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却几乎没有一点反抗,连安全带都无力解下。
“是同一凶嫌,这次踩在胎儿身上的鞋印和前七个犯案现场留下的鞋印一样,都是四十五号的L牌厚底胶鞋,而现场地板上的鞋印都不超过十个,倒是……”宫泽看着停车场地上被萤光笔标示清楚的鞋印痕迹,抬起头来,天花板和裸露的通风管上也反射出萤光笔的光泽。
惊人的运动力,超越任何一种自然生物的特异平衡感。
这个凶嫌几乎是用三度空间跳跃的方式进出停车场,天花板、柱子、车顶,都是他身形掠过的施力点。
“鞋印深浅不一,无法判定他的体重或速度,但依照跨步间距,凶手跳跃的速度大概要百米七秒到八秒之间才有可能办到。”老成的警官点起了烟,看着现场实时鉴定的报告,似乎不怎么惊讶。
这份报告其实根本不需要,因为这个凶手的手法如出一辙。
不可思议的运动能力。孕妇。残忍的手法。怪力。
不知所以的动机。
八次都差不了多少。
关键之处,在于都是身有缺陷的畸形儿。
“真是怪异,8年前在英国曼彻斯特,11年前在巴西里约,24年前在墨西哥,都曾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但凶手都将胎儿取出后带离现场,或是收集婴尸用于邪教仪式,或是因为对孕妇的爱憎心理,总之一定会将胎儿带走。而在1987年与2004年,都曾发生谎称自己怀孕的疯妇为了圆谎,锁定孕妇加以谋杀、剖腹取婴据为己养的旧事。但我们碰上的这一个,似乎是直冲着杀死胎儿而来。”宫泽说,真正的动机还隐藏在血腥的底层,可不是凶手想杀死畸形胎儿这么直线、单纯。
宫泽是个专攻连续杀人犯(series killer)的刑事专家,这几年来屡破几个心理变态的杀人案后,让他不得不成为一个犯罪心理专家,有几个电视台甚至邀请宫泽参加讨论凶案的八卦性节目的录制。
由于才凌晨四点,现场弥漫着一股低沉的、传染的恍惚气息,几个警官疲惫地看着宫泽,宫泽却因为开始投入案件而显得精神抖擞。
“监视器有拍到什么吗?”宫泽看着负责搜集现场证物的陇川。
“长官,停车场只有四台架在出入口的监视器,所以没拍到犯案的过程,不过有拍到凶手快速跳出停车场的模糊画面。”陇川说,手里拿着装了监视录像带的牛皮纸袋。
“很好,等一下去找宫下,叫他分析这个凶手的动作到底有多敏捷,然后看看能不能定格找出他的外貌。”宫泽有些高兴。
毕竟在东京发生的六个案子中,只有两件留有监视录像带,但上次的影像因为发生在深夜,所以根本无法看清楚凶手的轮廓,只能确定凶手是个骨架宽大、身高在185到190公分之间的男子。
老警官抽着烟,不太在乎地说:“作这些分析有什么用,这个凶手根本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里。等‘那些人’过来接手后,我们都可以滚回家睡觉了。”
宫泽不满,不客气地说:“吸血鬼能够在大白天的林道行凶吗?没有一个吸血鬼可以在北海道七月的太阳下杀人。况且,如果是吸血鬼,又为什么要无端杀死没出生的畸形儿?‘那些人’不就最喜欢把人偷偷圈起来养吗,何必搞出这种烂摊子?”
现场所有的警官面面相觑,老警官皱着眉头:“注意你的用词。”
宫泽不再说话。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从精神内部腐败到外面的老家伙。
说到底,这个城市完全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样子,但知悉这个事实的人却没有更清醒,反而更加的堕落。
现场短暂的沉默后,老警官首先开口:“陇川,拍完照了吧?”
陇川点点头。
“打电话问‘那些人’到底有没有要派人过来,不然我们只好在记者知道这件事之前将现场毁掉了。”老警官故意看着宫泽说道,一副“这才是世界运行法则”的模样。
宫泽冷笑一声,仿佛闻到腐臭的气味。
熬了一整夜的宫泽索性拿起现场签到单撇了几笔,便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金龟车,离开这个什么都很恶心的地方。
10
宫泽清一,32岁,还在警官学校受训时便以缜密的心思崭露头角,同学对他的聪明与想象力丰富的推理推崇备至,连食古不化的教授都对他赞誉有加。所谓的优秀生就是指这种人吧。
优异的成绩与表现,让宫泽一毕业就进入东京警视厅里最富有挑战性的重案组,然后结婚生子,买楼买车,跟一般人的生命历程无异。
直到前年,宫泽破了让银座小孩闻之变色的“子夜拔头人”案后,立刻获得警视厅高层的极大重视,进入他梦寐以求的“特别V组”,担任高级案件分析员。
那时,宫泽的妻子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子,取名幸子。事业与家庭双双得意的情况下,宫泽的人生动力却开始枯竭。
在进入特别V组之前,宫泽总是好奇地打听这份年薪高达1600万日元的工作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被问到的警官不是同样毫无头绪,就是大声喝斥宫泽级别不到不要多管。
“混帐,不过是替吸血鬼卖命、掩盖的肮脏组织。”
宫泽抓着方向盘咒骂着,要不是退出组织会让家人变成吸血鬼的盘中飧,他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个全日本最堕落的机构,为虎作伥。
特别V组,尤其是负责首都东京的V组,乃是实际统治整个日本的吸血鬼政权的渗透与延伸,负责掩饰吸血鬼的存在,职责包罗万象,暗杀、清理现场、新闻控管、监控谣言流向、恐吓、盘查、监听等,单凭一张巴掌大的证件就可以通行东京各重要机构,征召一般警员执行临时性的任务。
特别V组最主要的活动,包括先各刑事单位一步检视各凶案现场,研判是否为吸血鬼或是人类的犯行,如果是吸血鬼做的案子,便毁灭现场,必要时杀死相关人证,然后往上呈报,让吸血鬼政权接手调查。
好听一点称之为鹰犬,俗称走狗。
当初申请进特别V组的条件之一,除了优异的工作能力外,便是家庭幸福美满。这让宫泽深陷泥沼,无法全身而退。
但宫泽毕竟是个不能缺少挑战的男人。
有些人,就是无法忍受翅膀上的羽毛褪色、哑落。
回家的路上,宫泽慢慢在脑中组合各件凶案的资料,以自己的节奏进行拼图。
他将凶嫌称为“杀胎人”。
“起先是北海道的林道,然后一下子跳到札幌的陋巷,然后终于来到东京,青山车站后的路灯下、台场潮见的单身公寓、原宿妙图寺的女子厕所、上野汤岛路旁的厢型车、上野东照宫的医院外、银座高级住宅区的停车场……”宫泽思索着。
就合理性来说,这个变态的凶手拥有常人办不到的运动能力,还有可怕的手劲,就这两个条件来说,只有受过特殊武术训练的吸血鬼猎人,或是吸血鬼才能办到。
问题是,日本是世界上惟一没有吸血鬼猎人存在的国家,尤其是首都东京,吸血鬼们掌握了国家大政、经济、媒体、军警系统,与犯罪活动。那些V组的老家伙,就是因此认定杀胎人是个失控的吸血鬼。
这并非不可能。
以前也发生过逃脱组织的吸血鬼,一路吸食人血犯案,或是从国外进来的西洋吸血鬼,无视东京地头的规矩。
“但这家伙的的确确在两个月前的北海道,大白天的林间步道,用相同手法杀害一名孕妇跟她肚子里的畸形儿,还在动手前迅速将孕妇的丈夫用手刀敲昏。如果他是个吸血鬼,那就表示他有一个人类共犯,而那个共犯也碰巧跟他穿一样尺寸的鞋子,拥有一样的体能条件,也拥有一样的恐怖手劲。”宫泽将金龟车右转,将车窗拉下。
深呼吸,清晨的冷冽空气钻进他的肺,让他思虑清晰。
“但我可不认识这么节制的吸血鬼。不只是北海道的首发案件,在原宿妙图寺的女子厕所里原该有三个目击者的,但杀胎人同样先将这些‘目标之外’的闲杂人等飞快敲晕,然后才针对孕妇下毒手,从头到尾都没有尝过一滴人血,该说他冷静自制呢?还是该说他仁慈?”
宫泽深深吐了口气。
“杀胎人为什么对畸形儿这么仇视呢?难道他自己本身也是残废?还是他正在执行某个宗教的仪式?从北海道一路杀到东京,一定不是路线上的单纯巧合,得回去查查书才行。不过他既然针对怀了畸形胎的妇女下手,也实在太容易掌握他下一个目标了。别急,我马上就可以逮到你了。”
无论如何,畸形儿应该很稀少才是。不然也不会被称为畸形了。
宫泽心里盘算着要整理出一份东京所有医院妇产科的诊断记录,锁定几个怀了畸形儿的孕妇,然后重点保护。
另一方面,也要整理出一份特定名单,看看能够掌握畸形儿资料的人中,有没有可疑人士。
叹了口气。
宫泽尽量让自己沉浸在办案的自我战斗中,而不去想这些动作不过是为了东京实际的主人——丑陋的吸血鬼们——所做的擦屁股动作。
吸血鬼政权层级分明、组织严密,已经在幕后统治日本上千年,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吸血鬼本身,都控管得相当有一套,很难想象会有一个不受控制的吸血鬼在大本营东京里恣意妄为这么久。
任何的可疑案件都会引发民众的恐慌,暴露出吸血鬼帝国在东京都下盘根错节的事实。这是吸血鬼极不乐见的,即使各国政府无不知晓。
所以特别V组经常帮忙吸血鬼老板们搜寻叛逃组织的吸血鬼,一边想尽办法掩盖失控的吸血鬼犯罪的新闻。所有跟吸血鬼有一丝相关的案件,都会被送到特别V组。
有时候,特别V组甚至要帮忙偷渡“血源”,确保吸血鬼的食粮安全等。
以食物管理食物的圈养者方针。
“真是狗屎,我这一把人生的牌玩到最后,居然连个对子都没有。”宫泽将金龟车停在高级社区的电梯大楼前,开门下车。
在东京,能够住在这么高雅的地段,还多亏了他身为高级食物的优厚待遇。
回到家里,妻子奈奈正忙着孩子们的早点,诚太跟幸子在客厅里来回奔跑又叫又闹,宫泽跟大家笑了笑,疲倦地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电视的早晨新闻正播出最近的孕妇杀婴案的特辑,警告孕妇不应独自活动,最好不要出门。
新闻淡化得还可以,将裂腹取婴改成用手枪朝大肚子射击,也避开了畸形儿这一环,免得被八卦杂志胡乱炒作。
“目前警方正掌握一定线索,锁定几名特定嫌犯……”记者说。
锁定个屁。
真是够了,根本毫无头绪。
宫泽困顿地缩在沙发上,看着妻子好不容易喝令两个小鬼头安安静静在餐桌上吃早餐,然后才渐渐睡着。
11
不知道睡了多久,宫泽被奈奈叫醒。
“我睡了很久吗?”宫泽打了个哈欠,闻到了自己火气大的口臭。
“不,你的电话。”奈奈将电话递给宫泽,然后替宫泽倒了杯水。
宫泽拿起电话,对方是个陌生的声音。
“是宫泽警官吗?”冷冰冰的声音,老练而深沉。
心中一阵疙瘩,宫泽拿起话筒站了起来,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不让奈奈听到谈话的内容。
奈奈习惯了,完全没有联想到外遇这档事。丈夫的警官工作充满了不可告人的危险秘密,这点从丈夫的优厚高薪就能推测出来。奈奈拿了一本杂志,回到卧房里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宫泽谨慎地问:“请问你是哪位?”
“晚上六点半,在西武百货四楼的蓝图咖啡店见面,请养足精神。”对方生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你是‘那些人’吗?”宫泽搓揉着自己的右掌,它似乎有些神经质地发颤。
“请务必准时。”电话挂断。
宫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个胆怯的人,但现在却觉得很不安。
宫泽走到卧室里,跟奈奈说:“今天晚上我有个饭局,不必准备晚餐了,你带两个小鬼去外头吃顿大餐吧。”
奈奈将杂志放在一旁,笑着说:“庆祝什么呢?”
“我或许又要升迁了。”宫泽的笑却带着苦涩的自嘲。
千军万马
命格: 情绪格
存活: 三百年
征兆: 气若洪钟,步履昂藏,叶无风震动,兽鸟俱惊。
特质: 增加宿主与其部众的自信,并具体激增战斗的力量,倘若无武功之人得到,身上的气势亦可震慑敌人,或折服友方。
进化: 霸者横拦,G大的梦想
12
六点二十五分,东京池袋,西武百货四楼。
宫泽本以为蓝图咖啡店是个安静地方,但这里实在吵闹,人来人往的。除了坐在窗户旁的一男一女。
男人的脸犹如铁铸般生冷,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体魄即使被衣服包裹住,却以高高隆起的姿态展现它的刚毅。
男人的眼神像食尸秃鹰,随时都在搜猎着什么。
女人戴了一副红框眼镜,显眼的夸张金色耳环在短发旁轻轻摇晃着,红色的短裙套装很适合她活力十足的笑容。
桌子上已有三杯咖啡。
“请坐。”男人示意,他说话的时候有种天生的权威。
“你们好。”宫泽坐了下来,两只脚居然有些发抖。
这是宫泽第一次近距离跟吸血鬼单独相处,而且不得拒绝。他下意识地搓揉着自己冰冷的手掌。
至于宫泽怎么知道眼前一男一女并非凡人,那便要回归到食物链上的天生直觉。一只白老鼠在一条蟒蛇前,必会不自禁地颤抖。
“不需要紧张,这里人多。”钢铁般的男人每一个字都结了冰。
的确,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是宫泽的保护伞,宫泽勉强挤出微笑,这也许是吸血鬼贴心的安排吧。
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宫泽。
“宫泽警官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身分了吧,自我介绍,他是牙丸禁卫军队长,兼东京地区特殊事件处理组的组长,牙丸无道,我是副组长,牙丸阿不思。”女人亲切的介绍,让宫泽开始卸下心防,努力揪动脸部神经,报以一笑。
如果宫泽看过阿不思杀人时的姿态,他一定笑不出来。
“你们找我来,我猜,是想跟我讨论杀胎人……这是我取的名字……最近在东京所犯下的六件凶案吧?”宫泽直接进入话题。
不管吸血鬼有多亲切,他一点都没有兴趣跟他们交朋友。这只是他人生一份丑陋的工作,一句糟糕的批注。
“他不是我们组织的人。”无道简短的一句话,就抹消了此案极大的灰色地带。
“我想也是。”宫泽点点头,以前V组监控追查的几个吸血鬼叛徒都努力使自己过得像白开水一样平淡,好让形迹不露。
没有一个叛徒胆敢如此嚣张,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似的。
“我看过V组呈上的报告,里头说,你甚至不认为这个案子是血族所做的?”阿不思颇有兴味地看着宫泽。
她的身体发出浓烈的异性气味,充满了勾引与冲动。
“依照连续杀人犯的作案模式统计,百分之九十七的series killer都是独行侠,不会有同伙,既然是单枪匹马,所以在北海道大白天的首桩谋杀不可能是吸血鬼所为。附带说一点,每个犯案现场的被害人都没有遭到吸血的现象,虽然这可能是个掩饰,但我看不出犯下这么大胆的凶行之余,做这种掩饰有什么必要。”宫泽说出推论。
“为什么都是独行侠?怕另一个人畏罪自首吗?”阿不思显然对宫泽的看法很有兴趣,或是对宫泽这个人很有兴趣。
“每个连续杀人狂都想借着凌迟、杀戮、奸尸成为当下的上帝,但是……”宫泽冷冷地说:“上帝只能有一个。”
阿不思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们要逮到他。”无道的声音比铁还要冰冷。
“是吗?”宫泽突然发觉自己终究掩饰不了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