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还要面试?”我们面面相觑。
文东急道:“哎呀,人家有门路,肯定就有人家的规矩,赶紧走吧。”我也不好再问,
就和瓦瑞娜结了帐,跟着他出了氧吧——我还替文东把氧气的钱给付了。文东让我事先
把身份卡里的电子钞票换一部分成现金。
我们三个人在这个基地里转来转去兜了好几个圈子,都快转晕了。文东不住说:“快到
了,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人家有人家的规矩。”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空气交换通道前,文东让我们等在换气扇旁边,然后拿出自
己的身份卡晃了晃,发出一声劈啪声。很快对面也传来同样的一声劈啪,对上了频率,
然后一个身穿宇航员便服的卷发小个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一哥们儿,阿纳德。这是张哥,这是瓦瑞娜。”
这个阿纳德架子倒是不小,他傲气十足地把我们两个打量了一番,在瓦瑞娜身上停留的
格外长。阿纳德忽然开口道:“尺寸倒还可以,但这女人能受得了吗?”
瓦瑞娜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尺寸?能受得了什么?文东却抢先答道:“没问题的,没问
题!”阿纳德“哼”了一声,骂了文东一句:“你小子,总给我找事儿,这是要担风险
的我跟你说。”
不用文东提醒,我立刻把我和瓦瑞娜准备的现金送到他手里。阿纳德接过钱,掂量了一
下,露出满意的神情:“这还差不多!”
“那么航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瓦瑞娜迫不及待地问。
阿纳德一楞:“什么航票?”
“就是回地球的飞船票啊。”我和瓦瑞娜异口同声地说。阿纳德皱了皱眉头道:“怎么
文东那小子事先没跟你们说吗?”
三个人的视线都投向文东。文东有点惊慌,赶紧陪着笑脸跟我说:“你看我这记性,张
哥。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了。咱们这个啊,不是航票。”
我越发糊涂了,不是航票,那是什么?
文东比划道:“宇宙飞船上,不是都有那种紧急避难舱么?就是飞船发生事故时用来逃
生的小推力火箭。平时这些都是搁在飞船腹舱里不用的,也没人检查。阿纳德工作的那
条船,他可以把咱们安排到避难舱里去。救生舱虽然不大,翻翻身的空间总是有的,而
且里面不缺食品和水,足够撑到地球了。”
原来文东吹了半天牛,竟然是给我们找了这么一条路,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怪不
得他不好意思,事先吹的太满了,又是“我朋友送来三张航票随便挑”,又是“我在奥
林帕斯的人熟的不得了”,如今被人撞破了牛皮,原来只是如此。
阿纳德冷冷地补充道:“我们这条船从火星飞到地球要七天时间,在整个航行过程中,
你们都不可以离开避难舱,以免被人发现。按照宇航标准,避难舱配备的自动循环系统
和物资可以让三个人支撑72小时,我会定时给你们补充。”
“怎么样?你觉得呢?”我问瓦瑞娜,我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紧急避难舱很狭窄,要象
一只老鼠一样在里面至少蜷缩一星期,不是那么容易熬的。
瓦瑞娜坚定地回答:“只要能回地球,怎么都好了。”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火星管
理局的海关不会查么?”
阿纳德露出一丝笑容:“现在奥林帕斯挤了这么多人,他们巴不得多走一个是一个呢。
紧急避难舱载客的事儿,管理局自己不好明里鼓励,但暗地里却不反对。只要不危及航
行安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这个你们不必担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的飞船是后天起飞,你们最好明天中午就过来,趁着注射燃料的时候跟着货物混进
去,在避难舱里多呆24小时,免得夜长梦多。只要坚持到起飞,就没问题了。”
我和瓦瑞娜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涌起喜色。这一次应该没有问题了,我们的手不知不觉
地握在了一起。
回到广场的时候,人潮已然拥挤,而且似乎越来越多。我们挤过人群,听到一个女孩子
面色枯槁地嗫嚅道:“我都已经等了三天了,还是没有排进队。”旁边的人面无表情,
似乎对这种抱怨麻木了。一辆救护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大概是哪个倒霉鬼晕倒了吧。
现在这里人实在太多了,当局根本应付不出来,所以只有真正危及生命的疾病才会得到
救治,其他人就只好领取一些安定剂,任由自生自灭。能够拿到航票的幸运乘客很少,
可涌入奥林帕斯的乘客却越来越多。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次大冲运的规模将大于以往任
何一届。
和他们相比,我们只消忍受一星期的狭窄生活,就能够回到地球,该是何等的幸运啊!
当天晚上,我和瓦瑞娜一同住进了蔬菜大棚。这一次我成功地复仇了,蔬菜的噪音没有
干扰我们,我们弄出来的噪音却吵到了蔬菜。我还偷偷摘下两片大白菜的叶子遮在空隙
处,免得被管理员看到。瓦瑞娜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我把叶
子遮好,再度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吹气:“象这样的蔬菜,我真希望天天吃到。”于是热
情如火的瓦瑞娜搂住了我的脖子。两个远离地球的思乡之人,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庆祝了
他们即将踏上返乡的旅程。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从大棚的空隙爬起来,尽管与阿纳德接头的时间是中午,但我们已
经迫不及待。虽然奥林帕斯呆起来比狭窄的紧急避难舱要舒服的多,但后者更让人觉得
安心,那毕竟是回家的序曲,而奥林帕斯现在仍旧是一个充满了绝望和焦虑的大集合。
文东比我们晚到了一个半小时,慢慢吞吞,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
做着急。他扫视了我们两个一眼,露出一副“我知道你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的贼兮兮
的表情。这真令人厌恶,可我还是得感激他,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和瓦瑞娜真的就会
走投无路了。
“阿纳德该到了吧?”瓦瑞娜看了看手表。
文东安慰道:“还有五分钟呢,放心好了,他这个人一向很守时的。”我把手搭在瓦瑞
娜肩上,她很有默契地伸过手去,搭在我手背上。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警报响声。我们三个人面色一凛,这个警报的响声是
三长两短,说明警报类型不是关于奥林帕斯,也不是关于火星,而是来自外层空间的威
胁。
“我看看出什么事了。”文东从兜里掏出他的身份卡,打开城市内部的公共通讯频道。
公共频道里的声音一副事不关己的腔调:“空间探测部门刚刚发出一则警报,能量等级
为5的太阳耀斑将在一小时后爆发。预估这次耀斑的持续时间将至少在30分钟。”
“什么!开什么玩笑!”我们三个人一起大吼。
太阳耀斑和地中海阳光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高能粒子流和宇宙射线如同税务局的稽
查员一样无孔不入,而且破坏巨大,整个太阳系都处于其淫威之下。
奥林帕斯的防护罩和火星本身的磁场可以过滤掉这些东西,可是太空中的那些飞船就麻
烦了。人类现在对这种宇宙间的自然灾害仍旧准备不足,除非是那种特装了屏蔽护盾的
军舰,一般的民用飞船在耀斑期间必须停飞,就算是飞到一半的飞船,也得把引擎和所
有电子设备关掉,否则很容易被日冕抛射出来的巨量电离气体砸中,化作宇宙里的尘埃
。只有等太阳耀斑各项射线通量逐渐降低到正常标准,才能够继续运行——一般来说,
等级为5的爆发强度每持续5分钟,就得等待12小时对空间飞行的不利影响才能下降到安
全标准。
换句话说,预报没错的话,那么至少在三天内整个奥林帕斯发射场处于被封锁的状态。
这还没考虑到是否会有后续爆发。屋漏偏逢流星雨,在大冲运最紧张的时间里突然来这
么一出儿,这还真叫人无语。
看来宇宙的广袤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错觉。浩渺的太阳系不是太大,而是太小,小到
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
这一个消息不只让我们,也让整个奥林帕斯乱成了一锅粥,广场上喧哗成了一片,每一
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这些可怜的乘客现在是欲走不门,欲退无路。
文东赶紧联络阿纳德,几经周折后者才露了面。他说管理局已经下了禁飞令,而且没说
明解禁时间,现在登船已经没有意义,他让我们在市里多等等。
一个“等”字说的轻巧,我和瓦瑞娜的表情完全僵硬起来,本来握在一起的手也慢慢松
开,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永恒的沙坑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奥林帕斯比我们的情况好不了多少。之前整个城市维持着大体平静,那是因为还有一丝
希冀,而现在剩下的只有绝望了。等待回家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仰望玻璃罩外的深邃宇宙
,在肉眼可接受的频率之内,宇宙还是一片祥和与安静,丝毫看不出有可怕的射线肆虐。
有的人开始哭泣,有的人开始叫骂,还有的人唱起歌来,但大多数人都还保持着沉默。
他们已经惯于等待,脸上不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无论男女老少都随着拥挤的人群摆动
,摩肩接踵,仿佛灵魂都被生生挤出了体内,只剩下躯壳如同沙丁鱼一样堆积在奥林帕
斯这大罐头里,坚韧而执著地等待着,林立的手臂晃动五颜六色的身份卡,如同一场诡
异的宗教仪式。
“大冲运是魔鬼的发明,是为了让人类在进入地狱前放弃一切希望。”我脑海里忽然没
来由地闪过这么一句诗。这首诗的作者因为参加了一次大冲运而疯了,然后因为疯狂而
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奥林帕斯管理局日子同样不好过。他们已经向全火星发出通告,宣布停航,要求所有人
都返回自己的基地去。但即使如此,这还是无法劝阻旅客的持续涌入。
火星和地球不同,人类的聚居点由几十个密闭环境的圆罩组成,在圆罩之间是无法预测
的火星沙尘暴和恶劣环境,运输车辆和飞行器每一次出行,都必须精确计算燃料消耗。
那些已经接近奥林帕斯的车辆,燃料已经不足以返回最近的聚居点,只能朝着奥林帕斯
开,否则就是死路一条。火星管理局虽然以出了名的漫不经心和低效而著称,终究还是
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别无选择,只能让他们入境。据航运中心的雷达估算,这样的车子
还有三十多辆,每一辆上都有至少一百名渴望回家的乘客。
空调标准一降再降,空气浑浊了不少。文东再也不提氧吧的事情了,我和瓦瑞娜不得不
高价买了几个氧气包,以备不时之需。基地的自循环系统现在疲于奔命,只能勉强维持
大气循环,其他的什么也顾不得了。航运中心开放了所有的仓库,动员基地家属和工作
人员开展送温暖活动,免费给那些滞留在广场的乘客送水和食物。这种在平时会被大加
赞扬的举动,在这个时候也显得力不从心。
据说最可怜的还不是这些在发射场的人,而是那些被困在半路的飞船乘客。象这种火地
之间的“短途”飞船,为了增加运输能力,食物再生系统都被拆掉了,只是按照日程配
置了定量食品。现在整条船被困在路上,毫无准备的乘客只能靠这些储备食品活着,假
如被困时间很长的话,他们连补给都得不到。
在我们之前,奥林帕斯发射场已经发射出去了二十多条飞船,按照日程计算,他们之中
最快的已经快到月球了。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那些自以为幸运搭上船的乘客们现在恐
怕正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宇宙射线撞击外壳的轰轰声,计算着还有多少存粮。太
讽刺了,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担心在飞船上被饿死。
三天过去了,警报仍旧没有解除。太阳这一次兴奋地连连爆发耀斑,毫无规律,最准确
的预告部门也只能表示这是百年不遇的一次天文现象,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发射场挂
出了“无限期停运”的牌子——手写的,因为电力已经开始不足了。
据说军方已经出动了,他们派出了一些特制的飞船冒着危险去给滞留半路的客运飞船送
去补给物资,可惜那只是杯水车薪。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令火星和地球之间绵延1。2亿公里的航线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
的发射场和宇宙飞船象是被施了魔法全都呆立不动,构成一条宇宙间绝望的虚线,仿佛
太阳耀斑抛射到太阳系里的的除了各类射线以外,还有沮丧与恐慌。区区1。2亿公里,
光线走完这段路程只需要五分钟,却成了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无法逾越的鸿沟。
大冲运在虚空中向我们露出了它狰狞的尖牙,它的刀子很钝,慢慢地锯着我们的血肉。
我对瓦瑞娜说这些,她说我已经快疯了,居然开始作诗。我问她在想什么,她说什么都
没想,甚至回家都不想了,感觉已经丧失了目标。我试着回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可神经
却无比的沉重,重到甚至懒得抬起一个神经元来传递生物电。
我们站在人群里——因为人已经多到不容躺倒的地步,大家互相支撑着保持着站姿——
梦呓般地进行了毫无意义的对话,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大冲运似乎是永远结束不了,地球只是个虚假的想象。也许我们就
会一直这么等啊等啊等下去,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吧……在奥林帕斯的所有人都开始
有这种错觉。
漫长的一个半星期过去了。在奥林帕斯的生态系统濒临崩溃的时候,火星管理局终于解
除了耀斑警报,航班可以恢复正常运作;大批穿着宇宙军制服的士兵也赶来维持秩序,
并动用军船疏散滞留乘客;被困在半路的飞船陆陆续续重新启动了引擎,抖动着巨大身
躯朝地球飞去。
我和瓦瑞娜放弃了回地球,我们实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抢票了,只好跟随军方的疏散
车辆返回各自所在的火星基地,没有给彼此留下任何联络方式。只有文东义无反顾地挤
上了紧急避难舱,至于最后他顺利抵达地球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最后的结局?是的,凡事都会有个结局,但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两年之后,火星会再度贴近地球,大冲运这项传统会再度出现,火星管理局“全力
备战,迎大冲运”的横幅还会挂出来,我们的故事则会在其他人身上继续上演。
这是大宇宙天体运行的神圣规律,凡人是无法抗拒的。
本书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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