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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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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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其实就普通的社交舞来说, 实在是离不开性的成分的,否则为什么两个女人一同跳就觉得无聊呢?”(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要让受五千年旧思想禁锢的中国人正视这个问题谈何容易,社交舞便被认为是“不正当”。
    在张爱玲看来,中国的社交中人们被绊手绊脚,丝毫没有情感的交流。难怪张爱玲要说,“这些年来,中国虽有无数的人辛苦做事,为动作而动作,于肢体的流动里感到飞扬的喜悦,却是没有的。跳舞跳得好的人没有恶劣笨拙的姿态,不踩对方的脚尖,如此而已。什么都讲究一个‘写意相’,所以我们的文明变得很淡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自古文艺不分家,张爱玲涉猎广泛,自然爱这飞扬的艺术,但她的言语却犀利得如一把刀。她曾在自己的文中,提到过世界各国的舞蹈。她提到西班牙的探戈,犀利如她,一语道破这带“一点凄凉的酒意的舞蹈”(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与其民族的发展是荡不开关系的。当然这种循规蹈矩的进攻回避,激不起人们的热情。于是,就去看那印度癫狂的舞蹈,那舞像是在舞者身子底下烧着火炉般的坐立不安。一例是灰暗、苍凉的语调。
    就连讲公认优雅的“脚尖舞”………芭蕾,也没有得到她的好评。
    朋友推荐说服装布景颜色鲜明值得一看,张爱玲便说了句“还不如香烟壳上的画来得亲切”,(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可想朋友的大跌眼镜。对于轻盈优美的舞姿张爱玲偏是说了句让人无奈的话:“……就坐在最后一排也看得见俄罗斯舞女大腿上畸形发达的球状的筋,那紧硬臃肿的白肉,也替她们担忧,一个不小心,落脚太重,会咚地一响。”只有在讲美国一段时间的全民舞蹈,她才松了点口,有些色彩。
    那便是美国的吉特巴舞(jitterbug)。因为舞风激烈,以及发音相似,张爱玲将这个舞蹈翻译为“惊蛰”。“惊蛰”源于美国西部,后被牛仔带入东部,吸取了其他舞蹈的特点,节奏变成一种活泼轻快、热情奔放又带有随意性的舞蹈。二战中由美国水兵带到广州和上海,张爱玲便由此认识了“惊蛰”。
    她讲到:“……大家排队开步走像在幼稚园的操场上, 走几步,擎起一只手,大叫一声‘哦咦! ’叫着,叫着,兴奋起来,拼命踢跳,跳到精疲力尽为止。倦怠的交际花,商人,主妇,都在这里得到解放,返老还童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这种举国若狂的舞蹈至少有让人感到“流动的肢体飞扬的喜悦”。
    飞扬的,是舞蹈的形式,但更重要的,还是它的内容。内心有着独特敏锐的张爱玲,对舞蹈的内容,更是评头品足。
    张爱玲讲起印度舞舞者阴蒂拉·黛薇自己编的有一个节目《母亲》,主要讲一个多病多灾的印度母亲的迷信和固执的感情。这个略受欢迎的带现实主义色彩主题的节目,张爱玲是不打算买账了。她讲:“普通一般提倡母爱的都是做儿子而不做母亲的男人, 而女人,如果也标榜母爱的话,那是她自己明白她本身是不足重的,男人只尊敬她这一点,所以不得不加以夸张,浑身是母亲了。其实有些感情是,如果时时把它戏剧化,就光剩下戏剧了;母爱尤其是。”(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有一次张爱玲去观看崔承喜的舞蹈。崔舞中有一个少女逗一个自卑的驼背人的情节, 她先挑逗似的和驼背的人跳了一会儿舞,让他自以为地感觉她对他有好感时,又跑开去,让被挑起情感的驼背人感到失望。观众虽然会为驼背人感到悲伤,但看着这个单纯调皮的天真少女,又让观众无奈地摇摇头,便也不会怪罪了她。她对胡兰成说:“讽刺也是这么好意的,悲剧也还能使人笑。一般的滑稽讽刺人来没有像这样的有同情心的,卓别林的影片算不得的了,不过我还是讨厌里面的一种流浪人的做作,近于中国的名士派。那还是不及崔承喜的这支舞。到底是我们东方的东西最基本。”(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看来崔承喜的舞如此处理人物关系,很合张爱玲的口味。
    对于舞蹈的偏好倒是明了了张爱玲对于舞蹈的期望。恨铁不成钢只能用在亲近的人之间一样,善于用文字记录的张爱玲怕是对于舞蹈这种肢体语言有说不出的亲近。在极尽刁苛的文字背后,看得出是一双细致观察的慧眼。
    人都说善于观察的人是热爱生活的人,这个喜欢有血有肉的舞蹈的女子在那一些文字的舞蹈中难免还是有一些炽烈的热忱吧。
    不可思议的遇见“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如果爱,是一场机缘巧合的遇见,那么,张爱玲的爱,也注定是一场不可思议的遇见,一如她素签里飘逸的这段文字,偶然中裹挟着一丝宿命与无奈。
    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她原本可以躲开,可以错过,可是她没有躲,也没有错过,反而着魔似的迎了上去。宛若久居温室的花蕾,遇见一抹偶然的阳光在窗前滺湙潋滟,她炫彩怒放的渴望就再难掩饰。纵然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会毫不迟疑地跳进去。
    
    第五章 狭路相逢
    
    于她指尖的流连中,在虚拟了百转千回的爱的荒野,她甜甜地微笑着,深情地仰望着,切切地眷恋着,浓浓地爱恋着。骇世惊俗,无怨无悔。她满以为这是一场天上人间,才子佳人的艳异遇见,是一场“花来衫里,影落池中”的完美遇见。殊不知,这是一场飞蛾扑火、身名俱毁的遇见。
    她高贵玲珑、冷艳孤高,遇见他,却自甘谪降红尘,“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袅袅婷婷地在尘埃里摇曳。尘埃之花,出于泥尘,艳于乱世,红绡香断,终将难逃枯萎与凋零,寂寞的灵魂无人与共。
    她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错误的人。这个人就是风流才子胡兰成。
    他出生寒微,却才华横溢,有满腹的经世之才、入仕之志。卑微的身躯却要背负远大的抱负,在乱世的浮沉里,于国家民族,他选择了背叛,为世人所不齿。
    他生活在污浊浑水之中,对于故乡他是一个荡子,对于岁月他更是一个荡子。一个荡字,贴切地道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岁月的动荡、宦海的浮荡、心灵的飘荡、情感的游荡……一切都令他深感生死乃一线之间,浮生若梦。
    他素有旧式名士的逍遥与风流,多情的本性与乱世里只求眼前静好的心态,使他纵情声色,放恣情感,沉醉于“此时语笑得人意,此时歌舞动人情”(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胡兰成。《今生今世》)的莺莺燕燕之中。他谙知花的娇艳、花的香浓、花的芳菲。他是风流倜傥的赏花人,却不是情深意浓的惜花人。
    无论是美女、淑女、舞女、才女、寡妇,他都喜欢,都一样的赞美、一样的怜惜、一样的疼爱,又一样的始乱终弃,多情又无情。他自诩:“江山与美人, 注定要落入荡子的怀中。”(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任世事风云起伏,我自伴花随柳过前川。
    他文笔精致妩媚,清嘉甜腻,文采摄人,散文更是自成一派,别具风格。自古有“不虞之誉,求全之毁”。然而对他,前者可喻其才华,后者却不能喻其所为。
    他与她,都有一支绚丽斑斓的妙笔,一个多情,一个纯情。他寻着她的文字而去,她迎着他的才智而来。在乱世的滚滚红尘里,他们不可思议地遇见,一当遇见,就注定要演绎一场令人唏嘘的“倾城之恋”。他是最懂她的人,她是深爱他的人,他们相爱缘于相知,他们相知却无力相守,他骨子里卑微的秉性,终将无法驾驭她高贵的灵魂,决绝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年年初,忙于仕途的胡兰成在南京赋闲修养。偶然地,他在《天地》杂志上看到了张爱玲的小说《封锁》。小说描写了在封锁场景中,一对陌生男女在电车上偶然遇见后,所做的一场虚幻惊艳的美梦。故事微妙地折射出乱世里生命的仓促与情感的浮游,人们真正抓得住、靠得住的,唯有真真切切的现在,而不是永生永世的奢谈与妄想。
    冥冥中仿佛一切皆有定数,《封锁》中陌生男女的遇见,以及遇见后的虚空之梦,似乎注定要在现实的舞台上上演,胡兰成在有意无意间拉开了舞台的帷幕。
    胡兰成有文学的天赋,也懂得欣赏。《封锁》精妙的文笔和意境,使他对张爱玲非凡的才情激赏之至。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好奇,对张爱玲浮想联翩,并萌生了与之相识的念头。他只觉得“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同年二月,胡兰成从《天地》杂志主编苏青那儿讨来了张爱玲的地址。满怀期待,他敲响了张爱玲的家门。然而,张爱玲以她拒人千里的惯有作风,婉言谢绝。胡兰成吃了闭门羹,却并不甘心,他将写有自己名字和电话的字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张爱玲虽素来讲究礼数,但性格清高孤傲,成名后更是闭门谢客。像胡兰成这样慕名而来的拜访者,她也屡见不鲜,本该置之不理。倘若如此,张爱玲的人生或许将是另外一番风景。然而,一切似乎都偏离了张爱玲固有的风格,她不仅没有把胡兰成留下的纸条一扔了事,反而屈尊,主动地打电话过去,相约第二天登门回访胡兰成。胡兰成听了,自然是喜之不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胡兰成带着美文加美女的种种幻想,终于在自己的家里遇见了这位令他有些寤寐思之的女子。可是,眼前这位女子,完全出乎胡兰成的想象。
    她身材高大,没有妖娆也没有妩媚,脸上还挂着小女生般的稚嫩与清纯。他几乎看不出她是一位文笔圆润的作家,也无法把她与文章里那些美艳幽怨、风情万种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唯有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不凡、清逸含蓄,令贫贱出身的胡兰成隐隐悟到一丝震慑与不安。只觉得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稀罕的女子,恍若“九天玄女”于他眼前。她已遮蔽了世间万物,全然打乱了他对女性原有的情趣与审美。他说:“我时常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惊艳,遇到真事,却艳亦不是那艳法,惊也不是那惊法。”(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张爱玲虽没有胡兰成想象中的娇艳动人,但她天生的贵族气所流露出的矜持与骄傲, 不由得勾起了胡兰成内心深处敏感的卑微。
    这种卑微,又激起了他“我竟是要和爱玲斗”(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的想法。他要先发制人,他要有一种气势来掩饰内心的怯懦。于是,他开始夸夸其谈,开始拿出全身的解数来炫耀自己的才华与见识。
    胡兰成上谈古今,下论时事,文学、艺术、音乐、诗词歌赋、《红楼梦》、《金瓶梅》……以及他的童年往事、求学经历、宦海沉浮……几乎无一不谈。他还对张爱玲的每篇文章,都逐一作出精辟独到的点评。他从张爱玲偶尔顾盼的眼眸里,读到了张爱玲聪明灵透、柔艳多情的韵味。他原本是个浮花浪蕊式的荡子,对二十出头情窦初开的张爱玲,自然是游刃有余,谈兴愈浓。
    张爱玲极少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听着。一个滔滔不绝地演讲,一个安安静静地倾听,两个离经叛道的人,许多观点与见解,无形中也有不谋而合之处,在这种知己般和谐雅致的氛围里,他们不知不觉度过了五个多小时。
    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初次见面就面对面地畅谈五个小时。以张爱玲孤寡骄矜的性格来说,这完全匪夷所思。
    她擅长描写都市男女的爱情故事,而且每个故事都惊艳、奇绝,耐人寻味。而在现实中,她的生活是枯燥、简单的,她的感情,也是寂寞无依的。当她面对阅历丰富、谈吐不俗、多才俊逸的胡兰成,她的清高、她的傲慢顷刻间已荡然无存,她“变得很低很低”,(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传》)就连临别时,胡兰成一句不经意的调侃“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她也没生气,反而羞赧地认为是胡兰成对她爱慕的暗示。
    第二天,胡兰成再次看望张爱玲。第一次踏入张爱玲的家,一进门,胡兰成就惊讶不已。房间的摆设精致华贵,色彩搭配鲜艳亮丽,张爱玲一袭别致的华服,也令他眼前一亮。如此精致完美的家配上如此雅致的女子,胡兰成的自卑又悄然爬上心头。于是,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张爱玲依然只是听。
    胡兰成认为男女相悦,似舞又似斗,需要彼此呼应共鸣,也需要棋逢对手。之前无论在官场还是欢场所识,胡兰成认为都是些没有灵气的污秽之人,所以他“向来与人比也不比,斗也不斗”。(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如今,遇到张爱玲这样绝世的才女,他就忍不住要与她一斗。然而,任凭胡兰成绞尽脑汁,使尽武器,张爱玲却只是徒手、温婉而对,并不应战。
    胡兰成回家后,按捺不住对张爱玲的迷恋,给张爱玲写了一首诗,一诉爱慕之意。诗里对张爱玲的谦虚,也作了一番恭维。张爱玲看完后只淡淡地回了几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胡兰成是何等聪明之人,张爱玲的话令他不由得对这个女子更加欣赏。
    从后来的交往中,也证实了他的判断。尽管他想要和张爱玲斗一斗,显露自己的才情,令张爱玲不能小觑于他,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不是张爱玲的对手,恐怕一半也不及。而张爱玲因为懂得他的心思,所以依然是一味地倾听,一味地任由他天马行空地炫耀、演讲。
    对张爱玲来说,她也从来没遇见过胡兰成这样的人,在她笔墨描摹的想象中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似乎无法描述、无法比拟。她向来妙笔生花,从来没有她不能形容的人或事,但是,这一次,她似乎有些词穷。她认为她遇见了人生难得遇见的人,遇见了人生最该遇见的人。文学女子,以文字的优雅来粉饰现实的际遇,夸大了遇见的浪漫,夸大了爱情内在的蕴含,不可救药地沉溺在文字的想象中,意乱情迷。她确信,她现在遇见的爱,是纯粹的爱,她甚至不在乎胡兰成有污秽的政治背景,有老婆、有情人。
    胡兰成几乎每隔一天必去一趟张爱玲的家,坐在那个颜色鲜亮的房间里,喝红茶、吃点心、谈文学、谈艺术……胡兰成后来回忆这段花开荼蘼的时光说:“对人如对花,虽日日想见,亦竟是新相知,荷花娇欲语,不禁想要叫她。”“刻骨相思,天天相见,一时不见就我寻思你,你寻思我。”“我们两人在房里,好像‘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我与她是同住,同缘同相,同见同知。”“爱玲也是喜欢在众人前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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