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识的二师兄莫少英,他是一万个不敢相信的。到底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越来越想见一见这位年轻将军了。
第一百五十章 相还已无人 二()
二人谈话中,莫仲卿不知不觉已吃下了第八个馒头,他实在太饿了,所以根本没有察觉到周遭已变得有些不善的目光。
片刻,方才那男子再也看不过去,“噌”地站出身来,愣头愣脑地便道:“你这人把这当自己家了么?一连吃了八个馒头还不停,怎么还撑不死你。”
莫仲卿一噎,当下连连咳嗽了起来,显见是被馒头呛着了。
一旁董昭怡见着面色作冷,斜斜一视就听李老“啪”地一掌震裂坐下青石,厉斥道:“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几个馒头怎么了,我李氏一族什么时候吝啬到连馒头都舍不得给了?!”
这男子猛遭李老一番喝骂当即面红耳赤,可看了看莫仲卿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道:“可、可是……”
李老面色一整,声音忽就变得平稳了许多:“可是什么?”
男子听着李老语气突转,知其已是动了真怒,无奈只得瞪了瞪莫仲卿后扭头就走,不想刚走几步却听莫仲卿从后唤道:“这位兄台留步。”
男子转过身面色阴晴不定地道:“你还想怎的,莫不是要我道歉?”
莫仲卿拱手作揖道:“兄台你误会了,在下会些医术,见兄台你走路有些异样,可是左小腿处有些不便?”
男子一听,面色讶然,可嘴角犹自逞强道:“没有!”
说完,便想再次离去,怎料李老见莫仲卿开口也跟着道:“还不快过来让小兄弟瞧瞧?”
末了,转了语调对着莫仲卿客客气气地道:“这是我侄儿李岩,在我们出逃时,这小子被那贼兵摸了一刀,伤口便在小肚腿上。”
莫仲卿点了点头,依言缓缓卷起李岩裤脚,而当众人瞧见完整的伤口时当即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就连那李老脸色一下也变得铁青。
这哪里是“摸”了一刀这般轻巧,瞧其结疤颜色分明伤口甚深,而之后想必又未得到及时处理,此刻伤口鼓起了脓包,若是再不治疗,这条腿很有可能就会废了。
然而这叫李岩的男子不拖累大家硬是不声不响,若不是莫仲卿恰巧察觉,不知还会瞒上多久。
莫仲卿有些敬佩这汉子的硬气,二话不说赶忙取出随身针灸包,经火堆烫了烫,随口道:“李兄,我现下要用此针重新划开伤口化脓排毒,同时再涂抹些自制的药粉,兄台可信得过我?”
说罢,抬起头来直视李岩。
李岩见他目光挚诚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赶忙眼顾他处道:“你要治便治,怎么像个娘们般婆婆妈妈?哼!”
莫仲卿听着倒也不生气当即点了点头,转而用力一扎、跟着随手一划,红黄脓血便随着伤口迸射而出,鼓起来的脓包也迅速干瘪了下去。
一旁李湘芸瞧着吓得花容失色,心疼担忧之情毫不犹豫地写在了脸上。
而反观李岩却是面不改色任由莫仲卿在自己腿上连番施展。
待得脓血放尽,莫仲卿摸出随身瓷瓶,将浅色药粉倾倒在伤口之上,未几,伤口血流渐渐止住,而李岩自身更是感到丝丝麻凉之感从伤口传了开来。
莫仲卿做完这一切又取出另一根长针,过了过火道:“按理说这种程度的刀伤本需安心静养适当活动,必要时还需热敷、按摩增加局部血液循环以促进伤口愈合,若搁在以往这些想必难不倒李兄,可今时不同往日,我此时先给兄台扎一针,明早再扎一针,效果亦不会比热敷按摩差上多少。”
说完,莫仲卿也不待李岩答应,长针一扎便开始细细轻转开来。
起初、李岩原以为这针灸想刚才那一针般迅捷,岂料半柱香过后,莫仲卿双指依然未停,他虽说有些不耐烦,可再看到莫仲卿脸上极其专注的表情后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岩渐觉小腿发麻发热,酸痛感也渐渐消退,而反观莫仲卿额间却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足见这番全力施为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
一旁湘芸见状下意识掏出随身手帕为其轻轻拭汗,旋儿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瞥了瞥身旁的董昭怡,见她似是无动于衷这胆子不自觉地更肥了些,这擦拭的动作也变得更为频繁细致了起来。
李老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止,相反那嘴角微微含笑,似是乐见其成。
天色逐渐暗淡,往来家仆又往篝火中添了几次干柴后,莫仲卿这才松了松紧绷的面部,欣慰道:“好了,李兄这就去休息吧,明日再扎一针,往后便不会有病根捞下。”
李岩此刻已不知说什么才好,看了看莫仲卿略显疲惫的神色,再想之前自己的恶劣态度,心下好生过意不去。
本想捡些好词儿言谢,可就他那草包学识,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支支吾吾半响,只好猛一抱拳,嘎声道:“馒头本来是不能再多给了,但你治好了我的腿,所以我的那份就给你好了,嗯!馒头换腿,公平!”
不等莫仲卿面露古怪,李湘芸已忍俊不禁,当下就娇笑了起来,“什么馒头换腿,难道你岩哥的腿就值几个馒头?还是莫公子的医术就值几个馒头?”
那李岩一呆,挠了挠头面色如土,显得有些沮丧,不想自己绞尽脑汁想来的一句道谢,到了这表妹口里却成了把自己都给绕进去的蠢话?
到底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表妹芸儿错了?
李老笑而不语,片刻,知会二人入庙先行休息,自己便去安排家仆守夜。
莫仲卿也不推辞,领着董昭怡进得庙中找了处空地倚柱而歇,不一会儿,这就入了梦乡。
莫仲卿自从进了嵩阳县境内这么多天以来,就属今晚睡得最为安稳,不仅安稳,似乎还作起了男子常有的梦境。
隐约中刀剑相击,铿锵有力,莫仲卿一人力战群英,挥洒热血功成名就。
转而画面一变,四周迷雾一片不辨南北却可于间中听闻女子吟哦之声,待得彼时三刻,画面一转已是香艳诡谲,荒诞至极。
这两种画面在梦中来回交替,声音似真如幻犹在耳边。
半晌、就在梦见白素衣时,四周迷雾中隐约传来数声惨哼,莫仲卿初时懵懵懂懂以为梦境,渐而灵台一惊,一下子便完全清醒了过来,而先前梦中声响此刻正清晰地灌入耳中。
莫仲卿当即一个激灵跳起身来,抄起长剑就往外赶,转角临到门前便见一身湖蓝长衫的董昭怡正稳稳守着庙门,手中那把玄尘早已冷然出鞘,而其脚下倒着数十名士卒的尸体,看服饰并不属于朝廷士卒,而在尸体百步开外,火光窜动,人影憧憧,刀影缤纷中,惨哼声不绝于间。
少时,莫仲卿刚想上前却见一人鲜血沾衣,从坡下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其后更是跟着三五凶神恶煞的追兵,莫仲卿二话不说仗剑相救,将其扶起后才看清这是李老手下的家仆。
家仆一见莫仲卿,原本死灰的眼神陡然显出了希望。
只见他忽然弃了兵刃,双膝跪地五体投地道:“莫公子,还望看在先前情面上救救我家老爷和小姐,莫要再见死不救,求求你!求求你!!”
莫仲卿一听,心中连连惊异,赶忙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几时见死不救了,他们往哪里去了,这些贼兵又有多少?”
那家仆有些畏惧地看了看此时已步到莫仲卿身边悄然而立的董昭怡,看样子似是非常惧怕。
莫仲卿见他这般举止转念一想便多多少少已知发生了何事,然而此刻不便责问昭怡,唯有耐着性子道:“放心,人我一定会救到,他们往哪里去了?”
家仆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飞快道:“李公子一路护送老爷和小姐往东边去了,追他们的是天星军的骑兵,怕、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等着!”
莫仲卿眉头一皱,不及多想便急急施展云踪步,百步距离稍息便至,携剑冲入混乱的人群中左挡右避毫不恋战。
他并没有喊董昭怡跟上,心上怕是有些别扭,他也知道董昭怡护着自己不去救他人一点儿不错,但是从道义情理上来讲却是有些过意不去了,所以这心中难免生了几分疏远之意。
可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仍是紧随其后,一见有贼兵企图靠近便先行挥动“玄尘”一剑了结。
这五步一伤,十步一杀,剑法大开大合,有敢轻缨其锋者必定血溅三尺,时间一久已是无人胆敢阻拦!
如此这般二人终于荡开散乱的人群,向着东边疾奔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还已无人 三()
这一路上尸横遍野,虽多数都是天星军士卒尸体,然而每七八具之中必然会留有一具李老家仆的尸身,他们眼珠圆瞪,面色狰狞,显得每个人都是力战而死。
再往前行进片刻,渐渐开始出现一些衣衫不整倒地而亡的妇人女仆尸体,看着她们身上新生的抓痕和剑伤,莫仲卿心中除了愤怒还夹杂着深深忌惮,一颗心已变得焦躁不安,恨不得顷刻追上李老等人。
然而前方黑黢黢的一片,他们又在哪里?
他们已被追至的贼兵困在了不远处!此刻月黑云缓,夜风催凉。
一声近乎野兽般的怒吼却将此情此景拖入了诡异的深渊。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湘芸,你们……啊啊啊!”
此刻李岩披头散发,怒目圆睁,一张嘴因上下咬合过度用力已沁满血痕。他此刻也唯有用这方式来缓解心中的剧痛。
在这之前追兵最终还追上了他们,李老全力而战,在徒手击毙数十骑兵后终于力歇而亡。
而李岩功夫不如李老却也力战多时,身中数枪后这才力歇倒地,为首追兵将领陈妄,陈大将军见此人和那李老伤了这么多手下,早已怒不可遏,下令将李老乱刀砍死后又命人挑去了李岩手筋、脚筋令他瘫软于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享受胜利的晚宴。
此刻、湘芸像只玩偶般被随意丢在一堆由李家男女家仆堆就起来的尸台上。
而她看着一个个天星军士卒极其满意的从自己身边离开,双眸已从最初的惊恐变得死一般的空洞。
她此刻衣不蔽体,水嫩的肌体上已是青红乱紫瘀痕片片,俏脸上原本挂着的泪珠已风干多时。
饶是如此,那姓陈的将领依然未曾饶她半刻,在众士卒亵玩之后便将她晾在那处任由他兄长李岩观看,若他不瞧便命人用马鞭猛抽湘芸身体,直到李岩直视为止。
陈妄看着李岩那极度扭曲的神色颇为满意道:“呵呵,听说你们李家男人手上功夫极深,想不到养出来的女子也是个尤物,作为兄长的你难道就不想一试深浅?哦!我倒差点忘了、你现在不动能吧?不过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还是可以办到的,怎样?我是不是很大度,还不夸赞夸赞本将军!哈哈哈哈!”
随着陈妄一阵浪笑,周边围着的骑兵也跟着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夸赞谄媚附和之声不绝于耳,听得地上李岩浑身冷得发抖,也气的发抖,半晌,终于颓然叹气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们!”
陈妄故作惊讶道:“哦?求死啊?放心你一定会死,只是不会死在这里,会死在猪圈中,见过猪吃人不?我相信你马上会亲眼所见,它们会先闻闻你的味道,然而从手指开始吃起,直到啃掉你的头骨吸光你的脑髓,保证最后连一点渣滓都添得干干净净。至于你妹妹湘芸嘛,就看在服侍过本将军的份上饶了她这条贱命她跟随大军,我也好叫上弟兄好好招待她啊,哈哈哈,你看我不仅仁慈还很宽宏,我们少帅常说的这些,本将军都一一做到了,是不是啊,弟兄们!”
随着陈妄言罢,身旁一名骑兵当先大声奉承道:“那是当然!陈将军体恤百姓,善待下属,乃是少帅手下不可多得的良将,吾等愿誓死追随!!哈哈哈。”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众骑兵呼喝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这陈妄威望一时无二。
那李岩眼见此情此景早已面如死灰,看了眼不远处的李湘芸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绝,嘴角猛一翕动刚想咬舌自尽,却不想一柄雪亮的剑尖恰在此时已从右脸颊刺入,左脸颊穿出,横亘在了口中。
那上颚的牙齿被齐齐捣碎,溢出的鲜血模糊了面颊。
“哈!你还想自尽?可惜你只配被猪啃!”
那陈妄身旁一名骑手一面恶狠狠地说着,一面右脚一抬重重将李岩踩进了泥泞之中狠狠蹂躏着,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陈妄瞧在眼里,频频点头赞许,他当然知道这名手下是在卖力的取悦自己,更知道周围无数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自己!
而这一刻,自己就是天,就是地,就连满天星斗都要以我为中心,这是何等的权势与荣耀!
陈妄笑着仰望星空,忽然,那笑容猛的凝固,只一瞬便从马上下意识地滚了开去。
电光石火间,夜空中一把快如闪电,亮若霜雪的冰剑‘咻’地狠狠洞穿其人头颅,跟着去势不减重重斜插进了地面。
不消半息,地面之上蛛网般的白霜沿着地缝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所过之处渐起丝丝霜气,四周骑兵坐下跨马甫触白霜立刻受惊四逃,骑兵纷纷滚落于地一时阵脚大乱。
而陈妄这一滚是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直觉,虽然救了他一命,可身上沾染的白霜片刻便觉刺骨惊寒,哆嗦回头却已见迎面一男一女犹如恶神般掩杀而来,一时间血染白霜,斑斑点点,惨叫声此起彼伏,看得陈妄心胆俱裂,一边大叫:“拦住他们!”一边推着士卒上前而自己却在悄然后退,慢慢消失在人群之后。
混乱中莫仲卿迅速来到战场中心扶起已被白霜浸染满身的李岩,刚要说话,却见李岩勉强张了张嘴,向着一个远方尸台边望边哆嗦道:“湘、湘芸在那!先去救湘芸,她一定还活着!!!”莫仲卿顺着李岩视线望去,全身骤然愣住,旋儿不待李岩再行催促已将他合身抱起轻放在一具尚有余温的马尸上后又立刻奔向尸堆处。转眼,李岩见他已将湘芸抱起,心中愿望已了,忽然微微一叹,带着些许不甘就此怅然而逝。
当莫仲卿褪下自己的衣袍裹着未着片褛的湘芸再次回到李岩身边时,心里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死不瞑目的李岩,默然片刻后缓缓抱着怀中湘芸蹲下,腾出右手慢慢合上李岩双眼,而就在此时,怀中一直不曾动过的湘芸忽然身体一阵抖动旋儿睁着有些空洞眼神道:“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并不是以疑问的口吻道出,仿佛她已明晓事实却不愿承认。
莫仲卿看着怀中湘芸,叹息道:“李姑娘节哀顺变,李兄、他走了。”湘芸一听空寂的眼神轻泛波澜,终于有了一个女子该有的感情,可贝齿咬着下唇似又拼命忍耐着什么。
莫仲卿终究不忍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李湘芸听罢,转瞬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泪痕再度划下,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脸宠,再也止不住满心悲恸,双手猛然搂住莫仲卿腰身奋力地哭喊起来。
莫仲卿紧紧搂住湘芸仰起头来深吸一口凉气,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角任由怀中人儿哭泣。不远处的董昭怡听闻其声,瞬步而来,见二人如此,面色更冷,一抖手中玄尘,杀意更为冷冽。
霎时、风声更烈、剑声更疾,惨叫悲鸣声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