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道人苦涩一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并不想将这份苦涩和后悔之情交予心魔虚影抹去,只听他深吸一口气道:“二十一年了。这支剑整整离开了贫道二十一年,也就是在二十一年前,贫道一心向道为了斩断尘缘,毅然离开了她们母女二人。但贫道走的时候可是留下了万贯家财!我萧家威名也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可不曾想彤儿会流落风尘,去做了一名青楼歌姬!最后竟死于非命。”
木道人似乎想表现得更为愤怒或者悲凉些,但就连这些似也是一桩奢侈之事。常年修习神霄决促使他的心魔虚影已足够强大,所以即便不想动用心魔虚影将心中的愁绪抹除,但心魔虚影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莫少英皱了皱眉。一心向道固然不错,但抛弃妻子却殊为可恨,不知木道人当年究竟遭遇了何等机缘才会狠心绝情做到这点,但换做自己是一百个不愿的。难道他竟不知纵使千亩良田,万贯家财予以补偿也不及一份亲情来的重要?
亦且,一个人若想离世修道,总要先将尘缘慢慢了结,而非猝然斩断。就拿木道人来说他理应陪着牡丹以及他的妻子欢度余生,入世修行,待得父、母、妻、子,皆化尘土而去,若自己修行得当、皮囊不腐,方能了无牵挂,遁入山林岂不更妙?
只是莫少英并没有开口指责,他实在不忍心再去用言语刺伤眼下这个“欲哭无泪”的老人。以自己现下的立场也断然没有这个资格。
莫少英不说,木道人心里却明白得紧,他自然有些后悔,否则断不会在那夜瞧见自己的佩剑后,沉寂了二十一年的心又忽然活络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尽管修行了二十一年仍无法将她母女二人彻底忘记,就连心魔虚影也不大管用。这似乎已成了他心中一道魔障,挥之不去,稍一碰触便会令向道之心产生动摇,这是他绝不容忍的!可他又不忍视而不见,所以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并不打算去探听妻子女儿的近况,而是暗中顺水推舟,稀里糊涂地襄助莫少英一把,从而也就帮助到他的女儿。
这方法听起来固然有些离谱,但他还是有七八分的把握。
因为莫少英手中有流渊,而能以流渊御剑飞行就必须以萧家之血为引,后以使剑者之血来沟通剑中残存的剑灵才行。
木道人也不是没考虑过女儿是被迫如此,可流渊的秘密俱是历代萧家家长口口相传不立文字,滴血仪式也由自己亲自传给女儿的。
别有用心之人也断不会看上这柄镶了枚破珠子,瞧起来毫不起眼的黑剑,而通过连日观察和徒弟萧玉的描述这个莫少英品行端正,并不是一个觊觎宝物之人,所以一切必是出自女儿萧彤自愿,他定然也与女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帮助了他不就等于帮了女儿一把?更何况即便事实并非如此,襄助一位后辈抹去煞气,将一场祸患消弭于无形,岂不正是他向道的根本?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习惯性的道出流渊一词,没想到眼前这个后生能观察入微,揪住了自己的倏忽,更没想到本不愿去打听的结果竟会是这种噩耗!
女儿萧彤流落风尘,妻子必然早就魂归故里了。如此一来,这岂非真正了无牵挂了?他木道人该高兴才是,只是他此刻面上已是的表情看起来不悲不喜,似乎短短一段路程就足够令他忘却所有,这让莫少英凭空生起一股恶寒,总觉得那心魔虚影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外天迷境(一)()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外天迷境(二)()
“只是他终究还是个人,仍有七情六欲,所不同的是他能将这些欲望统统交给心魔虚影?如此倒不失为一条成道的捷径,只是这有些剑走偏锋了些。”
莫少英眉头轻皱,总觉有些不妥,但为了摆脱体内煞气所凝结的乌丸也顾不得许多。
他探指触及水面,面前景物倏忽一变。
眼前不再是那静谧幽深,封闭沉闷的山腹,而是一片辽远广阔,无边无垠的天际。四面也不再是那八根石柱,取而代之是一截截纵横交错的巨型树干,原本伸入水中的手却紧贴在一截树干上。
而此时此刻,他正也立于天地之间的一株巨木之上。
莫少英陡然一惊,下意识缩手之际又瞬间回到了山腹之中,面前我还是那盆碧水,头顶的月玦依然吞吐着莹蓝宝光,木道人亦是目露疑惑道:“有什么不对么?”
“不、没什么不对。”
莫少英懵住了,重新理了理思绪。这次他很小心,伸出的手也很慢,他确定自己是将手探入了水中。可接下来那叱咤天地的巨木还是出现了,甚至耳边鼓荡的罡风,鼻尖传来的新鲜空气无一不在告诉他,这里不会是之前的山腹,也根本不是什么错觉。
这委实匪夷所思极了!
莫少英勉强按下惊悸之心,一手按着树干开始四下打量起来。只不过在这株面前他显得太过渺小,就好比一株巨木上的蝼蚁。不论蝼蚁如何上下眺望,能望到的通常只是树干,而若自己的位置似乎也仅仅是一截余枝末梢上。所以他可以向后望去,那里是飘渺无垠的星空,星空间似有生灵活动,莫少英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们正无一例外地向着巨木冲击而来却又在千里之外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陡然碎成星星点点散去。
若莫少英跟着三师弟莫仲卿去过“妖界”那一定会知此刻他看到的乃是建木,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矗立在天地之间的神木,至于那些生灵便是一心要毁去建木的木外之民。
但莫少英不知这些,他虽不知却能看到这株巨木早已是饱经沧桑并不健康,因为枝条上并没有树叶,整个巨木似都是光秃秃一片,充满了衰败之气,可莫少英又知它并没有真正死亡,因为此刻触及树干的右手正传来一丝丝生命的悸动。
莫少英总觉得那是心跳,但巨木会有心么?
答案已无关紧要,因为此刻树干已在回应着他,将他体内的煞气慢慢渡化,虽然过程缓慢,但莫少英还是露出了笑意,久违的笑意。
他开始憧憬一个美好的未来。
只不过,这丝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逐渐发现,自己每将一份黑气渡入其中,树干表面的掌印黑斑就会扩大一圈,逐渐蔓延至脚下的枝条上,犹如烧焦了般。按理说自己全身的煞气加上那颗乌丸对这颗巨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断不会引起如此大的动静。这使得他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少英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扭头遥望便见那飘渺星空中的生灵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般已是扎堆成片般朝着此处蜂拥而来,仿若一群密集的流星雨。
莫少英不仅能望到那些生灵犹如飞蛾扑火般被巨木屏障瞬间碾成齑粉,更能见到一团比之身边大上数倍的生灵陡然窜了过来,再触及屏障时,只听“啵”地闷响,那生灵大小已不足原先十分之一却依然笔直地撞击而来。卷起的飙风将道冠猛地吹落,道袍衣袂随之猎猎作响,一瞬间,莫少英耸然动容,陡然撤回附在树干上的右掌,眼前之景瞬息又回到了山腹之内。
沉闷的山腹空气将莫少英拉回现实之中,刚及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顶道冠,就听木道人皱眉道:“小友怎么了,莫非真的哪里不适?”
“不”
莫少英坚定地摇了摇头,欲勉强解释一番方才的情形,但沉吟片刻,只是道:“我见到了一株巨木,有这么高。”
莫少英本想用手比划比划巨木的大小,但转眼便放弃了,不单单是因为木道人闻言后错愕的表情,更因为自己委实不知该如何描述,只得道:“好吧,我觉得应是见到了幻觉。”
木道人顿了顿,迟疑道:“贫道上山二十一年,能进入此间也已满九年,但贫道不曾见过幻觉,更未见过什么巨木。要不你再试试?”
莫少英依言尝试,这次他很小心,因为他根本不知那冲进来的是什么,会遇到何种危险。然而当他将手再次触及水面时,再也没有什么大树,也没有耳旁呼啸的狂风,一切又似是重来没有出现过。
这使得他不由一阵苦笑,若不是方才那身临其境般的冲击感就连他自己也不会信的,转而又试着探查了一番煞气却发现那枚乌丸依然无动于衷地蛰伏在丹田位置,既未增加一份也未小上一寸,若硬要说不同,那就丸身似是莹莹生绿,变得更加通透了些。
只是这些是无法向木道人表明了。
莫少英忖了忖,道:“有可能是受体内煞气影响从而产生的幻觉也不一定,总之现下没有了。”
“没有了?”
木道人微微颔首,又道:“那此地泉对小友可有助益?”
“没有。”
莫少英回答的很是笃定,显然已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并不知那巨木代表什么,但却知晓煞气在借自己之手侵蚀它,他也不知那迎面撞来的是何种生灵,但也隐隐觉它是受煞气吸引而来,所以即便还能闯入那幻境之中他也不愿损人利己,更不愿在不知情下去伤害那株巨木。
这多多少少表明好人不长命是有些道理的,但上天更无绝人之路,他仍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木道人见莫少英面无表情误以为有些消沉,遂劝慰道:“小友也不必心灰意冷,俗话说得好与天斗其乐无穷。凡事都要向好处看,何况不能凝炼心魔虚影也并非什么坏事,莫要像贫道这般既想成就大道,又万万放不下私念,仅能凭借心魔虚影,求个心安理得。”
莫少英一听,知他在为过去耿耿于怀,遂道:“道长后悔了?”
木道人苦笑一阵,话遂多了起来:“后悔?贫道早已不能后悔,而小友却能的。九儿是个好姑娘,贫道看得出她很在意小友。”
“只是”
莫少英笑着刚道了半字就听木道人截口道:“只是小友顾虑太深,认为自己煞气蚀身,总有一天会对不起她!”
莫少英没有回答,这想法岂非已在心里根深蒂固了?木道人接着道:“可小友有没问过那位姑娘是如何想的?”
莫少英理所当然道:“没问过。”
“这就是了”
木道人叹了一口气道:“贫道以往也不曾问过!满以为留下万贯家财、她母女俩就会幸福,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贫道错了,小友也要接着错了下去么?”
莫少英一愕,不曾想这番话竟会从木道人口中亲自道出。
是了,即便九儿去嫁给一个青年才俊,她会幸福么?自己又问过么?
莫少英迟疑着,沉默着,但很显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松动。
此时、木道人刚欲再言却听来时的甬道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回头来望便见一神霄派弟子驻足在来时的甬道内道:“弟子李展堂见过执事长老,师兄夜安。”
木道人眉头一皱,似有不悦。那弟子李展堂赶紧道:“是这样的,弟子本不敢打扰执事长老以及这位师兄,但山门外来了一个女子名唤九儿,自称是这位师兄的妻室,闹着要见这位师兄,众弟子阻拦不住又怕出手伤了那位姑娘,所以”
这李玉堂欲言又止,本对木道人以及莫少英极是敬重,可此事一出不禁又另有看法,心想这执事长老一直在宣扬绝情断欲,一心向道的理念,可却不知自己身旁的弟子偷腥,还娶了妻室闹到了山门,这当真有些不成体统。
木道人亦是一愕,看了一眼莫少英道:“知道了。”
木道人话不多,那李展堂也知意思,眼有深意地望了莫少英这个师兄一眼,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须臾、只听木道人笑道:“小友,看来你这个女伴倒让人不省心。”
莫少英迟疑道:“是啊,的确不省心。”
木道人道:“那我们就去看看?”
“好,去看看。”
莫少英回答得利索,二人片刻走得干净。
转眼山腹内已无人声,可一道不该有的水花声却打破了沉闷。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外天迷境(三)()
第三百八十章 天外天迷境(四)()
这句话虽然暧昧,仿佛是要人故意去误解,但莫少英一听,当即反问道:“你是怕自己失手?”
柳絮儿见他无动于衷,不禁小嘴一撇,只得颔了颔首,正色道:“唐尧不是一般的人,我这个枕边人加上你这个绝顶高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九儿已有些听不下去了,在她的心中早已将柳絮儿和唐尧和她与公子两人画了等号,而柳絮儿这般作法到底图什么?
这已不是简单一句背叛足以诠释的。
所以无关乎逻辑,无关乎道理,就听九儿诘问道:“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他”
“为了什么?”
柳絮儿霍然回头深深地望了九儿一眼,满脸恨意道:“就为了他不珍惜我!我是那么地爱他,不仅跟了他,还随他一起叛离师门,过得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他对我却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感觉理所当然,我理应付出!”
九儿皱眉,看了看因柳絮儿的激动而抖动的紫氅,以及氅内那若隐若现的娇躯,她猛然瞧见直到现在柳絮儿还未将扣带系紧,似是有意在勾引莫少英般,这固然让九儿心下不舒服,但更多却在想一个不检点的女子又如何能拥有一份忠贞不渝的爱情?
这般想着,眉头也就皱得更深了。
柳絮儿一瞧九儿的神情,就知她心中再想什么,只是她并没有生气,反是略有讥诮地望着九儿一眼,才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向你这般清纯过,也向往忠贞!可我的忠贞却被他亲手毁了。他是个极其有野心的男人,野心大到不惜暗示我,让我与那些个臭男人上床!而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他所赐。可自那之后,他表面上假意嘘寒问暖,倍加呵护,实则对我弃如敝屣,百般敷衍。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抱着我的同时是不是又在想另一个女人,我受够了!”
九儿愣了愣才发觉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唯有叹气。
莫少英自始至终认真地听着,似是要从这些话中找出一些细微的破绽,可他听到最后也不过总结出一条道理:“那就是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但若单纯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来说,唐尧的作法又无可厚非,因为一个男人可以容忍女人的过去,但绝不会容忍与自己交往的同时又去沾惹别人,即便是自己教唆的也不行,因为爱是自私的。所以从一开始,唐尧就选择彻底放弃她,只是这个女人没有发现或者不愿瞧见罢了。
说到底还是她太傻。
这也是一桩因爱生恨的悲剧,但莫少英并不想做调停者,他与唐尧必须做个了断,不仅是因为彼此的矛盾,更因九儿的姐姐慕容青!
莫少英冷静道:“柳姑娘打算如何去做?”
柳絮儿深吸一口气收起满脸愤恨、平静道:“很简单,我们现下即刻启程,待回到洛阳之后,贪狼使先和九姑娘屈居在悦和楼对面的一所民宅内,待那厮一来找奴家就行动。”
莫少英疑惑道:“他不和你在一起?”
柳絮儿道:“不错,自从来了洛阳后,他便做了甩手掌柜,将大部分事情包括监视公子都交给了我,只是每隔小半月便前来悦和楼听取情报顺便与奴家欢好一番,所以那天就是机会。”
莫少英讶异道:“这么说你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柳絮儿摇了摇头,恶狠狠道:“奴家若是能逮到他暗中与谁幽会,非得将那狐狸精的脸皮给活揭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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