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座破庙,狄老弟耳朵还蛮灵,他不是听到庙外有脚步声么,那就是几个三脚猫找来
了,小老儿一想不对,若是让他们找进来,总是麻烦,所以,嘻嘻,小老儿就出去把他们引
了开去。”
华惜春笑道:“原来后来那一阵狗叫,是老丈学着狗叫,把他们引开的了。”
“没错小老儿就这样把他们引到六十里以外去了。”
钱老大缩着头,偏头朝她笑了笑道:“鸡鸣狗盗,是小老儿最拿手的了,不吹牛,小老
儿从小学什么,就像什么,那时大家还叫小老儿天才儿童呢,没想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现
在成了天才老童,嗨,这老童两字,可有出典,你们没看到有些人从童年提着考篮子赶考,
考了一辈子,还是老童生,不是和小老儿一样么?”
华惜春道:“老丈说话挺风趣的,一点也不老。”
“真的,小妞儿说小老儿不老,那就真的不老了。”
钱老大一下跳了起来,高兴得嘻嘻直笑道:“小老儿其实也不算老,今年,咳咳,今
年……还小得很!”
华惜春若是别人叫她“小妞儿”,她早就跳起来了,但钱老大叫她小妞儿,她不但不生
气,还觉得他很好玩,这就问道:“钱老大,你今年有多少岁了呢?”
“不多,不多,还小得很!”
钱老大耸着肩,说道:“小老儿有一个文绉绉的笑话,从前有一个很风流自命的人,到
了五十岁,还跟小伙子一样,脸孔刮得光光的,装出风度翩翩模样,有一次在酒筵上遇上了
一位美娇娘,就问他:“这位相公潇洒俊逸,不知比奴家大上几岁?”
他学着女人口气,居然声音又娇又嫩,听得狄少青、华惜春不觉都笑了起来。
钱老大接着道:“那位老相公一听,不禁心花怒放,一时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佳人问我年多少?三十年前二十三。’”
华惜存道:“三十年前二十三,那不是五十三岁了吗?”
“是呀!”钱老大道:“小老儿可比他还要痴长几岁,那句诗就得改上一个字:四十年
前二十三。”
华惜春道:“老丈有六十三了?真的看不出来。”
“嘻嘻,看出来了那还得了?”
钱老大耸着肩道:“阎王老子不是要请小老儿喝酒去了么?所以小老儿四十年前的旧
帐,统统不算,现在正好二十三岁。”说到这里,两颗小眼珠一掠二人,接着道:“唔,你
们两个,蛮对小老儿的胃口,你们说说看,有多大了?咱们如果差不多,就结个兄弟,你们
说好不?”
华惜春高兴的道:“好啊,我今年二十。”
她看了狄少青一眼,忽然脸上一红。
狄少青因华惜春已经说出来了,也只得说道:“在下二十一。”
“妙极,妙极!”钱老大喜孜孜的一拍大腿,说道:“这样正好,小老儿二十三,大你
两岁,大你三岁,你们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小妹子,嗨,小妹子叫起来不好听,就算小兄弟
好了,好,就这样,记着,以后你们就叫我老哥哥好了。”
说完,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兄弟,你随我到隔壁去,这里让小兄弟睡吧!”
说完,领着狄少青朝隔壁房中走去。
一晚过去,第二天华惜春刚醒来,只听娟娟“咦”了一声,翻身从床上坐起,她一眼看
到华惜春睡在对面床上,不觉粉脸骤然红了起来,急忙用长衫裹着身子,叫道:“单……
爷,是……你把小婢救出来的么?”
华惜春也翻身坐起,冷冷说道:“娟娟姑娘,是你把我招了进去,我成了你的同党,你
说我还有能力救你出来么?”
娟娟惊异的道:“我没有招,也没有把单爷招进去。”
华惜春心中暗道:“她说的好像不假,那一定是霍天来怀疑狄兄和自己两人,才在酒中
下了迷药,搜查自己两人的身上可有什么可疑之物,发觉自己是女儿之身,才认定是娟娟的
同党了,这姓霍的真该死!”
娟娟看他没有作声,忍不住又问道:“单爷,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把我们救出来的
呢?”
只听钱老大在门外叫道:“喂,小兄弟,快起来了,该吃早餐啦!”
华惜春答应一声,朝娟娟笑道:“我们是老哥哥和狄兄救出来的。”
娟娟睁大眼睛,问道:“老哥哥是谁呢?”
“咄!”门口钱老大“咄”了一声,说道:“小妞,你可不能叫小老儿哥哥,我和你外
公是朋友……”
他一想起她娘的老子一向瞧不起自己,立即又改口道:“其实我和你外公,也不算是朋
友,不过是熟人罢了,连你娘,我也看她长大的,所以小老儿既然认识你外公,又认识你
娘,看你被那姓霍的打得浑身稀烂,哪得不伸手?哦,小妞,你伤还没痊好,就给我躺着,
别起来了,我老人家给你敷的冷玉膏,是山西解家最出名的刀创药,包你不留一丝疤痕!
哦,小兄弟,你起来了,快到前面来。”
随着话声,往前面行去。
娟娟红着脸,悄声问道:“单爷,这位老人家是谁呢?”
华惜春含笑道:“他姓钱。”一面望着她笑了笑道:“娟娟姑娘,你别害羞,我和你一
样,都是女儿之身。”
娟娟惊异的道:“单爷,你……也是女的?”
华惜春道:“我骗你作甚,不过在人家面前,你还是叫我单爷好了。”
说着站起身来,又道:“老哥哥叫你躺着,你还是躺着吧,我出去了。”
一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殿上,只有狄少青和一个披着一头长发的老道人,却不见钱老大的影子。
这长发道人自然是钱老大口中的酒肉道士了,他正蹲在阶前,用一把破蒲扇扇着炉火。
不,那根本不是炉子,只是用几块断砖架起了一个大铁锅,不知锅中煮的是什么?锅盖
盖得很密,敢情还怕漏气,连四周还用布条围了起来。
狄少青看到华惜春走出,忙道:“单兄起来了,你快来见过这位酒肉道长。”
这老道大概就叫酒肉道士,没有别的道号了。
华惜春看到狄少青,不觉脸上一热,依言朝长发老道人拱拱手道:“道长请了,我们昨
晚多有打扰……”
“你们来得很好!”
酒肉道士小心翼翼的扇着火,好像不敢扇得太猛,只是轻轻的扇着,也扇得很用心,竟
然连头也没回,只是随口说道:“来得好极了。”
华惜春觉得好笑,他说的话简直文不对题,再朝他看去,酒肉道土长发披垂,不但遮住
了半个脸孔(她是侧面看去),又和胡须连成了一起,几乎看不见他的面目。
狄少青道:“单兄,庙外右首有一道清溪,你先去洗把脸吧!”
华惜春点点头,举步走出山门,右首果然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可见底,这就走过
去,蹲下身子,掬着溪水,洗了把脸,正待站起,只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从树梢飞泻
而下!
华惜春猛地转过身去,喝道:“什么人?”
“小兄弟,是我,老哥哥!”
钱老大双手抱着一个小酒坛,说道:“你别吓唬人,差点把老哥哥吓了一大跳!”
华惜春道:“老哥哥到哪里去了?”
钱老大道:“还不是酒肉道士作的怪,要我到孙店李老小二的店里去买酒,还限定我一
柱香的时间非赶回来不可,害得老哥哥拼命的跑,差点就汗流挟背了。”
华惜春看他脸上一点汗也没有,笑道:“老哥哥没流汗呀!”
“你没听我说差点流汗么?”
钱老大耸着肩笑道:“差点,就是还差点儿,二三十里路来回,如果就流汗了,那就一
步都不能动了。”
只听一个沙哑声音吼道:“喂,钱老儿,别尽站着吹牛了,快些进来才是正经。”
钱老大缩缩头道:“酒肉道士等急了,咱们快进去吧!”抱着酒坛,匆匆往里行去。
华惜春也跟着他身后走入,突觉一阵疾风,急扑过来,钱老大跳了开去,说道:“你急
什么?”
华惜春定睛看去,酒肉道士依然蹲在那里扇扇,只是口中说道:“不是我急,是你该快
些打开来了。”
华惜春听得暗暗惊奇,好像方才扑过来的是酒肉道士了,但自己怎么会没看见人呢?
钱老大一屁股在阶上坐下,举掌“扑”的一声,击碎了酒坛上的泥封,一面问道:“你
煮好了没有?”
酒肉道士看他击开泥封,急忙放下破蒲扇,一手抄起一只大碗,三脚两步朝钱老大面前
走去,嚷道:“快给我一碗。”
钱老大剥去坛口裹着的箬叶,嘻的笑道:“你别忙,我一起来倒。”他回头朝华惜春问
道:“你喝不喝?”
华惜春摇头道:“我不喝。”
酒肉道士猴急的道:“这不是多此一问吗?先倒出来了再问也不迟。”
钱老大道:“小老儿倒出来了再问,我一转头,不是被你就先喝去一碗了。”
酒肉道士道:“那你现在可以倒了?”
钱老大道:“小老儿不是已经在倒了吗?”
他举起酒坛,倒了三大碗酒。”
酒肉道士一探手抓起一碗,直起脖子,咕咕的倒了下去。
钱老大也端起了一大碗,回头朝狄少青道:“兄弟,这碗是你的。”
一面自顾自也把一碗酒喝了下去。
狄少青道:“小弟喝不下这大一碗。”
酒肉道士刚喝完一碗,听狄少青不喝,急忙道:“他不喝我来。”
伸手去抓酒碗。
钱老大把喝完的空碗朝他手上送去,另一只手赶紧把狄少青那碗酒抢了过来就喝。
酒肉道士没抓着酒碗,也伸出另一只手去抓酒坛。
钱老大一面端着酒碗,咕咕喝酒,一手赶紧抄起酒坛,一个人原式不动,朝横里移开去
了四五尺,说道:“你怎么抢酒坛了?”
酒肉道士道:“我来倒不是一样?”
钱老大“嘻”的笑道:“你接过去了,就会凑着酒坛猛喝,小老儿才不上你的当呢,酒
是我买来的,应该我来倒。”
酒肉道士急道:“那你快倒。”
钱老大道:“咱们讲好一边喝酒,一边吃肉的,你去装肉,我来倒酒。”
酒肉道士道:“不行,我已有半个月没酒喝了,先让我喝三碗过过瘾。”
“真是酒鬼!”
钱老大拗不过他,口中连声说:“好,好,你别抢,我来倒。”
他一面说话,一面给酒肉道士和自己各倒一碗。
酒肉道士一下就喝干了一碗,钱老大一碗也同时喝干,接着又各人倒了一碗,两人又很
快干了。
钱老大抱着酒坛,站起身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吃香肉了。”
酒肉道士连喝了三碗酒,意犹未尽,砸着舌头,说道:“这锅肉是我烧的,该由我来分
了。”
狄少青、华惜春两人,看他们抢酒、喝酒,不但身法、手法奇快无比,连喝酒也快得无
以复加,心中暗暗惊异!
华惜春听说酒肉道士烧的是一锅香肉,不知香肉是什么呢?低声问道:“狄兄,这一锅
是什么肉呢?”
狄少青还没回答,钱老大嘻的笑道:“昨晚霍天来派人送来的,小兄弟怎么忘了?”
华惜春恶心的道:“原来是狗肉。”
钱老大耸耸肩道:“好得很,是一只大黄狗,一黑二黄,黄狗肉最香了。”
这时酒肉道士已经揭开锅盖,锅中肉白汤清,肉香扑鼻。
酒肉道士用锅勺装好四碗,又盖上了锅盖,自己端了一碗,回头朝狄少青、华惜春道:
“快趁热吃了。”
钱老大也倒满了三碗酒,招呼道:“兄弟,小兄弟不喝酒,你来喝一些,吃香肉,要喝
酒才够味,快些坐下来吃吧。”
狄少青走过去,也在阶上坐下,拿了一只竹筷,和他们一起吃喝起来。
华惜春方才看到酒肉道土掀开锅盖之时,锅中煮熟的整只狗肉,几乎直打恶心,哪里还
敢尝试,摇摇头道:“我不敢吃。”
钱老大“咕”的喝了口酒,笑道:“小兄弟,你也真是的,香肉是天下第一美味,怎么
会不敢吃?嗨,只要你吃上一口,包管你非连吃三碗不可,你总听说过一句俗语吧,做过三
年叫化子,连皇帝都不想当了,你道为什么?”
华惜春笑道:“难道就是为了吃狗肉?”
“一点不错!”
钱老大得意一笑道:“皇宫里熊掌、驼峰、龙肝、凤爪,样样俱全,就是没有香肉,吃
惯了香肉的人,那可一日无此君,当了皇帝,岂不咀巴里要淡出……嘻嘻,淡出蛔虫来
了?”
他因华惜春是个女孩子,不好说“咀巴里淡出鸟来”,临时只得改成蛔虫了。
酒肉道士嚷道:“你尽说废话,快些倒酒了。”
钱老大稀里哗啦把一碗香肉连汤带肉,连皮带骨两口就吞了下去,把空碗往地上一放,
说道:“我给你倒酒,你总该给我去装一碗肉来吧?”
酒肉道士道:“我给你装了第一碗,第二碗还要我给你去装,难道你自己不会去装
吗?”
钱老大摇摇头道:“不行,我去装肉,你会偷偷的多喝上几口,那不成,这一坛酒,我
这兄弟又喝不多,再多喝上一碗,已经差不多了,咱们两个人二一添作五,你一碗,我一
碗,谁也不能多喝一口。”
酒肉道士瞪大双目,喝道:“那你倒呀!”
“好!”钱老大道:“小老儿不就在倒了么?你快去装了。”
酒肉道士拿起钱老大的空碗,正待转身去装,忽然把碗往地上一放,也摇摇头道:“不
成,我给你去装肉,你不是也会偷偷的喝上几口么?”
钱老大道:“你这穷道士,怎么连小老儿都不相信了?”
酒肉道士道:“换了别人,我自然相信,你连当今皇帝的娘的参汤都敢偷喝,我如何信
得过你?”
华惜春看两人为了怕对方偷喝酒,争个不停,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说道:“老哥哥,我
给你去装好了。”
拿起碗,走了过去。
钱老大叫道:“小兄弟,你给我舀后腿肉,汤少一点没关系。”
洒肉道士也跟着叫道:“小兄弟,你给他舀右边那条腿上的肉,左边一条是我老道
的。”
华惜春舀了一大碗肉,双手端着送到钱老大面前。
钱老大拍拍身边石级道:“小兄弟,你也坐下来。”
华惜春道:“我站着也是一样。”
“不,不一样。”
钱老大道:“老哥哥叫你坐下来,你就坐下来,准没错。”
华惜春看他这么说了,只得依言傍着钱老大坐下,问道:“老哥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
说么?”
钱老大道:“你别作声,也不用站起来。”接着又回头朝狄少青道:“兄弟,你只顾吃
肉喝酒,旁的不用你管。”
华惜春听得好生奇怪,正待开口问话,目光一抬,只见厅门外已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个子瘦高,脸色阴沉,正是南北总馆的总教练霍天来,他身后跟着周友成、
席胜衣、言柏春、张振宇、鲍叔寒、马树椿等人,显然是昨晚被钱老大学狗叫引了开去,奔
波了一晚,追不到一点踪影,回头又找来了。
狄少青、华惜春因有钱老大事前叮嘱了,故而依然坐着不动。
霍天来一脚跨进庙门,就发出一声刺耳大笑,说道:“狄副总教练、单老弟果然在这
里……”
酒肉道士朝他一摆手道:“慢点,你们有话,待回再说,你没看见我道士正在和钱老大
喝酒?别扫了咱们酒兴。”
霍天来似乎很买酒肉道士的帐,果然说了一半,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