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医生的眼皮不停地跳动,无法像若璃一样睁开。
“请睁开你的眼!”九一道长的语气变得严厉,敲磬的力度大了一些。
李医生的眼皮狂跳不止,可就是无法睁开,仿佛眼皮已被黏上。突然之间,他嘴巴一咧,吐出白沫来。他倒在草床上,手脚不断抽搐。
若璃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来大云山的事情,急忙抓住李医生的胳膊大喊:“李夏晖,李夏晖,快醒醒!快醒醒!你是在梦里呀,快醒过来!”
九一道长忙叫姥爹和罗步斋将若璃拉开,不让她碰到李医生。
罗步斋将若璃拉开后问道:“他这是怎么啦?难道有癫痫隐疾?”
九一道长摇头道:“不是,他不能出定,现在正在前世和今生交界的地方,对他来说或许迈过来很难。刚才若璃不应该碰他的,一碰就更难出定了。”
九一道长后来解释说,入定时气息比平时要慢要缓,不注意看的话仿佛死了一般。念头与气息是相关联的,气住了念头就住了,气动了念头就动了,当然念头动了气也动,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敲动引磬就是利用这个原理,耳通气海,因为磬的声音穿透力是特别强的,通过磬的声音扰动气息,让气息动起来,但又不是突然一下子过分地扰动,要如石投水,让它慢慢漫延开来。这样让念头也动起来,自然就慢慢出定了。若有一种声音既穿透又柔和又持久,当然一样能代替磬来引人出定,不是非要磬才行,只是世上很难找到可替代磬的东西。如果有人偶然入昏沉定,出不来定,这就靠磬声来引他出定了。此时旁边人千万不要碰他的身体,更不能摇动。只能拿这个磬,在耳朵边上慢慢地敲,可以辅助说一点引导的话,即使出定比较难,继续耐心地敲,继续引导,他就会出定了。
若璃过于急躁的关切反而害了李医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精4
九一道长镇静地对着抽搐的李医生又敲了一下磬,然后念诵道:“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姥爹一听,这是来自紫阳真人的口诀。
紫阳真人俗名叫张伯端,字平叔,号紫阳、紫阳仙人,后改名用成,人称“悟真先生”,传为“紫玄真人”,又尊为“紫阳真人”,是北宋台州天台人,自幼博览三教经书,涉猎诸种方术。曾经考中进士,后被谪戍岭南。曾经在成都遇仙人授道,成为全真派南宗五祖之第一祖,后著书立说,传道天下。北宋元丰五年,他百岁仙逝,飞升前留有一首《尸解颂》:“四大欲散,浮云已空,一灵妙有,法界通融。”清朝雍正年间被封为“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
姥爹特别注意到紫阳真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曾中进士,由儒入道,更因为他的见解与自己几乎完全相同。
张伯端认为道、儒、释“教虽分三,道乃归一”,尤其推崇佛教禅宗“明性”境界。《佛祖统记》说他“尝遍参禅门,大有省发”。
姥爹不但觉得紫阳真人的见解非常独特又有共鸣,还认为九一道长在这方面跟紫阳真人不谋而合。只不过紫阳真人传道积极,而九一道长偏安一偶罢了。
紫阳真人的口诀果然起到了作用。
李医生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手脚不再抽搐,呼吸缓和了许多,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如入睡了一般。
若璃知道刚才碰李医生是错误的,不敢再靠近,她担心道:“他怎么啦?不会有事吧?他上辈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我不会在这辈子害死他吧?”
显然若璃已经将他们之间的谜团解开了。
九一道长说道:“等他醒来应该就好了。”
姥爹问若璃道:“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似曾相识了吗?”
若璃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有认识的感觉了,也知道为什么我一离开冯家庄,后山就会枯萎了。”
“哦?为什么?说给我们听听。”姥爹说道。
若璃说,她刚入定的时候,看到了高大的树,几乎要遮住整个天空,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偶尔会漏下来。那时候,她以为那些被风吹动的绿叶就是天空的云。春天的时候,天空的云就多,且都是绿色的;冬天的时候,天空的云就少,且都是黄色的。
在这片绿黄交替的天空下,还有许多小的树,小的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偶尔有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她看到脚边有一个伞一样的影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直到有个年轻男子叫出她的名字。
“灵芝?”那个男子蹲在她的身边,一手捏住了她的柄部。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这感觉跟她摔伤了的腿被李医生捏住时一模一样。虽然在前世的记忆里,但今生的记忆有时候还是能混淆进她的脑海。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牧轻风,你找到灵芝没有?师父就差这一味药材了!”
她懵里懵懂地想,他是来找我的?找我做药材?药材是干什么的?
那个名叫牧轻风的男子长得非常俊秀,让她忍不住一阵心悸。
她以为自己要被这个男子带走了,心中又怕又喜。
没想到他居然松开了手,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没有找到,恐怕我们俩今天要空手回去挨骂了。”
她看到两个年轻男人越走越远。刚刚碰到她的那个男人似乎年轻一些。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寂静的山上吸收土地精华,感受山风拂面,缓缓成长。
一天,一个穿着僧衣的人来到了这棵大树下歇脚。她看到那位僧人浑身散发着精光,仿佛清晨和煦的太阳一样。僧人的布鞋已经走烂了,脚趾露了出来,可是他一脸大自在,躺在大树下对着漏下来的阳光做吮吸的动作。
她模仿僧人的动作,可是刚一吮吸,就感觉到被灼伤的剧烈疼痛。她疼得想叫,可是叫不出来。
僧人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异常,侧头一看,就看到了她。
“灵芝?”僧人说道。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人这么称呼她。
“这山上居然有灵芝?真是意外。”僧人说道。那声音跟她第一次听到姥爹说话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意外?为什么意外?她心想道。
僧人似乎能感应到她的心,微笑道:“你知道吗?灵芝又叫仙草,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这山并不是奇山峻岭,吸收的天地精华不足以养活一颗灵芝。所以啊,这整座山的灵气都赋予你一个了。”
她确实一直感受到山对她的呵护。这种感觉跟冯老头给她的父爱一模一样。父爱如山。
“你不要学我的样子吸食阳光。灵芝是喜阴的,吸太多阳光会伤害到你。”
她在心中努力地点头。
“不过你还是会遇到劫难。因为这后山是冯家庄的人生存的根本,他们已经把周围的山砍过一遍又种过一遍了。那些山的小树还没有成材,因此,不久他们就会提着斧头砍到这里来。如果他们把树都砍了,你也就会暴露。他们会把你采走卖给药店。倘若他们把你采走,这座山也就完了。”僧人说道。
她害怕头顶的绿黄交替的天空消失,害怕周围的花草树木消失,也害怕自己被山下来的人采走。她心中焦躁不安。
僧人抚摸她的伞顶,说道:“不要惊慌。我教你几句心诀,趁他们还没有上山,你好好修炼。等你的灵智足够强大,可以脱离本体的时候,你就去找上次没有采走你的那个年轻男人,他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的。”僧人的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到世间一切,看到古往今来。年轻男子来到她身边又离开的一幕也没能逃离他的双眼。
一阵山风掠过,僧人仰起头,领略山风的惬意,然后念道:
“倾景安再中,人生有何常。
胡为少君别,风驭峨眉阳。
结我千日期,青山故人堂。
期尽师不至,望云空烧香。
顾惭有限身,易老白日光。
怀君屡惊叹,支体安能强。
往闻清修箓,未究服食方。
瑶田有灵芝,眼见不得尝。
玉壶贮天地,岁月亦已长。
若用壶中景,东溟又堪伤。
寄言赤玉箫,夜夜吹清商。”
心诀虽然很长,但她一遍就记住了,待僧人说完,她在心中默念了三遍。
在若璃说到僧人传授的心诀时,姥爹听到心诀里不但有“灵芝”二字,还有“峨眉”二字,顿时如银针扎穴,浑身毛孔舒张,仿佛一阵山风迎面掠过,他听到了树叶被吹动的飒飒声。
熟读四书五经的姥爹心中清楚,此心诀其实是一首诗歌。其作者名叫鲍溶,字德源,唐朝元和四年进士,被时人尊为“博解宏拔主”,与“广大教化主”白居易、“高古奥逸主”孟云卿、“清奇雅正主”李益、“清奇僻苦主”盂郊、“瑰奇美丽主”武元衡并列,为“六主”之一。宋代欧阳修、曾巩等对他的诗歌也颇为欣赏。这种人的诗句,自然可以作为开启心智的心诀。
姥爹太久没有接触四书五经,当时没能记起这首诗歌的名字。从大云山回去之后,姥爹翻阅以前读过的古诗,发现这首诗歌的名字竟然叫做《与峨眉山道士期尽日不至》!
由此,姥爹认为帮助若璃前世开启灵智的僧人来自峨眉山,是迷海大师的师父,是自己的前世。
姥爹惊叹不已。莫非自己的前世就来过今生居住的地方?
若璃在心中默念三遍之后,僧人爱惜地笑道:“果然是聚集整座山的灵气!你只听一遍就能默记于心了!修炼灵智脱离本体的时间指日可待!”
小米因为一首写寄生草的诗而开始修炼,若璃则因为一首带有灵芝二字的诗开启灵智。
果然如那僧人所说,若璃开启灵智后一年多就能离体了。
开始她不能离体太远,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她几乎能摆脱范围的控制,不过每天还是要回到灵芝里面休憩。
正如人一样,苦海无边,人身是漂浮在苦海上渡人舟,魂魄才是舟上的人。如果舟上人弃舟下水,游一段时间就得回到舟上来歇一歇。修炼的境界再高,也只分游得远还是不远而已。
对若璃来说,灵芝本体就是她的舟。
当能够下山之后,她就开始寻找那天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每天晚上,山下的万家灯火熄灭后,她就挨家挨户地去看。她的魂魄还不够强大,加上灵芝本身就不喜阳光,所以白天不敢出来。
很快她就找到了他。原来他是一个药店的学徒。药店的老板是他师父。老板有两个徒弟,一个叫吴重山,一个叫牧轻风。
这附近并没有姓牧的村庄。牧轻风是药店老板从外地带来的孤儿。药店老板养他教他并不是出于怜悯之心,而是本地的学徒要发薪水,牧轻风的话只要给点吃的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精5
牧轻风常常跟着吴重山上山采药。如果采到的药材很少,药店老板不是打便是骂。
她了解到灵芝是一味非常珍贵的药材,那次如果牧轻风将它采走,一定会得到药店老板的难得的夸奖。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她心怀感激。
一天晚上,她偷偷潜入牧轻风的房间,钻进牧轻风的被子里。她在寻找牧轻风的多少个夜晚里看到了不少男女之事,灵性颇高的她很快领悟其中的妙处。她见不少男人对此事颇为贪恋,便认定牧轻风也一样,并想就此法来回报牧轻风的救命之恩。
牧轻风白天被老板驱使着做这做那,做牛做马,晚上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吴重山跟牧轻风同居一室,他虽然做的事情比牧轻风少,但睡眠比牧轻风沉多了,呼噜声如雷。
在如同拉动的破风箱一般的呼噜声中,她将牧轻风的小衣脱下,然后在被子下模仿她看到的景象做男女之间才有的事。
牧轻风由熟睡变得半醒半寐,他或许以为这是与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场春梦,模模糊糊地配合着她。
她见他梦中配合,非常喜悦,心想这就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不然不会在懵懵懂懂中像其他男人那样做出交合的动作。
她本想给他更多,像一些魅惑的女人讨好男人一样,可是屋里还有他的师兄吴重山,她只好收起心思,小心翼翼地遮遮掩掩地却细致入微地回报她的心上人。
如果吴重山的呼噜声中断,或者翻了一个身将木床压得吱吱作响,她就停止动作,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一般伏在心上人的胸膛。等那呼噜声再起,她才继续。
如此过了将近半年,她几乎天天晚上去药店后面的小房间。牧轻风没有发现异常。
倒是吴重山发现了异常。他见师弟天天早上偷偷摸摸去洗小衣,便打趣他,说他春梦做得忒多,恐怕会伤了身子。他叫师弟去找师父开点安神的药。
牧轻风不好意思向师父开口提这些事,怕师父责骂。
又一天晚上,若璃照常等山下灯灭人静之后离体出来,来到药店,来到牧轻风和吴重山的房间。
这一次,她刚爬进被窝,就听到牧轻风的声音。
“我这是又做梦了吗?”牧轻风头靠枕头,低头看着被窝里的她。
原来这晚他没有睡着。
“我想故意不睡觉,就不会做春梦,难道我还是睡着了?我已经在梦里了?”牧轻风问她。
她害怕牧轻风吵醒他师兄,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她想不能隐瞒下去了,便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我是你的女人。你不是在梦里。半年前我就来了。”
“我的女人?”牧轻风不敢相信。“我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没有人给我说媒,我怎么会有女人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也不敢大声,怕吵醒师兄。如果师兄将此事告诉了师父,师父一定会将他赶走。师父三番五次提过,在他三十五岁之前不要考虑成家的事,他要先帮师父做事,报答师父。因为如果他自己有了家室的话,就要养家糊口,不能全心全意给药店做事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她在他耳边说道。
“救命恩人?我从来没有救过人。”牧轻风说道。
她便将在后山上遇到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就是那颗灵芝?”牧轻风惊讶不已。
她连连点头。
从此之后,牧轻风出去采药不再需要到处寻找,若璃事先将有药材的地方说给他听,他只要按照她说的地方找就可以了。每次采药,牧轻风都能满载而归,甚至超出预期许多。很快,药店老板不用从别的渠道进货了,赚得盆满钵满。牧轻风成了他的摇钱树。
由于牧轻风采药的出色表现,药店老板终于对他另眼相待,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付其非常高的薪水,让他协助管理药店,还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好住处,他们不再担心吵醒师兄了。
不久之后,牧轻风听到冯家庄的人说要开始砍伐后山的树了,他便将灵芝所在的一片区域买了下来,使得那片区域免于被破坏。
他们两人一直相守到老。只不过牧轻风渐渐老去,若璃却容颜未变。因为别人不知道牧轻风养着这么一个女子,所以也没有任何闲言闲语。若璃知道,若是普通的两人,一个六七十了,一个还年纪轻轻,肯定会有很多风言风语,他们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安安分分地一直过下去。
牧轻风去世后,若璃将他安葬,然后随着他去投胎转世。
他们一个投胎在后山之前,一个投胎在后山之后。
正是因为这段姻缘,若璃在脚受伤后一眼认出了李医生。也正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