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飙。19点27分到了雅情调咖啡馆门口,天已经渐暗,夜色如黑丝一般把天色织得迷迷蒙蒙。街道两侧多是一些影视剪辑工作室、图书策划中心之类的小文化机构,和四周的居民楼一样,都是简单到有些单调的建筑体系。遛弯散步的老头、老太太见一路鸣喇叭飞奔的出租车也没表示出丝毫的诧异,像是见惯不怪了一般。
依我看,居住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图清静来养老的老年人。在这里开这间咖啡馆岂不是要赔死?总不能一边放着《夕阳红》一边扭着大秧歌一边喝着咖啡吧!我快步走进咖啡馆,里面精致乃至奢华的装修让我不禁咋舌,屋子里放的不是《夕阳红》,而是一首我叫不上名字的舒缓轻音乐。服务员笑容可掬地引我走进店内,我低声用“找人”两个字给打发掉了。
店里有十几套柔和色调的桌椅,看似随意地摆在近200平方米的空间里。桌椅同样看似随意地朝着各个方向,几乎所有桌子前都坐满了人。在西北角的一张桌子前,一个身材羸弱的男人正背对着我,我扫了一圈,这里的男人只有他穿着短袖。我稍微走近几步,便看见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清晰可见的狼头文身。
为了尽量避开旁人的注意,我没有喊他,只是轻步走了过去,刚要落座,就听见他用柔弱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礼貌地说道:“请坐。”他抬起头,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多岁,我看见他的眼睛,眼窝很深,面颊白皙,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清瘦,却又很有精气神的感觉。
这人带着金边窄框眼镜,腕上是浪琴手表,桌前摆着正开着的宽屏手机,如果不是他胳膊上刺眼的文身,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大公司的白领。
我从他背后走来时就已经留意到,他的手机壁纸是一幅与匈奴相关内容的油画:滚滚铁骑如浪涛般掠过草原,一马当先的精壮汉子双目瞪得溜圆,高高举起了手中那与众不同的弯刀。
画上的弯刀,我很熟悉,它就在我的包里。
一模一样。
他从旁边的座位上缓缓地捧起一个黄布包,并轻放在桌上,没有打开,而是直接用双手将黄布包向我面前轻推过来,他的动作很轻,轻得让你觉得正在梦里,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随后只见他双手合十,眯起眼,微微低下头,嘴里像是念起了什么。待这仪式般的举止完毕后,他才恢复方才的神色,向我说道:“这是从另外三个人手里得来的三部分,接下来的事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去完成,只有做好了,才不会令大单于真正动怒,才不会误大单于大事!拜托你!”
“拜托你”三个字,似乎无形中增加了我的底气,我竟然鼓起勇气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冒顿单于的手下,会发邮件,约我还约在格调这么高的地方……”我虽然壮着胆子说了一通,但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他微笑着打断我说:“请把刀拿给我。”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把短刀掏出来递过去。他没有急于接到手里,而是如方才那般双手合十,眯起眼,微微低下头,嘴里又像是念了两句,这才端着双手接过去,酷似我们从电视里常见的,大臣在接圣旨时那般庄重而虔诚。他接到手里后,又轻而再轻地将已经推到我面前的黄布包捧到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他把短刀的四个部件小心翼翼地组装到一起,随后将黄布平整地铺开,再把组装好的短刀放到上面,一只手庄重地放在短刀上,又是眯起眼,微微低头,嘴里念念有词,另一只手则朝着落地窗外的方向指去。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愣住了神。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谁扼着咽喉,就连正常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睛睁得眼角都有些撕痛,嗓子里一阵阵发干。我断定,我看见了,亲眼看见了这世界上最神奇、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落地窗外的地面上洒着猩红色的余晖,一大队身着深色皮装的人正骑马从落地窗外经过,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我有足够的时间看清他们的样子。马背上的他们看起来个头不高,头上戴着尖帽,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紧握弓弩,背后斜背着箭袋。哦,不,这只是前面的一批,大约一米余宽的间隙后又紧跟上来一批,几乎是同样的装扮,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弓箭。他们一只手同样拉着马缰,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弯刀,那弯刀在红色霞光的映照下有些刺眼。
我被从那刀上折射过来的红光刺了一下眼,顺势把视线转移到店里其他人的身上。奇怪的是,所有人,就连椅子正对着落地窗外的人们,无一例外都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方才正在做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受到外面那队骑兵的影响。也就是说,咖啡馆里的所有人的眼前、意识中都没有出现那队骑兵,除了对面这个神秘的家伙,除了我。
当我再转头向落地窗外看去,最后一名骑兵已经走出视线,只留下那猩红色的余晖洒在空无一人的路面。
我内心缠绕着无数个惊恐的分子,它们似乎随时都可以运动起来,把我整个人给掏空。
他推了一枚小木牌过来,我拿起来一看,上面用刀子划了交错垂直的几条线,四个交点上分别标注着经纬度,旁边又分别写着“刀、刀挂、刀佩、刀鞘”字样。我虽然对地理知识所知甚少,但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让我把这四样东西放在不同的位置。问题是,我们无意得到这短刀时,这四样是在一起的,是一把完整的刀。于是我问道:“这不是我捡到刀的位置?”
他淡得不能再淡地笑了笑,道:“当然不是。”
说话的同时,他又把手伸进那黄布包里摸了一下。只见他拿了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出来,那东西用一块细绒的皮料子包着。他把那东西轻放在桌子上,没有打开外面的皮料子,直接向着我这边轻推了过来。我用质疑的目光看了看他,他伸手示意我打开。我好奇地伸手打开那外面的皮料子,里面的东西便露在了眼前。这是一块比普通表盘大一整圈的圆形金属圆盘,看上去是青铜材质,从那内陷部分未被清理掉的老绿锈来看,应该也有个三四百年的历史了。整体看去它像是一个指南针或是罗盘的样子,但却跟指南针有明显的不同,中间没有南北指针。我本以为是因为年头多而丢掉或者是坏掉了,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最中心位置连固定指针的空洞或者螺丝都没看见,压根儿就没有装过指针的痕迹。但从那整体结构来看,应该是仿造指南针做出来的。除了指针不同外,它的外缘也没有定向的刻度,或者任何能代表具体方位的标志。取而代之的是,上面雕画了一圈栩栩如生的动物,哦,不,是动物的头。我惊异地在上面仔细看了一圈,那一圈动物头一共是十二个,恰好是从“鼠”到“猪”的十二生肖头像。更加怪异的是,每个动物头像的正中心位置都被一道暗线给分开,肉眼看去,被分成的两瓣头颅大小丝毫未差,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可能是因为眼前这物件造得太古怪,以至于我看得太过专注了,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整个人的意识都陷进了某个动物头颅上的中分线里,就好像那中分线里有一股解释不清的力量,能把我的意识给吸走。
我正专注着,被他突然的说话声给惊了一下。恢复了状态后,才知道他依然是方才那样的语气声调,他开口道:“当你到达既定位置附近时,你手上这个宝贝会产生特殊的反应。把东西带到木牌上标刻的具体坐标位置,这四样东西都按指示妥善放好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也就安全了。”说完这话,他没留出让我反应或者回话的空隙,直接拿起桌上的电话,几乎一秒都没有等待,按了个键就直接对着话筒简单说道,“把车开过来。”仅仅这五个字。随后他便起身,几乎同时,外面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落地窗外。我装好东西后,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天边的火烧云静默地燃烧在那里。
他递了一部手机给我,应该说是递了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给我:“随时带在身上,遇到紧急情况我会帮你。”我在键盘上随便按了一下,见没有反应,此时应该正处于关机状态,我正要向开机键按去,却听见他说:“不用按,不管用的,进入特殊信号区域内,它自己会开。”我按照他的吩咐上了车,只听他在背后说了句,“从我发你口谕后第一个正子时算起,在第七个正子时,准时把东西放在相应位置。你将看到奇异之景,便可。”
车开得如飞一般,一路上司机一句话也没有讲,我本以为他们会开车送我回家,谁知道竟然在火车站附近停了下来。我主张自己打车或坐汽车回去,对方却直接把火车票递给了我,依然是一语不发,我看了下车票,20点01分发车。我又看了下时间,19点57分。小站的大喇叭里已经提示旅客开始检票。
我在司机的“陪送”下进了检票口。
第六章 传教士的兽首圆盘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就已经作好了决定,完全依照冒顿侍者的指示去办。我仔细回忆着和他见面的所有细节,没有找出一丝一毫的漏洞。咖啡馆落地窗外被他摸着短刀召唤而来的大队匈奴骑兵依然在脑海里浮现着,心中不禁大加慨叹这大千世界果然是无奇不有。我甚至有一些受宠般的惊喜——肉眼凡胎却有机会见识如此惊异的奇景,算不算上天的一种眷顾呢?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那句话:“从我发你口谕后第一个正子时算起,在第七个正子时,准时把东西放在相应位置。你将看到奇异之景,便可。”
我甚至对他口中的“奇异之景”充满了期待。
乘这列车的人少得可怜,整节车厢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是一对小情侣,他们正在几个座位外热火朝天地卿卿我我,乘务员也没见着影子。我把那个圆盘拿出来仔细看着,盯在上面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但我坚信这里面有名堂,我又用手不断调转方向细致地看着,心里面出于职业本能地为这玩意儿估着价。正在手里不断调转着圆盘的方向,我的手不禁停了下来。我感觉到,托在它背面的手指肚被一块凹凸不平处顿了一下,极短极短的停顿过后,我把它迅速翻转过来,向方才摸到的地方看去。我这才发现,那东西的背面正中央的位置,横向写着两长串手写体字母,那下面还标注了一个时间。我凑近些仔细辨识着,也不认识那字母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认得后面的时间——A。D。1712,也就是公元1712年。虽然认识这时间,但对于这个时间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我一无所知。来时手机信号一直非常好,这会儿却非常糟糕,费了半天劲儿我才用手机连接上网络。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个年份,查了半天只查到当时中国是康熙皇帝在位,没什么突出的可能和这事扯上关系的实质内容。我又把那两大串我压根儿看不懂的字母逐一对照着输入搜索栏——Giuseppe Castiglione。
点击“搜索”后,我才讶然地发现,这两串字母代表的竟然是一个人的名字。
Giuseppe Castiglione(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
中文名:郎世宁
郎世宁(1688—1766),意大利人,生于米兰,清康熙帝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作为天主教耶稣会的修道士来中国传教,随即入宫进入如意馆,成为宫廷画家,曾参加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经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在中国从事绘画行业五十多年。他的代表作品有《聚瑞图》《嵩献英芝图》《百骏图》《弘历及后妃像》《平定西域战图》等。
手机屏幕上的这些内容让我不禁有些纳闷,此人竟然是一个画画的,画画的能和匈奴大单于有什么关系?又能和“天脐”有什么关系?抛开这些不说,单说这个怪异的圆盘和这画画的又能有什么联系呢?我心想,总不会类似于那些烂俗的所谓悬疑小说里,拿某个已故的著名画家的名画作为噱头,把画作意淫成一张藏宝图,瞎掰里面暗含倾国宝藏之类的信息吧。
我继续翻了几个相关的网页,接下来查到的内容,才让我意识到这怪异的圆盘和此人的背景确实有些联系。与此人相关联的词条里,竟然有一个“圆明园十二生肖兽首”。
圆明园兽首铜像,又称圆明园十二生肖铜兽首、圆明园十二生肖人身兽首铜像。圆明园兽首铜像原为圆明园海晏堂外喷泉的一部分,是清乾隆年间的红铜铸像。1860年英法联军侵略中国,火烧圆明园,兽首铜像开始流失海外,现仅有少量得以收回,因此已经成为圆明园海外流失文物的象征。
圆明园兽首铜像由欧洲传教士意大利人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1688—1766)主持设计,法国人蒋友仁(R。Michel Benoist,1715—1774)设计监修,清宫廷匠师制作。
原本郎世宁是要建造西方特色的裸体女性雕塑,可是乾隆皇帝觉得这有悖中国的伦理道德,所以勒令重新设计,后来才有了这十二生肖铜像。
十二生肖铜像身躯为石雕穿着袍服的造型,头部为写实风格造型,铸工精细,兽首上的褶皱和绒毛等细微之处,都清晰逼真。铸造兽首所选用的材料为当时清廷精炼的红铜,外表色泽深沉、内蕴精光,历经百年而不锈蚀,堪称一绝。据考证,当年十二生肖铜像呈“八”字形排列在圆明园海晏堂前的一个水池两边,因为是按照我国十二生肖设计的喷泉时钟,每到一个时辰,属于该时辰的生肖钟就会自动喷水,正午12点时,十二生肖则同时喷水,设计极为精巧,被时人称为“水力钟”。
闲翻着网页,我觉得这水力钟挺有意思,于是便有意查了一下这东西喷水的原理。可连翻了几个网页,除了某些所谓教授、所谓专家的猜测外,能查到的确切一点的说法只是:由于机械装置早已被毁,因此水力钟如何达到轮流喷水的报时效果,成了一个谜。
我放下手机,又在那圆盘上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着,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心想这不会就是一个纪念品吧,见老外修了水力钟这么神奇的玩意儿,乾隆一高兴,就找人做了这么个纪念品,很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真是一个普通的小纪念品,冒顿侍者说的“当你到达既定位置附近时,你手上这个宝贝会产生特殊的反应”,听起来就有点唬人了。可冒顿侍者,我是坚决没办法怀疑的。那一大队匈奴骑兵从咖啡馆外列队而过的情景依然在脑子里浮现着,连这种不可思议的事都能出现,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懒得想太多,我准备把那圆盘收起来装好,眼睛扫在那签名下面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时间问题。
Giuseppe Castiglione后面的时间是A。D。1712——公元1712年,而郎世宁来到中国时就已经是清康熙帝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更不要说修建水力钟的时间了。
很显然,他是在来中国之前就做好了这个附有十二生肖头像并且中间隐藏暗线的圆盘。如果说他是专门为乾隆修建水力钟才做的这个,又与“原本郎世宁是要建造西方特色的裸体女性雕塑,可是乾隆皇帝觉得这有悖中国的伦理道德,所以勒令重新设计,后来才有了这十二生肖铜像”相冲突。
这样看来,他是另有所图。
同样是这个怪圆盘,四百年后的今天,冒顿侍者让我借此寻找存放“天脐”之地的所在。
这两件事之间的微妙关系,我一时还想不透彻。当然,即使我研究得再明白也没啥大用处,我只需要把这圆盘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