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追?”
白眉道:“晚了。这里可是他们师兄妹的地盘,贫僧能寻到一条密道进来已属万幸,况且咱们也需尽快离开此处,不过贫僧料他还是走不远。”
莫少英道:“走不远?”
白眉应道:“不错,因为贫僧入密道时,还在上层瞧见了一个人。”
看着白眉高深莫测的笑容,莫少英眉头一皱,他有些猜到是谁了。
火舌翻卷,木板炽烈,不断碎裂激射的木片成了此刻致命的威胁。唐尧不断躲避着,跌跌撞撞前行着,他脸上被熏得发黑,也少了半片眉毛,脚底更是烫出了一串燎泡,而最致命的伤口却在背上。
那里曾被白眉打了一掌,又被焦木压上了许久,致使伤口已然焦黑崩裂,身上的红袍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他整个人就仿佛火海中飘荡的败叶,随时随地都有覆灭的危险。
但背上的剧痛也无时不刻不提醒着他活下去,只有努力挣扎着活下去才能报仇,这岂非就是自己最为拿手之事?他同样坚信只要能走出这个密道逃出去就一定能报仇。
是的,一定!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那死去的柳絮儿阴魂不散正在作祟,一声巨大的塌陷声忽然从后方响起,调头一瞧便赫然看见了一片汪洋——火海汪洋。
此时、狭窄的密道再也禁不住大火的灼烧,来时的道路轰然崩裂,整条密道也起了连锁反应,四面夹板开始纷纷坍陷,截截破裂,消失着在无尽的火海之中,而条条喷涌火舌正不遗余力的蚕食着余下的半截甬道。
唐尧面上再次露出了惊恐之色,他猛然提气刚一用力就牵动了背上的伤口,所以他只能努力不动上半身从而拼命摆动双腿,可随之而来右脚脚底的燎泡又实在太疼,所以他又只能踮起脚努力挪步。
这姿势相当怪异,看起来好似一个跛子。
而这名跛子走得相当卖力,坚强,甚至脚步愈挪愈快,终于他拉动了尽头处的吊锁,但听一串锁链“哗啦”声响,一栋木梯便轰然一声降了下来。唐尧四脚并用爬上了木梯,他终于回到了悦和楼上层。
他双手撑地,大口喘气,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然而这里还不算十分安全,也知道用不了多久整座悦和楼就会被下方的火海吞噬。
可当唐尧准备抬头起身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轻盈而规律的脚步声,然后就见到了一双的军靴。唐尧认得这双靴子,自然也知道靴子的主人还会随身带着一杆亮银枪,他猛一抬头也果然见到立如长枪般笔直的叶千雪。
枪尖森寒,人面森寒。
叶千雪望着他还未开口就见唐尧陡然大声笑了起来。而此时此刻一个人笑得有多大声,岂非恐惧就有多深。
唐尧的确在掩饰心中的恐惧,可他不愿在这个女人面前表露出丝毫的软弱,只听他嘎声道:“郡主是来救情郎么?可惜他死了,死了,被火烧死了!哈哈哈哈”
唐尧笑得愉快极了,“死”字也咬得非常彻底,仿佛这一刻莫少英真已死亡。
只是叶千雪没有显出意外或其他表情,眼神冷漠而自信,仿佛再说:“他不会死的。”
唐尧看在眼里,心生妒意,他突然又觉这双眼神和那莫少英是多么的相像,简直如出一辙。他恨这样的眼神,恨不得将它抠出来嚼烂,再狠狠吞入腹中!
叶千雪不知他心中想法,眸子只是奇异地闪了闪,平静道:“你方才叫我郡主?而以前我们见面时我还不是郡主。”
唐尧笑了,大声笑道:“堂堂叶天朔之女,洛阳一战声名鹊起,被圣上赐封为昭阳郡主,这个天下人皆知之事我又怎可能不知?”
叶千雪颔了颔首,忽又道:“你说我来救情郎?谁是我情郎?”
唐尧死死盯着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而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二人所在的上层石砖夹缝开始冒出丝丝青烟,唐尧身后的木梯口处不断有火舌喷涌而出,很显然,火浪已开始逐渐漫上了表面。
叶千雪眉头一皱,道:“走吧。”
唐尧嘎声道:“郡主要带我去哪里?”
叶千雪换了副口吻道:“阁下身涉数案,自然要去该去之处。”
唐尧瞪着双眼,恨恨道:“郡主莫非以为这就能抓住我了?”
叶千雪一愣,反问:“你莫非这样还想走?”
唐尧没有回答面上忽然泛起了残酷的笑意,扬手又是一蓬黑针,人也急速后撤,只是身后已没有路,来时的木梯口也遭条条火舌堵住。可他没有犹豫,他不仅对别人残酷,也对自己同样毫不在乎。他还是跳了下去,毫无顾忌地跳了下去。他也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惨叫声,只不过那声音竟真是自己的!
叶千雪不曾想这个唐尧竟宁愿赴死也不愿跟着自己回去受审,心中不免一阵惊异,俯身探看楼梯,只见下方已是火舌吞吐,不见人踪。而这片大火也逐渐烧进了叶千雪的心中,她终究还是有些担心莫少英的。
然而悦和楼的大火并没有完全烧起来,这多半归功于夜间巡防的功劳。但直到大火如数熄灭,叶千雪并未就此离去,她还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
但直到夜色飘起了白雪,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叶千雪忽然灵光一闪,决定打马回府。
马蹄踢踏,穿行如风。
那人也终于出现了,他正自郡主府大门步出。全身虽完好无损,可一张脸却比这黑夜还要阴沉。而在他身后是面色紧张的初一和杜怀冲。
一丝不好的预感促使叶千雪没有展露出事先准备好的笑容。她还未来得及下马就听莫少英抢先质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担心你,所以去找你了。”
这句话本已足够,但叶千雪并未说出口,不论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此刻的情形都不允许。只听她语气平静道:“属下来报城北深夜失火,我得过去看看,毕竟”
第三百八十八章 独身履危境(一)()
“够了!”
莫少英突然打断了叶千雪的话语,冷笑道:“我真不该相信你,更不该将九儿交给你。”
叶千雪一怔,莫少英的意思她已明白,尽管她没有开口,但眼神中已满是不信,这怎么可能?郡主府不仅防备森严,更何况她出去时还特意叫醒了初一和杜怀冲前来门前分守。难道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九儿?叶千雪一脸惊异地望向了初一和杜怀冲,只见二人惭愧地垂下了头。
黑夜中没有人说话,莫少英已慢慢走了出去,背影显得孤独且冷漠,似乎比这雪夜还要冷上三分。叶千雪终于发现他变了,变得沉默,变得深沉,可她不在乎,她忽然脱口而出道:“等等,别走!”
莫少英已不愿再多说一句,这个郡主府他发誓绝不会再来,而背后这个人也绝不想再见!他就这样融入了黑暗之中,一抹剑气随之冲天而起。
叶千雪看着剑气心中凉意更盛,她知道就算现在想追,也彻底追不上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叶千雪深深叹了口气,忽听初一上前一步,道:“郡主若是想去寻安乐侯,属下倒知他的去处。”
叶千雪一听骤然转身就见他赶忙递上一团皱巴巴的纸条道:“这是在屋内递上拾到的,这之前除了安乐侯和劫走九姑娘的神秘人外并没有人进到屋中过。”
叶千雪愣了愣神,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就见上方写道:“若想得知慕容九下落,三日后请于城外五十里路树林中一见。”
莫少英走得很急,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已孤身御剑赶到了五十里外的树林中。他本以为此纵非龙潭虎穴,也应是处处埋伏才是。可当他花尽心思、绕尽了树林后不得不承认,这里根本没有伏击,没有人影,甚至连雪地上该有的脚印也一概没有,除了偶尔从树梢间扑簌簌塌陷的雪团外一切都显得安静极了,安静得仿佛根本就是一座普通的雪林。
难道非要耗上三日不可?
尽管有些不甘心,但并就没有选择,他本也可三日后再来的,可他仍不想错过林子中一丝一毫的动静,所以就地寻了一根大树靠坐了下来。
然而这一坐就坐了很久,直到大雪下了停,停了又落,整个人披上了银装都一直不曾动过。
累了,撑着。
饿了,忍着。
渴了就随便抓一把混杂着冰渣子的雪团胡乱塞进口中。冰渣磨着口腔生疼,可他不在乎,因为只有冰冷的刺感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也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中的自责减轻些,他无疑是在自虐。因为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错,他知道原本没有资格去责怪叶千雪。
根本就没有的!
雪又开始飘起来了,
人呢?终于来人了。
白马银鞍,雨鬣霜蹄。
叶千雪一脸泛青,那是被冻的。她四处张望虽没有看见已与雪林融为一体的莫少英,却还是望见了那柄插在地上的流渊。
漆黑的剑身,镶了枚破珠子的剑柄。
叶千雪望着流渊,终于注视到了一旁的“雪堆”,她轻吐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抹开盖在莫少英身上的雪堆,瞧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就将马鞍上酒壶迅速解下递上前去:“暖暖身子。”
莫少英望了一眼,又深深地垂下头去。
他并不忌恨叶千雪却也不想再接受她的任何帮助。
叶千雪似也看穿了莫少英的意图,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耐心道:“你在这里已等了两天两夜,对方一直不曾出现。这说明有可能他们本就有心消耗你的耐心和体力,而你实在不该合了他们的心意如此折磨自己。”
莫少英没有回话,却也未再拒绝,他抢过酒壶大口猛灌,一时间酒水穿肠,身子徐徐渐暖,一颗心也就不那么冰冷了,他望了叶千雪一眼,目光平静道:“谢。”
叶千雪笑了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是你第二次道谢。”
莫少英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言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不该来。”
叶千雪颔了颔首,赞同道:“我来时曾打算带驸马爷一起过来,这样至少可以让他感到安心,可是我并没有找到他。”
莫少英一怔,“你没有找到慕容流苏?”
叶千雪道:“是的,也许他故意躲着我,根本不想我来。“
莫少英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你明知他的想法还是来了?”
叶千雪沉默。
转而又解下来一袋干粮,岔开话题道:“我没带别的,将就。”
递上去的一片腊肉,看起来又干又硬,但莫少英没有理由拒绝,他现在急需食物来补充体力,他吃得很细,不想浪费每一分补充体力的机会,待得悉数嚼入腹中,这才舒了口气道:“现在”
谁知莫少英没有说完,叶千雪就抢先截口道:“现在我和你一起等,因为弄丢了九姑娘我有很大的责任。”
叶千雪的语气不容分辩,莫少英却也不打算回应,他已做好了打算。
二人等了一夜风雪,终于在黎明十分等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披麻戴孝,年约十六七,身上一色孝服看起来竟与这无边雪景融为一体。他此刻脸上是悲恸消沉的,但看到了林中的莫少英时,目光中立马燃起一股炽烈的恨意!
莫少英眉头一皱,而叶千雪却已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只见这名少年人隔着老远就吼道:“来人可是狗贼莫少英!”
莫少英沉声道:“是。”
那名少年人笑了笑,道:“很好,那你呢,你又是谁!”
叶千雪顿了顿,缓缓道:“朋友,狗贼的朋友。”
叶千雪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她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之事绝不能以郡主的身份参与。那名少年人听罢,果然悲愤一笑,道:“没想到你还请了帮手,行,来一个是死,来一双也是!”
莫少英瞳孔猛然收缩,道:“是你们带走九儿,她人呢?”
少年人极力压抑着怒火,冷笑道:“呵,你们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叶千雪道:“去哪里?”
“奔雷山庄!”
奔雷山庄离这片树林并不是很远,但少年人脚力也不太算快,加之他似乎很不放心莫,叶二人会老老实实的跟着,所以不忘时不时向后探看。这使得叶千雪一颗心越发下沉,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奔雷山庄与洛阳八方镖局两家世代交好,互结连理。八方镖局这次惨遭劫难,奔雷山庄必不会坐视不理。可两家都是江湖人士,常年走镖混于世俗,武功并不算顶尖行列。而郡主府又不是菜场里巷,等闲高手绝不敢夜中于府内掳走九儿,他们到底哪里请来的高手?然而不论哪里请来的,现如今九儿都已落入奔雷山庄的手中,又让莫少英在树林中等上三日,则充分表明山庄是有意拖延,好做万全的准备。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待无备。
纵使莫少英武艺登峰造极,身怀绝技,又能如何?
叶千雪一颗心再不断下沉,她连忙望向莫少英却不料后者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此举毫无征兆、事出突然,叶千雪娇躯猛地一颤便觉后腰大穴跟着一酸,猝不及防之下已被莫少英连连点穴,致使全身动弹不得。
叶千雪终于气急败坏,又羞又怒,已全然顾不得身份咒骂出声道:“你、你混蛋!混蛋,放开我!放我下来!!”
莫少英已顾不得叶千雪说些什么,他显然已不打算多听。他将叶千雪横身抱起送上马背,一拍马腿,白马陡然一惊,蹄间三寻,倏忽远去。
远处的少年人自始至终冷眼旁观,见莫少英转过身来终于冷笑道:“想不到你这狗贼居然还有些良心,知道让她同去只不过多添一条人命!”
“你叫什么名字?”
“我?”
少年人显然一愣,不过又很快挺起胸膛道:“我叫雷严,奔雷山庄庄主雷放是我父亲,而被你杀害的八方镖局霍总镖头是我岳父大人!你可听清楚了?”
莫少英点了点头,已不打算多话,与敌人多话不免会心软,他更不打算心软。
二人出了树林上了大道,雪地上的车辙马迹渐渐多了起来。车辙马迹聚集的尽头是一所山庄。山庄纯白、堆雪覆盖,其上那满是白幔布带。
白幔象征着不祥与悲伤,然而此刻那迎风招展的模样似乎在诉说着它的悲愤不屈,死战到底的决心。就连朝阳仿佛也感受到了山庄中的腾腾杀意,躲在云中不敢出来。
山庄的大门是紧闭的,雷严回过头,大声道:“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奔雷山庄,也是你洗清罪孽的地方,那位姑娘就在里面,只是你可敢进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独身履危境(二)()
莫少英没有回话,他径直走到了门边吐了口气,用力推开了大门。然后他一眼就望到院内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棺木一直延伸至灵堂前,这些黑漆漆的棺木整齐划一,分左右罗列将院中人群从中隔开,左边一群人多是老弱妇孺,披麻戴孝,右边一群服色各异,武器不一,看起来似是一群自发聚集而来的江湖人士。
两边人群其身份虽各不相同,可他们眼神却是一样的冰冷。他们紧盯着莫少英腰间的流渊,脸上的仇恨仿佛又更浓烈了些。
镶了枚破珠子的黑柄,那乌鞘中是否藏着那柄黑色的剑身?
莫少英并没有理会齐齐逼视而来的目光,他的眼神早已望向着灵堂前端坐在交椅上的一名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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