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惊异地“嗯”了一声,伸出右掌,按在刘仲谋胸前,一股浑厚的内力缓缓传进他胸前膻中大穴内。
曹勋紧张得喉头发紧,两手发抖,双腿发软。他全身都哆嗦着,像是刚刚自一条冰河里爬上岸。
刘仲谋慢慢睁开双眼,失神的目光茫然盯着屋顶,嘴唇艰难地抖动了一下。
曹勋兴奋地叫道:“他在说‘水’,田总管,他是要喝水!”
他转身扑向方桌,抓起桌上的瓷壶。
壶里是温热的参汤。
他的两只手不住地抖动着,还没斟上半杯,参场却已横溢过桌面。
他实在太激动,太兴奋了。所以他没听见身后的田福轻轻哼了一声。杯子终于还是没被斟满,忽然间,他两眼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刘仲谋自床上跳了起来,将曹勋扶到床上躺下,转身捧起瓷壶,一口气将剩下的半壶参汤喝了个干净。
曹勋的脸上,还挂着兴奋的微笑。
他已扯起了沉沉的鼻息,显然是进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
刘仲谋点的是他的昏睡穴。
看着熟睡的曹勋,刘仲谋苦笑道:“曹兄,实在是对不住你,希望你能体谅我……唉……”
他重重一叹,拎起软倒在地的田福,闪身出了房门。
夜已深。
张飞鸿坐在桌边,出神地盯着灯盏上跳动着的那一点豆大的灯火。他手中执着一杯酒,却一直没有送到嘴边。
他一直都挂着明朗的微笑的脸,此时却阴沉得像是暴雨欲来前乌云翻滚的天空。他的两道浓眉在眉心纠结成一团。
显然,他有心事,而且是极重的心事。
其实,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自海岛赶来的七员大将与数十名好手已经顺利地、秘密地进入了铁府;两天前,他已让铁人凤传令给韩广弟,尽快与瓦刺人接上头,以韩广弟的能力,他相信此事不难做到;从分散在中原各地的据点送来的都是好消息--为起兵所做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而且都没有引起明朝的注意。
他还有什么心事呢?这“心事”就是刘仲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错,刘仲谋也迟早会忍耐不住的,但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管等到什么时候,张飞鸿认为都是值得的。在这件事上不管投入多少精力,都值!
客店外,隐隐响起了打更声。已是三更。
张飞鸿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一直捏着一杯酒。
他苦笑着,慢慢将这杯酒喝了下去。看来,今晚又白等了。
他提起酒壶,慢慢斟着酒。酒,慢慢注进酒杯中,泠泠作响。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悄无声息合上。
张飞鸿斟满一杯,举杯在手,淡淡道:“刘兄,你的伤不碍事了吗?”
身后那人笑道:“张公,多谢费心。”
张飞鸿一笑,转过身。
他脸上的笑意立即冻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不信,还有一丝怒气。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身后的人正是刘仲谋,只是他没想到刘仲谋的手中还提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田福。
刘仲谋武功虽高,但也绝不可能高到能在无声无息间一举制住田福的程度。
张飞鸿一怔之下,旋即恢复常态,微笑道:“刘兄武功高深莫测,张某走眼了。”
刘仲谋轻轻将田福放在一张椅子上,笑道:“田总管功力精湛,刘某只是偷袭得手,惭愧惭愧。”
张飞鸿道:“请刘兄高抬贵手,解开他的穴道。”
刘仲谋笑眯眯地坐了下来,道:“张公,刘某今夜想与公畅谈一宿,田总管年事已高,不免嘴碎,闭了他的哑穴,咱们谈起话来,只怕会方便一点。”
张飞鸿脸色微微一沉,道:“刘兄如此对待一个老人,不觉得太无礼了吗?”
刘仲谋笑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张飞鸿冷冷道:“且不说田总管乃张某长辈,理应以礼事之,也不说连日来他为刘兄的内伤大耗功力,就算现在受制于刘兄的,仅是张某一个普通朋友,只要刘兄不先放人,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刘仲谋怔了怔,道:“张公不要误会,刘某并无以此要挟之意……”
张飞鸿道:“刘兄也不要误会,张某只是不愿看到尊长被置于如此地步!”
刘仲谋叹了口气,道:“张公真是一位谦谦君子,相形之下,反倒令刘某汗颜。好吧,只要田总管不出手,不插话,在下即刻解开他的穴道。”
张飞鸿点头道:“这一点,我代田总管答应。”
刘仲谋右手食指凌空一点,田福浑身一震,慢慢站了起来。
他拱手道:“田总管,适才多有得罪,望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
田福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更没看见他这个人,径自走到张飞鸿身后,垂手站立着。
刘仲谋点点头,笑道:“张公,咱们从什么事开始谈呢?”
张飞鸿淡淡道:“刘兄对张某的身分想必已经很清楚。
张某远来是客,客随主便吧。”
刘仲谋笑道:“看来,在下该从自己的身分谈起了。”
张飞鸿一笑,悠然道:“不必!”
刘仲谋一怔,道:“张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飞鸿又一笑,道:“以刘兄这般身手、心机,张某虽不知你在圣火教中所司何职,可以肯定比李乾元、童尚荣之流要高出多多了。”
刘仲谋又一怔,道:“张公好眼力。在下乃圣火教慕容教主座下三大执令使之一。”
张飞鸿看看他,道:“刘兄真实姓名,可否见告?”
刘仲谋道:“在下的的确确就叫刘仲谋,并非化名。”
张飞鸿道:“哦?”
刘仲谋道:“敝教执令使之职到底由何人所任,便是在敝教内,也仅有教主本人知道。执令使的主要任务是暗中查处司职较高之人违反教规之行为,代教主对其施以惩罚,所有行动,都是秘密进行,这姓名反倒不重要了。”
张飞鸿道:“这么说,李、童二位坛主也不知道刘兄便是贵教的执令使喽?”
刘仲谋道:“他们连在下便是教中之人也不知道。”
张飞鸿感叹道:“张某虽绝少涉足中原,但贵教主之名,亦早有耳闻。看来慕容教主果然才情非凡,也难怪贵教能于武林之中久盛不衰了。”
他感慨地摇摇头,又道:“这么说,刘兄这次来济南,是发现贵教之中出了什么乱子了?”
刘仲谋道:“不是。’”
张飞鸿道:“那么是直冲张某而来?”
刘仲谋道:“也不是。”
张飞鸿目光一闪,道:“哦?”
刘仲谋道:“实不相瞒,在下在济南一带,已驻足数月之久了。”
张飞鸿道:“哦。”
刘仲谋道:“敝教早已看上铁府的地盘和招牌。在下此行的任务,便是刺探铁府虚实及府内防御机关。”
张飞鸿动容道:“结果如何?”
刘仲谋淡淡一笑,道:“现在铁府虚实,尽在在下掌握之中。只要在下将这些情况及教主之命令传达给李、童二位与现在北京的敝教外八坛另两坛的高手精锐,即可一举进占铁府,作为本教在中原的一个重要据点。”
张飞鸿面色微变,道:“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刘仲谋微笑道:“因为在下遇上了张公。”
他看了看眼中已露杀机的张飞鸿,道:“直到那时,在下才知道了铁人凤的真实身分,也知道了张公的意图。”
张飞鸿道:“宋成、成寿吾、李乾元等人的行动,也是你安排的?”
刘仲谋道:“不错。”
张飞鸿淡淡道:“刘兄可真是个爽快人。”
刘仲谋一笑道:“不爽快,何以取信于张公?”
张飞鸿也一笑道:“世间最痛快的事,莫过于与爽快人打交道。”
刘仲谋郑重一揖,道:“数日来在下得罪甚多,还望张公海涵!”
张飞鸿笑道:“张某一直住在此间,正是静候刘兄坦诚相见。”
刘仲谋道:“张公的武功、雄心、气度、胸襟无一不令在下心折。在下有几句很冒昧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飞鸿道:“请讲。”
刘仲谋道:“张公如想恢复旧国,除了正在进行的各项准备工作外,尚有三件事应该尽快进行。”
张飞鸿道:“请刘兄不吝指教。”
刘仲谋道:“其一,张公应该与瓦刺也先互通声气,届时能约定联手同盟,则明廷南北不能兼顾,朝中必定大乱。一旦明廷瓦解消亡,张公只要振臂一呼,号令天下将也先逐回大漠当非难事。”
张飞鸿点头道:“刘兄见识果然高人一等。那第二件呢?”
刘仲谋道:“近来南疆人心不稳,风传云南思机发又有谋反之心,如能联系思机发,则明廷将受三方夹击,张公复国之机会,将再增三分。”
张飞鸿一叹,道:“贵教主麾下能有刘兄这样的人才,真可谓是他的福气呀!”
刘仲谋笑笑道:“其三,在下以为张公此行中原,忽略了一位极其重要之人,此人学识武功,无一不是举世无匹,张公如能得他相助,收取天下易如反掌。”
张飞鸿急切地道:“不知刘兄所指是哪一位高人?”
刘仲谋肃然道:“正是敝教主慕容冲天!”
张飞鸿叹道:“实不相瞒,张某对慕容先生一直仰慕在心,只不知贵教总舵所在,难以与贵教主见面哪!”
刘仲谋道:“张公真有此意,刘某当做安排。”
张飞鸿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道:“传闻贵教总舵远在西域光明顶,……”
刘仲谋道:“不错,但近十几年中,教主一直将总舵设在居延海附近亦集乃城。”
张飞鸿目光闪动道:“居延海?那不是也先的地盘了吗?”
刘仲谋微笑道:“正是。敝教主曾助也先之父脱欢一统蒙古诸部,与也先可谓两世交好了。”
张飞鸿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仍不动声色,道:“然则要见贵教主,只能西去亦集乃城了?”
刘仲谋道:“正是。”
张飞鸿微微眯起双眼,慢慢转动着桌上的空酒杯,沉默着。
刘仲谋道:“张公请放心,敝教仅仅想借张公复国之机,一统中原武林,并无与张公共谋天下之意。”
张飞鸿淡淡一笑,仍然沉默着。
刘仲谋目光一闪,也沉默了。
田福的呼吸声忽然间变得粗重起来。
足足过了一柱香功夫,张飞鸿终于点了点头,道:
“好吧,请刘兄多费心,张某想尽早成行。”
刘仲谋站起身,肃容道:“张公请放心。”
张飞鸿忽又一笑,道:“如此一来,刘兄的执令使身分岂非要暴露了?”
刘仲谋道:“能促成张公与敝教联手,刘某暴露身分,在所不惜。相信敞教主亦是在所不惜。”
张飞鸿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刘仲谋已拱手道:“告辞!”
话音方落,他已越窗而去。
张飞鸿扑到窗前,却只看见他正消失在一重屋脊之后的衣袂。
“好功夫!”他忍不住笑道。
被困在床上这么多天后,刘仲谋仍然施展如此轻功,实在大出他的意料。看来,刘仲谋的功力绝对在他的估计之上。
张飞鸿感叹着,方一转身,就愣住了。
田福正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张飞鸿忙道:“福爷爷,你这是干什么?”
田福道:“圣火教总舵主公无论如何也去不得,就算要谈判,也应该选一个双方都不可能控制全局的地点。”
张飞鸿道:“福爷爷,请起来。”
田福垂泪道:“主公不答应,老奴就不起来。”
张飞鸿叹了口气,道:“我已经答应了刘仲谋,如果不去,岂不失信于人?”
田福伏在地上,只是叩头。
张飞鸿双臂一抖动,硬将他拖了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道:“不知福爷爷听清没有,刘仲谋尚才曾提及也先与慕容冲天可谓两世交好。”
田福道:“那又怎么样?”
张飞鸿道:“也先贵为瓦刺太师淮王,如果没有得力的人引见,他很难相信我们的实力。我去圣火教总舵的同时,可另派人手直接与也先联络。也先知道圣火教也有与我们联手之意,对我们自会另眼相看。一旦与也先也接上头,慕容冲天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田福不得不承认,张飞鸿的心机的确比自己要深沉的多,也要缜密的多了。
张飞鸿含笑道:“福爷爷现在以为飞鸿该不该去呢?”
田福道:“该去。但老奴要随主公一起西行!”
张飞鸿笑道:“当然。”
“主公已经决定了?”
铁人凤的表情就像是被人自脑后狠狠地劈了一闷棍似的。他实在想不通张飞鸿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不通归想不通,张飞鸿已经决定的事,他又怎敢提出反对意见呢。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表示表示自己的忠心了。
铁人凤慨然道:“主公,属下愿意随行!”
张飞鸿摇摇头,含笑道:“中原大局还需铁老一力主持,你怎么能去呢?”
他又对田军剑七人道:“你们也都不能去。只要你们能协助铁老,尽快整顿好军备,就是对我最有力的支持,最有效的保护了。”
七人齐声道:“属下明白。”
他们的确明白张飞鸿的意思:只要他们能在中原组织起数万雄兵,则无论是也先还是慕容冲天,都绝不敢对张飞鸿稍起不敬之心。
尊严来自于实力。
张飞鸿满意地点点头,道:“福爷爷当然会跟我一起走,此外,我还想带两个人。”
铁人凤道:“属下两位犬子功力都还过得去,江湖经验也算得上丰富,…··”
张飞鸿笑道:“铁老,中原正当用人之际,两位铁兄怎么能去呢?‘消魂无影’之毒霸道绝伦,能伤人于无影之中,有黄石公随行,至少可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知黄石公的伤势…··”
黄石公道:“主公放心,属下已经完全恢复。”
张飞鸿道:“好!”目光一转,盯着曹勋道:“你也去。”
曹勋一怔,道:“是。”
田福眼中冷光一闪,铁人凤已抗声道:“主公,属下不同意他去!”
张飞鸿笑道:“我知道你们认为他跟刘仲谋交往甚密,不放心他,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让他去。一来我相信曹勋并不知道刘仲谋的真实身分,二来曹勋数十年间一直在江湖行走,各地的情况大致都有所了解,对此行有利;三来么……”
他扫了众人一眼,面色微沉,道:“把他留在这里,以你们对他的误会,我能放心吗?”
曹勋颤声道:“谢主公!”
“算你小子运气,不然的话,非得让铁人凤乱刀剮了你!”田福暗道,冷冷盯了曹勋一眼,别过脸去。
铁人凤勉强笑了笑,道:“主公,要不要属下通知韩将军,让他也暗中相随?”
张飞鸿道:“此行主要目的,是看有没有与圣火教联手之可能,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铁人凤道:“主公有所不知,韩将军近年来四处收罗弓马娴熟的蒙汉健儿,他手下已有健将百条人,号称‘燕云一百单八骑’,在大漠之上,可是一股极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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