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见小米毫发无损,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闲云给姥爹喂了一点热水,说道:“你昨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才看你们拿着钓竿和小木桶出去不久,就看见村里人抬着你回来了。脸色吓死人。我找医生来看,医生说你休克了。罗步斋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姥爹想起昨晚的情形,只记得那水中突然出现的女人将手伸进了他的身体内,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姥爹见屋里人多,不愿询问小米后来的事情,怕其他人也问小米,给小米施压。
他要坐起来,可是刚刚抬手,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姥爹心里清楚,自己的魂魄被水里的女人伤到了。那女人应该是水鬼之类的鬼怪,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躯体的。所以她才能将手插入他的胸膛,并且抓伤他的魂魄。
鬼伤人魂并不是稀奇事。
小米没有找来之前,姥爹曾在山东游历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种事情。那时候山东盗匪多,许多地方的盗匪颇有水泊梁山的架势。姥爹经过泰安的时候遇到一个大财主。那个大财主不知从哪里听到姥爹的名声,又获知姥爹从泰安经过,便半道连骗带拽将姥爹带到了他家里,说要姥爹救救他儿子。
姥爹见了大财主的儿子,发现他是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公子哥,既没有发疯发傻,也没有哭叫哀嚎。
可是太阳一落山,这公子哥就惊慌失措,在屋里乱跑乱撞,见人就痛苦地说道:“我的手没有了!我的手没有了!”
姥爹细问缘由,才知道某夜公子哥碰到了一个手提大刀的土匪。那土匪见了公子哥,不由分说,举刀便砍。公子哥大吃一惊,情急之下竟然不知道躲避,反而举起双手去迎接大刀。刀光一闪,公子哥发现自己的双手掉在了地上。公子哥不觉得疼痛,但见自己的肢体落在地上,吓得脸色如土。那土匪见一刀不成,举刀又砍。公子哥吓得急忙逃跑,一口气跑回了家里。
回家之后,他见人就喊:“我的手没有了!我的手没有了!”
家里人见他两只手好好的,便劝他不要惊慌。
他不听,非得要父亲带几个男丁去找他的手。
他父亲认为他是胡闹,便叫人将他关进了屋里,又将门落锁,不让他出来。后来他父亲在姥爹面前忏悔,说那晚要是让他带人去寻找,说不定真可以找到他的手,就算找不到手,也或许可以解开他的心结。可是他父亲没有这样做。
第二天,公子哥没有了异常,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可是太阳一落山,他又恢复了头天晚上那样的疯狂状态。
姥爹了解情况后,知道这公子哥是碰到了死去的土匪了。这死去的土匪不能伤害他的肉体,却能伤害他的魂魄。那晚被砍去的手,便是公子哥的魂魄的手。
姥爹问了公子哥被土匪砍的具体位置,然后等到晚上公子哥再次发狂的时候,他领着公子哥出去找他的手。走到曾经被砍的地方时,公子哥发现地上有两截白色的手臂,惊喜地拿了回去。
回到家里一看,那根本不是手臂,而是两截藕!
那是姥爹在白天丢在那里的。
从此之后,那公子哥便好了。
大财主问姥爹,为什么白莲藕可以让他儿子以为是他的手臂。
姥爹回答道,莲藕会“藕断丝连”,犹如人体血脉,是最像人身的东西。商朝末年的陈塘关有个总兵名叫李靖,他的三儿子死后便是靠几截莲藕复生的。
姥爹救得了别人,却难救自己。那公子哥是两手被鬼魂砍掉,而自己是胸口被鬼魂抓伤。那公子哥可以用寻回两截白藕的方式解救,自己却没有可以参照的方式。
不过姥爹暂时没有心思想如何解救自己,倒是想知道自己倒下之后,小米和那个鬼魂之间发生了什么。
姥爹将其他人都支出去,只让小米留在了屋里。
屋里没了其他人,姥爹将小米叫到床边,问道:“那个水里出来的东西去哪里了?她有没有伤害你?”
小米得意道:“马秀才,你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她没有伤害到我,我倒是把她抓起来藏到一个地方了。”
“你把她抓起来了?”姥爹惊讶道。
小米点点头,说道:“是呀。铁小姐不是说过聻丝儿可以杀鬼吗?我用聻丝儿把她捆起来了。我先将她藏在草丛里,然后叫村里的人把你抬了回来。在大家都关注你的时候,我偷偷回到老河边,将她背了回来。”
“你把她捉到家里来了?”姥爹问道。
小米道:“是呀。我把她装在后面的大水缸里。你还没有好,我不能放走她啊。上次我看到了那个和尚,你不让我在别人面前提起,所以这次这件事我也没有跟别人说。”
姥爹怀疑道:“你是怎么抓住她的?”
小米轻松道:“像抓鱼那样咯!怕她跑掉,我才用聻丝儿将她捆起来的。”
“你把她藏在水缸里,其他人怎么可能不发现呢?”人这么大的东西可不是小螃蟹小虾子,说藏就能藏得住的。
小米将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像姥爹钓鱼时叫她不要吵到鱼儿一样。小米凑到姥爹的耳边,低声说道:“她可厉害了!我一把她放到水里,她就不见了。水缸里只能看到水。我刚放她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她溜走了。我估计她用了障眼法,便用勺去慢慢勺水,勺到水缸快见底了,她就出来了。见她没有逃走,我就放心了,又提了几桶水倒进缸里。她又不见了。”
姥爹还是担心,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那个缸没有?”
小米想了想,说道:“余游洋在那个缸里勺了一点水喝了。我本来想阻止她的,但是怕漏了馅儿。”
姥爹想起刚才余游洋站在这里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舒服。但姥爹也不知道喝了那种水会有什么后果。
“赵小姐和罗先生都没有动过?”姥爹问道。这么一个恐怖的女人藏在家里不是什么好事,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当然,姥爹对小米的举动非常满意。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来到老河,为什么上钓,为什么要攻击他,许许多多的疑问还等着她来回答。如果小米没有将她抓住的话,这些问题就没有答案了。
小米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你带我去看看。”姥爹忍着胸口的疼痛朝小米伸出了手。
小米道:“我去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说完,她就跑了。
不一会儿,小米回到屋里,说道:“后面没有人。我带你去看看。”
姥爹便由小米搀扶着走到了屋后。
马家老宅的住房和厨房是分开的。住房和厨房之间有几米长的宽走廊。小米说的大水缸,便在走廊上。水缸上还有一个圆形的水缸盖。这水缸里的水是日常用水,煮饭洗菜泡茶都用缸里的水。所以要有一个水缸盖挡住灰尘。
那时候用水不是特别讲究,生水也可以直接喝。
厨房里还有一个小水缸,那是为了用水更方便。如果小水缸里没有水了,就会取用大水缸里的水。
姥爹走到大水缸旁边,将水缸盖揭下。
果然如小米所说,这水缸里的水清澈见底,别说躲在水里的人了,连一颗渣滓都看不见。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水客3 为鵅魊、小小Can、孙铭苑打赏玉佩加更!
姥爹拿起水勺伸进去捞了一把,水哗哗地响,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我要跟她说说话。你拿个水桶来,我把水勺走。”姥爹对小米说道。他本不想让小米干一点体力活儿,但是现在他胸口疼痛,只能让小米来做了。
小米鬼灵精怪地一笑,说道:“马秀才,不用这么麻烦。”
“不是你说的要把水勺出去才行吗?”姥爹问道。他对这个水中来客还一点都不了解。
小米走到水缸旁,手在缸口上摸索。
姥爹见缸口上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小米似乎摸到了什么,然后用手指将它捏住,交到姥爹手里。
姥爹顿时明白了。
“每次见她都要勺水的话太麻烦,我就将捆着她的聻丝儿留了一截在外面。你想见她,只要扯出聻丝儿就行啦。”小米说道。
姥爹看着小米,第一次觉得她实在不可小觑。她前世的慧根还在,灵性还在,所以她能像捉鱼一样捉住水缸里的女人,还能在捉住之后想到怎么控制这个女人。她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及谢小米,但只要慧根和灵性还在,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狂飙突破,一鸣惊人。
小米见姥爹痴痴地看着她,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姥爹晃了晃脑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用力拉扯聻丝儿。
聻丝儿一拉紧,水缸里的水就波动起来。紧接着,一个女人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搭在缸口上。绿色的袖子耷拉在手臂上,湿漉漉的如同水藻。然后那个女人将头伸了出来,看了看姥爹,又看了看小米,略显疲惫地问道:“又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她说“又”,是因为小米已经勺水把她唤出来过一次了。她好像有点恐惧小米,眼睛看着别处,但时不时快速地瞄小米一眼,气势没有在老河里那样嚣张。
在老河岸边的时候,姥爹没来得急细细看她,此时再看,发现她长得非常俊秀,皮肤非常水嫩,吹弹可破。这或许是她长期潜在水中的原因。她的头发很长,水缸几乎被她的头发覆盖。头发不是纯黑色的,而是黑中带一点古怪的绿色。
“你为什么要害我?是有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吗?”姥爹问道。
她摇头道:“不是。是你钓鱼用的线吸引了我。”
姥爹奇怪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线吗?”
她点点头。
“既然知道,你应该害怕它才是,为什么还会被吸引呢?”姥爹心想,聻字贴在门上都可以让小鬼退避三舍,聻丝儿可以杀鬼,鬼见了应该避之而恐不及。她为什么还找上门来?
她说道:“因为我想了结自己。”
这个回答出乎姥爹意料。
“我需要它来杀死自己,你却不肯给我,我只能先杀掉你,再用这聻丝儿自我了结。”她脸色平静。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要自我了结?”姥爹问道。
她沉默不语。
姥爹怕其他人进来看见,便叫她重回水里,然后用缸盖盖住。
“我们要将她转移地方,免得她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情来。还有这个缸里的水不能喝,免得生病拉肚子。如果余游洋有什么不舒服,我还要找她算账。”姥爹对小米说道。
“转移到哪里呢?”小米问道。
姥爹道:“把她放到池塘里去吧。”
“那她不会跑了吗?”小米担心道。
“不会的。我们把她弄到村口那个大池塘里去。将她的手脚捆住,然后将聻丝儿系在石头上。”姥爹说道。
从老河那边通到村里的大道两边有水田有池塘。大道拐弯的前面不远,有两口池塘,一口稍大,一口稍小。大池塘水浅,但淹死的人多。小池塘水深,却从未淹死过人。
据村里老人说,画眉村的村口之所以有两口池塘又挨得这么近是有原因的。据说一百多年前,村口只有一口大池塘,没有路对面的小池塘。那时候有一个耍猴戏的人从这里路过,顺便在村口耍猴讨钱。耍猴戏的人来这里时正是炎热的夏季。耍猴戏的人挨家挨户讨完钱,正要离开画眉村的时候,决定在这个大池塘里游个泳消消暑。
耍猴戏的人将钱袋和猴子放在岸边,自己扎进水里畅游。
当游到中间的时候,他突然大喊救命。
当时正是中午,太阳当头。村里的人口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房屋还没有挤到村口来,基本都靠着后山而建,住得也松散。并且中午炽热,人们都会在家里睡午觉,不会顶着能烤出油的太阳出来晃悠。池塘附近只有耍猴戏的人和他的猴子,没有其他人。
猴子听到主人呼救,急得在岸上吱吱乱叫。
这时候倒是有几个在外面偷果子的小孩子听到了呼救声,急忙从果树上溜下,跑了过来。有一个小孩跑回家去叫大人,其余几个弄了一根树枝,想伸到水里让耍猴戏的人抓住。可是树枝太短,耍猴戏的人只在水里沉浮,没有移动。
耍猴戏的人很快扑腾的劲儿过去了,像秤砣一样往下沉。而回家叫救援的人还没有来。
小孩子里有会游泳的,但水性不是很好,平时只敢挨着岸边游,从未往深处游过,因此不敢往下跳。
岸上的猴子急得乱叫乱跳,好像脚板被烫了一样。它见还没有救援的人来,居然自己一跃而起,跳入水中,然后拼命朝它的主人游去。
可是一只猴子怎么能救起一个人呢?猴子游到了主人身边。水下的主人可能太恐惧了,见到什么就抓什么。岸上的小孩们只见一只手从水中伸出,将猴子拉了下去。那猴子连个扑腾都没有,就沉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等到救援的人赶到,池塘的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夏风,只有蝉鸣。
村里的人仿佛共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瘦得可怜的人牵着一只同样瘦得可怜的猴子来到了村子里,瘦得可怜的人摇一下破铃铛,瘦得可怜的猴子便在地上打一个滚。他和猴子的表演简单枯燥,让人同样觉得可怜。
而现在大家的梦一起醒来,只有那个人和那只猴不见了。
当大家去找那个人的钱袋时,钱袋也不见了。仿佛那个钱袋也随着梦境的醒来而消失了。
村里明白人自然知道有人趁乱将钱袋偷走了,但是没人追究这件事。毕竟这耍猴戏的人不是本地的,没必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自己村里的人。
关于捞尸的办法,各人的主意不一样。有的说必须放水,放干了池塘里的水,便可轻易找到耍猴戏的人和猴子的尸体。这本是最方便的方法,但是马上有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马上要插秧了,水田里这时候最需要充足的水。如果池塘里的水全部放干了,周围的水田可就都缺水了,影响今年的收成。
南方山区或者丘陵地区的水田绝大部分是梯田,地势稍高的地方基本都要有储水的池塘或者水库,这样才可以保证地势稍低的阶梯式水田供水充足。而一年之中最需要水的时候便是插秧时节。那时候没有任何机械,全靠人的手指捏住秧苗的根了一点一点地插入泥土中。这就需要足够的水将田地浸湿浸透,不然手指无法将秧苗插入。而秧苗要存活下来,也要非常多的水,水稍不够就会枯死或者发育不良。
放水的决定被否之后,有人提出用渔网捞,有人提出下水去摸。
捞了许久,摸了许久,直到傍晚太阳下山都没人找到耍猴人的尸体。
有人终于不耐烦了,嚷道:“迟早会浮起来的,大家就别捞了,等他自己浮起来吧!”
有人附和道:“也是。本来就不应该让这种讨钱的人进村,出了事还要连累我们大家伙儿。”
大家本来就不齐心,有人这么一说,大家很快就散了。
可是几天过去后,耍猴戏的人和猴子的尸体并没有浮起来。
半个月之后,一个村里人的尸体倒是浮起来了。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淹死的。他家里人说,耍猴戏的人和猴子淹死之后,他也突然消失了。由于那人平时有点钱便要出去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嫖赌逍遥,并且经常长时间不回来,所以家里人没有管他。
他家里人找到经常和他一起玩耍的狐朋狗友询问。他朋友听说那人淹死的消息,非常惊讶,说他在淹死的头一天晚上回去的,说不定是喝多了酒晕晕乎乎走到池塘里去的。
他家里人问那朋友,他这几天有没有异常表现。
他朋友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