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夙瑶出言问道:“想必客卿一早就发现那厮是妖族了吧。”
祁彦之应道:“我之前特意接近尸身,希望在其上能寻出些线索。略略一看便不难发现那些个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咬痕并非人类所能咬出来的,其中伤口特别大的,应是被类似虎豹豺狼的犬牙洞穿,后又听闻苗姑娘的说辞,才得以料定此獠是妖非人。只不过我当时还是犹豫了。”
夙瑶道:“犹豫了?”
祁彦之点头,沉声道:“我当时就应该离开群芳阁后就地开始调配驱妖粉,如此一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莫仲卿道:“这怎是先生的错,若不是我急急让素衣拉着先生逃走,说不定就不会横生如此多的波折。”
祁彦之劝慰道:“那倒未必,即便我当时不走,留下当场配药,那厮见着定会百般阻挠,所以你的作法无可厚非。”
莫仲卿见祁彦之执意将错拦在自己身上一时倒也没再说什么,更没有人去追问他到底为何犹豫。显然,祁彦之撒了个慌,常年行走在外,这驱妖粉是一直备在身上的,而方才在密室没有使用,那是顾忌白素衣的另一重身份,若他先前猜想的不错,那驱妖粉同样会白素衣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害。
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四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处民屋中与众内坊姐妹汇合,按照原先商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夙瑶带人前去西城白素衣的线索,一路由祁彦之以及莫仲卿领着十人前去那城外义庄营救纳云,余下的人就原地看护照料苗清淑。
随后祁彦之取来笔墨,将贪狼使欲谋夺《太素玄经》之事以及现下处境草草书就匆匆卷起,从怀中取出玉笛吹起一段奇妙的笛声,过不多时,只见那跟着即醉的白隼盘旋而下,祁彦之将书信绑上隼腿,一拍隼翅,白隼复又振翅高飞而去。待得这一系列事情办完,天边却是朦朦胧胧逐渐泛白,眼看就要天亮了。
而这一夜都不曾下雨,仿佛这一切都是个幌子。
嵩阳县外、一轮残月挂白空,早起的商队旅人给头马系上了马玲开始赶路。商队起早一来固然是习惯,二来常年往来这一带的商队都谨记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要从这里北上需先西行绕过北边郊外那一片坟地才行。
这片坟地顾名思义原是嵩阳县百姓年年祭祀亡人所用,后来不知因何故荒废,其中的义庄也成了专供无人认领尸体的安葬之所。自然、除了抬着非亲非故的尸体来此处的苦差衙役和身无分文的乞丐浪儿外,也就没什么人再接近这里了。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个流落到义庄的乞丐再也未从里间儿走出来过,一到夜间,黑夜之下的义庄一派阴云密布鬼哭狼嚎,阴风惨惨中冥火横行,骇得人不敢接近。有两个终身驮尸的衙役不信邪前去那坟地查看一众乞丐的下落却是一去不回,这一来二去之下传闻逐渐愈传愈是邪乎,原本的义庄倒成了嵩阳县以及邻县人尽皆知的大凶之地。
而今天这久久无人问津的凶地却是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一男一女,男子丰神俊逸微噙笑意,女子冷若冰霜漠然前进,二人虽是并辔而行,可黑白双马在二人的驾驭下有意无意的互相争着先后高低,故此两骑行速甚快,可临到此间,二马忽然仰蹄嘶叫不已,任凭男子如何鞭策却再也不敢往前稍挪半分。
无法,男子笑骂了一句:“小畜生”率先跳下马来,检查了下马蹄,又望了望四周,见此处荒草没膝,而远方似是黑影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只得摊手无奈道:“奇怪,难道早上驻店的小厮黑了咱们的银子没给马儿喂料不成?这就走不动了?”
这男子这般不以为然地说着忽而一阵大风刮过,沙飞草走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而马上女子受影响甚小却是看到伏草之下坟茔遍地,有些地方更是东倒西歪,看起来年久失修,已久无人来祭拜修缮,心下略微一忖,忽道:“我师父无名道人曾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马儿赖着不走,想来前方有些古怪,这大风也同样来得蹊跷。”
这方说罢,男子睁开眼睛,四下一望而此时大风已过长草又将坟茔悉数遮起,他不曾看到种种异象满以为女子是在借故说笑,故此将马头回转道:“是极是极,既然有古怪那咱们换条路走,北上安北都护府又不是只有这一条道!”
男子说完满以为女子就此答应,却不料那女子却是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白马绑于不远处一颗枯树边,抽出鞍侧长枪,顿了顿,道:“我要去看看,你去是不去。”
这话虽在询问,可边说着人已经向前行去,完全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男子急急拴好马匹,抽出长剑追上前去,嘴里不住嚷道:“喂喂!叶姑娘,叶大小姐,你等等……”
这二人徒步草丛,草深直没膝盖。行得片余,男子见周围除长草遮盖外一无是处、百般无聊中只得拔下一根青草叼在了嘴角,随后将长剑抗在肩上,面带三分调笑之意道:“喂,叶姑娘你带我来这里,莫不是看上小爷我了?这里倒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优美。”
叶千雪无动于衷,径直走到一旁拨开一处草丛现出其中残毁的坟茔,然后特意望了一眼莫少英,仿佛在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莫少英乍见坟茔虽是脚下一停,然一停过后故态复萌,刚想揶揄几句,却见叶千雪二话不说长枪一扫,劲风之下不远处的一列长草瞬间被削去了半截,露出七八个斑驳沧桑的坟茔来,莫少英显然未曾料到如此多墓碑近在身遭,忙将嘴中的青草吐掉,连声晦气道:“呸!呸!呸!我说你也不忌讳忌讳?这里八成荒废已久,再往前不知会碰到什么,就算蹦出个粽子也不稀奇,还不快跟我调头!”
说罢、莫少英不由分说拉着叶千雪往后欲走,可一拉之下见对方纹丝不动,不禁转过头来无奈道:“叶姑娘,坟边马止蹄、行间人必惊!咱们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
叶千雪紧握了握枪杆,双目微沉道,“我从小受无名道人师父的教诲,他说见面是缘,若是“好缘”那可顺其自然,但若是“恶缘”便说不得要管一管…”
莫少英截口道:“所以就可以轻易涉险了?我呸!简直狗屁不通!你走是不走?”
见着叶千雪不吭声,莫少英却是两眼一翻,有些恼道:“行,你去,小爷可不陪咯!”
莫少英这一番话下来显然已动了三分真怒,见叶千雪仍然无动于衷索性不管不顾调头便走。可刚走数步,听闻后方没动静,想是那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已然自顾自地走了。心中没来由一阵失落、转念一想,这荒郊野外让一个大姑娘独自上路实是有失风度,况且这叶千雪性子执拗外加缺心眼儿,离了自己肯定得吃亏,更何况她还是自己大展宏图,平步青云的关键?
这一来二去几番忖度,令莫少英不禁心下稍软、瞧瞧回头一瞥,只见叶千雪哪也没去而是站在原地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见着自己回头眸中忽然亮了起来。莫少英见着胸中一乐,本想嘴碎道:“怕了吧,这关键时刻女人总得靠男人!”
可话到嘴边又不由改口道:“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不得只有舍命陪佳人了,来来来,咱们这就一起去瞧瞧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挡住了咱家的去路。”
莫少英主意已定,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有意无意地走在前头,隐隐将叶千雪护持在身后。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向深处走去,叶千雪见身前莫少英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完全不顾脚下,不禁略略担心道:“你这样一直望天,不怕有蛇咬你?”
莫少英一听,回头讶道:“难得,叶姑娘居然关心我?不过却显得愚蠢,你看那两马不敢走近,天空又无飞鸟经过,所以此处别说是蛇就是虫子都未必能有,当真是完完全全的死地啊,大凶!”
叶千雪被莫少英言语一呛便沉着脸不再应话,莫少英见状调侃道:“小爷可不是吓唬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待会儿见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小肚腿儿直打颤儿。”
语毕,叶千雪更是不答而是一个箭步来到莫少英前方当先带起路来,莫少英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暗暗好笑,忖道:“看来有些胆量,情况倒不算最坏,希望前面挡路的不要太凶。”
这属于地界的鬼物对莫仲卿来虽未见过却也并不陌生,云踪派中的《苍云经》以及祁彦之身边的那本《鉴玄录》他也瞧过,自然对这些鬼物有所了解,是以,虽然明知此地大凶,却也并未多么放在心上,要知那鬼物并无肉身,多以幻术惑人,只要精神专注不受惊扰,其幻术也就不攻自破了。
两人不下半盏茶的工夫,却是由长草地踏入一处不毛之地,只见此处土地干枯龟裂,寸草不生,再往前瞧去,却是排排坟茔立于身前,每一座皆有一人高、寻丈宽。
而这种原本小富人家才用得起的坟茔样式,却因年久失修,墓碑开裂缺角不说,坟头上大大小小的洞口竟是密密麻麻,中有棺材被强行拖出半截后,横遭遗弃,除此之外竟连只该死的食腐乌鸦都没有,莫少英心中笑骂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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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行间人必惊()
二人甫入坟茔林立处没走几步,突闻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不旋踵间就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忽然乌云盖顶一如黑夜。
不消一时三刻,四周飞沙滚石,击在棺木之上‘哚哚’直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躺在棺材之内正狠狠敲打着棺壁般令人不寒而栗。
二人一惊之下就见一丝丝不明灰烟从大大小小的洞口渗透而出,短短数息之间灰雾漫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莫少英见着情急智生,顾不得多说,一把拉过叶千雪的手紧紧贴着其背部道:“背靠背别松手,甭管来什么先刺上一枪。”
叶千雪被莫少英这般猛然握住,眉头轻轻一皱却并未抗拒。
正当二人望着雾中凝神戒备之际,从西方隐约传来一声非男非女的声调咿呀地唱道:“夫妻本是同枝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各自飞、至死不复回,唯有泪双垂…”两人眉头双双一皱,并肩循声探去,可刚走几步,声音又飘渺难寻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声响根本就不是从这个方向传出的。
“装神弄鬼。”
莫少英本想笑骂一句,却被灰雾中一声近在咫尺的“夫君!”吓得将长剑来回乱扫,剑气吞吐下搅得灰雾翻滚却再无其他可闻。
莫少英撇了撇嘴,强自镇定,开起玩笑道:“你听见了么?刚才那一声夫君,似是附耳密语般,若不是声调过于阴阳怪气不及你半分好听,小爷还认为是你要以为身相许了呢。”
叶千雪闻言顿了顿,双眼直盯雾中道:“是,我也听到了,但听到的却是一声‘娘子’。”
这般说罢,莫少英身子蓦地一寒,转而‘嘿嘿’一笑道:“真是活见鬼了啊。”
叶千雪沉声道:“看来的确不是活物。”
莫少英道:“嗯,有道理,那小爷托你个事。”
叶千雪道:“什么?”
莫少英打趣道:“要是今儿个我栽在这儿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别的不求,就给我那云踪派建个十七八所楼阁,送上万两黄金我云踪一脉上下不愁吃喝。哦对了,我有个小师妹很贪吃不懂事,你帮我照拂照拂,不如勉为其难给你当个贴身侍女吧,嗯,你呢,可有什么遗言?”
叶千雪蹙眉截口道:“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莫少英不以为然道:“若说好听的能顶事儿,我俩也就不会陷在这儿了。”
此刻,莫少英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他也委实不太看好两人现下的处境。可叶千雪却不这样想,她忽然扭过头,斩钉截铁道:“是我要来的,我自也会带你出去。”
莫少英听着叶千雪近乎严肃的腔调,微微一愣,心下忽生几分怪异,可也并未反驳,只是任由叶千雪牵着自己望东方急行。然而意料之中的是不论二人如何去闯,这浓雾仿佛没有尽头,非但没有尽头,就连方才触目皆是的坟茔也不曾遇到一座。
莫少英叹道:“还是省省力气。我们这样是走不出去的。”
叶千雪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只是去试试,此刻那诡异的声调再度传来:
“谁道两小无猜私与终身,一朝夫妻百世恩。君说家贫如洗,妾便日贩菜来、夜纺丝,终时无休供渡日;君说人微言轻,妾便当了珠钗换川资,盼君光宗祠。谁晓得一转眼过三年,妾在桥头盼望君归,人归君未归。一抹相思又十年,人憔悴、终化孤魂与君会。至京城,哪曾想,君已功名加身黑袍作衬,日醉烟柳夜寻花,整日颠倒不想她,不想她…他…真该杀!”
这歌声慢慢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起先轻轻低吟是女子的一段追诉,可当听至‘真该杀’三字时声音却由女变男猛然从远而近,音调陡然飙高,刺得两人双耳生疼。
莫少英见着对方故技重施,似是屡试不爽,不禁暗运真气,夹着三分怒意,厉声喝道:“何方妖人竟敢如此装神弄鬼戏耍小爷,不妨现身比划比划,若是小爷输个一招半式便让你喊一声爷爷!”
这话说得取巧,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不用喊人“爷爷”,所以若是稍不留神便被莫少英占去了便宜,可话说完便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显见对方不是不屑搭理就是看破了这莫少英小孩儿般的伎俩。
莫少英不禁有些气馁,微微扭头悄声道:“你有啥法子激他现身不?”
叶千雪没有回答,只是定了定神,对着四周浓雾抱拳朗声道:“晚辈襄州叶千雪,不知这位前辈有何冤屈,不妨现身一告究竟。”
莫少英一听,险些气闷,不禁笑忖道:“这就是她的法子?”
叶千雪这一声过后,果然如那莫少英心中所料久久未得回复。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忽闻黑雾中一阵不阴不阳的话语应道:“呵!呵呵呵呵…你这女娃娃可比起你身边那俗物有趣多了。”
莫少英这一听之下不怒反笑,刚想回讥两句却被叶千雪从背后掐了下手心,就听她抢白道:“前辈勿怪。我这朋友除了嘴巴坏些心肠倒是不错,您若是有冤屈不妨说与我二人一听,若是力所能及自当全力以赴!”
叶千雪说完手握亮银枪,对翻滚不停的烟雾郑重作了个揖。俄顷、果见周遭浓雾忽而鼓胀翻转,犹若沸水开炉般沸腾起来,不一会儿西北方的雾气渐薄渐消露出一道毫无烟尘阻拦,但仍黝黑无比,不知通往何处的甬道来。
二人望了望甬道,却听得甬道尽头已有人声相邀道:“呵……进来吧,进来不就什么都知晓了……”面对这诡异的邀请,二人互望一眼,俱是暗忖即便是“请君入瓮”也非得走上一遭了。
二人顺着甬道前行,原以为笔直向前,哪想竟是一路走去竟是曲曲折折,且每走几步,来路瞬间便被两旁浓雾重新掩盖,根本由不得人回头。
直至行走了约莫一顿茶的工夫,两人这才出现在一所亭阁前。
亭阁无门无窗,唯有四根醒目的红柱立于亭檐四角,将滚滚浓雾悉数挡在了亭外,其内则是条条粉帐长纱绕梁过栋,而那片片薄纱虚掩中,似是有一女子剪影正如同木偶般机械起舞。两人见着此等诡谲之境不禁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甫登阶进亭,阁内女子忽而停下舞姿,娇笑一声,飘然而至。
两人当即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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