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小──」她及时顿住。「我不会逃走,」她改口道,连忙站了起来。「我没有做错事。」
「那可得等着瞧了,不是吗?」
月亮由乌云后方露脸,清楚照出他的身形,令她倒抽了口气。
他绝对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高大、宽肩、窄臀。通常她不会注意到这种事,但那份危险、颓废的风采太过抢眼了。他悠闲地站立,嘴里叼着雪茄。
「你的包裹里都装了些什么?」他比着掉在墙边的长包裹。
「没有你的东西!」
「打开来看看。」
凯琳很想反抗,但也知道没有用。她走过去捡起包裹,打开给他看。「一套换洗的衣服、爱默生的『论文集』,还有我父亲生前用的手枪。」她没有提到夹在书里的火车票。「没有你的东西在里面。」
「像你这样的男孩带着爱默生的『论文集』做什么?」
「我是他的信徒。」
他的唇角轻扯。「你有钱吗?」
她重新绑好包裹。「我当然有。你认为我会愚蠢得身无分文地来到个陌生的城市吗?」
「多少钱?」
「十元。」她挑衅地道。
「那无法让你在纽约过太久。」
如果他知道她事实上只有三元二十八分,他就会更挑剔了。「我说过我在找工作。」
「你是说过。」
如果他没有这么高大就好了。她痛恨自己又后退了一步。「我该走了。」
「你知道入侵私人产业是违法的,或许我该将你交给警方。」
凯琳不喜欢被逼到角落。她抬起下颚。「随便你,我没有做错事。」
他双臂抱胸。「你是从哪里来的,小伙子?」
「密西根。」
他爆出大笑,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看来是被你逮到了,事实上我是来自阿拉巴马州,但战争刚结束,我不想大肆宣扬自己的出身。」
「那么你最好紧闭嘴巴,」他格格地轻笑。「你这么小带着枪好吗?」
「才不。我知道怎么用它。」
「我敢说是。」他审视着她。「你为什么离开家?」
「找不到工作。」
「你的双亲呢?」
凯琳覆述了告诉过小贩的说法。他想了好一会儿,她也竭力不要退缩。
「我的马厩小厮上星期辞职了,你想为我工作吗?」
「为你?」她虚弱无力地道。
「没错。曼克是你的上司,他没有你的白皮肤,而如果那冒犯了你的南方骄傲,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以免浪费时间,」瞧她没有回答,他继续道:「你可以睡在马厩里,在厨房用三餐,薪水是每星期三元。」
她用靴跟踢着泥土,心念电转。今晚她学到了一件事──杀死白肯恩并不容易,特别是他已看到了她的脸。在他的马厩工作将可以让她有机会接近他……
「成交了!北佬,你雇到一个马厩小厮了!」
第二章
她的房间就在马厩的上方,闻起来是清新的马匹、皮革和尘土的味道。它有张小床、旧的摇椅、褪色的小地毯和洗脸盆。最重要的是,它拥有扇面对宅邸后方的窗子,方便她观察白肯恩的动静。
她一直等到白肯恩进屋后,才踢掉靴子上床。虽然下午在马厩打过盹,她仍然疲惫不堪,但她没有睡着,反而回想起往事。如果在她八岁那一年,她父亲没有到查理斯敦,并且再婚的话,她的生命又会变得怎样?
韦嘉瑞见到白萝丝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即使这名金发美女比他年长。萝丝一开始就表明了她无法忍受孩子。嘉瑞带她回到「日升之光」后,她就以新婚夫妻需要隐私为借口,将八岁的凯琳打发到奴隶区附近的小屋去住。
从那之后,凯琳就被逐出自己的家园。如果她忘记自己的地位,重返宅邸被萝丝遇到,就会招来狠狠的一巴掌。凯琳唯一能够逗留的地方是厨房,因为萝丝从来不去那里。连凯琳零星受的教育都是在小屋里由邻居义务帮忙。
韦嘉瑞一向不是个慈爱的父亲,而他似乎也没注意到他的独生女受到的照顾连他的奴隶小孩都不如。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美丽性感的妻子。
邻居对他的行径深不以为然。那个孩子快变成野人了!韦嘉瑞怎么会放任他的女儿变成这副样子!
韦萝丝从不加入当地的社交圈,也毫不在意他们暗示凯琳需要家庭教师、或是合适的女性穿著。最后那些太太主动带来了她们女儿不穿的旧衣服,并试图教导凯琳女性合适的礼仪。但凯琳不甩她们那一套,径自将旧洋装换成男孩的长裤和衬衫。到了十岁时,她已擅长打猎、骑马,骂起脏话流利无比,甚至学会了抽雪茄。
偶尔在寂寞袭来的夜里,她会提醒自己这样的生活让她享有了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自由,特别是对喜好冒险的她。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爬树、骑马、打猎。她会在她的继母起床之前溜进图书室,搬一堆书回小屋看,没有人会管她该读或不该读什么书。当她不小心受伤时,她就到厨房找莎妮包扎伤口。
但战争改变了一切。在她十四岁生日前一个月,内战爆发了。韦嘉瑞将农场交给萝丝,加入了南军。然而萝丝从不在十一点以前起床,而且痛恨走到屋外,「日升之光」缺乏管理,日益颓败。凯琳曾试图代替父亲,但战争已终结了南方的棉花市场,而且她年纪太小,根本无法撑起农场的重担。
奴隶陆续逃走。韦嘉瑞在西罗战死,在遗嘱里将「日升之光」留给萝丝,令凯琳痛心不已。虽然她的祖母在数年前留给了她一大笔信托基金,但那对她根本毫无意义。
不久后北军南下,一路烧杀破坏。幸运地,一名年轻的北军军官看上了萝丝,萝丝也顺理成章邀他上床,宅邸因此被保存了下来,但外围的建筑物都被焚毁。随后李将军投降,不久萝丝也死于一场流行性感冒。
凯琳失去了一切──她的父亲、她的童年和旧日的生活方式。唯一留下的只有土地,以及「日升之光」。对她来说,它是最重要的,而且她会不择手段夺回它。
怀着这份决心,凯琳终于睡着了。
卍 卍
马厩里养了四匹马;两匹拉车,两匹供主人骑乘打猎。次日清晨,凯琳的紧张消失了些。大黑马以颈项磨蹭着她,像是要给予她安慰。她只需耐心等待下手的时机。白肯恩虽然危险,但她占了优势。她了解她的敌人。
「牠叫『阿波罗』。」
「什么?」她转过头。
一名深褐色肌肤、有着大眼睛的年轻人站在马厩门口。他大约二十岁出头,身材高壮,脚边眼着只黑白花纹的杂种狗。
「这匹马叫做『阿波罗』,是中校最喜欢的马匹之一。」
「是吗?」凯琳只道。
花狗跑到她的脚边,好奇地嗅着她。年轻黑人则是挑剔地打量着她。「我是欧曼克,中校说昨晚他逮到你偷溜出马厩后雇用了你。」
「我不是要偷溜离开──不算是。中校只是本性多疑。」她低头打量着狗。「这是你的狗?」
「是的,我叫牠『梅林』。」
「似乎是不怎么有用的狗。」
年轻黑人气愤地抿起唇。「你为什么这样说,小伙子?你根本不认识我的狗。」
「昨天我在那边睡了一整个下午。如果『梅林』很行的话,牠早该发现我了。」凯琳俯身,漫不经意地搔着狗儿的耳后。
「『梅林』昨天下午不在这里,牠和我在一起。」
「噢,或许是我的偏见吧。北佬杀死了我的狗『富吉』──我所拥过最好的狗。我至今仍在哀悼牠。」
曼克的神情软化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一下,决定用本名比较好。她瞧见曼克的后方有罐方氏皮革油。「凯林──方凯林。」
「奇怪的名字──很像女孩的名字。」
「林是双木林。」
曼克点点头,接受她的解释,很快地说明了她的工作性质。接着他们进到厨房用早餐,他向她介绍管家辛爱莉。
辛太太头发微白,主观极强。她是前任屋主的管家兼厨子,擅长烹饪,并且极重视清洁。一看到凯琳,她立刻大惊小怪地喊道:「这个男孩太骯脏了!任何文明人都无法忍受和他一起用餐。」
「我同意。」曼克道。
凯琳饿得不想和她争辩。她胡乱用水抹了把脸和洗手,但拒绝使用肥皂。它太女性化了,自凯琳有记忆以来,她一直在抗拒女性化的物品。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一面观察着欧曼克。辛太太似乎很尊敬他,明显地他在宅邸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对黑人是很不寻常的,特别是他还很年轻。他令凯琳想起了「日升之光」的厨子莎妮。他们拥有同样的肤色,也同样年轻,但似乎都无所不知。
她的心里涌上浓浓的乡愁,但她强自甩去。她很快就会回到「日升之光」,让它恢复昔日的荣光。
下午她做完工作,坐在树荫下休息。「梅林」伏在她的脚上打盹。曼克走近时,牠动也没动。
「这只狗真的毫无用处,」她嘀咕道。「如果你是割喉手,我早就没命了。」
曼克轻笑,坐在她旁边。「的确,『梅林』这方面不太行,但牠还小。中校在屋后的小巷子发现牠时,牠才刚断奶不久。」
凯琳只在白天见过白肯恩一次──在他命令她为「阿波罗」上鞍时,甚至没有多瞧他昨晚雇用的小厮一眼。报上称他为「传教士山的英雄」。她知道他曾参与维克堡和西罗之役,甚至可能是杀死她父亲的人。这似乎太不公平了,许多英勇的南军士兵都战死了,白肯恩却活得好好的,并威胁到她在世上仅有的一切。
「你认识中校多久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曼克拔了根草,放在口中嚼着。「自从查塔嘉一役后。他为了救我差点送了命,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你不会是为北佬作战吧,曼克?」凯琳无法置信地道。
「我当然为北佬而战!」
「你告诉我你来自乔治亚,你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家乡而战?」
曼克吐掉草根。「你还真有胆量,小子,坐在这里问一名黑人为什么不为铐链住他的人而战?我十二岁时获得自由,来到北方,找到工作上学。但我并不算真的自由,你明白吗?只要他的兄弟姊妹还是奴隶,就没有黑人是自由的。」
「这不是奴隶制度的问题,」她耐心地解释。「而是南方各州有权自治,不受干涉。奴隶制度只是战争的原因之一。」
「对你或许是,白人男孩,对我们不。」
黑人真的是很敏感,凯琳想着,看着曼克起身走开。稍后她为马匹喂草料时,仍在想着曼克所说的话。那令她想起了曾经和莎妮有过的激烈辩论。
卍 卍
肯恩优雅地下马。「让牠发发汗,小子。我可不想要有匹病马。」他将缰绳丢给凯琳,大步朝屋子走去。
「我知道自己的工作,」她对着他吼叫。「不必北佬来告诉我怎样照顾浑身是汗的马。」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今天才星期三,她不能害自己被解雇。她已经得知星期天辛太太和曼克都不睡在大宅里。辛太太休假去她妹妹那儿,曼克则去辛太大口中的「罪恶渊薮」饮酒作乐。凯琳只需再忍个四天,就可以动手干掉眼前这名用冰冷的灰眸望着她的男人。
「如果你觉得为别人工作会比较快乐,我可以另外找个马厩小厮。」
「我没有说想要为别人工作。」她喃喃道。
「那么或许你该努力管好自己的舌头。」
她用靴跟踢着泥土。
「凯林。」
「又怎么了?」
「洗个澡吧,每个人都在抱怨你有味道。」
「洗澡!」凯琳气坏了,却又必须强抑着怒气。
肯恩似乎很享受看她在作内心的挣扎。「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她咬紧牙关,想象用子弹在他的额头开个大洞。「不,先生。」她咕哝。
「那好。一个半小时后,替我备好马车,在前门等。」
稍后,她牵着「阿波罗」在庭院里走动,让牠发散汗水和热气,一面喃喃咒骂着各种脏话。杀掉这名北佬将会带给她莫大的乐趣。她洗不洗澡关他什么事?每个人都知道洗澡不好,只会惹上感冒,而且她还得脱掉衣服。自从长出胸部后,她就痛恨看到自己的身体,因为那代表着她无法成为她最想要是的男人。
女性代表软弱,而她一心想变得像男人一样强壮。
一个半小时后,她套好马车,在前门等着肯恩出来。她已用水抹过脸,遵照白肯恩吩咐的换了套衣服──只不过它和她原先换下的那套一样脏,而她不明白那究竟有何意义。
肯恩走下阶梯,挑剔地看着他的小厮满是补丁的长裤和褪色的蓝衬衫。他看起来甚至更糟了,只有他的脸庞稍微干净了点,证明曾经洗过脸。或许他根本就不应该雇用这个脏小鬼,然而许久以来,已经不曾有人能够像他一样令他发笑了。
不幸地,这天下午的行程就不那么有趣了。他实在不该被蕊娜说服载她去中央公园兜风。一开始他们都很明白规则,但他怀疑蕊娜有意要求更长久的关系,并可能利用这次出游对他纠缠不休。除非另外有人在场……
「上车吧,男孩,该是你见识见识纽约市的时候了。」
「我?」
男孩惊讶的表情令他笑了。「我没有看到其它人,而且我需要有人帮我牵马。」以及阻止蕊娜逼婚。
凯琳仰望进那对谜般的灰眸,用力吞咽,上了马车。她根本不想和他在一起,但她被困住了。
他技巧地驾驭马车,在纽约繁忙的街道上穿梭自如,一路为她指出各个景点。凯琳的戒意很快地就被兴趣所取代。他们经过了著名的戴尔明哥餐厅和华勒剧院,来到豪宅林立的麦迪逊广场,在其中一栋前停下来。
「看着马,小子,我不会去太久。」
一开始凯琳并不介意等待。她打量周遭美轮美奂的宅邸、街道上的豪华马车,和穿著光鲜亮丽的男女。而后她想起了已被夷为平地的查理斯敦,内心的怨恨再度生起。
「这真是最适合驾马车兜风的天气了,肯恩。噢,我有个极有趣的故事要告诉你。」
凯琳抬起头,瞧见肯恩挽着一名美丽的金发女子走下台阶。她穿著粉红色丝料礼服,打着白色蕾丝伞,戴着顶蕾丝小帽。凯琳一眼就讨厌她。
肯恩扶女子上马车。凯琳对他的评价更低了。如果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女人,那么他远不及她以为的聪明。
女子登上马车,转头瞧见凯琳,一脸的惊讶。「小白,这个脏兮兮的小子是谁?」
「妳说谁脏兮兮?」凯琳跳了起来,双手握成拳。
「坐下来。」肯恩命令。
她怒瞪着他,但那对灰眸里的冷芒如刀。她不悦地坐回原位,以杀人的目光斜瞄着蕊娜的粉红和白色小帽。
肯恩驶动马车。「凯林是我带来的马厩小厮,蕊娜。假设妳想在公园散步,他可以代我们看着马匹。」
蕊娜帽上的蕾丝颤抖。「这种天气走路太热了。」
肯恩耸了耸肩。蕊娜调整了一下洋伞,用沉默表示出她的不悦,但肯恩不睬她,令凯琳得意极了。
不同于蕊娜,凯琳向来无法生气太久。她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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