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马上掉头,眼里亮紫色的光芒暴张,他朝着站在原地始终注视着少年术士一举一动的那个尸体般苍白的男人直扑过去!
一扑却一个空。
这当口我正被眼前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给震得一愣一愣的。
眼角边突然一道暗光掠过,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突然发觉原本就站在我不远处那个望着少年术士一动不动的男人,他不见了。
只有麒麟站在那位置抬头低吼着看向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子一个激灵整个人迅速反应过来,我忙身子一缩朝后急退。却赫然发现自己早就已经退到了墙边,急急转身正想往窗口方向移,手还没够到窗,那道在我眼角闪边过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窗旁。
那个尸体般苍白,女人般美丽的男人。
手对着我一抬,我整个人就不由自主朝他方向扑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和他撞上,突然间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去用手挡住我的头,我一下撞进了面前突兀出现的,那副瘦得跟排骨似的胸膛里。
这同时头顶响起那少年术士悠悠然的话音:“给个价吧,姐姐,什么样的价钱什么样的服务,服务周到百样全包,价钱合适还可以买一送一,姐姐,你想要哪种服务。”
边说着话边慢条斯理拍了拍我的头,我只觉得一股血直从我的脖子冲到我的脑门心。
都什么时候了……这种时候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思跟我开这种玩笑?!不假思索,我一把把这个满身烟草味的术士从我身前用力推开。
站稳脚步就看到他已转过头,面对着那个窗边的男人,还有男人背后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的铘。
“或者你呢,麒麟,”然后听见他再次开口。抬手在空气里掸了掸,手指间不知怎的就多了支烟,烟在空气里轻轻一划就燃了起来,忽明忽暗的光,散出团飘飘渺渺的烟:“你打算出多少。”
铘没有回答。一双亮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对着那个男人,只是有那么瞬间,他眼睛微微闪了闪。
术士回头对着我微微一笑:“他比你大方呢姐姐。”
我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不明白他这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忽然伸手进宽大的衣服里一阵摸索。片刻掏出样黄澄澄的东西来,夜色里划出道金属般的色泽,没等我看清楚那是什么,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对着那东西迅速几抹,然后霍的抬头对着那男人的方向抬手一掷。
东西在半空折出的光像团金子。
男人面对着它的突然袭来不躲也不避,只看着那东西呼啸着朝自己飞过去,撞到他身上叮的声脆响,他应声倒地。
同时一团火轰然间从他身上燃烧了起来,噼啪声响连成一串,那男人在这片熊熊燃烧的火光中迅速缩成一团。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这术士还真是有一手的,连铘都对付不了的东西,被他轻松一下就轻易地制住了。忍不住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却在这时听见铘嘴里一声尖锐的咆哮:“吼!!”
一跃而跳进火堆,他对着地上那个被烧得蜷曲起来的身体用力一踢,径自踢到术士面前,嘭的声闷响,不像肉体和地面撞击出来的声音,倒像是……什么无比坚硬的东西。
“靠……”耳边响起术士低低一声咒骂,一步跨到那东西前对着它焦黑的表面起脚猛地一踹,一层焦碳喀嚓声应声而落,露出里头一大片青灰色的石头表面。
我看呆了。
这明明在我面前被活活烧成块碳的尸体,怎么转眼间……就成了一米长一块大石板??
还在对着它发着愣,身后忽然响起低低一声轻哼。
没等我回头去看,眼角边一道白影闪过,倏地下直扑向火堆里的铘,随即就听嘭然一阵闷响,那头在火里盯着石板看的麒麟转瞬间朝身后的墙壁上一头撞了过去!
落地同时显露出了人的样子,抹着嘴角渗出的血凌厉着一双眼摇摇晃晃站起身,他冷冷看着那个立在火中将他一拳击飞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在火光中翻卷着,那身影一边急促喘着气,一边一动不动对着他,身上腿上全是血。
虽然背对着我,那轮廓依旧熟悉得让我心脏急跳了起来:“狐狸……狐狸!”
是狐狸……他醒了??他又恢复成人的样子了??!!!
一阵激动,不由自主猛跳起身想我朝他奔过去,却在同时听见他对着铘一声怒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可以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吼声很响,冷不防间震得我脚步不由自主一顿。
然后看到铘几步上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脚踩着他的身体,低头漠然望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为了让自己恢复元气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是你,假惺惺要我护着她的又是你。这几百年的时间,你就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你卑劣的本性,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铘的话音就像把冰刀子,在我飞扑过去试图把铘的脚从狐狸身上推开的当口一个字一个字刺进了我的耳膜。一瞬间我好象听懂了他在说些什么,可那些东西又很快以更快的速度,让我因此而僵滞起来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成一片。
有点错愕,有点乱了思路……
他们在说什么?狐狸和铘……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一阵沉默。在说完那些话之后,狐狸没有吭声,铘也没再继续开口。只是那么僵持着,空气因此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突然铃铃铃一阵清脆的铃音响起,像是离得很远,又像是近在耳畔,尖针般轻易刺破了这股让人几乎窒息般的死寂。却不过就那么几下便消失了,只有风声呼啸着在门外低低徘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
“嗤,胆小鬼。”随之身后响起术士低低的话音。几步从我边上走过,快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又朝我看了一眼,那双烟熏般模糊的眼在划落到我身上,不知怎的变了变。
变得有点诡异,特别是和他那双微扬着的漆黑色嘴唇配在一起:“我说错了,姐姐,” 说着话伸手取下烟,他从嘴里轻轻喷团乳白色的圈:“其实姐姐给的价钱还是挺合适的,今天赚了,赚了……”
话音落,两只手突然伸出把我蓦地抱住,我被从地上站起身的狐狸一把拖着朝楼梯方向走去。
“喂,老妖精,在少爷面前不要那么放肆!”头顶上无声盘旋着的刑官俯冲下来对着狐狸就是一声尖叫。狐狸的脚步顿了顿,这时身后再次响起那术士的话音:“说起来,这东西对我倒也没什么用处。”
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只什么东西,一眼看过去苍白色泛着荧荧的光,我感觉狐狸的手颤了颤,但依旧不发一言。
术士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又道:“不就是为了它么,刚才在它身上捡的。似乎都没人注意到……嘿嘿……”说着朝地上那具被烧焦了的伊平的尸体点了点:“辛辛苦苦的,真的不要?虽说佛门一家,其实我们倒也不像那些秃驴子一样讲究什么六根清净,要的话,你可以考虑贿赂贿赂我呢,狐狸。”
“滚。”轻轻一个字,狐狸的眼微微弯起像两只小小的钩子。
平时见着他这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可这会儿不知怎的,我全身一个激灵。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再次转到那少年术士的身上,因着他嘴里卡嚓卡嚓发出的声音。他把那只白色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对着狐狸微微地笑。笑容很模糊,因为他的眼睛周围一团模糊的漆黑。
狐狸一把拉住我继续朝前走。
“狐狸……”张开嘴想对他说些什么,抬头看到他的目光,我犹豫了一下。于是继续沉默着跟着他的步子跌跌撞撞朝楼上走,经过铘身边,铘一双亮紫色的眸子刀子般无声无息刺割在狐狸身上。
我不由自主一寒。
想起他刚才对狐狸说的话,还有脑子里因此乱成一团的思路,我开口:“狐狸,他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
“你带我到这里,是为了恢复你的元气。”
“是的。”
很干脆的回答,干脆得我来不及用脑子去过滤,手已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而他依旧抱着我往楼上拖,完全不理会我身体的僵硬。
“为什么……狐狸……”被拐角处黑暗吞没的时候,我再次开口。
然后听见他静静地道:“你拖累了我,这是你咎由自取。”
从房子里出去,天光已经大亮了,门口的房梁上没有二叔吊着的尸体,也没有那许多在夜里时见到的魂灵。只有一根绳子悠悠地荡在那根被虫子蛀得七七八八的木头上,上面斑斑点点,和这房子真实显现在我眼前后的色彩一样。
整座宅子都是。
似乎一夜之间,我从一个时空走进了另一个时空,这个我来之后住了几天几夜的地方,在我跟着狐狸他们跨出房门的一刹那,褪色,腐蚀,一点一点用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在我眼里完成了我所没有过亲历过的,那段被时间侵吞遗忘的变化。
很多房子都已经倒塌了,没塌的那几座,空落落的窗洞里来回穿梭着呼啸而过的风,时不时发出一两阵呜咽般的声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直到来到院门口,那地方早已不存在门的界限,层层积雪覆盖着原先的篱笆着门桩子,上面插着些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黄澄澄的,闪闪发光。
术士从那道东西上跨了过去,我们跟着走出,跨过去的时候看清楚半截露在外面的,上面刻这着些看不懂的字,像一块块小牌子。然后被术士一一抽起。最后一块从雪里抽出,离我们最进的那间屋突然间倒了,一些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有一块滚到了我的脚下,拾起来看,上面几行小小的字,很多已经模糊不清了,能辨别得清楚的寥寥几个:
二哥 林庚生之位 妹泣祭。
我想把牌子收进箱子,被铘一把打落在地,一脚把它踢进那座荒芜了的宅子,转身拉着我朝这片原本热闹,此时一眼望不见一户人烟的荒村外走去。
出村上公路不到两小时我们就搭上了去县城的公车,那条路上根本没有山体倾塌,整条路面上干干净净的,一路上过去畅通无阻。当天下午我们就回到了县城,不过过年买不到车票,我们不得不在这个小小地方住了四天三夜。
四天里我没有同铘和狐狸说过一句话,之前所知道的一些东西,像一根埋在心里尖尖的刺,在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开始悄然探出它的锐利,时不时出现狠狠地扎上一下,当每次看到狐狸若无其事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
这感觉让我很难受。
从没感觉他对我而言那么陌生过,这只大大咧咧的狐狸,这只被我姥姥还要唠叨的狐狸,这只喜欢臭美的狐狸,这只总是在我碰到问题时会在边上出现把我从问题里一头撞出去的狐狸……
忽然发现虽然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自己竟然是一点点都不了解他的,他除了狐狸以外真实的名字,他来自哪里,他为什么要住在我的家里,以他的法力他什么地方不可以住,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他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狐狸精……
而这事之后,他还会继续留在我身边么。那天之后他不再同我说话,甚至不再看我,即使是在他对我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而我决定不去计较,并趁铘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到他房间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
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只静静望着窗外,像个从未和我没有过过去那么多共同记忆的陌生路人。
一个人在房间时我偷偷地哭了。
很难受,不是因为发觉自己被狐狸利用了,只是纯粹的难受。忽然发现在姥姥去世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这是一种即使用眼泪也冲抹不去的疼痛,深深钻在心尖里,手摸不到,于是也就安抚不了。
于是那块被钉子刺出的伤口变得更疼,于是只能不停的哭,有时候整整一个晚上。
一次断断续续哭到半夜,抬头时,看到刑官悬浮在我窗外。它没有眼睛,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看着我,我很怕它会突然发出些尖锐鼓噪的话音让我疼得更加厉害。但它没有,只是那么沉默着在我窗前上下起伏。第二天天开始下雨,零下十多度的天,又阴又湿,直冷到人的骨子里头。
出门拿早饭时术士在门口站着,似乎在等我。见到我他一边慢慢吐着烟圈,一边对我说,别让刑官看到你哭好不好,它看到你哭天就会下雨,下雨我的心情就会不好。
我不知道我哭和天下雨会有什么联系,所以我始终也没有理会他。住了三夜哭了两晚,这个小城里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终于上了回去的火车。
车是硬座,一套票因为供应紧张,所以没有连着,我和铘坐一块儿,狐狸和术士背对着我俩,坐在我们的身后。
坐在正对面那排椅子上的是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年纪很大了,满脸的沟纹,深得可以夹得住苍蝇腿。边上年轻的似乎是他孙女,因为一路过来时我听见她一口一声爷爷地叫着他。后来列车开动,一路上打破安静跟他们慢慢聊了起来,我才知道,这两人并不是亲祖孙。老的那个是在北京文化局工作的,已经退休,今年快九十了,边上的是他徒孙,这次专门陪几年没回过老家的他过年回来转转,以解乡愁的。
还真巧,他是和我爷爷一个村的。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它,不过因为某种原因,他只在这离村最近的这座小城里开了桌子给祖宗做了祭奠,没有回去。
听说我们刚从那村子出来,他眼里一瞬间装满了惊骇,却并不说明是为了什么。只是轻叹了 口气望着车窗外不断飞退着的风景,一时沉默得让他边上的徒孙也不安了起来。只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和那女孩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得开始熟络,老头才突然重新开口。
开口对我说了个故事,说是关于我爷爷这个村的。
说故事前他问我,进村时里头还有人没。
我摇头。
他见状重重叹了口气一拍腿,说了声就知道会这样。然后对我道,丫头你知道么,这个村子可邪乎。
当年这个村,发生过很多事情,有些根本没办法用现在的眼光现在的科学去解释,不过当时碍着许多问题不好让后辈知道,那些事都被压着藏着,最后几乎把所有真正的真相给完全抹煞掉了,以至最后搞成现在这样子,和那时候那些思想老派的祖宗们,存在的联系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他道:丫头,看见过村口那座牌坊没。
我点头。
他继续道,这块牌坊从清雍正爷的时候就有了,一直到现在,几百年了。知道它为什么而建的么。
大奶奶?我脱口而出。
老人听见我一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古怪。然后笑了笑说,看样子你听人说起过这传说,可到底是哪个版本的呢。
我怔。
他又道,当时为了给后人一个好名声,这事给瞒了不少,最终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寥寥无几,况且时间太久了,死的死忘的忘,最后要不是因为一些靠古上的事和林家人有了点接触,连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怕也要带着这个老祖宗特意留给后代的好听的谎言,进棺材了。
他说那时候他还在市文化局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有次听一个家乡来的小辈谈起,在自己家乡挖掘到了一个相当珍贵完好的雍正年古墓,当时就来了兴趣。因为家乡偏僻又落后,如果真能挖掘出这样的古物,那无疑可以给家乡同外界的交流打通一个便捷的枢纽。
当下他便和那小伙子两人就赶回了自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