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档案?只是文本吧,我想。”
“对。”
“会放在数据库,所以会被压缩……顶多有25K。”
“很小,对吗?”
“嗬。在数据存储的飓风中不过是一个屁。”
莱姆对这个回答翻了翻白眼,“我还有一个问题。”
“嗬。说。”
她的头一阵阵地悸痛。撞到石头墙上后,嘴里的伤口流了血,她尝到了血腥味。
凶手用刀片抵着她的喉咙,拿走了她的枪,拖着她穿过地下室的门,然后拽上陡峭的楼梯,走进这幢房子的正面。这里风格现代,极少饰物,让人想起SSD的黑白色装修格调。
然后他把她带到客厅后壁的一道门前。
出乎意料的是,那居然是一个壁橱。他推开了几件散发着霉味的衣服,打开后壁的另一道门,拉她进去,把她的寻呼机、PDA、手机、钥匙和她的便裤屁股兜里的弹簧刀拿走。他把她猛推到一个暖气片上,夹在两大摞报纸中间,用手铐把她锁到生锈的暖气片上。她环顾着这个囤积者的天堂,霉臭、昏暗,发散着陈旧物品的馊味。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这么多垃圾和废物。凶手把她所有的设备都拿到一张凌乱不堪的大桌子上,然后开始用她的刀子拆卸她的电子设备。他一丝不苟地摆弄着,享受着每一个拆下来的部件,好像在解剖一具尸体,一件件取出内脏器官。
此时,她看着杀手坐在桌前,敲着键盘。他的周围到处是堆积如山的报纸、折叠纸袋、火柴盒、玻璃器皿、贴着“香烟”、“纽扣”和“回形针”标签的盒子、六七十年代的旧食品罐头瓶和盒子、清洗用品,还有数以百计的其他容器。
不过她对这些存货并不在意,她在吃惊地想他是如何欺骗了他们。522根本就不是嫌疑人之一。他们对那些恃强凌弱的主管、技术人员、客户、黑客以及安德鲁·斯特林雇用的那个用来招徕生意的大人物的怀疑都错了。
而他确实是SSD的一名员工。
她怎么就没往最显然的地方想呢?
522就是在星期一带她去参观数据坞的那名保安。她还记得那个名牌。约翰。姓罗林斯。他肯定是看到星期一她和普拉斯基来到SSD大厅的保卫处,就迅速地走上前,主动陪同他们去斯特林的办公室。然后他就躲在附近,想弄清楚他们来访的目的。也有可能他甚至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就安排好在那天早上值班。
那个无所不知的人……
因为星期一那天他陪着她在“灰岩”里随意地四处走动,她就应该知道保安能进入所有的数据坞和“纳入中心”。她想起来只要在数据坞里,不用密码就能登录innerCircle。她仍然不清楚他是怎么把装有数据的光盘偷偷拿出来的——他们离开数据坞时,连他都被检查了一遍——但是他还是想方设法偷出来了。
她眯起眼睛,希望脑子里的疼痛会慢慢减轻。可是还是痛。她抬头看着桌子前方的那堵墙,上面挂了一幅画——一家人的超现实主义绘画。当然,是他谋杀爱丽丝·桑德森后偷走的那幅画,然后把她的死归咎于亚瑟·莱姆。
萨克斯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仔细端详着敌人。当时他陪着她在SSD四处逛时,她没怎么注意他。但是现在她看得很清楚——瘦瘦的身材,苍白的皮肤,一张脸没有明显特征,但是很英俊。他眼窝深陷,眼神灵活,十指纤长,胳臂有力。
凶手感觉到了她的审视。他回过头,用充满欲望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他又回到电脑前,继续飞快地敲击着。还有一打键盘在地上堆了一堆。大部分键盘不是用坏了,就是上面的字母磨损了。对别人是没用了,但是522却不忍心把它们扔掉。他的身边到处都是数以千计的黄色标准拍纸簿,上面一丝不苟地写满了极其细小的字。他们在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纸屑就是来自这里。
霉菌、脏衣服和亚麻织物臭气熏天。他肯定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恶臭,甚至都感觉不到臭味了。也许他喜欢这种味道。
萨克斯闭上眼,把头靠在一叠报纸上。没有武器,束手无策……她能怎么办?她恨自己当初没有给莱姆留下更详细的信息,告诉她要去什么地方。
束手无策……
这时,她想到了几个字。整个522案件的标语:知识就是力量。
嗯,获取一些知识,该死的。从他嘴里套点话,你可以用来作为武器。
想想!
SSD的保安约翰·罗林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个零。在调查过程中从来没提到过。他和SSD、几桩罪案和数据之间有什么联系?
萨克斯扫视了一下黑暗的房间,被目之所及的大量废旧杂物震惊了。
噪音……
集中注意力。一次想一件事情。
这时,远处墙上靠着的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他的收藏品之一:一大叠滑雪胜地的缆车票。
威尔、铜山、布雷肯里奇、比弗克里克。
可能吗?
好吧,值得冒这个险。
“彼得。”她自信地说,“我们得谈一谈。”
听到这个名字,他吃惊地眨着眼睛,看着她。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睛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几乎像是一巴掌扇到了脸上。
没错,她猜对了。约翰·罗林斯是——什么呢?——一个假冒的身份。实际上他就是彼得·戈登,己经死去的著名数据收集者……几年前在科罗拉多,当SSD接管了他所在的公司,他就制造了死亡假象。
“我们对你制造的死亡假象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指DNA?”
他不再敲键盘了,抬头望着那幅画。最后他说:“数据很有意思,不是吗?我们对此深信不疑。”他转向她,“只要是存在电脑上的,我们觉得它肯定是真实的。如果是DNA这样的权威证据,那就绝对是正确的。不要再问了。说完了。”
萨克斯说:“于是你——彼得·戈登——就失踪了。警察发现了你的自行车和穿着你的衣服的己经腐烂的尸体。都被小动物们吃得差不多了,对吗?然后他们从你家提取了头发和唾液的样本。没错,DNA一致。毫无疑问,你死了。但是在你的浴室里的并不是你的头发或唾液,对吗?你杀了他,拽掉了他的几根头发,丢在浴室里。而且还刷了他的牙,对不对?”
“还有吉列剃须刀上的一点血。你们警察喜欢血,对吧?”
“你杀的人是谁?”
“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子。在70号州际公路上遇到的一个搭便车的旅行者。”继续让他紧张不安——信息是你唯一的武器。利用它!“但是我们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彼得。是因为SSD接管了落基山数据公司,你想暗中破坏吗?还是另有原因?”
“暗中破坏?”他惊愕地低吼,“你就是不明白,对不对?当安德鲁·斯特林和来自SSD的人来到落基山数据公司,想要收购它时,我就窃取了所有能找得到的关于他和他的公司的信息。我所看到的内容让我激动不己。安德鲁·斯特林就是上帝。他是数据的未来,也就是说他是社会的未来。他能找到我想都想不到的数据,然后把它当作枪支、药品或者说是圣水来使用。我要参与到他的事业中去。”
“但是你不会去盗窃SSD的数据。就你的计划而言,你不会那么做,对吗?对你的……其他收藏爱好?还有你的生活方式。”她对着塞得满当当的屋子点点头。
他沉下脸,睁大眼睛说:“我想成为SSD的一分子。你以为我不想吗?哦,我本来可以出入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得到那样的职位。”他沉默了,然后挥舞着一只手指着周围的收藏品说,“你以为这样的生活是我愿意选择的?你以为我喜欢吗?”他的声音快要嘶哑了。他沉重地呼吸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我的生活必须脱离电网。只有这样我才能生存。脱。离。电。网。”
“这么说你制造了死亡假象,窃取了别人的身份。你盗用了一个死去的人的姓名,得到了一个新的社保卡号。”
现在,他平静下来了,“对,一个小孩。乔纳森·罗林斯,3岁,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市人。弄个新的身份很容易。成功活下来的人每天都这么做。你可以买本书看看……”淡淡的微笑,“只是记着要付现金。”
“你得到了保安的职位。但是SSD会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我从来也没有亲自见过公司的任何人。这正是数据挖掘行业的神奇之处。你可以搜集数据,同时呆在不为人知的密室里。”
这时他的声音变低了。想到她刚才所说的一番话,他似乎心神不宁。他们真的快要拿罗林斯与彼得·戈登比对了吗?还会有其他人来这里做进一步的调查吗?显然他已经决定不能冒这个险。戈登抓起帕米的车钥匙。他本想把它藏起来的。凶手检查了一下钥匙圈上的挂饰,“很便宜。没有电子标签。但是现在人人都在扫描牌照了。你把车停到哪儿了?”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耸耸肩,离开了。
她的策略起作用了。获取一些知识,拿它当武器。当然,得到的并不多,但是至少为她赢得了一点时间。
可是,用这点时间来实施她的计划——掏出藏在裤袋深处的手铐钥匙——够用吗?
45
“听我说,我的搭档失踪了。我需要看一些文件。”
莱姆正通过高清视频对安德鲁·斯特林讲话。
SSD的首席执行官回到了“灰岩”里他那间朴素无华的办公室。他直挺挺地坐在一把简朴的木制椅子上,和莱姆僵硬地躺在TDX里的姿势酷似,令人啼笑皆非。斯特林温和地说:“萨姆·布拉克顿和你谈过了。高级警监格伦也和你谈过了。”语气中没有一丝不安,也丝毫不带一点感情,尽管他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我想看看我的搭档的档案。就是你见过的那名警官艾米莉亚·萨克斯。她的全部档案。”
“你所谓的‘全部’是什么意思,莱姆警监?”
刑事专家注意到斯特林用了他的职称,这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不,我不清楚。”
“我想看看她的3E合规档案。”
又一阵迟疑。“为什么?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一些技术部门汇集存档的信息。《隐私权法》允许的披露。”
但是对方在撒谎。加利福尼亚调查局的侦探凯瑟琳·丹斯曾经给过他一些关于人体动作学,即肢体语言,以及分析人与人之间如何交流的见解。在回答之间的犹豫往往是准备撒谎的一个征兆,因为对方正试图编造一个虚假但又令人信服的答复。说真话时语速会很快,因为没有什么要捏造。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看?”
“只是没有理由……对你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撒谎。
斯特林的一双碧眼依然很平静,但是他飞快地朝侧面看了一下。莱姆意识到他是在看罗恩·普拉斯基可能会在屏幕上出现的位置。这名年轻的警员回到了实验室,站在莱姆身后。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我刚才和纽约警察局的一名计算机专家交谈过。我让他估计一下我堂兄的SSD档案有多大。”
“嗯?”
“他说一份30页的文本档案大约有25K那么大。”
“我和你一样为你的搭档的安危感到担忧,但是——”
“我对此非常疑惑。现在听我说。”斯特林唯一的反应是微微扬了扬眉毛,“一份典型的档案是25K大小的数据。但是贵公司的宣传册上却说你们有500多千兆兆字节的信息。那么多数据,大多数人甚至都理解不了。”
斯特林没有回答。
“如果一份档案平均有25K,那么一个容纳地球上所有人的数据库顶多有1500亿K左右。可是innerCircle有500多万兆K。innerCircle其他的硬盘空间里保存的是什么,斯特林?”
又一阵迟疑。“呃,很多东西……图形和照片,它们占据了大量的空间。比如说,行政管理数据。”
撒谎。
“告诉我为什么每个人要先有一份合规文件呢?谁要合乎什么规范?”
“我们确保每个人的文件都遵从法律的规定。”
“斯特林,如果五分钟内那份文件没有发到我的电脑上的话,我就直接去纽约时报社,说你援助并教唆一名犯罪分子利用你们公司的信息强奸杀人。这样的头条新闻出来了,华盛顿合规管理部的人是不会救你的。而且我敢说这条新闻肯定是头版头条。”
听到这,斯特林只是笑了笑,他的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神采,“我觉得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好了,警监,我要说再见了。”
“斯特林——”
屏幕变黑了。
莱姆沮丧地闭上眼。刑事专家把他的轮椅移到写有证据图和嫌疑人列表的白板前。他盯着托马斯和萨克斯的笔迹看,有些字写得很潦草,有些则写得井井有条。
但是找不到答案。
你在哪儿,萨克斯?
他知道她处在危险的边缘,他也不是想让她躲避可能陷入的充满危险的境地。惹他生气的是她居然孤身一人去追踪那条该死的线索而没有后援。
“林肯?”普拉斯基轻声说。莱姆抬起眼,看到这位年轻警员在盯着在犯罪现场拍摄的米拉·温伯格尸体的照片时,眼神冷得不同寻常。
“什么?”
他转向刑事专家,“我有一个主意。”
一张鼻子上蒙着纱布的脸出现在高清屏幕上。
“你能进入innerCircle,对不对?”罗恩·普拉斯基用沉着、冷静的语气问马克·惠特科姆,“你以前说你没被授权,但是现在你得到批准了。”
这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叹了口气,不过最后他说:“对。”他对着摄像头凝视了片刻,然后移开了视线。
“马克,我们有个问题,需要你的帮助。”
普拉斯基解释说,萨克斯失踪了,莱姆猜测她的合规文件或许能帮助他们找到她的下落。“档案里面有什么东西?”
“合规文件?”马克·惠特科姆低声说,“那些文件是严禁访问的。如果被发现了,我就会进监狱。而且斯特林会如何反应……那比坐牢还要糟糕。”
普拉斯基打断他说:“当时你对我们不老实,几个人为此丧命。”然后,他语气更柔和地补充说,“我们是好人,马克。帮帮我们。不要再让其他人受伤害了。求你了。”
他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说得好,菜鸟,莱姆暗想,现在他甘愿做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
惠特科姆露出苦相。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仰望着天花板。他是害怕有窃听器或监视摄像头吗?莱姆想。好像是这样的,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既显得无可奈何又紧迫不安,“记下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梅尔!过来。我们要进入SSD的系统innerCircle了。”
“是吗?啊噢,这个听起来可不妙。先是罗恩抢走了我的警徽,现在又是这种事。”该技术人员匆匆地赶到莱姆旁边的位置上。惠特科姆说了一个网址,库珀输入进去。屏幕上出现了一些信息,提示他们遇到了SSD的安全服务器。惠特科姆给了库珀一个临时用户名,迟疑片刻之后,又说出了三个长长的由任意字符组成的密码。
“把屏幕中间用户输入区里的解密文件下载下来,然后点击执行。”
库珀照做了。一会儿,又一个窗口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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