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圣坛的周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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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圣坛的周恩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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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著地作出自己的每一次选择,自己不推委也无须谁去好心地帮助推诱。早在1940年他
便预见预言到自己未来的位置,充分证明了他的自知知人之明,这种自知知人之明是建
立在熟解我们民族历史民族文化的基础之上的。
    令我至今回思不止并为之感慨无穷的周恩来的第二个预见预言,发生在抗日战争胜
利之时。
    从我个人的经历和体会,我想先纠正两个说法。
    一种说法是:共产党同国民党坚决斗争,终于夺取了胜利。我认为不准确。我的体
会是,在共产党与国民党两大政治力量的斗争中,人民选择了共产党,历史选择了共产
党。说白了,是“天授”而非人力所能强求。
    第二种说法是关于“两种命运的大决战”。现在好象说成了:要不就是黑暗的国民
党,要不就是光明的共产党。但是我的所历所闻,似乎不是这样,至少是概括得太简单
了,离开了历史的真实。
    作为副官,我跟随周恩来左右,经历了他代表中共同国民党谈判的全过程。抗战胜
利后,周恩来和他代表的共产党,首先争取的中国之第一种命运,既不是黑暗的国民党,
也不是光明的共产党。
    当时无论是党内同志谈话还是与民主党派及无党派人士的谈话,共产党争取的第一
种命运都是和平民主建国。我们确定的建国方针并不是实行马克思列宁主义,而是实行
三民主义,并且明确以民国13年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宣言为标准。我们甚至明确表
示“拥护蒋主席之领导地位”。但是,蒋介石国民党必须承认各党派的合法地位和平等
地位。
    结果怎样呢?蒋介石国民党既不允许共产党平等,事实上也不允许其合法。天下只
能是国民党一家,蒋介石一人的。美国人现在骂我们中国共产党“独裁”,不搞西方式
民主。那时他们可不骂蒋介石国民党搞独裁,不搞西方式民主,相反要提供政治、经济、
军事上的大量援助来帮助其建立独裁统治。
    记得谈判争论的焦点是军队。有人说,你共产党交出军队,国民党就会给你合法平
等的地位。这话本身就是放屁。合法平等是相互的,不是“恩赐”的,一党给另一党合
法平等地位,这能是,合法平等吗?“恩赐”是在不平等基础上才会有的产物。
    共产党可以交军队,但只能交国家,不能交国民党蒋介石。所以谈判中,我们提出
了“军队国家化”的办法。国民党蒋介石自然也须把军队交国家。那么,政治民主化就
成为交出军队的前提。没有这个前提,交出军队就是交给了国民党蒋介石,就是交出了
民主与平等。
    有人说,法国和意大利的共产党不是交出了军队吗?40万大军一交,就取得了合法
平等的地位。
    说这个话的人肯定不是中国种儿,最多是个杂种儿,他不懂中国。
    多列士和陶里亚蒂,他们在世界史上的地位远远无法同毛泽东比;在其各自民族史
上的地位,更无法同毛泽东在其民族史上的地位比。这且不说。他们交出军队,真也罢,
假也罢,不说平等地位,总还有点合法地位,其领导人还当了几天副总理。中国共产党
如果交出武装,结果将会如何?
    “四一二”和“七一五”的大屠杀就是回答。
    陈独秀为总书记的中国共产党曾经交出武装,换来的不是合法,更不是平等,而是
几乎被杀绝,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人”的空前残酷和独裁。
    毛泽东和周恩来决不是陈独秀。他们是从“四一二”和“七一五”的血泊里冲出来,
所以才能讲出那千古绝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就是中国的国情。
    但是,中国共产党争取的第一种命运,还是“大家民主建国”。为了中国能有这样
一个好命运,共产党对国民党一让再让,却越让越不合蒋介石心意。蒋介石希望的不是
让步,而是找到进攻借口,以便彻底消灭共产党;
    1946年2月26日下午,周恩来代表中国共产党签署了《关于军队整编及统编中共部
队为国军之基本方案》,就是通常所说的“整军方案”。蒋介石明白,统编中共军队为
国军,这个“国军”是国家军队之意,而非国民党军队。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所以,
签字归签字,对共产党军队的进攻一刻也不松,全国各地的内战不断升级。
    在这种情况下,军事3人小组开始视察各地对停战协定执行的情况并解决整编中的
问题。
    军事三人小组,共产党是周恩来,国民党是张治中、美国方面是马歇尔,都是上将
军衔。下设执行部:中共首席代表是叶剑英,国民党是郑介民,美方是白鲁德,都是中
将军衔。
    2月28日,军事3人小组乘马歇尔的专机,由重庆飞北平,先后到张家口、集宁、济
南、徐州、新乡、太原、归绥、延安、汉口等地视察。我和童小鹏、章文晋跟随周恩来
一起行动。一个星期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张,白天黑夜地谈话听汇报。那时还没有什么
大的争吵,主要是了解情况,宴会上也多是讲一些客气话。
    不过,对于形势的发展,每个人心里都有个预测,公开场合的发言同私下的交谈也
不同。
    在归绥城里同傅作义将军谈话后,军事3人小组当天下午就飞往延安。在飞机上,
沉思默想的周思来轻轻叫一声:“文白啊。”
    “呢?”闭目想心事的张治中将军睁开眼,侧脸望住周恩来。
    周恩来浓眉下那双极富魅力的眼睛盯着张治中,停有3秒,才缓缓咬清每一个字说:
“你们不打,大家民主建国;你们打,你们就要失人心;失人心者失天下。”周恩来的
目光移开,深深吸口气,声音始终平缓,因而更显得自信,有分量:“我们共产党就会
团结其他民主党派建设新中国。那就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今天回过头看,不难看出,周恩来在争取“大家民主建国”的第一种命运时,已经
开始考虑无法回避的第二种命运的可能性。
    我看到张治中将军就那么痴痴地望着周恩来,大概是品味这番话的含义,片刻,他
嘴唇抽动一下,什么也没说,隐隐从鼻腔里呼出一股粗气,便恢复了原来闭目养神的姿
式。我相信他一定在想周恩来的话。
    飞到延安,军事3人小组住进王家坪八路军总部腾出的房子。马歇尔和张治中将军
会见了毛泽东。晚上,先举行宴会,然后在延安礼堂开欢迎会。
    我记得很清楚,张治中将军在讲话中,朝毛泽东等中共领导望了一眼,忽然大声说:
“我张治中三次到延安,将来你们共产党写历史,不要忘了我张治中三次到延安。”
    毛泽东用他那高亢的湖南腔大声说:“当然忘不了你张治中。”
    顿时间,礼堂里哄堂大笑,并伴以热烈掌声。我却想:老话说,历史是由胜利者来
书写。莫非张治中在飞机上想一路,想到“大家民主建国”的第一种命运难以实现?想
到内战不可避免?内战一起,只能不是国民党就是共产党,想到共产党会夺得天下?
    我相信,对于周恩来的预测,他至少是默认了有可能性,否则为什么会讲“你们共
产党写历史”?
    停战谈判进展真艰难。那期间我一直跟随在周恩来身边,因为我已被提拔为他的副
官。
    感受最强烈的是,周恩来明知蒋介石下了决心要打,和平无望,但他仍然为和平奔
跑,不放弃民主建国的哪怕是一线的希望。国民党还都南京,国共谈判的中心也从重庆
转向南京。离开重庆前,周恩来在曾家岩50号举行向文化界人士的话别茶会,当时心情
很沉重。
    “重庆真是一个谈判的城市!”周恩来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皱出两道纹。“差
不多10年了,我一直为团结而奔走渝、延之间。谈判耗去了我现有生命的五分之一,我
已经谈老了。”他的目光扫过会场,提高了声音。他总是这样,当感情自然流露时,总
能及时把握住,振作着转向激昂:“民主事业的进程是多么艰难啊!我虽然将近五十之
年了,但不敢自馁,我们一定要走完这最后而又最艰苦的一段路!”
    周恩来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了。坚持到国民党攻占张家口,坚持到国民党召开了
一党的伪国大。“该让的我都让了”,周恩来曾这样对马歇尔说。我看到他当时的表情
很冷静,那是决心下定之后的冷静。就连马歇尔也承认,伪国大的召开标志谈判破裂的
大局已定,不得不表示他将为中共人员撤回延安提供交通工具。
    在我侧面的接触和观察中,马歇尔要比司徒雷登好一些。他虽然偏向国民党,但也
做了一点调停工作。比如蒋介石派30万大军将我中原军区的6万部队分割包围成品字形,
意在歼灭。周恩来心急火燎,由重庆一飞到南京,立刻带我们去找马歇尔,要求军事3
人小组马上去宣化店进行调停。马歇尔同意了,国民党就不好再反驳。
    我对马歇尔有一点点儿好感,主要还在于他最后一次讲话。他总的来说是支持国民
党,反对共产党,但他对周恩来个人的印象非常好,显出一种由衷的钦佩。记得1946年
11月1J6日,也就是伪国大召开的第二天上午,周恩来走访马歇尔,实际上就是告辞。
马歇尔表示愿为我们提供撤回延安的交通工具。出于礼节,他也和我们工作人员道别。
这时,他用一种真诚的表情说:“谈判破裂我很遗憾。国民党所有高级将领,包括蒋介
石,都不是周恩来的谈判对手。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我认为国民党找不出像周这样精明,
这样学识渊博,这么坚韧强硬的人来。”
    当天下午,周恩来在梅园新村举行了告别性的记者招待会;17日下午又接受了《新
民报》总编辑曹仲英和采访部主任浦熙修的访问。
    周恩来回答记者提问时,讲过“有朝一日国民党打不下去了,极可能提出再谈判。
但那时形势变了,谈判的形式和内容也将变,将不同于过去了。”“政治协商的对象和
联合政府的组织形式与内容,也必然将有所变化。”
    这种公开场合上讲的含蓄的话,我一下子还不可能全部理解。
    飞返延安的前一天,撤离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后,我去向周恩来报告。
    他坐在办公室里,左手插在腋下,右手扶着额头。这些天他昼夜工作,六七十个小
时,其间只是偶尔这样坐着打个盹。我屏住呼吸,悄悄往出退。
    “何树英,”周恩来头也不抬地叫住我,“有事吗?”
    “没有。东西和文件都收拾完了,明天走没问题。”我小声说,“周副主席,你就
睡一会儿吧。”
    周恩来缓缓放下手,望住我;眼里网了红丝,却仍然炯炯地光彩照人。
    “谈判破裂,全面内战开始。”周恩来问:“小何,说说你对形势是怎么看的?”
    “有毛主席领导,我们肯定可以打败蒋该死!”
    周恩来轻轻点头,带了沉思的表情:“大革命失败后,1931年我离开上海,那时心
里一片茫然,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一次不同了,我相信,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战场
上就会有个分晓。”
    我用力点头:“他是找死!”
    周恩来笑了:“见分晓,还不等于消灭他。我估计,彻底消灭他还要三到五年。不
过,他的失败是肯定的。”这时,周恩来的神情起了变化;凝重庄严,又含了一丝讥嘲:
“蒋介石看错了形势哟!这一错,历史就变了。他不打,大家可以民主建国。他这一打,
就没有他的份了。”
    我想起几乎每个记者都问过的问题:“以后还会谈判吗?”
    “会谈判。”周思来肯定地说,神色变得冷峻,“但那时的谈判同现在就完全不同
了,不是我们一让再让,而是要求他们照我们的条件办。一切反动派和封建法西斯分子,
政治协商的对象不会再有他们,联合政府也不会有他们,他们将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对
象!”
    第二天,也就是1946年11月19日,我们跟随周恩来,乘美军专机飞返延安。两年后,
蒋介石发表求和声明,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再不是我们一让再让,
而是要求他们照我们的条件办。其中,第八项条件是: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
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受南京国民党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全面内战开始,不是国民党就是共产党,这才是通常人们所讲的“两种命运”的大
决战。而我们共产党所争取的“两种命运”又不同。首先争取的第一种“命运”是“大
家民主建国”。历史证明走不通。于是有了第二种命运,就是建立起以中国共产党为首,
联合其他民主党派,对反动派实行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所以说,这是历史的选择。
    当张治中将军率国民党政府和谈代表团到达北京,周恩来设宴招待他们时,看到国
民党代表一个个心事重重,沮丧尴尬的样子,我耳畔便又响起了周恩来的声音:“他不
打,大家可以民主建国。他这一打,就没有他的份了……”也就是说,必然导致人民民
主专政。
    这才是真正英明的预见预言。绝非欺人欺世的占龟卜势,也非耸人听闻的特异功能,
甚至也不同于“共产主义一定要实现”“地球最终要毁灭”这类有着非凡魄力、非凡想
象力的虽然正确但充满理性的遥远而末得证实的预见预言。周恩来的预见预言是真正闪
烁着伟大思想家的智慧的光芒。
    人的一生都少不了说几句“预见预言”,哪怕是为了表达某种信念或诅咒。比如撤
离南京时,多数人都郑重讲过:“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电影里也是这样演的,但是
没有谁像周恩来那样具体、细致、准确地预见其过程和结果。
    周恩来的预见预言是建立在渊博的学识、丰富的阅历,对事物发展规律的深刻认识
的基础上,是掌握了大量事实之后,通过科学智慧的分析判断而作出的。
    1941年12月13日,周恩来在《新华日报》上发表文章,预言:“太平洋战争将是长
期的。初期还会有若干挫败,也许会丧失若干岛屿、某些土地以及某些交通线……解决
日本以海军为主,空军陆军只能为辅;英美今天还不能,且不宜对日立即采取攻势,而
须先巩固南太平洋圈内要塞的守卫。必须以持久的消耗战和太平洋上联合的力量打击他,
才能制他于最后的死命。必须记着,生产能力是决定现代战争的主要因素。”
    这是周思来在太平洋战争爆发5天后所写的文章。此后战争的整个进程完全如周恩
来预言的那样一步一步地展开。70年代我看日本拍摄的影本“啊,海军”,其反映的太
平洋战争的过程,也完全与周思来的预见相吻合!若没有对世界政治、经济、军事、民
族、地理、历史等几乎所有方面的丰富知识,是不可能作出这样的预言的。
    1949年,周思来检查开国大典的准备工作时,站在***城楼上鸟瞰当时成十字形
的“广场”,对北京市的负责同志们预言:“我们这么大个国家,***城楼这么雄伟,
将来一定要配上个大广场;周围的规划要从长计议。我看东面可以建一座历史博物馆,
西面可以建个大剧场,作为人民聚会议政的地方……”
    10年后,经人大代表及专家们讨论、研究、设计、建设的***广场完全与周恩来
建国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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