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前院之中人也开始逐渐增多,胡都尉率一干精兵从门外赶来,里院更是冲出一群侍卫将四面围得水泄不通,而大家一见到这架势,在瞧瞧场中三人,虽已有些心知肚明可因职责所在并没有退去。
莫方闻眼也不急着回答,立刻转身将方少奇扶起,恭敬地一礼道:“方公子没事吧?我这二师弟一向莽撞惯了,还请看在在下的薄面上暂且饶过,身为云踪山大师兄这就带着他回房好生管教!”
方少奇想饶吗?肯定不想!
这是已是第二次!堂堂刺史公子爷居然被一个狗奴才于众人面前如此折辱出丑,实在该杀!可此刻他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忍让,想了想,只得哼哼道:“没事,这天气燥热火气冲,本公子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回房后还得严加训斥,向他这般莽撞,迟早会祸及云踪派满门!”
“你……”
“够了!”
莫少英刚想回敬几句,不料莫方闻一声轻喝将其打断,又转身告罪道:“公子大人,方闻定当严加惩戒。”方少奇点了点头,对着一旁胡不为道:“胡都尉既然来了,便同本公子去对弈几盘可好,其他人还是散了吧。”
胡不为道了声“是。”
临去前却是对着余气未消的莫少英深深看了几眼方才举步而去。
刺史府西厢房内大师兄莫方闻并未指责莫少英的丝毫不是,反是关上门来就将这几日的惊变缓缓道来。
原来在小半月前的一天夜里,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袭击了云踪派。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行动迅捷训练有素似是想将云踪派一干人等在睡梦中袭杀,幸好师父学究天人忽有所感起夜探看才免去了祸事。
然而即便如此,师父让我们安然退入山腹密道,自己独挡道口,可双拳难敌四手下不知中了什么暗器直今仍然昏迷不醒。
我们四人退至密道内封死来路后,这些人并不退却,直到小师妹莫婉溪从密道另一边逃出去江陵向你求援,哪知你府中却遇到了那方公子,是他带着胡都尉前来赶走了黑衣人。
胡都尉他们领兵来到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师父从昏迷不醒到脉象微弱情况一度异常凶险,又怕那些个贼心贼心不死,所以我们就听从那方公子的安排集体搬来了江陵,师娘张雅君正日夜陪着师父莫行则。
一番原委从大师兄莫方闻口中娓娓道来,莫少英听罢胸中怒气渐消,那股方才支配情绪的无名戾气也不知去了哪里,当下便道:“我这就去见见师父和师娘。”
莫方闻唤道:“站住,现下师娘难得午睡,你这般贸然冲进去岂不是扰人清梦?”
莫少英一听,回转身形,迟疑道:“我们云踪派百年之前已然没落,这几年也没有帮人卜算并不会得罪四方势力,究竟是何人,又是何目的要赶尽杀绝?”
莫方闻沉声道:“什么目的尚不清楚,然而临走前师娘命我去师父房间取《苍云经》,可我到那里时,东西却不见了。”
莫少英一听冲口而出道:“那本破书中除了一套剑法几笔见闻外还能有什么?”
莫方闻一听,眉头一皱盯着莫少英神色不善道:“这《苍云经》是历代云踪掌门随身信物,师父他老人家从不准我们翻看,你是如何知晓里间的?”
莫少英见说漏了嘴,干脆道:“这,有一次小师妹拿了出来与我们炫耀,我就趁机瞧了瞧。”
莫方闻当即指正道:“我看你是唆使小师妹干的吧。”
莫方闻口上这般说着,可眼神中却毫无责备之意,莫少英干笑两声,也不回答干脆来个默认。如出一来,这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了不少,莫少英自然知道不论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大师兄都会护着他们。
只是此刻莫方闻似乎满怀心事,见他依然愁眉不展,莫少英不由道:“怎么,师父的伤很重么?还是……”
莫方闻抬手截口道:“少英啊,师兄得与你说一件事。你听完可不能动气,更不要乱来。”
莫少英闻言,心中暗道不妙,他不曾见过莫方闻的表情如此严肃过,有些不解道:“什么事。其实书没了可以再找,只要人在就好。”
莫方闻板起脸道:“你得先答应师兄。”
莫少英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实在有些不自然,他素知大师兄并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能让一个老实人这般说话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这使得莫少英的脸重又再度凝重了起来:“大师兄你说,我听着。”
莫方闻听罢颔了颔首,良久,忽道:“婉溪要嫁人了,方家二公子要娶她。”
莫少英倒吸一口凉气,不假思索道:“那一定是那姓方的耍了手段!”
莫方闻摇了摇头,无奈道:“是婉溪自己提出的,她说方公子家世渊博对他情深意重,有此知心郎君不如早早嫁了。”
莫少英更是怪异道:“不可能!我亲自去问她。”
“回来!”
前脚刚走便听大师兄一声喝斥,莫少英脚步一僵又听大师兄续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去便去?你以为我们没有问过?但就算师娘亲自过问,婉溪也是这么说的!”
莫少英转过身,望见大师兄一脸痛心的模样,不由大声道:“你们是在自欺欺人,这明显是那废物趁人之危,逼小师妹就范,而我还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方少奇平日里声色犬马夜夜笙歌,若是小师妹嫁给他这种人一辈子就毁了!”
这莫少英越说越激动,而对面莫方闻却沉声道:“其实这方公子年少多金,其父对百姓也是爱戴有加,将这一方天地治理得井然有序,婉溪若嫁进去即便这方二少往后对她不好,但顾及他方家名誉想必不会过多为难婉溪的。”
“放屁!!”
此刻的莫少英复又怒上心头,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竟有这等惊天变故,早知如此,他何必来这江陵!那方少奇算什么东西,现下又见大师兄这般忍气吞声为他辩解,不禁心头一闷,一股邪火莫名冲上脑头:“莫方闻!你还是个男人?我真是看错你了,不要以为我不知你一直暗恋小师妹,可现在她就要被人抢去了,而你却窝在这里,净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麻痹自己!”
莫方闻静静地听着,也不生气,只是笑容勉强得很,语气亦是干哑艰涩道:“可那又如何?现下师父气若游丝、昏迷不醒整日靠着极其珍贵的参汤吊命,我们云踪派吃他们方府,用他们方府的,他方府不是大善人,这么做难道师兄我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
莫少英道:“那你还将小师妹往火坑推!”
“师兄劝不住她!”
莫方闻不禁低吼了起来,双拳紧握,显见在很努力地控制情绪:“我劝过了,她不但不听,还将我赶了出来。而订婚那日,师娘守着师父浑浑噩噩,你与三师弟又在外游历,你教大师兄还能说什么,即便劝住了,那师父呢,难道任由他拖着病体回到那个并不安全的云踪派里?”
莫方闻语意一顿,不待莫少英搭话又道:“而他方家贵为刺史现已广邀朝中大员参加,那赫赫有名的襄王也在其列。两天前他方家匆忙下了文聘之礼,而十五日后便是大婚之日,师弟你可曾想过若届时悔婚便是让方家下不了台面,我云踪派亦要横遭灭顶之灾!……”
莫方闻说的语重心长,可莫少英的一颗心却渐渐收紧,冷冷诘口道:“所以就弃车保帅?说不定还可因此得贵?”
大师兄莫方闻听罢胸口如遭中击般直直一愣,转而苦笑道:“你非要如此去想也…行。”
莫少英怒极反笑。
一时间,失望,悲愤,自责,种种负面情绪突然汇成了一股洪流,瞬间淹没了理智,想都没想便一把揪住大师兄衣襟从怀中掏出一张崭新的银票换了换,恨恨道:“看见了么?看见了吗!这是我拼命换来的。我原本以为云踪派需要这笔银子。不过现在看来大师兄已经替云踪派找到了靠山。呵……说来师妹出嫁没什么嫁妆吧,这一万两就当我二师兄的一片心意,你这大师兄也好风风光光地送小师妹羊入虎口!”
说完莫少英用力将银票一甩,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
此刻、他不得不走,他只觉心中已是一片狼藉,更有一股戾气似毒蛇般在脑海中窜来窜去,一遍遍地叫嚣着杀了眼前这个懦夫!他已有些无法遏制这股横生的戾气,更不知道这它到底从何而来又会衍变成什么模样,这种心慌的感觉让他极度不安,所以他必须走,逃得越远越好!
第三十四章 夏风扬明月 上()
白日饮酒夜来香,烛红衾暖春满帐。
这一连十四日间莫少英喝得是昏天黑地烂醉如泥,他本不胜酒力所以一喝便醉,醉了便开始胡说,一会儿骂起那方家仗势欺人,一会儿痛惜云踪派势单力弱,怨那大师兄不争,怜小师妹入了狼门!
这喜怒谩骂、哀怨丛生,轮番在这张俊逸的脸上争相上演,这酒品之差教人瞧来端是哭笑不得,而一旁一直守着的牡丹却总是认真的倾听着。
是了,这莫少英现下正在玲珑阁中。他不知道为何会下意识来到此间,或许只是履约,又或许只是觉得比起空无一人的云踪派,这里好歹有一个说话的人儿。
而牡丹身为玲珑阁的头牌,是活生生的摇钱树,入幕之宾自然任其挑选。而这莫少英一连十四日,天天霸占着牡丹令来客颇为不爽,阁主商丘影更是满脸不耐,然而每天从牡丹手中接过的银子分量重得让这阁主不得不三缄其口,笑脸以待。
银子自然不是莫少英给的,起初牡丹也不愿意做那倒贴的买卖,可见他如此萎靡不振却也狠不下心唤来奴仆将他殴打一番扔出门外。
牡丹一时说不上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或许是心里总有那一丝若有如无的悸动。她仍清楚地记得,那夜他醉酒后睡在自己的面前就像个孩子,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而现在这份委屈似乎又深了些。
屈指算来二人见面也不过仅有三次。第一次他将自己拍晕,非但没有占自己半点便宜还真给了一锭银子。事后又听他携着师弟二人大闹玲珑阁,为的只是那内坊弟子白素衣,微微佩服之际,心道好个少年多情郎。
第二次再见他时已是堂堂胡不为身旁的侍卫长,可谓年少多金,心想事成。手中有大把花不完的银子却提出要和自己这个青楼女子做单纯的朋友。而正也是她这混迹风尘的阅历使她更能看清莫少英语含真诚。
而这次这个多日不见,外表开朗的男子来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自从他一进门,牡丹便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狂躁与酒气,连句话儿都未说便被他合身抱上了床,就当牡丹以为要发生点什么时,那趴在身上的莫少英却一动不动,毫无防备的就此睡了过去。这就好比一个哭闹累了的婴儿突然回归到了母亲的怀抱一般,变得平静安稳,不再惧怕危险。
他是如此信任她,而她自己呢。
牡丹自嘲地笑了笑,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明明是风尘女子却没有流落风尘的觉悟,明明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可却任他迷住了双眼。这就好比一只飞蛾,明明见着同伴俱都被火烧成了灰烬,却依然选择奋不顾身地拥抱光明。
当月落日生,日尽月明时,终究到了第十五个夜晚。
这天,江陵通城璀璨生光,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树华光落珠,万点星光耀眼。这番普城同庆之景自然是刺史方乾之子方少奇的婚礼了。
刺史方乾巧施仁政,能使战火后的江陵在短短三年之内便恢复如初,百姓自是有目共睹,而之前当叛军打来时这方乾毅然死守城门直至援军赶至更是受到了全城百姓的爱戴。故此百姓爱屋及乌,纵使那方家二公子格外顽劣了些,也终究是他方乾的子嗣。
而这通城喧闹下,玲珑阁中却是冷冷清清与街外成了鲜明的对比。按理说这玲珑阁如此大喜之日怎会这般冷清?不外乎方大人将玲珑阁内那些舞姿姣好者俱都拉去庆祝婚宴罢了,而剩下的也得了阁主的恩准,特例准许这些姑娘今夜去大街上游乐一番。是以,这偌大的玲珑阁也仅有飞凤阁一处还亮着明灯。
灯下有人,照着二人身影影影绰绰。
莫少英今天不曾喝酒,显得心事重重。
一旁牡丹见着故意激道:“你瞧瞧你,一连十四天,吃完了睡、睡醒了喝,不给缠资便也罢了,可现下你清醒着也摆上一副臭脸给谁看呢。”
莫少英强打精神,笑着随口道:“多谢小姐姐收留,那天出门忘带银子,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小姐姐会收留我,不过放心,下次一定记得带银子。”
牡丹眉宇一挑,嫣然道:“小姐姐?你是不是对每个有恩于你的姑娘都喊得这般亲近?”
莫少英一阵脸热,忽然就想起了叶千雪,若是她,自己还会这般称呼吗?
答案不言而喻,这个随意而轻佻的称呼显然不适合叶千雪。
那就适合牡丹了?显然,虽然表面上不承认可潜意识中还是对牡丹有所轻视的,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莫少英颇觉有些尴尬,就连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起来:“也、也许吧,我……”
牡丹仿佛瞧破了他的心思却并没有生气,反是吃吃笑道:“你瞧你,心虚了不是,罢了小姐姐我也不想打听。”
莫少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着窗外人影攒动,匆匆转移话题道:“你看、这外面如此美好,牡丹姑娘何非要待在这玲珑阁里?就不曾想嫁个如意郎君安度一生?”
这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此刻的牡丹心下一甜,望着莫少英那副认真的神色,有意无意道:“可我早已满身污秽谁不嫌弃?”
莫少英淡然一笑道:“是非黑白自有公道,牡丹姑娘纯良和善,长得又不差,自然会有大把男子不嫌弃的。”
“那你嫌弃么?”
接下来的这句话牡丹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悄悄问了一回,因为她正要说时便瞧见莫少英望着窗外怔怔出神,显然全副心思并自己身上。
牡丹见着心下隐隐失落,她虽身在风尘,一颗心却没有被蒙蔽,又怎会看不出莫少英身在此处,心不知飞向了哪里,只得将那等莫名情愫深深埋藏了起来,伸出一指,戳了戳莫少英的脸颊,装作调笑:“看你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地唬人,这心啊恐怕却早已飞到了窗外,你要去为你那小师妹讨公道了么?”
莫少英不知她心里变化,只是笃定道:“不错,是时候了。”
牡丹闻言突觉一阵失落,她不想让他去,因为这很危险,她怕这一去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但她更知道自己前十四日留不住他,那今夜也会一样,只是这心中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道:“你、决定了…”
“嗯。”
不待牡丹说完莫少英已然点头,显见他已满心决意。
牡丹见着再不多言,而是轻走几步从衣柜中取出一把龙纹镶边,白鲨皮鞘包裹的长剑,轻轻吹去其上的薄灰,跟着双手捧剑递向莫少英道:“此去龙潭虎穴,姐姐不能帮到你什么,这把流渊是祖上传下的,从进太素坊学艺时就一直跟着姐姐,怎奈我资质有限也过不惯内坊那等清贫的生活,致使这宝剑蒙尘,今日赠予你也算令它重见天日,你拿去防身吧。”
莫少英刚想推脱,字还没出口,便被一张玉手堪堪捂住道:“怎么,连姐姐的一点心意都不肯收下?我这把流渊难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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