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表情不变,继续抽着烟,只是嘲讽地扬了扬眉尖。
“好吧,好吧,”萨嘉看见后承认道。“都是我的错。不过你不用说:“一向如此了。”
三十四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终点站拉迪卡夫卡。高加索山区就在南方。那是一片山峰终年积雪、高耸入云的连绵山区,坐落在欧亚边界。美丽而壮观的山区,散布着遥远零星的村庄及山间小径,令人敬畏而且处处充满危险。
10 由ha6499校对
尽管萨嘉想像各种可能的危险会降临茵娜身上,但事实上茵娜是一路平安地到达南方。原因是火车一出莫斯科,她便结识一位好心的老农妇。她正要去探视驻扎在葛洛斯尼的儿子。这位豪爽警觉心高的农妇帮茵娜挡住想和她搭讪的男人们。
因此茵娜得以安然抵达拉迪卡夫卡。老妇人随即施展杀价工夫租来一辆最干净、最牢固的阳春型马车。对茵娜居然建议租豪华马车感到惊讶不已。其实茵娜离开萨嘉时,因为气他和艾咪的打情骂俏,自行到他书房拿走一些金子,因此她身上现在有的是钱。就当是补偿我腹中所怀的孩子吧,她离开时忿恨地想。她没有告诉萨嘉孩子的事,因为他不会在乎的。私生子对他这种男人而言毫无意义。他太多了。他对她的感觉还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改变,毕竟他只是个私生子.萨嘉还是在乎家族荣誉的,尽管他常对所谓的家族荣誉嗤之以鼻。
一开始是这股对他的忿恨支撑着茵娜,使她得以压抑几乎排山倒海而来的椎心空虚。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忿恨渐消。茵娜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尝试,都无法抹去萨嘉在心中的影像。她爱他、想他而痛苦不堪,究竟她能不能忘得了他?
同行的老妇人将阳春马车整理到两人即使坐在没有垫子的木制座位上,依然相当舒适。她为了长途跋涉,准备得可充分呢,有食物、羊毛围巾、开山壶和锅子。甚至还用笼子带了一只颜色鲜艳的金丝雀,说是要送给儿子的礼物。
两人一路快速行驶在往葛洛斯尼的驿马车道路上。一路气候暖和,风景秀丽。南方的三月天意味百花开始绽放的春季。
那儿子一点也不肖似他矮小浑圆的母亲。茵娜立即明白做母亲的为何如此钟爱这个儿子。到了葛洛斯尼,雷中尉著军便服来接她们,但依然显得气度非凡。如果母亲的话可信,这个器宇轩昂的儿子曾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如今居然态度自然、彬彬有礼,一点也不显得盛气凌人。他拥吻矮小圆胖的母亲之后,转向茵娜,极端有教养地向茵娜鞠躬致意。但无论是雷中尉或是他母亲听见茵娜当天下午便要继续南行都不表认同,但由于她的坚持,中尉只好为她找来马车以及向导.“你确定不留下来?”雷中尉依然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地问,扶她上马车。
“不了,谢谢你诚意的邀请,但是我必须尽快赶赴我外祖父的村庄。”
雷妈妈冲上来,叨叨絮絮给了茵娜许多忠告,之后茵娜便开始出发往驿马车的终点古穆克前进。
每前进一英哩,茵娜便更加远离萨嘉,她为自己的失落黯然神伤,蜷伏在马车的一隅,无视于车外的美丽风光。
第二天的黃昏,马车抵达古穆克。她与向导在此过夜。
第三天早上,她的列茲甘族向导穆海莫在她走出过夜的小屋时向她道早安。他是一名年约六十岁的老人。身材高大、鹰勾鼻,五官看似严肃却又有长者的慈祥。他会说一点俄语,因此能与茵娜以片语及简短的句子沟通。昨天,雷中尉已请一位列茲甘族的翻译对穆海莫下了详细的指令。他要带领茵娜去找她的外祖父,以斯坎可汗。穆海莫对以斯坎可汗的领地相当熟悉,更清楚这位山区头目的可怕影响力。虽然高加索名义上已是由俄国管辖,但是出了驿马车站周边的军队驻扎地,俄国法令便不再具有约束力。山地里依然盛行山区法则。诸如以斯坎可汗这般有钱有势的山区头目依旧如封建首领般统治着山区部落。族长的一句话大过苏俄派驻高加索的总督所发出的任何命令。
茵娜今天身着淡黃色软牛皮斜纹骑装,对高加索这种山区迷你马上的高鞍而言,不是非常实用。由于是在偏远的山区,因此她顾不得礼仪,撩起裙子,左脚踏上马蹬,跃上马鞍,然后才将裙子整理一下,盖住双腿。她已准备好出发。
两人离开大路往西行。这条小路直直通往一座双峰层叠的岩石山脊、狭窄的小径路况并不糟,而且头一个小时小径婉蜒在一座又一座的幽谷之中,不时有村庄坐落其中。
逐渐地山谷愈来愈狭窄,形成一险峻峡谷,两边是垂直的岩石峭壁,而中间是湍急激流,构成一副壮观的景象。
虽然已是一八九九年,盛行于高加索上千年的人口贩卖依旧猖獗。
在苏联统治高加索之后,已将人口贩卖列入违法之事。以往必需向土耳其苏丹以及波斯沙夏每年进贡美女,现在已经明令停止。但是两国的后宫对高加索美女的需求并未减少。
表面上人口贩卖似乎不复存在,但事实上暗地里更甚以往。只是这项暴利行业的大亨们现在行事比较小心罢了,因为一日被逮到,刑罚可是放逐到西伯利亚。不消说,新的风险意味着价格的抬高。人口贩子们完全不受影响,苦的只是买主们,因为价格愈来愈高。
当茵娜及她的向导自古穆克往山路出发时,他俩的去向已被一群匪徒的首领盯上,当时的他正坐在一间小屋的阳台上啜饮着甜茶。
当萨嘉和他的手下到达拉迪卡夫卡,已是晚上十点。一名驾敞篷四轮马车的车夫正在火车站打盹。他是被雇来载巴比和女仆到旅店的。
萨嘉本来想安顿好巴比就出发,但伊凡提醒他,他们要问的人现在都已休息,如果没有问就贸然出发,并不明智。
萨嘉不得不同意。总不能去把所有的驿马车夫都叫醒,问他们是否载过一名褐发美女。本来他是高傲地觉得有何不可,得有相当的自制力才能按捺住冲动,毕竟他们已经落后茵娜两天,现在又要拖一个晚上。今晚他是別想睡了,他太怀念茵娜睡在身侧的感觉。
尚未黎明,他已经著好装,在房内来回踱步。耐心耗尽,他终于忍不住去叫醒伊凡,等伊凡去叫其他人时,他去跟玛丽道再见,并且和巴比吻別。
“你需要什么,尽管向旅馆经理说,我已经交代过。如果有任何麻烦,打电报给驻扎附近的所有军营,他们会传给我讯息。”
大伙儿吃完早餐后,小镇也已苏醒。大家全都出去寻找载茵娜南行的车夫。
回来的报告令萨嘉放宽心。因为她显然是和一位老妇人同行,目的地是葛洛斯尼。
车夫还提及到达目的地时,有一名年轻军官来接,他并不知道军官的姓名或官阶,只知道老妇人叫他瑞斯。这个消息使萨嘉多给了他几百卢布。
萨嘉和手下在下午两点便赶到葛洛斯尼。他立刻去见军营的司令。司令一听是顾家人,大力帮忙。他查出全营有三位名唤瑞斯的军官,但只有一位有来自莫斯科的访客。
萨嘉得到地址,立即赶往雷中尉位于城郊的住处,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住家,萨嘉的内心相当矛盾。一方面想揍茵娜,如果她竟和这位中尉交好的话。一方面又觉得在此结束寻人的旅程也好。
两分钟不到,仪表堂堂的中尉已经来到客厅,萨嘉对来人皱着眉头打量。
雷中尉礼貌地欠身,然后问:“萨嘉王子,不知能为您效劳什么?”
“我来找茵娜。”
“啊!”中尉惊呼,原来小姐执意要走就是因为他。“抱歉,她不在。”
“她曾经来过?”
“茵娜与家母结伴南行,但又续行去找她外祖父了。”
“她何时离开的?”
“两天前。她急着要走,我只得帮她找位信得过的向导。”
“两天前。”王子愕然。
“是的,恐怕如此。”
“谢谢你。日安。”萨嘉转头就走,此举也许失礼,但若冲动之下给人家一拳会更失礼。
他走后,雷中尉想着,杜小姐似乎显得郁郁寡欢。被这样赫赫有名的王子追到后,她会是喜是悲?
萨嘉一行人不到几分钟便上路往古穆克。以近乎自杀的速度赶路。
每次做短暂的停留,让马匹休息,也一定顺道询问是否有一辆马车载着单身女子经过。没错,她是走这条路。第一天晚上,众人露宿在野地,和著衣服裹毛毯以抵御山区的严寒。一到黎明萨嘉便没有耐性地叫醒众人继续赶路。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已奔至古穆克。他们已经超前九个小时,如果到山上要三天,那么他应该可以在茵娜到达前追上她。
他并不特別担心茵娜外祖父的权力,因为顾家的势力早已建立。他其实不清楚虽然在文明世界中,权力是用金子堆成的,但在高加索山区这些豪迈男性眼中,钱是一点力量也没有。
在城里的民宿,一行人问到茵娜离开的日期以及她的去向。
离开葛洛斯尼的第二晚,一行人和牧羊人一起睡在林子上方,山径的顶端。
对萨嘉而言,天气冷得睡不好,但牧羊人们似乎丝毫不受冷冽低温所影响。所以他只偶尔皱皱眉忍着不适。
清晨三点半萨嘉醒来时,地面结满霜。其中一名追踪者生起火,架上平底锅,煮起羊肉,稍稍解去寒意。以大麦喂食马儿后,雾气开始散去。
左右探看,山的一部分棱线已经自雾气中露出。往北是另一座层层重叠的山脉,顶端是大片积雪。脚下则是一座悬崖,深不见底。
离开牧羊人,一行人重新上路,开始以之字形往岩石裸露的山径上坡。往上一千公尺后,到达项峰,两个多小时后,山径又下降到谷底,再开始上坡。就这样上坡、下坡,到了黄昏,已人疲马乏。
“我们最好赶紧找个地方停下来,让马儿歇歇腿。否则有些可能会报废。”
萨嘉点头同意。伊凡说得没错,他们需要这些马。 “下一个山谷如何?那片草地看起来不错。”但是往谷底的坡度非常陡,只能以之字形缓缓下斜坡。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过夜。”萨嘉喃喃道。但心里着实担心茵娜只带一名向导深入这荒凉险峻的山区。他以鞍代枕躺下,祈祷能赶快追上他们。
茵娜和穆海莫第一晚在一家商队旅店过夜,那是一座地下石屋。
“就在去年一月,”穆海莫道。 “就有十个人冻死在此地。”冬天时,有人会住在这里管理旅店,但是现在时至春天,危险也已过去,旅店里就只有茵娜和穆海莫。
第二天一早,两人重新上路。茵娜和向导骑着山地小马,前进速度相当快。这些马儿都熟悉山里的地形,以每小时五英哩的速度稳定前进。到了下午,两人又接近另一处只容一人可以勉强通过的隘口。
突然幽静的山谷传来一连串的枪声。穆海莫的马儿被击中颈部,它仰头痛苦地嘶号。接着又是一阵枪声,向导缓缓自马鞍落至地面,眉心与胸前汹出鲜红色的血液。茵娜惊骇地尖叫起来。她不明白攻击来自何处,是何人所为,虽难过穆海莫的惨死,依旧猛然掉转马头,飞奔逃离。
子弹自耳际咻咻飞过,茵娜弯低身子贴近马头。她瞄向后方,惊恐地发现四名山地战士正持枪追赶她,一面谈笑风生,因为他们的坐骑比她的好上太多。
几分钟之内,他们已追上她,与她并辔前进。突然一匹栗色马冲向前,在众马奔驰的状态下,一名男子轻而易举地将她自鞍上拎起。她被甩入一名正开怀大笑、有着鹰一般面容的男子怀中。另一名战士则拉住她的马辔,勒马停住。
奔驰的马匹突然间停住,四名男子开始发出利耳野蛮的山地欢呼。茵娜被拽在他们守领的怀中,骇极他们以弹药粉抹黑的粗野外表。接着夹带一声胜利的欢呼,首领抓着茵娜一起跳下马,另外三人也一齐下马,围住俘虏的战利品。其中一人抓住她,却又马上被另一人抢走,她就这样被抓来抓去,惊骇至极,因为在这荒郊野外,又有谁能救她呢?
她的衣服被撕开,只剩下衬衣、衬裙以及一双上好的靴子。茵娜尖叫地想挣开,却招来肩头的一鞭。这一鞭甩出茵娜的火气。
她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大叫:“以斯坎可汗会要了你们的脑袋。我是他的孙女。”
高傲的首领闻言放下手中的鞭子,难以置信地瞪她。“你是以斯坎可汗的孙女?”
“我是。你们……你们真是胆大妄为。”
那名首领突然转身,和其他三人展开秘密会商,期间不断点头,并不时看向茵娜。
几分钟后首领回来,丟了一件厚披风裹住半裸的茵娜,面无表情地道:“决定了,我们就去明格利亚。以斯坎可汗的血骑兵追不到那里。”
接下来几天,他们被迫走最原始的小路,不敢循一般的路线,没命地赶路。并且不敢再动茵娜一根寒毛,毕竟以斯坎可汗的报复不是他们惹得起的。有时上陡坡,要下马推马儿一把,有时要渡过一条条湍急的河流,甚至要游过冰冷的河水。
茵娜的衬衣衬裙早巳勾磨成一片一片,身体也碰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被烈日灼 伤、被寒雪冻伤。厚重的披风是免去她一些苦,但对上下陡坡根本毫无助益。
几天的跋山涉水,茵娜渐渐疲了、累了。每过一天,她就愈加远离外祖父的势力范围,愈加没有获救的希望。茵娜已经饿极、累极,几乎分不出白天黑夜,也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了。
首领同情她,每天給她一颗杏子、一粒苹果。 “我知道你们族人习惯每天吃东西。”他道,带着一股善意的好奇心。
其实以山地的法则来看,这些人并非无法无天的恶棍。山地男人唯一被接受的两个角色是战士或是山贼。亚布列克是高加索山区相当受敬重的山寨。他们以自己的职业为傲,并痛恨所有的威权。对他们而言,打家劫舍是为冒险而冒险,是为供养妻子、情人,也是生活的方式。
人口贩卖同样也是山区法律可以接受的行为。所以这些俘虏茵娜的人并不担心道德问题,只担心被以斯坎可汗得知他们是掳走他孙女的人。
一行人通过陡坡下到苏兰姆,已近黄昏,他们已经连续赶四天路,而疲倦、衣衫褴褛的苍白女人已不复一周前离开古穆克的贵妇形貌。
一行人缓缓骑过村中的街道,来到一座铁门前。铁门打开后,五个人进入其中,里头人与马众多纷离,火炬中走出一位高大、鬂角灰白的男子,身披白袍。他仔細审视茵娜。“你没有善待这个可怜人。”
“必须赶路。”
“我可以理解。这样的好货一定会有人追寻。別怕,瘀青和割伤很快会痊癒。相当标致的美女。不过我不该告诉你的,因为如此你的价格会开高,無妨,这种美女好卖。
你要留下来过夜吗?“
“不用。”
“很好,开价吧,然后你就可以过来拿钱上路。”
首领一下马,白袍男子便弹一下手指,两名仆人应声出现。“将这女人带上楼,给她洗澡吃东西。”
茵娜如今落入薛莫洛——明格利亚最出名的人口贩子手中。
11
当萨嘉的人赶到茵娜被袭击之处,自萨嘉口中发出雷霆之怒以及针对绑匪最恶毒的诅咒。马蹄痕迹、血迹以及花冈岩石上的弹痕,都在显示有人受到伏击。而茵娜的骑装碎片更显示受害者便是她。萨嘉怒不可抑,如果现在被他抓到那些人,他会将他们五马分尸,一行人即刻循马蹄痕迹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