看见了几个茶叶摊子,这才想起来的。”
慕容旦道:“办法是不错,可惜……”
李越一怔,道:“可惜什么?”’
慕容旦叹口气,道:“可惜咱们不是在榆林城里,只怕凑不齐那么多茶叶、丝绸、精铁。”
他指了指附近的几个摊点,道:“这些人显然都是小本经营,就是城里大商号派出来的摊点,也只备了一天的货,咱们至少需要五匹马,你们算算,那得多少斤茶叶?
多少精铁?”
李越怔了半晌,却只长长叹了一口气。
田军剑忽然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道:“那,就只剩下惟一一个办法了。”李越李相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的确只剩下惟—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抢!
慕容旦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目光闪动,向四下看去。
田、李三人有意无意间,已移到最有利的位置。
慕容旦平日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凡事谋定而后动。
他显然正在“谋”。
田、李三人自是惟他马首是瞻,只待他一“谋定”,四人就会同时发动。
卖马的蒙古人哪里会想到这四人的心思,正起劲地和另一个买主商量着价钱。
慕容旦忽然又叹了口气,发亮的眼睛忽地暗淡下来。
田军剑侧过身,悄声问:“怎么了?”
慕容旦道:“咱们得手之后,该往哪边去呢?”
田军剑怔了怔,道:“自然是回榆林。”
他们的行李都放在榆林城里的客栈里,食物和清水自然也要在城里准备,一旦抢马得手,当然是回榆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简直被慕容旦问糊涂了。
慕容旦道:“归德堡内驻有大批官兵,在他们的眼皮下抢马,再大摇大摆回榆林去?”
田军剑的脸刷地红了。
虽说明廷近年来武备松弛,但要想在官兵眼前公然抢劫,还想在得手之后公然穿过戒备森严的榆林卫,不是自恃武功通玄,就是脑子有毛病。
他们四人的脑子没有毛病。
他们当然也不会自以为武功已高到“万人敌”的地步。
所以他们没有动。
蒙古人已卖出了一匹马,正忙着将两大袋茶叶塞进他身边一辆大车的毯子下面。
李相又嘟嘟哝哝地发起了牢骚:“什么第一大马市,狗屁!”
慕容旦瞄了瞄归德堡的城门,淡淡道:“榆林也不是没有好马。”
李相道:“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慕容旦朝归德堡微微一点头,道:“你看。”
大开的城门内,几匹膘肥体壮的军马正在撒着欢儿。
慕容旦道:“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李相没好气地道:“想什么?”
慕容旦道:“榆林并不是没有好马,只是所有的好马都被征做军用了。”
李相也不看他,道:“还不是空话一句。”
田军剑轻轻推了他一把,道:“现在咋办呢?”
慕容旦淡淡道:“能怎么办?先回城吧。”
李相道:“要是城里能买到马,咱们还用一大早跑到这里来?”
慕容旦叹了口气,道:“城里是买不到好马,可能买到茶叶、丝绸吧?”
他也不看田、李二人,抬脚就走。
走出约摸二里地,慕容旦突然大笑起来。
田军剑皱了皱眉,道:“慕容兄何故发笑?”
慕容旦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你们看!”
官道右侧的一条岔道上,正有人牵着几匹马远远走过来。
田军剑跳了跳脚,道:“离得太远,也看不清那几匹马到底怎样。”
慕容旦微笑道:“不用看,我担保这几匹都是好马?”
果然是好马。
几匹马个个腿细体长,毛色顺滑油亮,虽不能说是上上之选,但借足越过几百里地的沙漠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不仅马好,价钱也不高。
总共八匹马,牵马的两个人只开价四百两。
这种档次的马只卖这个价钱,田军剑心头不禁疑云大起。
更让他怀疑的是,这两个竟是不要现银,只要银票。
二李也直发疑心,开始挨个儿仔细检查这些马是不是有什么暗疾。
牵马的两个人虽没说什么,神色之间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耐烦中,似乎还夹带着一丝恐慌。
田军剑心里一动,悄声对慕容旦道:“这两人有问题。”
慕容旦也悄声道:“不仅人有问题,马也有问题。”
田军剑一愣,道:“马还真的有什么毛病?”
慕容旦掩嘴嘘了一声,道:“田兄想必己看出来了,这是军马!”
牵马人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们懂不懂马?到底买不买?”
慕容旦道:“自然要买。”
牵马人一摊手掌,道:“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牵马。哪里有功夫陪着你们瞎泡!”
慕容旦笑吟吟地掏出一沓银票,数了四张递过去。
道:“这是山西宝昌号的银票,两位仔细看看。”
牵马人哼了一声,刚要伸手,忽听官道上一声大喝:
“慢着!”
牵马人的手哆嗦了一下,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他的同伴两腿已哆嗦起来。
一个骑马的中年人带着三名仆从急急忙忙冲了过来。
中年人一抬腿自马上跳下来,围着那几匹马转了几个圈子,口里“啧啧”连声:“好马!啧啧!好马!”
牵马人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大声道:“是不是好马,跟你有什么关系!该干吗干吗去,少在这里捣乱!”
中年人弹了掸长袍下摆,翻了牵马人一眼,冷冷道:
“是你的马?”
牵马人没好气地道:“自然是老子的马,难不成还是你的?”
中年人也不发火,又冷冷翻了他一眼,道:“这马我买了!”
牵马人一怔,道:“你来迟一步,马已经让这四位公子爷买下了。”
中年人冷冷道:“买下了?他们已经付过钱了?”
牵马人看看慕容旦手里的银票,又伸出手,一边道:
“要不是你在那里鬼叫,老子早拿到钱了!”
中年人伸出马鞭,格开牵马人的手,道:“等一等!
他们给你多少?”
牵马人尚未答言,李相早已跳了起来,“你管得着吗?
做买卖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已经买下的马,你凭什么从中插一扛子?”
中年人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听口音,几位不是本地人吧?”
李越也冷笑一声,道:“爷们是不是本地人,你管得着吗?就算爷们不是本地人,也好过你个白眼狼!”
中年人一张干瘦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伸手自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挥舞着道:“好好好!就算有先来后到,可生意场中还有一句话,叫‘价高者得’!你们出什么价?”
李越冷冷道:“四百两!”
中年人大声道:“好!我出五百两!”
牵马人的眼珠子一下瞪圆了,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一百两毕竟不是一笔小钱,能多拿,为什么不要?
他看了看慕容旦,又看看中年人手里的银票,咽了口唾沫,道:“这个……嘿嘿……实在对不住……”
慕容旦又捻出两张银票,淡淡道:“六百两!”
牵马人立马不吭气了,转眼瞟向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一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元宝,几块碎银,斜眼瞄着慕容旦,道:“再加七十两!”
慕容旦理也懒得理他,又捻出一张银票:“七百两!”
官道上往来的行人都已聚了上来,围成一个圈子。
爱看热闹本是人的天性,再说这场“热闹”的确颇有看头呢。
中年人本已通红的脸更是涨得发紫,他咬了咬牙,摸出一张牙牌,道:“一千两!我出一千两!”
慕容旦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不屑道:“就凭你手中这破玩意儿,也值三百两白银?”
中年人大声道:“两位只要拿了这块牙牌到楼府去,一千两白银立即兑付!”
慕容旦将手中的银票递到牵马人面前,压低声音道:
“老兄这碗饭可不太好吃,要是回营晚了,事情败露,不掉脑袋只怕也要被打断腿吧?”
牵马人一下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慕容旦。
慕容旦又将银票往前递了递。
牵马人一把抢过银票,拉着同伴就跑。
围观之人谁也没听清慕容旦说了句什么话,见牵马人跑得狼狈样,一齐哄笑起来。
中年人涨紫的脸一下变得青灰,他环顾围观人群一眼,转头盯着慕容旦,咬牙道:“几位敢在榆林地界上如此张狂,看样子是不把楼府放在眼里罗?”
慕容旦淡然道:“敝人长这么大,从未听过楼府之名。
嘿嘿,实在是对不住老兄!”
中年人干笑两声,忽地一扬右手。白光一闪。
一匹大青马嘶叫着砰然倒地。
马脖子上深深扎着一柄匕首。
慕容旦四人早已防备他暴起伤人,却没料到他会动手杀马。
中年人一击得手,大喝道:“动手!”
他身后的三名仆从抽出单刀,猛扑上来。
慕容旦冷哼一声,左脚微抬,身形闪动间,右手已搭上中年人肩井大穴,冷冷道:“叫他们住手!”
已经用不着了。
没等中年人开口,三名仆从已摔倒两人。
剩下一人被田军剑抓住领口,提得双脚离地。
慕容旦掌上加劲,压得中年人浑身骨胳“嘎嘎”作响,屈膝跪倒在死马旁。
中年人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却仍嘴硬道:“好小子,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看楼爷饶得了你!”
那三名仆从可没他这样硬朗,一时间求饶声、呼痛声不绝于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慕容旦伸手点了中年人的肩井穴,让他直挺挺跪在马尸旁,拍了拍手,朗声问道:“不知哪位肯赐教,这榆林‘楼府’是何等角色?”
人群中好事者道:“你老兄真不知道?楼鹏楼半天,在榆林可是个谁也不敢惹的人哪!”
几个小孩子更唱起了儿歌:“楼半天,楼半天,榆林遮了半边天……”
田军剑低声道:“慕容兄,咱们还是赶快脱身的好。”
慕容旦皱眉道:“如果这娃楼的在榆林真有这样大的势力,只怕不易脱身。咱们总得进城准备马鞍、粮草什么的吧。”
田军剑也皱眉道:“那慕容兄的意思是……”
慕容旦淡淡笑道:“不妨先看看他是何许人也。”
田军剑一转念,双眉已然展开。
慕容旦的意图,他已心领神会。
首先,他们得搞清楚这个楼鹏是不是知道他们的身分,才故意派手下人来纠缠;其次,像他这样的地方大豪,不妨结交,虽说对复国大计不一定有太大的好处,但只要不急于自露身分,坏处也肯定不会有。
田军剑拎起一名仆从,拍开他的穴道,沉声道:“去叫你们楼老爷来此地领人,半个时辰之内他不到此地,可别怪爷们手太狠!”
那名仆从连滚带爬挤出人圈,爬上中年人的坐骑,跑出几十步,这才回过头来哑着嗓子发狠道:“好小子们,有种的就别跑!”
慕容旦四人自然不会跑。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没有走开。
不仅没人走,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渐渐都往这边围聚过来。
后来的人急着打听出了什么事,而原先在场的人就指手划脚口沫四溅地向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讲叙着。
那中年人们像根木桩似地直挺挺跪着,两名仆从却已爬了起来,抱着手腕子直吸凉气。
“几位公子爷,就让小老儿来做回和事佬好不好?”
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往两旁闪开,让出一条通道。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换上了一付笑脸。
有尊敬的笑,有会心的笑。
更多的还是讨好的笑。
慕容旦的脸上也挂着笑意。
冷冰冰的,略带不耐烦的笑。
他看着慢慢走近的华服老人,拱手道:“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华服老人尚未答言,那两名仆从已抢过去扑在他脚下,大叫道:“请老爷子做主!”
慕容旦的笑意更冷了:“莫非是楼先生当面?”
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这人真不知怎么长大的!”
“就是,连巴老爷子都不认识!”
“几十年的饭算是白吃了。”
“原来还以为他们是好汉,原来却是几个浑人!”
慕容旦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陡盛。
华服老人一脚一个将面前跪着的两名仆从踢开,这才道:“小老儿姓巴,素来好管个闲事,平个纷争,蒙四邻乡亲看得起,平日里都称一声‘巴老爷子’。”
他笑眯眯地看着慕容旦四人,点点头,道:“四位公子都不是本地人吧?”
这句话适才那位中年人也问过,但自这位巴老爷子嘴里说出来,却是顺耳的多。
慕容旦微笑道:“原来是巴老爷子当面,失敬失敬,在下四人乃自大同而来。”
巴老爷子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几位公子,出门在外,谁都不愿意麻烦上身,是不是?公子不如将这几人交给巴某,几位尽管放心离开,楼半天那边,就由巴某替几位交代了,如何?”
“莫非这老家伙真是个和事佬?”慕容旦反倒怔住了。
田军剑冷笑道:“楼半天到底是何许人,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手下无故杀了我们的马匹,这笔账无论如何得算!”
巴老爷子笑眯眯地道:“寒舍就在左近,舍下也有几匹好马,几位公子不妨牵一匹,就算是楼半天给诸位的赔偿,好不好?”
田军剑愕然。
慕容旦干咳一声,道:“这个……这个……”
巴老爷子笑道:“巴某绝没有别的意思,和楼半天也仅是泛泛之交,诸位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在场诸人。巴某只是担心诸位为这点小事惹上大麻烦,反倒误了正事。”
慕容旦心中一懔,干笑道:“谢巴老爷子厚意。不过在下等此行的正事就是买马,马匹却又被此人杀了,在下等自是想讨个公道!”
巴老爷子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谁撞上这种事心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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