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无奈地咧咧嘴,不再作声。看来当初如何处置女儿的病情,老两口曾有过争议。老头觉得如果把女儿送到正规医院,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但老太太不愿承认这一点,她固执地回避着自己的失误。
罗飞继续往下询问:“那个催眠师是怎么给许丽治疗的?”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每次都是在书房里治疗,我们在外面等着。”
“哦?他一共给小丽做过几次治疗?”
“三次。”
“每次治疗前后都是什么情况,您还记得吗?”
“第一次是小丽把我们老两口从她家赶了出去。我实在受不了,就找了那个催眠师过去。小丽开始还不肯开门,后来我们说随便你净身出户吧,我们不拦着,只是找了个朋友过来和你聊聊,好说歹说她才让我们进屋。然后小丽就和那个催眠师进了书房。那次他们聊了大概有两个钟头。”
“具体聊了哪些内容他们都没说过吗?”
“我倒是问过那个催眠师,他当时摇了摇头,说了句:‘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
“对。具体哪里奇怪也没说。他说要回去研究研究,过两天再来看看。”
罗飞和凌明鼎对视了一眼。如果和凌明鼎的说法对照,吴睿这次回去应该是和凌明鼎通了电话,请教治疗的方法。凌明鼎则建议对方采用心桥治疗术。
“那次许丽的戒心很重,不肯向吴睿说出近期发生的事情。”凌明鼎回忆着说道,“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顾虑,就建议吴睿用心桥术首先打消她的顾虑,然后再详加询问,对症治疗。”
“你和那个催眠师是一块儿的?”老太太警惕地看着凌明鼎,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杀死了吴睿,她对凌明鼎的身份自然会产生戒备。
“我们认识,但不算熟悉。”凌明鼎解释说,“只是他碰巧向我说起过这件事。”
老太太“哦”了一声,目光又转回到罗飞身上。
罗飞又问:“那他第二次来怎么样呢?”
“还是不行。”老太太摇头道,“那次他从书房出来之后,自己都无精打采的。当时我还想,这个人恐怕没什么本事,下次也别找他来了。”
按照凌明鼎的描述,这次应该是对手利用许丽攻击了心桥术,使得吴睿对治疗丧失了信心。罗飞看了凌明鼎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随后罗飞又对老太太说道:“可您后来还是找他过来了吧?”
“后来是他打电话主动找来的。他好像很自信的样子,说是再试最后一次。我就相信他了。”老太太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就是这最后一次,出了大事。”
吴睿自信的原因是被凌明鼎劝服了,所以他再次向许丽施展心桥治疗术。但显然那个对手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在这场交锋中,吴睿一败涂地。当催眠师和病人双双毙命后,凌明鼎也彻底丧失了翻盘的机会。
更有某些重要的秘密,恐怕便从此掩埋。
现在的罗飞只能尽量多了解一些旁枝细节,试图拼凑出事件的原貌。
“那天你们都在客厅,所以不知道出事前书房里发生过什么?”
“嗯,我们是听到喊声才进去的。”
根据卷宗记录,首先是许丽大喊:“你为什么要害我?”然后吴睿便大喊:“救命!”许丽父母这才赶往书房。但书房的门被反锁着,他们拼命敲门也没人开,只听见屋里吴睿惨叫连连。后来许父去厨房拿了把菜刀,硬生生把房门撬开。进屋后看见吴睿倒在地板上,浑身鲜血,早已没了气息。许丽则拿着一柄利刃,背对阳台而立。
罗飞关注的是卷宗里没有提及的细节。
“你女儿手里的那把刀是哪来的?”罗飞看过卷宗上的照片,那是一柄锋利的剔骨刀。
老太太说:“就是自己家里用的刀,切切肉、削削皮什么的。”
“自己家用的刀不是应该在厨房里吗?怎么会在书房呢?”
“这个……应该是小丽特意带进书房的吧。”
罗飞“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但这一问一答的潜台词已经非常明显,许丽在交谈前把剔骨刀带进书房,说明她早就有了杀人的念头,并非吴睿治疗不当引起了对方的杀念。
罗飞换了话题问:“你们冲进书房之后,许丽对你们也充满了敌意,是吗?”
“是的。”老太太伤心地说道,“她一直在喊:‘你们全都想害我!’”
全都想害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对外人不信任,难道还不放心自己的父母?那家伙究竟向许丽灌输了什么?
罗飞忽然想到另外一个细节,便转头问许父:“是不是因为您手里拿着菜刀呢,所以吓到她了?”
许父断然摇头:“我撬开门之后就把菜刀扔了。后来我向小丽走过去,只是想让她把手里的刀丢掉,别伤着自己了。可是小丽却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挥着刀不让我靠近。后来她就从阳台跳下去了。”说到最后的那一幕,老人语调悲凉,屋内其他人也是一片静默。片刻后,老人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还是应该早点送她去医院的。”
这次老太太没有反驳,只回以一声辛酸的长叹。
告别了老夫妇,罗飞下一个寻访的对象是许丽的儿子顾盼盼。这个男孩刚刚十八岁,正在读高三。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学习,罗飞三人一直等在教室门口,直到对方下了晚自习。
得知罗飞的来意之后,顾盼盼非常抗拒地问道:“这事不是早都说过了吗,怎么又来问?”说完扭头就要走。
罗飞很理解对方的心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消除这孩子的对立情绪。正尴尬难决之间,却见凌明鼎抢前一步,对顾盼盼说道:“那女生不错呀。”
顾盼盼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反问对方:“你说什么?”
“那个女生,扎马尾辫,带着蓝色头绳的。”凌明鼎轻轻捅了捅顾盼盼的手肘,压低声音道,“她刚才一直在看着你呢,她好像对你挺关注的。”
“是吗?”顾盼盼现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罗飞也注意到那女孩了,那是个身姿窈窕、相貌甜美的女生。先前女孩从教室门口走过的时候,顾盼盼的眼神曾在对方身上颇多停留。这也正常,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男生不喜欢美貌的女孩?
“你的学习成绩很好,体育也不错。听说你还是校足球队的主力?这么优秀的男生谁不喜欢啊?”凌明鼎适时夸了顾盼盼几句,同时又轻轻地捅了对方的手肘一下。
顾盼盼笑了笑,七分得意,三分羞涩。凌明鼎便顺势和顾盼盼攀谈起来,言语间颇多夸奖和赞许。男孩很快便接纳了这个陌生人,情绪中已无丝毫的抗拒之意。
两人间的话题由女孩开始,渐渐转向顾盼盼的校园生活,随后又谈到了他的家庭,当时机成熟之时,凌明鼎便把话锋一转,问道:“其实你妈妈的死并不简单,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顾盼盼看着凌明鼎,神色犹疑。
“这位罗警官是刑警队的队长,是个神探。”凌明鼎把孩子的视线引到罗飞身上,“他一定能查出真相的,但你首先得配合我们。”说这话的同时他伸手再次触碰了顾盼盼的肘部。
顾盼盼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凌明鼎冲罗飞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该你上了!罗飞微微一笑以示谢意,然后他便以一种拉家常的方式向男孩展开询问。
“你现在和谁一块儿住呢?”
“和我外公外婆。”
“不去你爸爸那边吗?”
孩子坚定地回答说:“不去!”
“你恨你爸爸?”
“他们都只想着自己。”孩子咬着嘴唇说道,“没人考虑我的感受。”
罗飞注意到对方用的是“他们”这个词,便问道:“你妈妈也是这样?”
孩子没有说话,他的神情显示出是默认的态度。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是你爸爸背叛了你妈妈了啊。”
“离婚的事是我妈妈提出来的。”
罗飞在心中默叹了一声。他明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分开。虽然顾大鹏出轨在先,但因为是许丽提出的离婚,所以顾盼盼对许丽也有怨恨。
片刻后罗飞又问:“那你有没有劝过你妈妈呢?”
“劝过,她不听。”孩子露出无奈的苦笑,这种表情本不该出现在他这样的年纪,随后他又评价了一句,“她谁的话也不听,她总是这么固执。”
“她后来说不要财产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罗飞渐渐把话题引向自己关心的那个部分。
“我也说不好,反正她突然就变得特别着急,要用最快的速度跟我爸爸离婚。”
“哦?是‘突然’变成这样的?”罗飞知道许丽一开始曾和顾大鹏争过家产,后来才主动提出净身出户。从常理来说,这种巨大的转变应该有一个斟酌的过程吧。
“特别突然。中午还琢磨怎么和我爸打官司,下午就说什么都不要了。”
罗飞对这一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立刻追问:“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是星期天嘛,我正好在家。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说要起诉我爸,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心里很烦,不想搭理她。可她却说个没完,说来说去就是想多分点财产。她要让我帮她说话,我说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掺和。我妈就哭了,说些什么‘我要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之类的话,搞得我很郁闷,连饭也没吃好。后来我在客厅写作业,我妈一个人待在卧室里,还在哭哭啼啼的。我没办法,只好把隔音耳塞戴起来,这才能安心看书。”说到这里,顾盼盼微微昂起头道,“其实他们俩我谁也不指望,我只想好好读书,以后全靠自己。”
罗飞微笑着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
顾盼盼对罗飞又多了三分好感,他接着往下说道:“大概下午四点多钟,我妈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我对面坐下。她当时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我把耳塞摘下来,问她:‘有事吗?’我妈就说:‘盼盼,我想好了。我什么财产也不争了,我只希望早点和顾大鹏离婚,越快越好。以后我们娘俩一块儿过,你觉得怎么样?’我很奇怪,问她:‘你不跟我爸打官司啦?’我妈说:‘不打了,争那些财产干什么呢?妈有能力养活你的。’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惦记那些财产。他们早点离婚也好,整天吵来吵去的,烦都烦死了。”
按照这个描述,许丽的转变还真是很突然。难道她一下子想通了?罗飞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更相信这期间发生了某件事情,正是这件事情改变了许丽的想法。
罗飞问那孩子:“在你写作业的那段时间,你妈妈有没有出过门?”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她,或者她接到过什么特别的电话?”
“肯定没人来过。有没有接到电话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在房间,我在客厅,而且我还带着耳塞,她就是接电话我也听不见。”
罗飞点点头。电话的事暂时是个盲点,不过这事不算棘手,回头查查通话记录就行。
他得把具体的日子问清楚了:“你还记得那天是几月几日吗?”
顾盼盼怔了一下说:“几月几日不记得了,反正就是出事前的那个星期天。”
根据卷宗记录,出事那天是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五。那许丽突然改变主意应该是出事前五天,也就是九月十八日。
罗飞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向男孩核实。
“据说之后那几天,你妈经常外出和什么人会面,有这事吗?”
顾盼盼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有。”
“你怎么知道的?周一到周五你应该到学校上课吧?”
顾盼盼说:“我会留意门口的鞋子。如果我妈出过门,或者有外人进过我家,我晚上回来一看鞋柜就知道了。”
这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心机!罗飞禁不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顾盼盼则主动低下头,不愿与罗飞对视。
罗飞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妈出门就是要和别人会面?或许是买菜什么的呢?”
顾盼盼扫了罗飞一眼说:“穿的鞋不一样。去买东西她会穿平底鞋。但那几天我妈出门都是穿的高跟鞋,感觉挺正式的。”
罗飞简直有点佩服这个孩子了,真是当刑警的好材料啊!不过他不想把wωw奇Qìsuu書网话题扯偏,便继续往下问道:“你把这事告诉你爸了?”
“是的。”
“其实你之前就怀疑你妈了,对吗?要不然你怎么会关注那个鞋柜?”
男孩抬起头来为自己辩解:“难道不值得怀疑吗?她为什么那么着急和我爸离婚?连财产都不要了?”
罗飞咧着嘴:“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顾盼盼咬了一会儿嘴唇,口气软了下来:“可能我当时……想错了吧。”许丽最终死于精神失常,这让男孩的猜疑变成了懊悔和愧疚。
罗飞接着询问:“你还跟踪过你妈妈吧?”
男孩点点头,解释说:“这是我爸的主意。有天下午他特地帮我请假,让我盯住我妈。他就是想知道我妈到底和什么人见面。”
“结果呢?”
“我没盯住。”男孩有些失落地说道,“当时我妈上了一辆出租,我也打了辆出租跟着。但我那个车司机技术不行,老是被前面一辆小车别住车道,才过了两个路口,就跟丢了。”
罗飞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心中却在暗想,恐怕不是你那车司机的技术不行,而是前面的小车司机别有用心呢!随后他微微闭起眼睛,聚神凝思。
见罗飞许久不再说话,顾盼盼主动问道:“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罗飞专注地看着男孩的眼睛。当对方的目光与自己相对之后,他郑重地说道,“现在我可以确信,你妈妈并不是简单的精神错乱,她是死于一场可怕的谋杀。”
男孩的目光遽然一跳,露出愤怒和恐惧相夹杂的激动情绪。
罗飞伸手拍在对方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他的话语沉着有力,暂时驱散了男孩心中的愁云。
在离开学校的路上,罗飞问凌明鼎道:“你对那孩子施展催眠术了?”
“哦?”凌明鼎眯起眼睛反问,“你看出什么了?”
“那孩子一开始对我非常抗拒。但你和他聊了一会儿之后,他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改变。我想你一定对他做了些什么——”说到这里,罗飞抬手触了触凌明鼎的肘部,很明确地问道,“比如说这个动作吧,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凌明鼎哈哈一笑:“罗警官啊,你的观察实在细致,我有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你一共有五次这样的动作。从第二次开始了,我就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罗飞说得不错,在凌明鼎和顾盼盼攀谈的时候,轻触对方肘部的动作屡屡出现。凌明鼎也无意隐瞒,便坦率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对他做了一个情绪记忆。”
“情绪记忆?”罗飞对这个全新的名词颇感兴趣,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我和那孩子聊天的时候,一开始都是针对他感兴趣的话题,而且态度都是以赞扬为主——这个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罗飞点头表示认同。凌明鼎便继续说道:“那孩子的情绪被我带动,一度非常地愉悦。每当他的情绪出现高峰的时候,我就碰一下他的手肘。这样几次下来,他在潜意识里就把手肘上的触感和愉悦的情绪联系在了一起。这种手法就叫做‘情绪记忆’。”
“你最后把话题引到案件上的时候,又碰了那孩子的手肘一次——”罗飞沉吟着说道,“你的目的就是要把他的愉悦情绪调动出来?”
“准确地说,我是在介绍你的同时又碰了顾盼盼的手肘。”凌明鼎摊摊手道,“那孩子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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