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猜测自己无意之间入了定,有了观想。虽然观想没有在九一道长的小屋里时看到的那种景象,但没有做出九一道长那种坐定的姿势就进入观想,这让姥爹有些惊讶。那次入定后也是回到了峨眉山的山洞里。莫非高僧转世的灵童在领悟前世密法的时候也会有这样融会相通的领悟力?
如果自己的前世就是身居山洞的高僧,那么现在是阿赖耶识开始发芽了吗?如果自己就能打开阿赖耶识发芽的秘密,是否可以用自己切身经验帮助转世的小米呢?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莫非我到处寻找通晓转世的人来寻求答案,最后答案就在我自己身上?
姥爹知道入定后思维不能乱,一乱就容易出不来。他收回摇摆不定的心思,回到静默的状态。
他轻轻做出吞咽的动作,立即有犹如甘泉入口的感觉。
这一次,姥爹吸食了许久也不见有饱腹的感觉。
姥爹就这样一直缓缓吸到太阳西下余晖收尽才停止。他睁开眼来,感觉两腋生风,头脑清明,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之极,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能呼吸一般。
姥爹期待此时看到罗步斋,让他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了一些长进。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问姥爹要不要下楼吃晚饭。
姥爹没有感觉到饿,便说不用了。
那人却说:“还是吃一点吧。这个楼里半夜后不太安宁。多吃一点阳气足,它们不敢侵扰你。”
姥爹一愣,问道:“半夜后不太安宁?什么意思?”
那人拘谨道:“半夜之后,这里还有客人进出。不过他们不是人,而是鬼。他们也来这里寻欢作乐。”
“鬼也来?”姥爹惊讶不已。不过想一想,老鸨能将竹美人的魂魄拘禁,自然不是普通人。竹美人提到过那些奇怪的道士,还有那个幕后真正的老板,姥爹都觉得形迹可疑。
“是啊。我见你一来就点名要竹美人,还以为你知道呢。”那人皱眉道。
姥爹道:“谢谢提醒。”
那人转身下楼去了。楼板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
姥爹听说过鬼市,却没住过鬼店,何况这还是个风尘鬼店。
天色渐晚,外面暗下去,这青楼里却渐渐亮起来,楼里多了许多说话声。二楼的房间里开始传出欢声笑语。不过也不够喧闹,相对姥爹以前游历时看到的青楼,此时此楼要冷清多了。姥爹推开门,站在楼上朝大门口看去,门庭冷落鞍马稀。
好在还有三三两两的商贾之人从大门进来,让这个青楼不至于关门倒闭。
那老鸨站在大厅里等人的时候脸色暗淡,似乎跟谁赌气一般。下人给她端茶倒水,她也极不耐烦,动不动就挥斥责骂。当见有客人朝门口走来时,她第一个从椅子上冲出去,脸似抹了蜜一般笑得非常甜,极尽卑躬,比刚才给她端茶倒水的下人还要卑微。
姥爹见了,心中又是一阵苦涩。在这楼里呼风唤雨,在楼外则卑躬屈膝,这种巨大落差让人不能不感叹。
再看那些沦落红尘的妓女,个个身姿窈窕,面容俊秀。如果这样的女子坐在平民家里,必定让人对其男户主心生嫉妒;如果住在大户人家,必定是受人敬重的少奶奶;哪怕是在一个穷苦人家,也肯定让男人把她当天仙一般对待。
因为清朝覆灭,军阀割据混战,沦落到青楼来的大多是军官太太。竹美人那种因家人养不活而卖掉的反而很少。这些美女或许以前还坐在将军府,享受荣华富贵美味佳肴英雄爱怜,说上一句生气的话会让普通人颤上三颤,谁料今日被浑身酒气满嘴臭味的男人们压在身下,还要尽力承欢。
她们年幼时是家人心中的宝贝,年少时对生活有过许许多多憧憬向往,年轻时由于姿色出众必定有许多男人追逐,或曾清高自傲,拒人于千里,或曾暗怀春梦,梦里寻他千百回,或曾舍身追逐,珠胎暗结,或曾山盟海誓,将一生托付。可是,最终她们都聚集到了这里,去把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喜欢或不喜欢的男人迎进小屋里,迎进红罗帐。
这前后之差别不异于前世今生的差别,令人扼腕。
姥爹不愿再看,便回到屋里,只等子时到来,去取竹美人里面的布娃娃。
过了三更,老鸨来到姥爹屋里,笑道:“老板,竹美人已经在云水间等候了,请您前往享受。”
原来二楼南面是喝酒休息之地,北面小屋才是真正寻欢作乐的地方。
老鸨一边走一边说道:“老板,您可记住了。这竹美人是竹子编织而成,是不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对待的。您只要抱着它睡着了,梦里自然会有一番风味。”
姥爹点头。
老鸨走到一个房门前,门楣上悬挂了一块写着“云水间”的木板。老鸨掏出钥匙打开门,让姥爹进去,并说道:“老板,记得把门后的木栓合上,免得其他醉酒的老板误闯,坏了您的好事。其他姑娘被误闯了,你们还可以继续。这梦被打断了,可就难以好梦重做。”
姥爹笑笑,说知道了。
走进屋里,看到一张八仙桌上点着两根大红蜡烛。离八仙桌不远,靠墙有一张雕花大床,上有顶盖,雕刻的花纹在烛光里看得不是非常真切。顶盖里有红纱帐,纱帐里有一具凹凸有致的女人身材,似乎朝内侧睡。
姥爹心想那不过是一具竹编女体,因此没注意到红纱帐里的女体微微起伏。因为烛火跳跃,屋里一切影子都轻微晃动。
他没有去床上,就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姥爹认为进门就拿布娃娃不妥,拿了也不能立即走,免得被老鸨看穿,不如坐半个时辰,等外面人声消匿一些再办事。
☆、第一百零二章 竹美人5
干坐无聊,手边没有书可看,也没有纸墨笔砚可供消遣。姥爹便再次闭目,对着烛光入定。姥爹心想,对着阳光可以吸食,那么对着烛光或许也可吸食。
姥爹眼睛虽然闭上,但眼皮前一阵暗红,能看到暗红忽强忽弱,是烛火跳跃造成的。姥爹静下心来,调整呼吸,然后轻轻吸食。
这一吸,姥爹感觉到一股辛辣呛鼻的烟味直入口腔而来。
姥爹忙睁开眼,停止吸食。
眼前的一幕让姥爹吃了一惊。八仙桌上的蜡烛刚刚看起来还是新的,此时却已经矮了一半!烛芯却如已死的蚯蚓一般耷拉在蜡烛上,明显刚才燃烧太快,烛芯没来得及充分燃烧。原来刚才一吸,让蜡烛燃烧极快。
姥爹细思缘由,猜想是烛光强度弱于阳光,所以刚才一吸,烛光被吸进的速度远远超过阳光,就如喝汤比吃饭要快很多一样。烛光被吸得快,所以蜡烛燃烧得快,一眨眼功夫就烧掉了一半。烛火之光燃烧有烟,不如太阳之光纯净自然,所以会有一股辛辣呛鼻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可以吸食烛火之光,姥爹心中自有论断。世间所有光和能量都来自于太阳之光,太阴之光,萤火之光,鬼火之光,柴火之光其实都是如此。太阴之光即是太阳之光反射的体现,萤火之光即是太阳之光被吸收后转移到萤虫之尾的体现,鬼火之光即是亡者未泄之气的体现,柴火之光即是树木草叶积累的太阳之光再次释放的体现,世间种种光明,其本源皆是太阳之光。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姥爹思考一番之后,嘴上不知不觉念出这么一句话来。
“世人大多以为道家无为之道是消极,其实是穷究天地万物本源而已。虚怀若谷,大道无为,并不是放弃与世界相处,而是与世界相处的上善之法。所以才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样的说法。”姥爹自言自语叹道。
在姥爹自言自语时,红纱帐里那个女体居然缓缓坐起。
姥爹见状,急忙站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姥爹听老鸨说可能有喝多了酒的客人走错房,姥爹便以为是别的客人或者妓女在他进来之前就闯进来了,所以只觉意外,并不害怕。
红纱帐里的女体轻声细语道:“我就是你要的竹美人啊。”
姥爹反驳道:“竹美人是竹编的,应该是死物,你却是活的。是不是老鸨叫你来到这里偷梁换柱?”姥爹心想,或许老鸨仍然心有戒备,换了个活姑娘在这里伺候他。
红纱帐里的女体说道:“我就是竹编的。不信你打开红纱帐来看看。”
姥爹便走到床前,伸手去将红罗帐拨开一点,果然看见这女体是竹编而成,有躯干有四肢,做工精致而细腻,几乎可以与李晓成的稻草美人媲美。唯一的缺点是这女体没有眼睛,眉毛下面凹陷之后平滑地过度到脸上。稻草美人的脸是用纸画的,所以有眼睛;这女体是竹编的,竹编不好编织眼睛,做工几乎无法达到逼真的程度,所以被忽略掉。
“我听说竹美人是晚上梦中作乐,是不能动弹的,你怎么可以动呢?”姥爹并不恐惧。常人见到此种场景肯定会吓得两股战战,夺门而逃。可姥爹见过比竹美人还恐怖的场景太多,故而心中一惊之后很会心平气和。
竹美人道:“我刚才听你说了一番道家的见解,心生钦佩,知道你不是普通之人,这才起来拜见,免得今晚害了你,或者害了我自己。”
“害我?害你自己?什么意思?”姥爹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外面人传说这里不但红绡罗帐中可以淫乐,梦中也可淫乐,虚实之间让人忘记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其实他们不知其中利害。我见你是玄黄高人,一旦窥破,我将难以为继,所以先说给你听。”竹美人说道。
“其中难道还有玄机?”姥爹又问。
竹美人道,她跟那个朱梅荏其实并不是一人或者一个魂魄。朱梅荏的魂魄装在竹美人体内不假,但有客人的时候,她们分工不同。朱梅荏确实以魂魄来勾引客人魂魄,做出梦中淫乐之事。而她则俯身于客人腿间,吮吸客人尘根,借以助兴。不过助兴并非最终目的。当客人抑制不住,一泻千里,她则顺势吸入,夺取阳气。
姥爹想起司徒子的采阴采阳之法,问道:“你既然是竹编美人,不担心美颜衰老,为何要做这种事?”
竹美人道:“一为老鸨逼迫,二为自己修炼。”
姥爹又想起在萝卜寨时听多吉讲过的男女交合而让石头成精的故事,心想人之精阳该有许多修炼方法,不仅仅是吴婆婆那种。
姥爹疑惑道:“你将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阻碍你的修炼吗?”
竹美人道:“你不会阻碍我修炼的。”
“为什么?”
“你何必阻碍我呢?你将我拆散或者烧掉,老鸨还会再做其他竹美人。我虽然吸取精阳,为你所不耻,但我本性不坏。如果其他竹美人在这里,未必跟你说这番话,你说是不是?”竹美人说道。
姥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保全自身,但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我受人之托,还要从你这里拿走一件东西。”
“受人之托?哦,我明白了,是乌镇那个可怜姑娘的东西吧?你把手从我嘴巴里伸进去,在我肚子里捞一捞,就能捞到了。”说完,竹美人张开了嘴。
姥爹将手从她嘴里伸了进去,抓了几把,果然抓到一个布娃娃,然后掏了出来。
“我把这个拿走了,你怎么跟老鸨交代?”姥爹见她毫不抗拒,又可怜起她来。
竹美人道:“你这人太心慈了,怎么处处为别人操心?你不用担心我,我就算不给你,你也会拿走。如果老鸨问起,我说斗不过你被你强行拿走就是了。”
“那好。我先走了。”姥爹收起布娃娃,跟她告辞。
竹美人却又叫住他,说道:“你想揣着布娃娃离开这里,恐怕是不可能的。”
姥爹犹疑道:“莫非你改变了主意,还是想阻拦我?”
竹美人道:“不是。我要提醒你,老鸨不会这么轻易让你走的。你先坐下,不要着急。”她拍了拍床沿。
姥爹摇头道:“有话直说。我在这里听就可以了。”
“请问你听说过犬神吗?”
姥爹摇头。
竹美人道:“这老鸨来路不浅,她不但能将人的魂魄囚禁了,还能将动物的魂魄加以利用。她除了抓住你要救的这个魂魄,还养了几条犬神。制造犬神是一种邪术,驱使狗的魂魄的邪术。猎人打猎需要狗,有的术士驱鬼辟邪也要用到狗。猎人用的是活狗,可以撕咬猎物;术士用的是狗魂,可以咬伤魂魄。我看到老鸨制造犬神的过程。首先必须将活生生的狗儿埋在土中,只露出狗头。然后将狗食放置在狗的面前,使其垂涎,但不要喂食。狗会因饥饿而感到痛苦,当其痛苦达到顶点时,将狗头一刀斩下。如此所产生的狗灵便会听从术士的操控。”
姥爹道:“这跟捕捉朱梅荏的魂魄有几分相似。朱梅荏也是在痛苦之极,将要死去的时候被她捕捉了魂魄。”
竹美人点头道:“这个老鸨不简单。依我看,她擅长捕捉魂魄。我这房间,你进得来出得去。但是这个楼,你进得来,却不一定出得去。我身为竹子,本应是清华其外、澹泊其中、清雅脱俗、不作媚世之态。奈何被这老鸨请人做成了美人身材,供人玩乐猥亵,只能暂时忍声吞气,吸取精阳,偷偷修炼,以待合适时机逃脱这地狱一般的樊笼。今日见你对着蜡烛施展独特的吸食之术,又说出那番话来,我知道你比我的修为要高深不知多少倍。所以今日帮你,也有私心。你今日倘若能逃出这个楼,他日返回这里消灭余孽,请看在今晚的份中放我一马。你今日倘若无法逃走,反被老鸨制服,我就继续等待时机。”
姥爹为竹美人的心机所折服。她这一番话,不仅要让他领下她的人情,以待来日相报,还表明自己并未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让他安心放她一马。
姥爹问道:“你今天的人情,我必定记下。但是今天出不出得去,还另当别论呢。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提醒我注意老鸨的犬神,那么,能否告诉我如何对付犬神?”
竹美人道:“说来简单,狗改不了吃屎。你去北侧的茅房,提一个马桶。倘若听到狗吠叫声却不见狗影子,你就将马桶朝传来声音的地方泼去。它们死前吃不到食物,对食物的渴望已到极限。你泼去之后,它们自然只顾去争食,而顾不上你了。”
☆、第一百零三章 人间孟婆1
于是,姥爹揣着布娃娃出门之后,先去了北侧的茅房,提了一个马桶在手里,然后才下楼来。还好马桶有盖,气味不至于十分恶劣。
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姥爹就看见楼梯旁一个方桌旁站了一个身穿长袍的人。那人背对着姥爹,姥爹看不到他的脸。其他桌子上也坐了人,稀稀落落的。那些人脸色晦暗,如从地下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太阳下山时,有人跟他说过半夜后会有鬼客,所以姥爹不觉得意外。
大门口的红灯笼还亮着,老鸨就站在那里对外迎客,嘴里不停地说着招揽客人的话,如一只下水前的鸭子一般呱呱呱地聒噪。
门外大街上居然还有人影走来走去,姥爹估计那些不是活人,而是晚上出来游荡的亡魂。
姥爹刚走下楼梯,站在方桌边上的那个人就低声说道:“马秀才,先坐一会儿吧。”
姥爹自认为在这里不会遇见熟人,所以听到那人喊自己,不禁暗暗一惊。
“你现在是出不去的,不如跟我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