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位小姐的开场白,我想起在“文革”之前我乘坐火车时,车上的女乘务员也同这位服务小姐一样,那么可爱可亲,也有这么一番使人陶醉的开场白。可是,一场“文化大革命”,把这些全革掉了,服务员成了管理员,乘客便成为被管制的对象,服务小姐变成服务大嫂,那冰冷的脸随时随地挑剔着乘客的毛病。
“注意,前面到达清莱边防检查站!”阿红趴在我耳边,小声地对我说道。我立刻紧张起来。
“不要慌!一切有我!”
我向她点点头,又镇静一下我那颗跳动的心,尽量平静下来。
检查站越来越近,我们的车速开始减慢,在我们前面的公路上,站着三位全副武装的军警。当车快要到达时,有一位军警向前一伸手,意思要车停下。汽车慢慢地停在公路边上,服务小姐开开门,一位军警走上汽车。他站在车前向众人看了一眼之后,便直奔我与阿红的面前,用泰语向阿红问道:“昆迷扒荣春麦?”阿红用泰语回答道:“麦迷卡。”那位军警又指着我问阿红道:“考迷麦?”阿红道:“麦迷卡。”军警又道:“趁卡,珑洛卡!”阿红拉我一把,便起身对我道:“下车!”
我与阿红只得跟着军警下了汽车。我们下车之后,军警一挥手,让汽车开走了。
“松昆罢买得了卡……”那位军警把我们带进边防检查站屋里,向阿红说了一大堆泰国话,阿红虽不全懂,大概的意思明白了。
阿红看了看我道:“他们已经知道你是从大陆偷渡过来的,是奉命来抓我们的。现在我们被捕了。”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6被人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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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此,我也用不着装聋作哑了,于是,我用中国话问那位军警:“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阿红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他们听罢对阿红说:“你们被人出卖了,是他们报告给我们安全部门的。我们知道你们乘坐这辆车去曼谷,因此,是专程来查你们的。这班车你们不可以再坐了,每个检查站都会查你们的。我们知道你们是被黑社会陷害,因此,并没有加害你们的意思。”
阿红把他的话翻译给我之后,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位军警道:“他们是想让我们把你们抓起来送进警察局,然后,他们再出面保你们,这样,你们又会落入他们的手中。”
这一定是阿荣与妓院老板的鬼主意!但是,现在已经被抓,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又问道:“你们打算把我们送往警察局吗?”
“不!我很同情你们。只要你们能给我们一些好处,我们还会帮你们的。”阿红把这位军警的话向我一说,我高兴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千元泰币递给那位军警道:“我身上只有这两千泰币,都给你们吧!”
那位军警接过这两千泰币问道:“就这么多?”
我回答:“就这么多。”
“好吧,我们五个人,每人二百元就可以了,这一千元留着你们路上用。都给了我们,你俩怎么走?”听了这位军警的话,我还真受感动!他们收了我们的钱,反而使我感到心里很舒服。
这位好心的军警,收了我一千元泰币之后,给我们拦了一辆去清佬的地方车,并告诉阿红,从清佬绕道清迈,由清迈坐火车去曼谷最安全。
我们来到清佬后,在街上吃了点饭,正准备找车去清迈时,街上突然布满了警察,他们在大街上检查过路人的身份证。我与阿红被堵在这家小饭店里没法出去。饭店门口站着一个泰国警察,眼看就要进饭店。
“阿红,快跟我来!”突然,坐在我们对面吃饭的一位客人,走到阿红身边对阿红道。
阿红愣了一下,问那人:“你怎么认识我?”“我曾是你的客人,这里不方便,快跟我走吧!”那人道。
阿红看了看我,我向她点点头。于是,她对那人道:“谢谢你!”
我们站起来,跟着那人从这家饭店的后门上了一个山坡,在山坡的树林里拐了几个弯之后,又走进深山的小道上。
“好了,这里已经安全啦!咱们就在这树林里休息一下吧。你们俩合计一下应该怎么办?”那人说着,便坐在山坡的草地上。
我与阿红也跟着坐下,这才有机会看清那个人。只见那人年约三十来岁,从他一身穿戴上可以认定他是一个十足的山里穷人,个头不高,身体比较瘦弱,脸孔黑红,眼睛明亮,从相貌上看,不像是一个狡黠诡诈的坏人,那一口流利的中国云南话表明他是一个中国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问。
那人笑了笑说:“我在美塞妓院里,曾是阿红小姐的客人,因为她是中国姑娘,我的印象很深。今天我见警方在街上查身份证,又看你们神色有些紧张,我估计你们俩都没身份证。所以,我就帮了你们一把!”
7落脚难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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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们的那个人叫巫德林,他问我们:“你们想去哪里?”
“我们也不知去哪里,原来准备去曼谷,可是,路上查得很严,我们无法通过。”我道。
“这几天,警察盘查得特别严格,你们要去曼谷,看来很困难。”他道。
“大哥,咱们都是中国人,请你再帮我们一下吧。”阿红对那人央求道。
“我也没有身份证,出出进进全凭一张难民证。这难民证只能在本县用,出县还需办理外出证明,我怎么能帮你们呢?”那人说。
“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我问。
“你们如果不嫌我家穷,就到我家住吧。”
“太谢谢你啦!”我握着他的手道。
“不用谢!中国人不帮中国人,难道还帮外国人吗?”
巫德林是在缅甸出生的。他父亲是汉人,母亲是中国的傣族人,父亲在1961年的逃亡中死去,是母亲把他带到泰国的。巫德林虽已三十多岁,却未娶妻,他说家里很穷,娶不起婆娘。
我们又步行了三个多小时的山路,就来到了神秘的“难民村”。
走进村庄,来到小溪边一处三间草屋的门口,巫德林告诉我,这就是他的家。
“阿妈!有客人来了!”巫德林向屋里喊道。
“哪方的客人?”随着一位女人的说话声,从屋里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傣族老婆婆。那老婆婆脸色憔悴,两个眼珠灰暗,额上布满皱纹。身子不但矮小,而且十分瘦弱,一看便知,她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与阿红急忙上前给老人行了个泰国礼,并道:“阿婆好!”
“快坐下,就坐在这院里。阿林,快给客人搬椅子,我去冲壶茶。”老人说罢,又进屋去了。巫德林答应了一句之后,便到屋里搬出四个小竹椅子来让我们坐在院内。
“阿婆在家叫你阿林?”我问巫德林。
“是的,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巫德林道。
“阿婆好像身体不好?”我问阿林。
“这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这个样儿,没什么病。”
“看她面色不好?”我道。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都有抽大烟的毛病,年纪大了,烟抽多了,不就是那个样子么?”阿林说。
“怎么,你们这里的人都抽大烟?”我问。
“都抽,我们从小到大,吃的、用的、穿的全靠鸦片。你看……”这时,阿婆从屋里端着一壶茶和几个茶杯出来,接着我的话说着,并抬头把目光转向东南方向的山丘上,“那满山遍野种的全是鸦片,我们生在鸦片窝里,从小就会抽鸦片。”
“你也抽?”我问阿林。
“抽,每天都抽。”阿林道。
“这鸦片可不能抽,它是一种最可怕的毒品。”我紧张地说。
“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就知道离开鸦片不能活,是鸦片养活了我们。”阿林道。
“你们在这深山里就靠种鸦片吗?”阿红问。
“那怎么够生活!”阿婆道。
“我们有时帮人押送点鸦片和海洛因,赚几个钱用。”阿林说。
“那可是要命的差事呀!”阿红说。
“我们主要是在内线押送,就是把鸦片送到缅甸内地的坤沙那里,再把坤沙的海洛因运送出来。”阿林道。
8连夜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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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巫德林家住了下来。阿林一家两口人,的确很穷,家里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两条破旧不堪的毛毯。夜里,我与阿林同盖一条毛毯,阿红与阿婆同盖一条毛毯。
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我们刚刚吃过早饭,阿林家来了三个中年人。阿林告诉我,他们是村里的负责人。阿林把我拉到一个稍胖的中年人面前,说他就是这个村的村长,也是“泰北自卫大队”的中队长。
我们坐在院子里,阿婆给每个人冲了茶,阿林又拿出一包泰国“巩铁”牌香烟招待大家。那位村长一边抽着烟,一边对我道:“张先生,你和阿红姑娘的事,今天早上我们已向阿林了解过了。但是,为了山寨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再向你了解一下你们的真实情况,还请张先生不要怪罪。”
“应该的,有什么话你们就请问,我一定实话实说。”我道。
“你能不能向我们介绍一下你在大陆的情况,包括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村长道。
“可以。”接着,我向他们介绍了我的一切情况,一直说到我怎么与阿红来到这里。
“你在大陆有这么高的文化,又是干部子女,为什么容不下你?”村长说。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不会说假话。”我道。
“你逃出大陆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了你们也不懂。”
“不见得。”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离开大陆是对我人生价值的一次检验,我想试一下,我离开大陆能不能活,因为我的上司曾对我说:”你有天大的本事,我们不用你,你就一点本事都没有了!‘因此,我想试试他的话对不对。“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不是。”
“还有什么?有无政治目的?”
“我说过,我对政治没有兴趣。”
“我们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在这里不要抱有什么幻想。我们会查清你是干什么的!好了,我们走啦,你多想想吧!”
他说完,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阿林家。
他们走后,我问阿林道:“他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你别怕,这里就是这样,不管谁家来了生人,他们都要这样盘问。他们怀疑你是不是特工人员。”阿林说。
“他奶奶的,真是没事找事!”我骂道。
“他们会不会再来找麻烦?”阿红问。
“很难说,因为你是从大陆过来的,他们会查清楚的。”阿林说。
“阿林,你去中队部常打听着点,有什么事好与张先生商议。”阿婆道。
“好的。”阿林说罢,便走了。
阿林走后,一直到天黑还没有回来。阿婆很担心,我与阿红也耐不住了,都担心阿林会出什么事。一直到夜间十点来钟,阿林突然回来,一进门,便紧张地对我道:“张先生,不好了,他们认定你是特工人员,马上就来抓你。”
“我不是就不是,怕个啥!”我道。
“张先生,我们这里不会理你这一套,只要怀疑,就会杀了你。大陆逃到这里的人,不知被杀了多少,你还是快逃走吧!”阿婆紧张地说。
“我们逃到哪儿去呀!”阿红说。
“你们去清迈,走,我送你们!”阿林说罢,拉起我们就走。
9与阿红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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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阿婆家出来,阿林带着我们刚走到山坡上,就听见阿婆家吵吵闹闹,接着,便响起了枪声。
“快走,他们追来啦!”阿林对我道。
我们三人急忙翻过山坡,谁知,山坡下的村头岗哨发现了我们,他们一边放着枪,一边喊道:“别跑啦!不然就打死你们!”
“快跟我向回跑,前面有一个小山道。”阿林刚说完,只听“哒哒哒……”一阵枪声,阿林“啊!”地一声倒在地上。我急忙上前扶他。他挥了挥手道:“别管我,快跑,顺着这条小山道一个劲儿地跑,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向右拐,那是通向清迈的路。”
“我背你走!”我说着就要去背他。阿林推开我道:“快跑吧,不然你们就没命啦,快!”
“那你怎么办?”阿红问。
“不要管我!快跑!”阿林大声吼道。
“抓活的,别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他们跑不了啦!”……
从两侧传来了人们的叫喊声,接着,枪声如雨点般地向这边打来。
“你多保重!我们走啦!”我向阿林说罢,拉起阿红便跑。
我拉住阿红的手,拼命地向山下跑,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阿红由于心情紧张,没跑半公里,就跌了十几跤,胳膊、大腿和头部有几处都流出了血,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你快跑吧,不然咱们谁也跑不掉!”
“别说疯话,要死也死在一块!”我一边说,一边扶着她向前跑。
天色不算太黑,月亮虽然只有一半,却十分明亮。我与阿红慌慌张张地向前逃着。可是,就算再快,也跑不过那些长期在山里作战的马帮兵,后面的人离我们越来越近,枪声也越来越急,有几次,枪弹从我身边擦过,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
当我与阿红跑到三岔路口时,阿红挣开我,大吼道:“你不要管我了,向左边跑,我把他们引到右边路上,右边的路是通向清迈的,他们必向右追,你快跑吧!”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道。
“你不必为我担心,他们就是抓到我也不会怎么样我,他们是抓你,不是抓我!”阿红道。
“我决不丢下你!”我说着便去拉她。
就在此时,后面的追兵快要到了,阿红把我向左边路上一推,撒腿向右边路上拼命跑去,边跑边大喊大叫道:“等等我……别扔下我……”
一阵枪声,有十几个黑影已经闪在后面的道路上,我急忙跳进三岔路口的草丛里。立刻,十多个手持步枪的追兵冲到这里。
“张大哥……张大哥,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阿红故意大喊大叫着哄骗追兵。一个好像头头模样的人向手下命令道:“快追,向清迈方向跑了!”这帮人飞快地向阿红追去。
左边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只有天知道。那时,只要能逃出虎口,管它朝哪去。我顺着这条山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一口气跑了两个多小时,这才放松了一下那颗悬着的心。我倒在路边的草地上,头枕着一块青石,面朝着天上的半个月亮,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阿林和阿红的身影几乎占满了我的脑海,阿林为了救我身负重伤死活不知,阿红舍命把追兵引开,使我安全脱险,如果他们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想到这里,我心烦意乱,恨不得再冲回去看看他们。
10被带往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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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那灰蓝色的天空,心中像有一条毒蛇在搅动。本来,我可以安心地在大陆画我的画,一家人欢欢乐乐地过日子,可是,不知是谁把这一切一切都给毁了,使我走投无路,漂流异国他乡饱受这般苦难。人家活得都像个人,我是怎么活的,整日埋头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却受这些不白之冤。
说也奇怪,我此时却一点都不感到怕了,反而觉得全身无比轻松,两只脚如同是机器带动着,很自然地行走在山道上。
我不知走了多少时间,觉得山里的天空有些发亮,我停住脚步,伸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感到心中无比的舒服……
“不许动!举起手来!”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冲出十几个人来,大喊大叫着把枪口对准了我。
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怕意。我慢慢地把双手举过头顶,笑哈哈地对他们道:“我一个赤手空拳的行路人,值得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吗?”
“你是不是从野猪沟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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