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啪的一声合上手机,闭了一会儿眼,“我要走了。”
“怎么了?”
“詹妮被移民归化局逮捕了。”
“移民?”
“她被国土安全局列入了监控人员名单。他们说她是非法移民,是安全隐患。”
“她难道不是——”
“我们的曾祖父是美国公民。”普拉斯基打断了他,“上帝。”这位年轻的警员吃惊地说,“布拉德在詹妮的母亲家,但是现在孩子和她在一起了。他们正准备把她运送到拘留中心,而且可能要把孩子带走。要是他们那样做的话……哦,天哪。”他的脸上满是绝望的神色,“我要走了。”他的眼神告诉莱姆,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和妻子在一起的决心。
“好的,去吧。祝你好运。”
年轻人冲出门外。
莱姆闭了一会儿眼,“他像狙击手一样把我们一个个瞄准射死。”他皱皱眉头,“不管怎样,萨克斯随时会来这里。她可以查一查卡朋特。”
语音刚落,就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他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这次会是什么?
还好,这次不是522搞的鬼。
来自皇后区主设备部的两名犯罪现场调查员抬着一只大牛奶箱走了进来。那是萨克斯在迅速跑回家时塞给他们的。这应该是从马洛伊遇害的现场提取的证据。
“嘿,警探。你的门铃不响了。”其中一个人环顾四周说,“灯也不亮了,你知道吧?”
“这我们很清楚。”莱姆冷冷地说。
“好了,这是给你的。”
两名警官走后,梅尔·库珀把盒子放到检查台上,拿出了证据和萨克斯的数码相机,相机里肯定有在现场拍的照片。
“哎,那可真有用。”莱姆对着无声的电脑和漆黑的屏幕抬抬下巴,嘲讽地低吼道,“我们大概能把内存条举起来,对着太阳光。”
他看了一眼那些证据——一个鞋印、几片树叶、布基胶带和装有痕迹的几只信封。他们要尽快做一番检查,因为这些不是伪造的证据,那么就有可能提供找到522下落的最终线索。但是没有分析证据并查询数据库的仪器,这些袋子和镇纸没什么两样。
“托马斯。”莱姆叫喊,“电呢?”
“我还在等着通电话。”助手从昏暗的门厅里喊道。
他知道这可能是个坏主意,可是他失去自制了。
罗恩·普拉斯基是不容易失去自制的。
但是他气极了。他还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当初决定当警察时,他就做好了时不时遭毒打、被威胁的准备。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职业会危及詹妮,更不用说他的孩子了。
因此,尽管他一直受到《星期五警长》这本书的约束,他还是要自行解决这件事。这是背着林肯·莱姆、塞利托警探,甚至他的师傅艾米莉亚·萨克斯做的。他们要是知道他打算这么做,肯定会不高兴的。但是罗恩·普拉斯基决定孤注一掷。
于是,在去皇后区的移民归化局拘留中心的路上,他给马克·惠特科姆打了个电话。
“嘿,罗恩。”对方说,“出什么事儿啦?……你听起来很不开心,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
“马克,我遇上麻烦了。求求你,我需要一些帮助。我妻子被指控非法移民。他们说她的护照是伪造的,她对安全构成了威胁。真是荒唐。”
“可是,她是美国公民吧?”
“她家几代人一直都在这里生活。马克,我们觉得我们一直在追捕的凶手进入了你们公司的系统。他让一名警探没能通过药检……现在他又让詹妮被捕了。他能办到吗?”
“我可以和他们谈。你在哪儿?”
“我在去皇后区拘留中心的路上。”
“我20分钟后在门口见你。”
“哦,谢谢,老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担心,罗恩。我们会有办法的。”
此刻,罗恩·普拉斯基在移民归化局拘留中心门前踱着步子,等待着惠特科姆。旁边临时贴了一个标志,表明现在由国土安全局提供服务。普拉斯基想起他和詹妮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关于非法移民的新闻报道,那些人看上去惊恐万状。
现在他的妻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会不会几天甚至几个星期深陷某种繁琐的程序,备受精神折磨?普拉斯基想要尖叫。
静下来。巧妙应对。艾米莉亚·萨克斯一直这么告诫他。
巧妙应对。
终于来了,谢谢你,上帝,普拉斯基看到马克·惠特科姆带着急切和担忧的表情,大步向他走来。他不很清楚对方能帮他什么忙,但是他希望与政府有关系的合规管理部能去国土安全局走走后门,把他的老婆孩子释放出来,至少在这件事得到正式解决之后。
惠特科姆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你有没有找到其他的消息?”
“我大约10分钟前打了电话。现在他们就在里面。我什么也没说。我想等着你来。”
“你没事吧?”
“不,我心慌得很,马克。谢谢你。”
“没问题。”这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真诚地说,“不会有事的,罗恩。别担心。我能帮上一点忙。”然后他抬起头注视着罗恩的眼睛。这位SSD合规管理部的助理只比安德鲁·斯特林高一点儿,“只是……对你来说,把詹妮解救出来非常重要,对吗?”
“哦,是啊,马克。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好吧。这边来。”他带着普拉斯基绕过建筑物的拐角,走进一条小巷,“我要请你帮个忙,罗恩。”惠特科姆低声说。
“随便什么,只要我能帮得上。”
“真的吗?”他的声音异乎寻常地柔和、平静。但是他锐利的眼光却是普拉斯基从未见过的,好像他之前都是在演戏,此时才展现了真正的自我,“你知道,罗恩,有时候我们必须做自己认为是错误的事,但是最终会证明是上上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救出你的妻子,你也许要做一些你可能认为是不对的事。”
警员什么也没说。他的思绪一片混乱。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恩,我要你放开这个案子。”
“案子?”
“谋杀案调查。”
“放开?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撤销这起案件。”惠特科姆环顾四周后低声说,“暗中破坏。毁掉证据。给警方一些错误的线索。把他们引向SSD之外的其他地方。”
“马克,我不明白。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罗恩。我很认真的。这个案子必须停止,你能办到的。”
“我不能。”
“哦,能,你能的。如果你想让詹妮从那儿出来的话。”他朝拘留中心点了一下头。
不,不……他就是522。惠特科姆是凶手!他用上司萨姆·布拉克顿的密码,进入了innerCircle。
普拉斯基本能地去摸枪。
但是被惠特科姆抢先一步,一把黑色手枪出现在他的手中。“不行,罗恩,这样对我们俩都没好处。”惠特科姆伸进手枪皮套,抓住枪把,把昔拉斯基的格洛克手枪掏出来,别到自己的腰带里。
他的判断怎么会如此严重失误?是颅脑损伤的原因?或者说他就是个笨蛋?惠特科姆的友谊一直都是假的,这让他既震惊又伤心。给他端咖啡,在卡塞尔和吉莱斯皮面前为他辩护,提议他们参加社交聚会,帮助他弄考勤表……这些全都是接近这名警察并利用他的伎俩。
“一切都是谎言,对吗,马克?你根本就不是在皇后区长大的,对吗?你也投有一个警察哥哥?”
“都不是。”惠特科姆的脸色阴沉,“我试过和你讲道理,罗恩。但是你不愿和我合作。该死!你本来可以的。瞧瞧你现在把我逼的。”
凶手推操着昔拉斯基,走向巷子深处。
41
艾米莉亚·萨克斯在市区的滚滚车流中缓慢地行驶着。这辆日本车的引擎噪音大,马力小。
声音听起来像制冰机,马力也和它差不多。
她给莱姆打了两次电话,但是两次都是直接转成语音邮件了。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林肯·莱姆肯定不怎么离开家。警局大楼也出了怪事:朗·塞利托的手机失灵了。他和普拉斯基都不接手机。
这也是522幕后操纵的吗?
这为她立刻追踪在家中发现的那条线索,提供了更充足的理由。她相信这条线索是可靠的。也许是决定性的线索,谜团中缺失的一环,能让他们最终结案。
这时,她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萨克斯谨记着卡玛洛意外失踪,她也不想让帕米的车遭遇不测(如果522正如她所猜测的一样是汽车被收回的幕后操纵者的话)。她绕着街区兜了一圈,发现了曼哈顿最罕见的一个现象:一个未被占用的合法停车位。
这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个好兆头。
站在皇后区一条荒凉的小巷里,罗恩·普拉斯基低声问马克·惠特科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杀手没有回答,“听我说。”
“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
“这个嘛,很多事情往往和想象的不一样。这就是人生。”惠特科姆清了清嗓子。他好像很紧张、很不自在。普拉斯基想起萨克斯说过凶手感觉到了被追捕的压力,这会让他无所顾忌,也会让他变得更危险。
普拉斯基开始呼吸沉重。
惠特科姆迅速地环视四周,然后看着这名年轻的警员。他的枪握得很稳,显然他知道怎么开枪。“你他妈的在听我说吗?”
“该死。我听着呢。”
“我不想让这个调查继续下去了。该停下来了。”
“停下?我是个巡警。我能阻止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暗中破坏。丢失一些证据。误导警方。”
“我不会那样做的。”年轻的警员坚决地低声说。
惠特科姆摇摇头,看上去几乎面目可憎,“你会的。罗恩,你能让这件事变难或者变简单。”
“我妻子怎么办?你能把她从那儿放出来吗?”
“我想做什么事,就能做什么事。”
无所不知的人……
年轻的警员闭上眼,像儿时那样咬紧了牙关。他望着詹妮被拘留的大楼。
詹妮,那个貌似米拉·温伯格的女人。
罗恩·普拉斯基屈从于他不得不做的事。这样做是极其糟糕而且愚蠢的,但是他别无选择。他被逼上绝路了。
他垂着头,咕哝了一声:“好吧。”
“你答应了?”
“我说了我会的。”他厉声说。
“这样做很聪明,罗恩。非常聪明。”
“但是我要你保证,”他犹豫了片刻,望了望惠特科姆的身后,然后又看着他,“她和孩子今天就能出来。”
惠特科姆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迅速扭头看了看身后。往后看时,他的枪口稍稍偏离了瞄准的目标。
普拉斯基觉得这一招用得恰到好处,然后迅速出击。年轻的警员用左手把枪推得更远些,然后抬起一条腿,从脚踝上的皮套里拔出一把小型左轮手枪。艾米莉亚·萨克斯教过他,身上始终要留一把枪。
凶手骂了一声,想往后退,但是普拉斯基死死地握住他拿枪的那只手,用手枪狠狠地击在惠特科姆的脸上,打断了软骨组织。
他发出低沉的惨叫声,血流了出来。他蹲下身子,普拉斯基成功地把他攥在手里的枪夺走,可是他自己却没把它握紧。惠特科姆的黑色手枪滚落在地,像车轮一样直打转。他们俩则笨拙地扭打在一起,难分难解。手枪跌落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没有走火。惠特科姆惊慌失措,怒目圆睁,把普拉斯基猛推到墙上,试图抓住他的手。
“不,不!”
惠特科姆猛地用头撞过来,几年前被大棒击中的恐惧又浮上心头,普拉斯基本能地畏缩了。这倒正好给了惠特科姆一个时机。他把普拉斯基的备用手枪甩到空中,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格洛克手枪,对准了年轻警员的头。
刚好给他留下时间做了几句祈祷,让他心里想着老婆孩子的样子,带着这个生动的画面上天堂。
终于来电了。库珀和莱姆立刻着手继续调查从马洛伊遇害现场提取的证据。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俩,朗·塞利托在下城,试图推翻让他暂时停职的决定。
犯罪现场的照片没有揭示什么真相,物证也不是非常有用。鞋印和前几起案件中发现的一样,无疑是522留下的。叶子的碎片来自两种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又称广东万年青。痕迹是无法追查的土壤,多半是世贸大厦的灰尘。还有一种白色的粉末,结果证实是咖啡伴侣。布基胶带没有牌子,无法确定来源。
莱姆惊讶地发现图片上的血迹有那么多。他回想起塞利托对这名警监的描述。
他是一个十字军战士……
尽管他一向声明要采取超然的态度,他依然对马洛伊的惨死和凶手的手段之恶毒感到忧心忡忡。莱姆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内心的不安也愈演愈烈。虽然他已经吩咐托马斯把所有的门窗都锁上,并打开了安防摄像头,他还是朝窗外望了几次,好像522随时都会鬼鬼祟祟地爬进来。
约瑟夫·马洛伊谋杀现场
·11码的斯凯奇工作鞋
·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即广东万年青
·灰尘,无从查找
·尘土,来自受袭的世贸大厦
·咖啡伴侣
·布基胶带,没有牌子,无从追查
“把植物和咖啡伴侣加到非捏造证据的图标上,梅尔。”
技术人员走到白板前,用笔写上。
“太少了。该死的,真是太少了。”
这时莱姆眨了一下眼。又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托马斯过去开门。梅尔·库珀离开了白板,一只手伸向胯上别着的细长的手枪。
但是来访者并不是522,而是纽约警局的一位高级警监赫伯特·格伦。莱姆看出他是个中年人,仪表堂堂。穿的衣服是便宜货,鞋子却擦得锃光发亮。他身后的门厅里还有其他人在说话。
互相介绍后,格伦说:“我想和你谈谈和你合作的一名警员。”
塞利托?萨克斯?发生什么事了?
格伦平静地说:“他名叫罗恩·普拉斯基。你是他的同事,对吗?”
哦,不。
那个菜鸟……
普拉斯基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在拘留中心的官僚主义地狱里。她该怎么办?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格伦朝身后望了望,打手势示意其他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个人头发花白,黑衣黑裤;另一个年轻些,个子矮些,穿着打扮差不多,只是鼻子上蒙着一大块纱布。高级警监介绍了这两名SSD的员工,塞缪尔·布拉克顿和马克·惠特科姆。莱姆注意到布拉克顿在嫌疑人名单上,不过他显然有不在奸杀案现场的证据。惠特科姆则是他所在的合规管理部的助理。
“告诉我普拉斯基的事!”
高级警监格伦继续说:“恐怕——”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格伦压低嗓门说话时,看了一眼布拉克顿和惠特科姆。终于他挂断了电话。
“告诉我罗恩·普拉斯基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就想知道!”
门铃响了,托马斯和梅尔·库珀引领着更多人走进了莱姆的实验室。其中一个人身材魁梧,脖子上挂着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身份徽章,另一个人是罗恩·普拉斯基,戴着手铐。
布拉克顿指了指一把椅子,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让这名年轻的警员坐下。普拉斯基显然吓坏了,浑身是土,衣服弄得皱巴巴的,身上有斑斑的血迹,但是除此之外好像没怎么受伤。惠特科姆也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