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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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全译-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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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的记载又说:“‘我要把女儿嫁给舜,从我的两个女儿那里观察他治家的情况。’所谓观察,是把虞舜放在天下人的面前让大家来观察,不是说尧自己观察他。”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使尧、舜的形象更加高大,认为圣人互相认识已经很清楚了,不须观察试用,就像很明亮的光互相照耀一样,很坦然地相互信任。《尚书》上又说:“‘四方来朝的宾客都肃然恭敬,又让舜担任守山林的官,即使在烈风雷雨中他也不会迷误。’解释经书的人说大麓,指的是三公的位置。处在一公的位置上,却总揽另外二公的事务,事务虽多,都处理得很好,就像在疾风大雷雨中不迷误一样。”圣人的才智高,未必就互相了解。已有的事例是,舜难以识别佞人,让皋陶陈述识别人的方法。佞人难于看清,圣人也难以识别。尧的才能,如同舜的智慧一样。舜识别佞人的能力,就如同尧识别圣人的能力一个样。尧听说舜是贤人,四岳推举他,心里知道他很杰出,而不一定了解他治理国家的才能,所以说:“我姑且试一试看!”在职责上测试他,把女儿嫁给他,观察他处理夫妻关系的方法,职事治理得很好而没有荒废,夫道正而不邪。又让他进入深山老林,从而观察他圣明之处,遇上烈风疾雨,他始终不会迷惑。尧才知道他圣明,把天下传授给他。《尚书》上用的字是“观”字和“试”字,是说观试舜的才能。解释《尚书》的人把它们当作比喻和渲染的字,使得事情失去了真相,灭绝而不复遗存;事实被歪曲而失去原意,使得不真实的解释久传而不断绝。那些编造的解释的流传,使事情的真相迷失很久了。后辈精明的人,只是想能够解释经书,根本不考察史实,既使是想考察根本的人,也只是用古人的说法来对照,追随陈旧的解释罢了,重复这类文字,把它当作解释的根据。解释经书的文字不可相信,五经中多有失实的说法。从《尚书》、《春秋》中已有的事例和现存的文字,明显地可以见到,因此单对它们略微作一番评论。 


书解篇第八二
  【题解】

  本篇着重对儒家经籍以外的诸子百家的著述进行辩解。“书”即是指这类著述,因为通篇采用对答的形式,故取名《书解》。

  汉代提倡尊孔读经,用天人感应、谶纬迷信解说儒家经书以宣扬君权神授的儒生倍受朝廷器重,他们的学说被立为官学,不少人因此爬上博士高位。而对现实有所指责的作者及其著述,因为“失经传之实,违圣人质”而被斥为“于世无补”的“玉屑”,其前车之鉴就是“身下秦狱”的韩非。那些“远圣从后复重为者”的著述,被说成是不可“采用而施行”的“妄”作。王充指出,世儒说经都是“虚说”,而文儒“卓绝不循”的著作才是“实篇”。“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他强调“后人复作,犹前人之造”,“文义与经相薄”,决不能以儒家经书的是非为是非,“使言非五经,虽是不见听”。

  对创作问题,王充反对“积闲暇之思”,主张面对现实,“感伪起妄,源流气烝”,认为“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即是说社会是创作的源泉。

  王充把五经和诸子的位置颠倒过来,在五经立为官学的情况下,这是极为大胆的。他借古喻今,为“后人复作”鸣不平,更是对汉代官学的挑战。

  【原文】

  82·1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

  【注释】

  文:这里指文采。

  【译文】

  有人说:“士人的议论高明,为什么一定要依靠借助文采呢?”

  【原文】

  82·2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扎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夫文德,世服也。空书为文,实行为德,著之于衣为服。故曰: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德扩,其文炳;小人德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华而睆者,大夫之箦(11),曾子寝疾(12),命元起易(13)。由此言之,衣服以品贤,贤以文为差。愚杰不别,须文以立折。非唯于人,物亦咸然。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猛,毛汀觯14);龟知(15),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16);人无文,则为仆人(17)。土山无麋鹿,泻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18),二气协和,圣贤禀受,法象本类(19),故多文彩。瑞应符命(20),莫非文者。晋唐叔虞(21),鲁成季友(22),惠公夫人号曰仲子(23),生而怪奇,文在其手。张良当贵(24),出与神会,老父授书,卒封留侯(25)。河神,故出图;洛灵,故出书。竹帛所记怪奇之物(26),不出潢洿(27)。物以文为表,人以文为基。棘子成欲弥文(28),子贡讥之。谓文不足奇者,子成之徒也。

  【注释】

  答曰:“王充的回答。”以下“答曰”均同。

  文:文华、辞采。质:朴实。

  华:同“花”。

  引文参见《周易·系辞下》。

  扎:同“札”。古代书写用的竹简、木简。

  敷:布,陈列。烈:通“列”。罗列。敷烈:充分表达出来,显现。

  文德:参见61·10注。

  人:当作“文”,形近而误。

  小人:对“大人”而言,指比大人地位低的君子。参见61·7注。

  睆(huǎn缓):光滑。

  (11)箦(é则):席子。

  (12)寝疾:病重卧床不起。

  (13)命元起易:参见55·12注。

  (14)汀觯和胺茁凇薄;ㄎ坪芏嗟难印

  (15)龟知:古人用龟甲占卜以断吉凶,因此就认为龟有智,能先知。

  (16)泻:当作“潟”,形近而误。下同。潟土:不生长草木的盐碱地。

  (17)仆:通“朴”。未成器的东西。

  (18)文:指日、月、星辰。后土:大地。理:纹理,指山川陵谷等。《意林》引《论衡》佚文曰:“天有日月辰星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

  (19)本类:指天地。

  (20)符命:指预示帝王受命于天的吉兆。

  (21)晋唐叔虞:参见54·8注。

  (22)鲁成季友:参见54·8注。

  (23)惠公:鲁惠公。仲子:宋仲子。参见23·19注。

  (24)张良:参见7·4注。

  (25)留侯:张良的封爵。“留”是他的封地,在今江苏沛县东南。

  (26)竹帛:泛指书籍。

  (27)洿:同“污”。潢洿:小水坑。

  (28)棘子成:卫国大夫。弥:通“弭(mǐ米)”。止,取消。文:指礼节仪式。棘子成欲弥文:棘子成认为只要具有遵守礼仪的思想就行了,不必要表面的礼仪。子贡讥讽他说,如果把毛去掉,虎豹皮和犬羊皮就没法区别了。参见《论语·颜渊》。

  【译文】

  回答说:“人要具备文和质两个方面才算完美。物有只开花不结果的,有只结果不开花的。《易》上说:“圣人的情感通过文辞表达出来。”说出口就成了语言,把简札编在一起就成了文章,文辞书写出来,真实的情感就显现了。体现德行的文采,就是社会的服饰。只见之于文字叫“文”,实际去做叫“德”,装饰在衣上叫“服”。所以说:道德越高的文饰就越多采,道德越明显的文饰就越鲜明。官大位尊的人道德丰盈,他的文饰就鲜明;君子的道德高尚,他的文饰就华丽。官高位尊文饰就繁多,道德高尚文饰就丰盛。华丽而又光滑的,是大夫享用的席子,曾子病重卧床,让儿子把这种席子换掉。由此说来,以穿的服饰来区别贤人,贤人是以文采的多少来区分高低。愚昧杰出不能分别,必须要靠文采来判断。不仅人类是如此,万物也都是这样。龙的鳞上有花纹,在蛇类中是神物;凤的羽毛有五色,在鸟类中是首领;老虎威猛,毛色花纹很多;龟智慧,背甲上有花纹。这四种动物的躯体花色华丽,在动物类中是圣贤。如果山没有林木,就是土山;地上不长草木,就是潟土;人没有文采,就是无用的人。土山上不会有麋鹿,潟土上不会生五谷,人没有体现德行的文采就不会是圣贤。上天多日月星辰而大地多山川陵谷,阴阳二气协和,圣贤承受此二气,仿效天地,所以文采繁多。祥瑞吉兆,没有不以文采来显现的。晋唐叔虞,鲁成季友,惠公夫人名叫仲子,他们生下来就很奇怪,有字样在他们手上。张良命该显贵,出逃时与神人相会,黄石老人授以兵书,终于被封为留侯。黄河神异,所以出现河图;洛水神灵,所以出现洛书。书籍所记载的怪奇的事物,不会出现在小水坑中。物以文采为外表,人以文采为根基。棘子成想取消文采,子贡就讥讽他。认为文采不足为奇的,是棘子成这类人。

  【原文】

  82·3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为优。

  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说圣人之经,解贤者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为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文儒为华淫之说,于世无补,故无常官,弟子门徒不见一人,身死之后,莫有绍传。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

  【注释】

  文儒:指学识渊博、能撰文著书的儒生。

  世儒:指宣扬天人感应的今文经学的儒生。章太炎《国故论衡下·原儒》:“文儒者,九流六艺大史之属。世儒者,即今文家。以此为别,似可就部。然世儒之称,又非可加诸刘歆、许慎也。”华淫之说:华而不实的议论。

  绍传:断承。

  【译文】

  能著书立说的是文儒,能解释经书的是世儒。两种儒生同在社会上,不知哪一种更优些。有人说:“文儒不如世儒。世儒解释圣人的经书,解释贤人的传述,意义道理广博,没有不见实效的,所以在官府有固定的职位;其中地位最高的是五经博士,聚集了许多门徒,招引会集了千里之外的学生,即使他本人死了,他的学说仍然流传于后代。文儒发表的是华而不实的议论,对社会毫无补益,所以没有固定的官职,不见他们有一个弟子门徒,他们本人死亡之后,没有人继承他们的学业。这就是文儒不如世儒的道理。”

  【原文】

  82·4答曰:不然。夫世儒说圣情,共起并验,俱追圣人。事殊而务同,言异而义钧。何以谓之文儒之说无补于世?世儒业易为,故世人学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宫廷设其位。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人,书文奇伟,世人亦传。彼虚说,此实篇。折累二者,孰者为贤?案古俊乂著作辞说,自用其业,自明于世。世儒当时虽尊,不遭文儒之书,其迹不传。周公制礼乐,名垂而不灭。孔子作《春秋》,闻传而不绝。周公、孔子,难以论言。汉世文章之徒,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杨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称不由人。世传《诗》家鲁申公,《书》家千乘欧阳、公孙,不遭太史公,世人不闻。夫以业自显,孰与须人乃显?夫能纪百人,孰与廑能显其名(11)?

  【注释】

  “情”字下疑脱“文儒”云云五字。文儒、世儒并言,故谓其“共起并验,俱追圣人,事殊而务同,言异而义钧”。今本脱此五字,则“世儒”失所比较。据文意,“世儒”前疑脱“文儒”二字。

  非事:不急之务,平常的事情。析第:区分等级高低。

  折累:判断比较。“折累”疑当作“析累”,析累犹“序累”。

  俊乂(yì义):贤能的人。

  明:显明,此指出名。

  周公制礼乐:《礼记·明堂位》:“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

  陆贾:参见8·10注(14)。司马迁:参见3·4注(18)。刘子政:刘向。参见13·5注。杨子云:参见3·4注(16)。

  申公:申培,又称申培公,鲁人,汉文帝时立为博士,他注释的《诗》被称为《鲁诗》。是西汉今文诗学“鲁诗学”的开创者。

  千乘(shèng剩):郡名,在今山东北部。欧阳:欧阳生,西汉千乘郡人,字和伯,以精通《尚书》闻名。公孙:可能是指公孙弘,汉武帝当过丞相,被封为平津侯。据史籍记载,公孙弘以精通《春秋公羊传》著名,而不是《尚书》:“公孙”前后疑有脱文。

  太史公:即司马迁。他在《史记·儒林列传》中,记载了申公、欧阳生、公孙弘的事情。

  (11)廑(jǐn仅):通“仅”。

  【译文】

  回答说:并非如此。文儒世儒解释圣人的实情,是出于同一个动机,有同样的效验,目的都是想追随圣人。事情虽然不同但勉力从事是一致的,说的话不一样但道理却是相同的。为什么说文儒的议论对社会没有补益呢?世儒的学问容易做,所以世人学习的就多,平凡的事情都可以分出高低来,所以官府朝廷中都设置了他们的职位。文儒的学问,卓越非凡不循常规,人们很少读他们的书,他们的学问即使没有用来传授,门下即使没有弟子,但他们的著作文章奇伟不凡,世上的人同样流传他们的著述。那些世儒的都是虚妄的言论,只有这些文儒的才是有实际内容的文章。判断比较这两种儒生,哪一个贤明呢?考察古代贤能的人著书立说,自己用自己的学问,自己在社会上出名。世儒在当时即使尊贵,如果没有被文儒把他们写进书里,他们的事迹就不会流传。周公制礼作乐,名声流传而不灭绝。孔子编写《春秋》,名声流传而不灭绝。周公、孔子是圣人,难以用他们作例子来论证人才。汉代写书的人有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杨子云等人,他们的才能如同奇人一样,他们的名声不是靠别人得来的。世人传闻的《诗》家鲁申公,《书》家千乘郡的欧阳生和公孙弘,如果不是遇上太史公将他们记载下来,世上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凭自己的学问出名的人与依赖别人才出名的人相比,哪个更好呢?能够记载一百个人的事迹使他们出名,与仅仅能使自己出名的人相比,哪个更高明呢?

  【原文】

  82·5或曰:“著作者,思虑间也,未必材知出异人也。居不幽,思不至。使著作之人,总众事之凡,典国境之职,汲汲忙忙,或暇著作?试使庸人积闲暇之思,亦能成篇八十数。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暇优游为丽美之文于笔札?孔子作《春秋》,不用于周也。司马长卿不预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赋。杨子云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玄经》,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长卿、子云为相,赋、玄不工籍(11)。”

  【注释】

  间:同“闲”。闲暇,有空闲。

  或:据文意,疑当作“何”。

  成篇八十数:写成八十多篇文章。这里暗指《论衡》一本。

  昃(è仄):太阳偏西。日昃不暇食:传说周文王因为忙于处理国家大事,太阳偏西了,还没有工夫吃饭。参见《尚书·无逸》。

  沐(mù木):洗头。一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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