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衣低头嗫嚅道:“素衣不敢……”
这“不敢”二字刚及脱口,卓于晴便匆匆截口,不容再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仲卿,你这一路可要多多费心照顾素衣才是。”
待得坊主将这句话说完白素衣这才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被二人不动声色的算计了一番,可余光瞧了瞧身旁一脸喜色的莫仲卿,原本想说的话竟再也说不口了,更不知这心上是喜是愁。
莫仲卿见她不再反对,心中更是暗自窃喜,只是这欣喜之意到底能将白素衣如约带至二师兄的身旁,还是知道自己能跟再次与白素衣结伴而欣喜呢?
也许两样都有,也许更倾向于后者,谁知道呢,莫仲卿不知道,也不愿太快去知道,他实在觉得这道难题不啻于二十年来所遇的头“大敌”。
故而一整衣衫向着卓于晴作揖道:“卓坊主宽心,仲卿定当护得周全。”
卓于晴颇为满意地颔了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下去准备准备吧。”
白素衣与莫仲卿二人告退后,卓于晴神色随即回复平常,原来方才那一丝从容之色只是在两晚辈面前硬生生装出来的,见祁彦之瞧着自己不言,便率先言道道:“客卿可是觉得本宫行事草率?”
祁彦之直言道:“草率谈不上,只是有点像交代后事。”
卓于晴面色一僵,言不由衷道:“客卿真会说笑,有道是“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草率总比让素衣步本宫的后尘要好。既然缘分已至、若平白无故任其流失,那便是女子一生的延误,看的出来素衣也并不排斥和你那宝贝徒弟在一起。”
祁彦之见她左顾而言他,并不回答问题的关键,唯有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公主与在下说话时总是这般虚饰,不过不管怎样,在下希望公主殿下在做每一个决定前还请牢记老坊主的托付以及叶家的天下才是。”
卓于晴闻言却是话锋一转,落落寡欢道:“客卿可有挚爱?”
祁彦之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有的。”
卓于晴直言不讳道:“那客卿为何还频频相劝?”
祁彦之心中一凛默然不语。卓于晴见他不言方才挤出一丝笑容道:“还请客卿安心,本宫又不是傻子,此去东海自有分寸。”
祁彦之深深看了卓于晴一眼,方才作揖道:“好,如此那便等公主好消息了,若是届时需要帮忙可差白隼送信。”
这二人一番心照不宣的对话,旁人听来自然有些一头雾水。熟知祁彦之的卓于晴,自然知道他并不会无的放矢,说东海有希望,那必定就有希望。至于那东海之中是何等凶物就不是卓于晴要考虑的,她显然已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
第三十二章 欺云山访亲 上()
翌日辰时、当一缕阳光透过迷雾直射进太素内坊院落之际,莫仲卿一行三人已在卓于晴以及四秀的送别下乘着天心舫离开了太素内坊。
临行前,卓于晴将随身双剑“秋鸿、碧月”赠予白素衣,命她勤加习练《太素玄经》上记载的武学。这对“秋鸿碧月”乃品剑谱上排行第九的一双对剑,“秋鸿”剑身青光盈盈于白日中锋芒毕露,而反观“碧月”在白日里犹如顽铁一块,唯有在月光中才会敛泛光寒。
据说当持剑之人达到《太素玄经》上所要求的“剑心通明”的境界时,秋鸿碧月将能达到日月同辉之境!至于如何达到剑心通明,什么又是日月同辉,卓于晴却没有告诉白素衣,只说所谓剑心通明其实是一种信念,而信念多半因人而异。
这句话说到白素衣似懂非懂,眼角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身旁的莫仲卿,她忽然就觉得又有些明白了,只是这份“明白”实在教人难以启口。不禁有些脸红耳热暗斥自己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
……
热、酷热。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而更不好是明知如此却非要在夏日烈阳下打马疾归。
一路奔驰,莫少英归心似箭,沿途换了好几匹骏马的他,到了欺云山附近却陡然慢了下来。慢行并非近乡情却,而是手上提着的冰镇酸梅汤不得不让他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弃马步行。莫少英知道小师妹莫婉溪爱吃甜食,这酸梅汤无疑正中下怀。
莫少英稳步而行,速度却也不敢稍慢,因为他知道,棉袄木盒中的冰块已开始微微渗水了。这酸梅汤好找、冰块却是难求,它可是花了大“功夫”从一家大户人家的地窖中“借”来的,想着过会儿小师妹一脸甜笑,饮着酸梅汤时的情景,莫少英脚步似是更快更稳了些。
屈指算来、两月不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时刻念叨自己,不过就算不时刻念叨着也总比那“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叶千雪要好上太多了。
“难道不是么?”
莫少英这般自嘲一笑,他突然发现一个可笑的问题,自己的人虽然已经回来了,可心却留在了某地。
山、欺云山。
午后阳光尤烈,却仍透不过那满山植被构建起来的天然屏障。重重绿荫之下随着斑驳的石阶徐徐而上,一阵山风拂面,吹得汗湿单衣的莫少英浑身一个激灵,旋即大呼痛快!而于此处盘旋而上便是熟悉的“回望亭”,再往上走些工夫便是云踪派了。
然而莫少英没能立时上行,因为此刻有人唤住了他。
“大叔……”
这一声犹如黄莺出谷的脆响令莫少英为之一愕,声音虽是清脆动听可有人叫自己大叔无论如何是不太高兴的,转头来瞧便见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的女娃娃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的亭中。
她身穿紫罗百花裙、绾着一对花苞髻,鬓角垂丝上用天蓝色的丝带缠定,小小模样瞧起来端是人畜无害,娇憨可爱。裙下是一双嫩藕般的小腿,右足踝上三寸之处更是用丝绦系着一只精巧的银铃,此刻也正发出叮叮当当地声响。
这女娃娃临得近了,却不先向莫少英打招呼而是凑近棉袄包裹的木盒嗅了嗅,随后表情一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央求道:“大叔,这里面的东西能分我一点尝尝么?”
面对一个十二三岁小妮子的请求是人都不会拒绝,然而同样正因为仅有十二三岁故而也不会无故独处深山大林里。莫少英自然想到了这些,但一看到小妮子一副不谙世音的模样又不忍心喝问,唯有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首先我不叫大叔,你可以叫我莫少英,少英,甚至小哥都成。其次、问人要东西,得自报家门,你是谁家女娃娃?可是在山里迷了路,还是在等大人?”
这小妮子伸出藕白嫩笋般的食指,指着自个儿腿上的银铃链子笑道:“我叫叮铛,叮铛的叮,叮铛的铛!我等大人,是专程在等大叔你啊。”
莫少英笑着蹲了下来,故意板着脸道:“人小鬼大,是谁教你这么唬人的?哪有人名字叫叮铛的,我还铜铃呢。”
叮铛一听,将十指手指拿出来算了又算,方才一脸认真地回道:“叮铛不小了,可有一百三十岁了,所以不说谎话,大叔不信么?”
莫少英当然不信,不过面对稚子之言也不想过多求证,只得打着哈哈,连声道:“是是是,十个手指能数一百三十岁,看来不笨,不过你都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等的是我呢?”
叮铛见莫少英似是不信自己说的,小嘴一撅,嘟囔道:“你叫莫少英,所以叮铛等着就是你,至于为什么,大叔先将木盒里的酸梅汤分叮铛点,叮铛再告诉你。”
“哟嚯,”
莫少英乐了起来,心道好个伶俐的丫头,竟想方设法骗吃要喝的,本不想再作搭理,却忽然想到了这小妮子和小师妹莫婉溪争吃一碗酸梅汤的情形,念及至此,心下不禁大乐,遂摸了摸叮当的发髻,笑得犹如一头大尾巴狼般道:“要不你跟大叔去山上?那里可热闹了,不仅会分你酸梅汤喝,说不定还有其他甜食哦。”
叮铛一愣并没有立即答允,反是笑得贼甜道:“可是山上已经没人了啊。”
莫少英笑道:“鬼丫头,我说的地方你定没有去过,来,跟上。”
见莫少英起身欲走,叮当一把拽住莫少英衣角,一本正经地道:“你要去山上有很多房子的地方吗?那里可是有两个爱笑的大姐姐和一个温和的大叔,还有位总板着脸的大伯,是不是?可他们前些天就被一群拿着长枪的人带走了。”
莫少英听着本想付之一笑,可见叮铛的神情并不似作伪,心下不由一沉道:“当真?”
叮当再次点着脑袋笃定道:“千真万确,而我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为其中那位小姐姐将我藏在了山中林子里,并且让我将这些告诉你,说你一定会回来。”
这叮当的描述虽然很是含糊,可莫少英一惊之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当下再也沉不住气拔腿欲回山瞧个究竟,方走几步,复又匆匆折回道:“丫头,这个都给你喝,别乱跑,等我回来!”
没了酸梅汤的束缚,莫少英展开轻功几番腾挪下已然消失在了山径尽头。
而叮铛却是不紧不慢地打开木盒,推开其上的冰块将一大碗酸梅汤捧出,满满地啜上一口,方才朝着莫少英消失的地方得意地笑了笑。
若匆忙是莫少英现在的动作,那慌乱便是他心上的写照,当他来到云踪派内推开每一扇虚掩的木门时,非但没有见到笑逐颜开的小师妹,就连刻板的大师兄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横翻在地的木椅茶几,以及震裂的地砖,甚至还在师父师娘的寝屋中发现了几滩干涸的血迹!
面对此情此景,莫少英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兴高采烈怀揣万两银票回山,不曾想迎接他的却是薄灰遍布一地破败?是谁掳走了师父师娘,大师兄和小师妹?他们是生是死现下又在何处?
心乱如麻的莫少英忽而想起了叮铛,继而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立刻回奔山腰,一路兔起鹘落行动迅疾,待得如一片孤叶般飘至回望亭上四下一看时,除了剩些残渣的大碗外,哪里还有那女娃娃的身影。
莫少英一坐了下来、脸色顿时惨白。
“这下就连最后的线索都断了!”
要在草木藂茂的云踪山找人已属万难,若是那女娃儿刻意躲着自己更是大海捞针。
“会不会就是这叮铛掳走了他们?这般细细想来那叫叮铛的说辞可是漏洞百出的。”
莫少英心下有些发冷,他委实不敢相信那叮铛小小年纪,心性竟又如此邪乎,明明已经抓走了人却偏再要自己去看一看。
这算什么,是在向自己示威?
可转念一想到外表如此娇弱的少女又如何是四个成年人的对手呢?难道这叮铛其实是被人利用的?
莫少英这不过是自己的胡乱猜测,但事情在没有水落石出,他仍不想将那刚见面便心生好感的叮铛往坏处去想。
莫少英念及此处,眼神忽然一亮。
对了,长枪!
叮铛说过一群手执长枪的人将四人带走了。
是了,是了!
“我一开始想差了,若是那小妮子未曾说过假话呢?”
那么一群执枪的应是官兵,而官兵驻地最近的要数那江陵府,先前我与那江陵刺史二公子方少奇有些过节,所以趁小爷,那方少奇说不定便会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借机挑事?!
一想到那方家二公子方少奇有可能掳走众人,胸中突有一股莫名戾气直冲脑门儿,若是仔细瞧来,不难发现莫少英双眼怒目圆睁隐隐泛紫,竟与那义庄之时极其相似,整个人一动之下,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午后城门、城砖滚烫,守城官兵躲在阴影处撑枪倚墙昏昏欲睡,往日若是无人进城他们便会如此一直瞌困到太阳落山,而今天偏偏有位不识相的主户不但顶着艳阳进城,亦且一路打马疾奔,激得沙飞石走端是扰人清梦。
守城官兵也是人,而人若是被陡然惊醒多半有些火气,可这罪魁祸首似是毫意依然我行我素,一脸凶神恶煞的快马按剑直冲而来,丝毫不将城门看守放在眼里。
为首一名领队一看这架势那还了得,匆忙向后方几位递了个眼神,待得八把长枪当的一声齐齐交错拦住城门,方才昂首挺胸扯着嗓子有意刁难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例检!”
马上之人自然是莫少英,若在平日他或许会客客气气的让步,而此刻瞧着守城官兵那副拦截的架势非但没有丝毫减速而是更打十八鞭将马速提至极致,一路呼啸冲刺而去,临进城门便是一声怒叱道:“滚开!”
不待众官兵反应,这莫少英轻勒缰绳,胯下之马一跃而起,“刷”的一声长剑同时出鞘,于半空中将八杆拦路枪尖齐齐斩断后竟扬鞭进城!
……
第三十三章 欺云山访亲 下()
八位守城官兵望着手中断枪面面相觑,片刻、领队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羞愤地道:“狗娘养的,都他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禀报胡都尉就说有贼人闯破城防向着刺史府方向去了!”
莫少英的确是向着刺史府奔去的,好在正当午时天炎地热,百姓几乎皆在家中避暑纳凉鲜有人在这个时候于大街上晃悠,这使得莫少英一路策马狂奔几乎不遇阻碍,临到刺史府翻身下马按剑入门,守门侍卫虽月余不见这侍卫长的面孔,可仔细瞧来却有三分面熟,恭敬一礼后便任由他进得府内。
哪曾想,这阴沉着脸的侍卫长一进府内立足当场哪也不去,随即暗运玄功,扯开嗓子大喝:“方少奇!”这呼喝声当如平地一道炸雷,惊得枝头鸟雀一阵高飞,俩守门侍卫更是相顾失色,不由纷纷上前劝阻……
方少奇这几天很高兴,高兴得几乎连院门都没有出过几趟,这在平日里简直就是无法想象,显见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极为不平常的事情。而这番足不出户、乖乖公子的表现更是领刺史方乾心下大悦,对着小儿子的印象大有改观。他也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而此刻的方少奇正在落荫下逗鸟赏花自娱自乐,闻听有人胆敢在府内直呼其名,脸上霎时一阵阴晴不定,刚想咒骂出口,可旋即双唇一抿,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竟强按怒意匆匆寻声走去。转过数道拐角来到前厅大院便瞧见地上躺着七八个侍卫呻吟不已,而那莫少英却是一脸阴沉蛮横地站在场中。
方少奇心下一凛却没有后退,反是蓦地一合纸扇,迎上前去面带假笑抱拳相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莫侍卫长,怎么、王爷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莫少英一见方少奇,即刻抽出长剑,沉步走去:“我家小师妹可在这里?”
方少奇本想出口解释,可一见莫少英满脸铁青,提剑徐徐逼近,心下没来由的一寒,下意识后退半步,硬着头皮道:“不错,婉溪便在舍下,只是……”
莫少英一听果真如此,再也不想听他废话,胸中那股无名戾气更是冲破了喉咙,化作一声爆喝,长剑如虹飞身斩去。方少奇眼见如此,骇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刚想出声呼救却听得‘当’的金铁交鸣声响,一个身影已率先架剑挡在了身前。
莫少英眼见来人,微微一愕,不禁惊怒交加道:“大师兄,怎么是你!快让开。”
“放肆!!师父几时教过你这般对待恩人了?!”
骤然听见大师兄莫方闻如此一说,莫少英又是一愣,道:“恩人?”
此时前院之中人也开始逐渐增多,胡都尉率一干精兵从门外赶来,里院更是冲出一群侍卫将四面围得水泄不通,而大家一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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