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白河市民们对收留来路不明的游民进入共同体表示极度反对,但随着耕地变得愈来愈辽阔,纳税年年攀升,生活变得富饶舒适之后,也慢慢地对无条件收留游民的做法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久泽的市政进行得十分顺利。白河移民地的人口以让人联想起曾兴盛一时的神追军的气势。白河的财政日益健全,利益不断向上涨升。
金库一增加,就需要军队来保护它们不至于被抢夺。关东一带的共同体除了白河以外,其余保有正式常备军的,就只有曾和神追军展开死斗的宇都宫移民地以及“奸雄”百武岩友所统领的八王子移民地。若白河就这么顺逐地扩充势力的话,三地迟早有一天会为了争夺关东霸权而产生军事冲突吧。为了避免其他两方鲸吞蚕食,白河移民地的军备扩充可谓势在必行。
为什么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不盛行交换经济,而是以武力强取财富呢?
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法律、政府、统一货币均十分缺乏,基于共同体相互的关系,用暴力掠夺要比经济活动更有效率,也更符合当下需要。要是暴力会造成利益损失,或双方国力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程序麻烦的经济交换才会有施行的必要。然而当今世界的物质稀少、生产力贫乏,治理这样原始共同体的最有效方案,无疑正是扩张事业、采取侵略手段。在这方面,人们确实是如美歌子所言,依循着“比飞鸟盛世还不如”的伦理观而生活。
一旦败给宇都宫和八王子,白河过去所付出的心血将化为泡影。
阿久泽果断地把积蓄下来的金钱拿来投注在军事费用上。
依普遍行情来算,聘请一名常备兵需要三十份的市民纳税。白河市民数量约有一万人,保守估计可以常备三三○~三五○人左右的士兵。阿久泽为征得的常备兵准备了漆黑的军服,派遣他们前往游民们汗流浃背、辛苦工作的开垦地,由他们身兼保障周遭地区安全的警察官。使没有生产力的常备兵发挥治安警备的功效,是一项颇为妥当的配置。
阿久泽市长的领导到此为止算是近乎完美。若非有外在的影响,或许能和姬路移民地匹敌的大规模共同体,早已在关东地区诞生。
就在去年,状况突然有了变化。
开始有成群的怪物在新开拓的开垦地外围出没。
牛、马、猪、羊、狗、猫、乌鸦、鸽子……过去人畜无害的鸟兽们在六十年前生殖细胞受到散布于全世界的杀人病毒“Originl1 Sin”的污染,纷纷变成了拥有六条腿四只眼睛、异常发达的肌肉与下巴、具有杀伤力爪牙的攻击性生物——亦即所谓的怪物。
这次怪物会如此猖獗,研判有可能是原本定居于森林的草食性怪物,因开拓的入侵被迫迁离居所而来到了人类社会……但这终究只是推测,并没有证据。有人声称曾目击到破坏农作物的怪物里面混有样貌奇特的古利鲁,也有人认为这是忌惮白河势力坐大的宇都宫移民地的阴谋。无论如何,成群的怪物以惊人的速度短时间内大举入侵了隅田川沿岸。
畜害一发不可收拾。满地猖獗的怪物重现中世纪蝗虫横扫了所有农作物的异常景观。
所有的开垦都是以属地为中心,耕地一如涟漪般向外围扩展。换句话说,开发的范围愈大必须监视的地区也愈广,需要更多警备的人。况且白河拥有零星散布在隅田川沿岸的属地,单凭三百多名常备兵要警戒防备所有的开恳地的确是捉襟见肘。
如果是以首都为中心势力的土地,只需警戒那道区隔内外部的边界线便已足够。可是要警备数个没和首都土地相连的属地,边界线变得过于巨大,难以全盘看管得宜。这波怪物的猖獗,感觉就像是锁定了白河的这个弱点一举攻破以旳。
饥肠辘辘的怪物们,肆无忌惮地横扫游民们以血汗换来的开垦成果。分散各地的常备兵非但未能驱逐怪物,反而遭到攻击死伤频传。这一年的税收没了着落,阿久泽还被迫将过去财政盈余全拿出来熬过这个凛冬。
时间来到今年。
状况更加恶化了。怪物不仅吃光了开垦地的果实还就地繁殖。带着幼兽同行、饥肠辘辘的雌兽毫不把人类放在眼里。雌兽肆意蹂躏农地,对试图将它们驱离的常备兵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耕作被迫停止,怪物的数量与日俱增,白河的兵员却是一天天在减少。
肯冒着生命危险从事开垦的认真游民为数并不多。根据间谍的报告,长年的辛苦化作泡影的游民们组成帮派,反扑过去奴役自己的市民,抢走市民的财产后逃亡的事件层出不穷。那些下场凄凉的游民对过去沉醉于不切实际的梦想感到后悔,只能抢走市民寥寥可数的资产当作辛苦漫长的劳动报酬后落荒而逃,重回山野。
启十盘腿坐在缘廊上,凝神注视着朝雾。
清晨的鸟啼声不绝于耳。润泽的芳草散发出清香。夏日的清晨固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却未能将启十心中的忧郁一并抹除。
——人身安全若没有保障,谈何收获?
以白河的失败为鉴,启十重新回归到治理的基本面。
农业是定居的生产形态,和狩猎相比收获较为稳定,却更需要更多安全的保障。怪兽猖獗的危险地区禁止栽种稻作和早作,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基本常识,白河却连这点基本常识都无法遵守。两年前的荣景早己烟消云散,今年一万多个市民面临饥荒的危机。
一封市长信函送达了调布新町。
信函以当年神追的雾崎桐人曾宣布领有调布新町为由,试问启十对于身为神追遗民的白河移民地继承调布新町的领有权一事,有何意见。
而对这个明显的挑衅,启十据实以答。
调布新町以前是启十之父·高比良启三于世界污染时所持有的耕作地,启十在启三逝世之后继承土地。这段期间市町的统治权从来不曾交给高比良家以外的人物。在不久的将来,继承这座市町的人启十的儿子·高比良启一郎,绝不可能会是阿久泽一松。启十写下这段话后将信送往白河。
白河方面没有回复。不过根据间谍的报告,阿久泽市长擅自窜改了启十的文意,并打出“拯救在高比良町长的暴政下,过着水深火热生活的同胞”的口号来煽动无知的市民。义愤填膺的年轻人高呼要讨伐“独裁者”高比良启十,嗅到战争气息的盗贼和山野武装集团纷纷涌入白河,盘踞在市街各处,一边喝着酒,一边招募自愿兵的告示。
白河所觊觎的显然是调布新町的耕地和储备用度过冬天的粮食。他们打着夺走一切后迁进这块土地入住的如意算盘吧。他们俨然打算在少有畜害的多摩川沿岸占得属地,然后以此为据点扩充势力。如果放手不管的话,调布新町居民的下场将被虐杀、充作农奴,或是被逐出町外沦为游民。调布新町如今似乎也无端地被卷入目前屡见不鲜的“争食”之战。
有极为迫切的危机就在眼前。
问题是,单凭调布新町的战力尚无法和白河对抗。
站在启十的立场,他希望多摩川水系所属的中小共同体能联手对抗白河。
自从就任町长以来,启十投入二十年的时间修筑与邻近共同体的信赖关系,今年夏天将是考验其真正价值的时刻。
这个信赖关系能否健全地发挥作用,时刻未到无法得知。如今只能相信自己长年以来的投资能有所回报,调布新町才有能力和白河正面对抗。
以成功为前提,启十自估胜算。
启十看到了希望之光。
——我们有久坂由纪。
胜算就在这里。
在这个以特进种的数量和能力左右了战局的时代里,久坂由纪是足以和吕布匹敌的存在。如果说和吕布相提并论太失礼的话,那以圣女贞德为例也无妨。由纪的确有扭转战局的力量,
进化得那么彻底的特进种绝非随处可见的人才。白河肯定是戒惧她的力量,才会砸下重金聘请鬼道众偷袭。
除了由纪以外,本町还另有其他希望存在吗?
启十凝神寻找另一道光芒。
他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当年的雾崎桐人。
现在改名叫作“玉”,总是一脸懒洋洋模样的少年,浮现在启十的脑海里。
不过,启十的神色旋即显得严肃起来。
知道玉真实身分的人,只有启十和由纪。就算向町内的居民公开玉的身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当年率领神追军的篡夺王跟现在的玉之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启十在十六岁那年,曾在亲戚的帮助下前往神追之地,在那里研修市政直到二十三岁为止。在神追之地生活的日子结识了友人,后来透过友人的介绍,认识了神追军四将校之一的来栖征一郎。受到来栖赏识的启十,又和当时桐人的盟友涩泽龙之介结缘。龙之介对生性耿直认真、真心地担忧现状的启十有着高度的评仳,两人很快地就成了莫逆之交。期间虽然和四将校之一的青砥伸与白谷三座也有过数面之缘,却始终没能和涩泽美歌子会上一面。当年在神追的青春时代的回忆固然丰富,却有着没能跟篡夺王正式见面的遗憾。就这样,启十在二○四五年和来栖的妹妹昌子结婚,后来便带着研修的成果回到了调布新町。西征是在启十回乡的两年后——二○四七年发生的。
就在留学期间,启十曾在人马路上偶遇年轻的雾崎桐人。
桐人跨坐在蓝色的座狼“苍龙”上,腰系一把长到脚跟的王剑,飘扬着银白色的头发,从启十眼前通过。
骑着苇毛马匹的涩泽美歌子则随侍在旁。她身穿纯白色军服,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骑兵。美歌子大概是刚打猎回来,她的背上有几只山鸟。两人一路上面露幸福、有说有笑地消失在街道的远方。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邂逅,启十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桐人全身所散发出的异形怪力冲击了启十的五感。传说以一挡千的桐人,其战斗力刺激着毫无特殊能力的启十。
然而现在的玉却少了那份魄力。
玉确实是很强没错。他拥有一般人无法相提并论的强大力量和优秀的再生能力。要是真的开战的话,他应该能十分活跃。可是这样的力量无法称得上是压倒性。
——他的“力量”流失了。
启十直觉看穿了那个事实。玉不如桐人的地方,其实就在于“力量”的差距。仿佛身体的中心被挖开了一个空洞一样,玉的“力量”一直在滑落。启十看在眼里,原因很有可能是出在西征的失利吧。如今已经不能期待玉能发挥当时桐人的力量了。
况且现在的玉失去了王剑。
桐人总是随时佩带在腰上的王剑“帖拉托玛”。
在得到天才生物化学者˙涩泽龙之介花费二十几年的岁月开发成功的生体寄生金属剑之后,雾崎桐人才得以持无敌之姿态君临战场。以优秀的细胞再生能力为傲的肉体,配合那把将细胞再生能力转化为攻击力的王剑“帖拉托玛”无坚不摧的斩击。同时拥有这两项武器,再也没人能阻止战场上的桐人。
王剑现在极有可能落在姬路移民地。
虽然这只是启十的臆测,但如果说美歌子在诛杀了桐人,使西征画下旬点之际,王剑也跟着落入了美歌子的手中也是十分合理的。美歌子也喝了跟桐人一样的病毒得到不老不死之身,不可能眼睁睁地放弃失去了主人的帖拉托玛。也可以说现在的美歌子完全继承了过去桐人的战斗能力。
所以这回的战役对玉的期待,就评定他怀有细胞再生能力的特进种吧。无论是思想、精神、发色各个层面,他跟雾崎桐人已是判持两人。雾崎桐人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美歌子杀死,弃尸在加古川了——就某种意思而言,史实并没有错。现在生活在这座市町的玉是死不了的桐人,怀着空虚的心苟延残喘而已,他不过是个落魄潦倒的前代霸王、过往之梦的遗骸,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才是聪明的做法。
可是,无论如何——
除了久坂以外,我还想要再一张王牌。
启十深信如此。
调布新町保有的特进种另有羽染静、真冈牛丸 斋藤准平等三人,他们在战场上应该也会有亮眼的表现。可惜他们跟玉一样都不是压倒性的力量。启十想要的是那种能一口气定江山的压倒性武力,那种不但能令数以倍计的敌方士兵畏缩,还能笑嘻嘻地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的天生武将。除了吕布以外,还需要一个张飞。
启十的脑袋想到了一个符合这个条件的战士。
——就是他了。
启十兀自下定决心,他将手放在膝上缓缓地爬了起来。此刻他将前往离家很近的调布新町町役场。
无人的缘廊反射了朝阳,中庭里的树木枝叶沾满了露水,显得闪耀璀璨,四散的光芒混入了早起蝉儿的鸣叫。夏天的暑意从地表袅袅升起,化成一阵阵摇晃的热气,清新的晨气从下方驱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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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
一抹清澈如薄绢的蓝涂满了天空。
在太阳升起前,不停下着细雪的深灰色云朵,天一亮就消散在一望无际的纯蓝色中。
坐落在山海夹缝间,山阳地方的特有地形——被山与海包夹的平原积了一层厚达脚踝的白雪。※中国山地覆盖着皓皓白雪的低矮山峦绵亘于雪原的远方,山脊的棱角轮廓清晰地浮出背景的蓝。(译注:这里的中国指的是日本本岛西南部以山口、广岛、冈山、鸟取、岛根五个地方组成的中国地区。)
众多游客将平原一角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口吐白烟,酝酿出一股几乎要让脚下地面的积雪融化的强大热度。
游客人数有三、四千,他们身穿整洁的风衣、外套、大衣等和世界污染前所流通的衣物相比毫不逊色的服饰,是看似生活富足的姬路市民。他们的身后甚至有摊贩做起了生意,为冬天的祭典增添了几分热闹的色彩。
市民聚在这里的目的,为的就是参观一年一度于此地举行的姬路移民地全军演习。小孩子们对兵团既兴奋又深感兴趣,大人们则对税命所栽培出来的伟大军团的英姿感到与有荣焉。由于演习的目的在于向敌对的大规模共同体示威,因此对峋来参观的游客并未加诸限制,对来自各地的情报人员则人表欢迎。
“还真是老神在在呢。唉,是说层次确实是不同啦。”
混在数千名姬路市民里面的某位白人女性,像是深表讶异地如此说道后打了一个喷嚏。
她双手插在温暖的玫瑰色大衣的口袋里,冷静的视线远眺平原的彼方。溪流般的金发在风的抚弄下,遮住了五官深邃的脸庞。白人女性貌似烦闷地以白皙纤细的手指随意向上撩起头发,焦虑地踢着雪面上的长靴,双臂盘在胸前等待演习开始。即便身穿厚重的大衣外套,还是藏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附近的男游客忍不住会偷看几眼,可是她全身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没人有勇气上前搭讪。
女子丝毫不把其他男性的视线放在心上,她说出了豪迈十足的话。
“少在那边卖关子了,快点开始啊,快一点。我说得对不对?”
女性以流利日语交谈的对象,正是停在她右边肩膀上的一只小鹦鹉。
这只长满了一身鲜艳绿羽毛,只有胸口一带是黄色羽毛的鹦鹉,转动黑色的眼珠朝同了女性。
“欲速、则不达喔、FOXP2。不耐烦、的收获、也只有、在你眼尾、留下的、鱼尾纹、而已。”
尽管内容不像是鸟说得出来的句子,可是那个口吻彻彻底底就是从鹦鹉的声带发出来的。
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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