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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缠着我的脖子,我脖子僵得一动不能动。
这种东西即使是要人性命,也是要得异样的妩媚。
满眼充斥着他通体妩媚的颜色,呼吸里全是桃花的清香,而这味道让我的头很晕。脑子有种不受控制的昏沉,心下清楚自己正在重复着三年前时那个差点要了我命的过程,而他也像是存心要让我清醒着感受这一切似的,和三年前不同,他没有带走我四肢的感觉。
所以我能够有机会把手偷伸进衣袋去掏我的护身符。
自从姥姥给的珠串在老家弄断之后,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它们上面有狐狸用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奇怪东西涂抹上去的符号,每天带在身边,对于某些东西来说它还是挺有效果的,它和姥姥的珠串一样避免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因为被我的感知吸引我身边,而给我造成的日复一日的困扰。
可谁知这会儿没等我把符从兜里拿出来,手心里突然间就空了,紧跟着耳朵边哗啦啦一阵响,那张符被身后一只手慢慢抵到了我的眼前。
“那只白狐,他在哪儿。”凑在我耳边,他问。
我摇头。
眼见着这只手随之轻轻一抖,那张护身符转眼在我面前裂成了一堆金黄色的碎屑,于是明白,狐狸做的这些符在这么一只妖怪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那么就你吧,”身后再次响起他的话音:“狐狸不在,就由你来代替好了。”
话音落,我感到脖子后面像被风吹到了似的一阵冰冷的气流滑过。
就和三年前时一模一样的一种感觉,清晰感觉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气流丝丝缕缕渗了出去,可是手脚麻痹了似的动弹不了。我想我这次是真的完了。
却就在这时,一阵似笑非笑的声响突然间从窗台上倏地下滑过:“嘎嘎嘎嘎嘎嘎……”
随即感觉周身那种麻痹似的压力蓦地一松,趁着他因此而忽略了对我的钳制,我头一低绷直了肩膀就对着后面使劲一顶。
却什么都没顶到。
反让自己被这力量扯得一头栽倒在地上,迅速爬起来朝周围一圈扫视,一眼看到这只通体艳红的桃花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那道窗台上看着我,不由自主连着倒退几步。
然后听见他嘴里咯咯一阵轻笑。
笑得那只原本隐在窗角边一颗小小的头颅噗的下从上面滚了下来,伸手捉起看了看,他将它凑到嘴边,一边对着它轻轻吹气,一边将它捏在手里轻轻地转。
转着转着那只头颅就不见了,只有一些黄黄绿绿的液体从他手指缝里滴滴嗒嗒淌了下来,于是满屋子的桃花香里登时掺杂进了一丝变了质的奶酪似的味道。
一阵恶寒,我不假思索转身推开房门就朝外冲。
几步出去一眼看到?在厅里的沙发上低头坐着,忙冲着他拔高嗓子一声喊:“?!”
他没有理会我。
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奔到他身边,他还垂着头一动不动在那儿坐着,睡死了似的。感觉到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我房间里传出来,我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摇:“?!?!”
一声闷哼,身子依旧没动,他突然把头猛地一抬。
两眼睁开瞬间一道锐利的紫光从他瞳孔里飞闪而过,惊得我一松手连退两步,却在这同时被他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我倒抽了口冷气。
他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隐隐一层青气在他手背的皮肤上若隐若现,脸上也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这层发青的皮肤上微微蠕动着,一块块从里头层层叠起,呈片状朝上张开像是要随时从他皮肤里斜刺出来。
“??!”下意识伸出手去摸,还没碰到他的脸,整个人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我不由自主一声尖叫。?的怀里冷得想块冰。
两只手狠狠抓着我的肩膀像是想要把我按进他身体里去似的,他的全身抖得厉害,压在我头顶上的喉咙里滚动着一些根本就不像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我被他这样子给吓住了。用力挣扎,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却一滑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尖锐的疼。
这才发现他自颈部以上密密一层黑色的鳞片取代了原先的皮肤,一片片薄而坚硬,刀锋似的在我眼前泛着层暗青色的光。
突然他一把将我推到了地上。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纵身从沙发上直窜了起来,扭头朝身后一声咆哮。
这同时空气里飒的声响。
没等我看清楚到底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形中抓住了他似的,他身子一腾,凌空一个转折断弦风筝似的朝着房门方向斜飞了过去。与此同时房门口一声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声乍然响起:“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少爷!要被这头畜生吓死了!!”很熟悉的声音,可这声音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我家里?
急急从地板上爬身,这才发现客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只秃鹫似的头颅拖着把冗长的发在门边上上下下地飞,末了停在门外那个少年肩膀上,少年一双烟熏似的眼在门外混沌的夜色里模模糊糊地对着我看。
是对门的术士。
一手插着裤兜,一根银色的锁链在他另一只手里锵啷作响。锁链很长,拇指粗细一根蜿蜿蜒蜒在地上,地上蜷缩着?的身体。
脖子被这根银色的东西一道道紧缠着,他身体抖得像在痉挛,而整张脸上已经完全没了人色,青灰色一层隐约闪着道金属似的光,眼看着那术士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嘴一张,他朝着他露出口森森的白牙。
术士却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点一点往前走,一点一点收着自己手里那根银色的链子。直到他面前站定,弯下腰朝着躁动不安的他轻轻笑笑:“好了,我是谁。”
话音落,?的身体突然间不抖了。
连带青灰色的皮肤逐渐恢复回原来的色泽,他喘着气静静看着面前的术士,片刻嘴里喷出团淡青色的雾,他道:“主人,我的主人。”
*** ***“姐姐,红茶两杯赤豆糕一块山楂糕一条。”
“姐姐,可乐卷三份,三杯豆浆不放糖。”
“我要两只鸡蛋卷,阿姨。”
“老板娘,夹心脆五个,肉松馅的……”
或许是快近清明的缘故,晴朗的日子没持续上多久,天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了雨,灰色的天气灰色的街,半死不活的气候,就像我店里这些天来半死不活的生意。连带情绪也变得灰濛濛的,尤是每次面对靠窗那抹唯一鲜艳的颜色的时候。
一早就在那地方坐着了,那个容貌和他名字一样艳丽的男人,窗玻璃外的路被雨淋得灰幽幽的,映得他一身桃花似的红张扬得有点突兀,于是连带生意也比平时好得突兀了起来,从开门到现在,虽说不上顾客盈门,也一直都进进出出基本没什么间断。多的是些学生样的,打着伞从门口经过朝里望了眼就进来了,有的打了包就走,有的会坐下来吃上一会儿,而目光则无论长或者短,全都是不约而同闪烁在窗口边那抹艳丽的身影上。
也难怪。
一个男人,本身长得好看,已经很引人瞩目了,何况他还天生一把比桃花还要鲜艳的长发。
一个好看的男人天生一把桃花似鲜艳的长发,已经够抢人眼球了,何况这一种颜色除了张扬在他头发上,居然还烙在他那双比桃花还要妩媚的眼眸。
那就不单单只是抢人眼球那么单纯而已了。
那叫魅惑。
过于美丽的男人是妖孽,那么过于妖孽的男人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了,因为那本就不是男“人”,比如狐狸,比如?,再比如他。
他是只妖精。
狐狸叫他桃花煞,我叫他妖怪,他自称方绯,方正的方,绯红的绯。我很奇怪精怪居然也会有姓,他说,那是他对自己活着时候唯一留有印象的东西。
方绯昨晚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这回是小命难保了,因为狐狸不在,连?也被对门那个小术士带回了自己家。
而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昨晚术士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场面让我的脑子很乱,乱得像是做了场梦似的。梦里的?变成了只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我本来是想向他求救,却差一点被他整个儿捏碎,要不是后来破门而入的术士用一根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和双手。
之后他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浑身抖个不停,也不再野兽似的冲着人咆哮,连身上那些突然长出来的青黑色皮肤和鳞片也渐渐消退了,他在那个术士的桎梏下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没有任何知觉似的,不管我怎么叫他,他也不理睬,只一动不动站在术士身边,就像我刚遇到他那会儿他跟在我身边时的样子。
后来术士就带着他离开了我的家。
临走对我说,他是来取麒麟赊他的那笔账的,那笔账的数目是百年。
这句话的意思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所以直到他们全都消失在我家门外,我才意识到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术士带走了。
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叫术士“主人”。
于是这个家里真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虽然他在的时候我从没真正把他当作过一个人。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下子似乎完全没了任何念头似的,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想着回到家时?相当异样的言行,想着后来他身上那种骇人的变化,想着他在术士脚下静静地叫他“主人”……
想着,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可似乎又什么都没明白。
直到那个消失了很久的桃花煞咯咯笑着突然从天花板上飘荡下来。
下来坐在了我的边上,我没躲,也没闪,只等着他跟之前解决那只小精怪一样把我给解决掉,只是出乎意外,他并没有对我动手。只是和我一起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坐着,一直到天濛濛发亮,他说:“我叫方绯,方正的方,绯红的绯。”
他还说:“今天开始,你得养我,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店门锵啷阵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要了份奶茶和糕外带,经过方绯身边时脸刷的下就红了,一直到掏钱给我的时候脸已经红得不行,在口袋里挖啊挖的老半天才挖出把钱,一不小心撒了一地,我听见那妖孽吃吃地笑。
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上靠着门站着,于是那个女孩离开时不得不再次打从他面前走过。
走过时脸又一次红得像只苹果。一路过去头垂得低低的,却丝毫没发觉那让她脸红到脖子根的帅哥在她经过的当口低下头,一路循着她过去的方向轻轻吹着气。吹着吹着那姑娘的脸就白了,直到推门出去门在她身后合上,他才停下刚才的动作重新坐了回去。
意识到我目光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随之微微扬起,饱满得像块沾了水的蜜桃。
我只低下头当做没看到。
有种事是想管但没法管的,有些东西是见着只能当作没见到的,有些问题是放在眼前但根本就没法处理的。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这没有客人的间歇清点一下收银机,顺便整理整理柜枱。
而所谓养他,指的就是这个么?这么说的话我店里倒确是有着取之不尽的供应源。只是终究不清楚他心里到底盘算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主意,他为什么要放弃取走我命的打算?
留在我这里不肯走,他又到底想做什么。
搞不懂,最近越来越多的事,让我搞不懂。
如果狐狸在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
最起码,昨晚?出事的时候他应该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起码,这会儿坐在窗台下一双眼绕着店里那些小美女转的不会是眼前这周身一骨子妖桃艳香的他。
最起码……
呵……连?都离开了,我还能有什么最起码……
“本台讯,今天凌晨一点,本市大都会饭店两名保安在该饭店底层电梯内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证实尸体是该饭店一名女性员工,目前,警方正着力调查死者的死因……”外头的雨听上去大了些,唰唰唰一阵紧似一阵,伴着电视机嗡嗡的声响,听着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想来一时半会儿不再会有客人进来,我扫着电视上的新闻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柜枱。
听到“大都会”三个字时不由自主朝电视多看了一眼,刚看到里头混乱的人群间抬出副用雨布包裹得严实的担架,冷不防手边电话铃一阵响,把我惊得一跳。
忙伸手过去接起:“喂你好,狸宝专卖。”
“什么?!”
“你说什么?!”
经过一夜的暴雨,第二天天气好得出奇,太阳一大清早就把整条街晒得金灿灿的,可是我的心情却消沉得像片透不进光的灰谷。
店里出了点事。
事情可大可小,我现在也不好判断,只是忐忑着,因为我不得不放下一切事情毫无头绪地在家里等着最终的判决。
事情来自于昨天那通电话。
电话是食品质量监督局打来的,他们说由于吃了我店里卖出去的糕点,有几家人家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食物中毒的现象,因此投诉到他们那里去了。还说他们正在化验被那些人送去的食物,具体结果如何,让我在家等消息。不过店暂时是不能开了,在他们那边亮出绿灯之前。
我想这恐怕是对于做食品生意的人来说最糟糕的消息了。
一家被食品质量监督局卯上了的点心店,以后谁还敢上这里来吃?而且经过这么一查,肯定会查出来我店里现在卖的那些所谓的狸宝专卖招牌点心,并不是店里本身做的了。
那都是在狐狸离开之后,我从找遍全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有着类似口味的百年老点心店里面批的。没办法啊,我的手艺根本做不出狐狸那样的点心,要维持店里的招牌,只有这么做。
可问题是……那种老字号的店里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让人食物中毒??
思前想后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又接到了外婆打来的一通电话。是国际长途,她居然已经飞回英国了,所以自然不知道前天半夜她所住的那家饭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打电话来是为了确认那天她离开之后我和那个叫靛的人之间的情况。电话里口气很笃定,就像是在随口确认着一件差不多已经签好了合同的生意。我只能随便跟她扯了两句,挂掉电话不久食品质量监督局的就找上门来了,带着我店里食品的检测报告。报告还好,查下来食物并没什么问题,但别人也确实是出现食物中毒迹象了,所以他们带着仪器过来打算在我店里再好好彻查一下。
彻查的时候我看到那只桃花妖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我的店里。
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坐着,一边慢悠悠喝着茶,一边一双不笑自媚的眼睛盯着那些检查员里最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细细地瞧。
瞧得那检查员一张脸从粉红到了深桃红,眼看着那妖孽站起身不紧不慢朝她走了过去,我突然想起,貌似去投诉食物中毒的那几家人家,来我店里买点心吃的都是年轻女孩子吧……其他人吃了都没事只有她们出现食物中毒现象,莫非……
想到了马上想跑过去阻止,但已经迟了,几步过去那女孩的身边已经不见了桃花妖的踪影,只看到她一张脸由原来的嫣红变成了一片青灰色的白,而她还浑然不觉地在检查着我厨房里的设施。
于是不得不懊恼地转过身,头一抬却一眼看到那只妖孽正盈盈笑着站在我身后。一张脸艳丽得像朵怒放着的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