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芽摇头,说:“没有了。”
姥爹叹气,只好告别谢家老爷,离开谢家。
回到画眉村后,姥爹坐在书房里,半天不说话。
竹溜子躺在姥爹的书架上,半醒半寐。
罗步斋走来走去,不停念叨道:“看来谢小米没有留下任何暗示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竹溜子睁开眼,从书架上跳了下来,落在姥爹的书桌上。
罗步斋大吃一惊,慌忙将桌上的已经研好墨汁的砚台拿开,生怕竹溜子蘸了墨汁后将桌上的白纸弄脏。
姥爹见竹溜子行为异常,紧盯着竹溜子。
竹溜子从一张卷纸上跑过,卷纸顺着它翻滚,结果摊开来。
“它真是要成精了,它要学你写字吗?”罗步斋说道。罗步斋跟姥爹说过,竹溜子似乎在观察姥爹,模仿姥爹,要学姥爹的一切本领。不过,由于自身的限制,它学不了姥爹。
姥爹朝那张纸上看去,只见上面已经有了一行字,字迹娟秀漂亮,却又内敛含蓄,一如当初写字人的模样和性格。那行字共有七个……山有木兮木有枝。
姥爹顿时灵光一闪,惊喜非常道:“对了!对了!如果她回了谢家没有最后的预言暗示的话,这句话就极有可能是她留下的预言暗示!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姥爹激动得嘴唇颤抖,将那句话一连说了好多遍。
罗步斋急忙拿起那张纸,却远远没有姥爹那么惊喜激动。他说道:“这句话里能有什么玄机吗?”
姥爹已经听不到罗步斋说话了,他不停地念着那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
在此后的几天里,姥爹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如入了魔怔。
那几天里,泽盛白天睡觉,晚上出去,似乎在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罗步斋则被繁杂的账务缠身,天天在家里将算盘扒拉得噼里啪啦地响。
罗步斋以为姥爹过几天之后会好过来,可是几天过去后,他见姥爹仍然失了魂魄一般,便去了谢家求助。
谢家老爷交给罗步斋一个血丝玉镯子,叫他拿给姥爹。
罗步斋知道那是谢小米生前戴在手腕上的宝物,惊讶于谢家老爷的大方之外,给谢家老爷道了上百声谢谢。
果不其然,姥爹见到谢小米的镯子之后立即停止了魔怔一般的念叨,捧着镯子看了许久。
可是很快姥爹又如入了魔怔一般天天捧着那个镯子看。他不但用眼睛看,还放在灯下看,放在纸上面看,放在水里看,又或者放在桌上远远地看,又或者凑近了几乎要碰到鼻子地看。
罗步斋刚开始还以为姥爹真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或者里面有什么隐藏的小字,或者里面有小米的魂魄,或者血丝里蕴含了什么玄机。于是,他也跟着姥爹左看右看,近看远看。可是看得眼睛酸胀了,既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字,也没有看到里面有飘动的类似魂魄的东西,更没有看到任何玄机。
一天早晨,姥爹捧着谢小米的镯子站在柔和的阳光下看。看了半天,他又将镯子捏在手里,提起来对着阳光看。
这时,一条过滤后的绿色之光落在了姥爹的脸上,其中一部分刚好落在姥爹的嘴角。
姥爹感觉嘴角有一丝甜意,如蜜一般,又没有蜜那么浓;如糖一般,又比糖要甜;如水流过嘴角一般,又比水要轻;如风吹过嘴角一般,又比风要重。姥爹忍不住伸出舌头往嘴角一舔,那种神秘而又沁人心扉的甜味就进了嘴里。
姥爹立即感觉到舌头上的舌苔如同树林里的树木一般被风吹动,畅快淋漓,舒坦之至。那甜味就像风一样吹进了舌苔里,没有厚重,没有形状,只有淡淡的甜。
刹那间,姥爹的世界如同沉浸在深邃的海底。空气都变成了水,风就是水中的激流暗涌,周围的房屋就是水下宫殿。他的口腔立即被海水灌满,让他无法呼吸,一呼吸就会呛水。阳光顿时更加柔和,多了许多散光,如在水下看到阳光折射散射,带有晕圈。
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水底移动,又像是暗流。
姥爹屏住了呼吸,等待这种感觉消失。
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消失。
姥爹终于忍耐不住了,轻轻一吸,立即呛得两眼流泪。嘴里连吞了好几口。
不过这一呛一吞,那种幻象就消失了。
姥爹感觉什么也没有喝到,但是嘴里喉咙里还有甜味存在。
☆、第七十六章 阴戏团1
这是姥爹第一次吸食阳光的时候遇到这种被呛的情况。
姥爹并不觉得意外。这玉镯子是谢小米积累了千年修为的东西,那就是积累了千年的阳光。平时吸食阳光,都是自然之光,而这是千倍于自然的光,一时承受不了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也难怪刚才仿佛堕入深海之中,这玉镯子里蕴藏的能量就如大海一般无边无际。
姥爹决定再试试。他将血丝玉镯子举起来,再次对准阳光,然后将过滤的绿光有意识地对着自己的嘴巴。
很快,如同沉浸在深邃海底的感觉再次袭来,耳边的嗡嗡声又响起。
这次姥爹不急不躁,屏住了呼吸,然后嘴唇做轻微的吮吸动作,将海水慢慢吸入口中,咽进肚子里。这次的饱腹感比以往所有的都要强烈,并且更为舒坦惬意。
吮吸几次后,姥爹感觉忍不住要呼吸了,于是将玉镯子往下一收,让过路的绿光离开嘴唇。
周围的海水立即如退潮一般降下,姥爹重新回到了空气中。
姥爹以为自己又像上次那样能看到人身上的热气,可是不远处有农人扛着锄头经过的时候,姥爹并没有看到任何热气。
但是姥爹感觉到这个世界变了样,如同被洗刷过的雨后世界,清晰了许多。
姥爹刚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看看自己的眼睛还有什么其他的变化,这时候前面走来了一个人,隔老远那人就喊:“马秀才呀,你要救救我啊!我不想去地下陪他们哪!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姥爹一眼认出那人是洪家段的洪喜得。姥爹的父亲在世时,姥爹常跟着父亲去洪家段。那里有一个父亲的朋友。父亲带着粮兵托着粮食经过那里的时候总要歇一歇,跟朋友喝酒叙旧。姥爹便和洪家段的小孩子玩。
因此,姥爹认识洪家段大半的人。后来外公娶媳妇的时候就是姥爹怂恿娶了洪家段的人。由此,我后来也常跟着外公外婆去洪家段。
看洪喜得惊慌又恐惧的样子,姥爹还以为有谁要杀他。
因为世道越来越乱,恶人更加猖狂,杀人放火的事情并不少见。有正规军有杂牌军,有据山为王的土匪也有流窜的马匪,有仗势欺人的恶霸也有蛮不讲理的亡命之徒。人性本有善恶之分,世事太平,善人就多,世事纷乱,恶人就多。不过不管世事是太平还是纷乱,善人恶人都存在,只是或许是善被弘扬或者恶被释放罢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洪喜得嚎哭道,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刽子手拉上刑台砍头似的。
姥爹心想,如果他真的犯了错,要以命偿命的话,恐怕自己也无法救他,倘若是无赖之徒威胁他,自己能尽力多少就尽力多少。
姥爹心里刚这么思忖呢,洪喜得的身后就追了一群人出来!
那群人个个怒目张舌,面目可憎。他们穿的衣服却让人诧异,有的穿前清的衣服,有的穿更远朝代的衣服,服装杂乱。这群人中有男有女,这更让姥爹诧异。追杀闹打多是男人,为什么这其中还会混杂女人呢?何况里面有几个女人长相俊俏,美人胚子!他们手里拿着的追打洪喜得的东西也各式各样。如果是追打别人,手里拿的应该是刀剑棍棒才是,倘若手边没有刀剑棍棒,也应该顺手拿石头哪怕是扫帚鸡毛掸子也对。
可他们手里拿的是铜锣铜钹鼓杖之类的东西。
姥爹心叫不妙,没想到那些人追他追到这里来了。
“快跑!快跑!”姥爹朝他喊道,生怕他被那群匪夷所思的人追上后被活活打死。
姥爹这一叫喊,洪喜得倒愣住了。
他站住了,看着姥爹,喃喃道:“马秀才,你叫我快跑干什么?”
姥爹说:“我看他们追你追得紧啊!”话刚说完,姥爹往后一看,那群诡异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谁追我?”洪喜得回头去看。除了远处几个早起去水田放水的扛着锄头的农人,还有几头路边吃带着露水的水牛黄牛之外,再没有其他活物。
姥爹心想,莫非这玉镯子邪气太重,通过它吸食阳光之后会产生幻觉?于是,姥爹急忙转移话题道:“你叫我救你,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要拿你性命吗?”
洪喜得脸上的犹疑立即消失,换上一副哭丧的表情,两腿往下弯,几乎要跪在地上。
“马秀才啊,看在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得那么好的份上,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吧!我不想这么早就去那边啊!我上有老……下还没有小,死了不甘心哪!”洪喜得哭道。
姥爹忙先将玉镯子收好,拉着洪喜得的手往上提,生怕他跪下。
“怎么啦?你年纪跟我差不多,怎么会死呢?”姥爹说道。
这时,罗步斋出现了,他朝姥爹这边走来。以前他很少起这么早,可能刚才听到了姥爹的喊声,就赶忙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走到面前的时候,姥爹发现罗步斋还没有洗漱,果然是被他吵醒的。
罗步斋先看了看姥爹,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他先对姥爹说了一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快成姥姥了!”不过有了上次在鸡鸣三省和谢小姐房间发现姥爹突变的经历,罗步斋惊讶之后很快就变得平静。他不等姥爹回答,就转头问洪喜得:“喜得,你这是干什么?中了邪啦?”
有外人在,自然是先处理外人的事。至于这位屡次让人惊讶的马秀才到底遭遇了什么,罗步斋觉得可以办完重要的事情之后再问。
罗步斋做了姥爹的账房先生后,没少去洪家段。也是因为粮官生前跟洪家段有故交,所以在那里也有过放贷,还有几块地产。那都是粮官的朋友帮洪家段的人求助,让粮官放了贷或者买了地,拿了现钱救急用。一去二来,罗步斋也认得了洪喜得。
洪喜得见了罗步斋,又急忙扯住罗步斋的长袍,央求道:“罗先生,你跟马秀才交情好,帮我求求他,求他救我一命吧!”
罗步斋做了账房先生后多了几分打算盘的心思,脸色平淡地对洪喜得说道:“喜得,如果你是在外面欠了赌债,别人要你的命,那马秀才也救不了你。我在洪家段没少听到你爱赌博的传闻。这是其一。第二,如果你是在外面碰了哪户人家的媳妇或者小妾,人家要你的命,马秀才也救不了你。除了赌博之外,你的色心我也是有所耳闻。第三,如果是跟赌徒争执,跟小媳妇或者小妾的家人发生矛盾,你因此伤了别人,别人要找你报仇的话,马秀才也不能帮你。除了这三样,其他的马秀才都会帮你。”
姥爹点头,小时候跟洪喜得玩的时候就知道他爱赌又好色。如果他真是因为这两样惹了麻烦,那就是自找的。
洪喜得慌忙辩解道:“罗先生说得对,如果是因为欠了赌债或者欠了风流债,别说让你们救我,我自己也没有脸来求你们。”说到这里,洪喜得顿了一顿,好像对自己说的话不太自信。
姥爹和罗步斋对视一眼,挥袖要走。
洪喜得急忙拖住两人,仓皇大声道:“虽然我是有赌瘾有色心,但……但这事算不得赌债和风流债!”
姥爹到底还是心善,听他这么说,又问道:“算不得赌债和风流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洪喜得央求道:“马秀才,你让我到你屋里去细细说来吧!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请你相信我,这次我虽然起了赌心,起了色心,但不至于让我去死啊!”
罗步斋听得云里雾里,不懂洪喜得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于警惕,罗步斋劝姥爹道:“别管他吧。他都不肯说清楚。”
姥爹却让洪喜得进了屋,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说道:“喜得,你先喝口茶水,然后将你的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你说完之后,如果罗先生说应该救,我就尽力;如果罗先生说你是自作孽,就别怪我不帮你。如何?”姥爹这么说是因为想到刚见他的时候还看到了后面追了一群诡异的人。
洪喜得急忙点头:“多谢马秀才!”
罗步斋道:“还没答应呢,不用着急道谢。”
洪喜得又胡乱点头。
“说吧。”姥爹说道。
洪喜得喝了一口茶,然后将他的遭遇说了出来。
他说他昨晚在外面的赌馆小赌了一把,赢了一点小钱,于是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喝了一点小酒,然后哼着小曲儿往洪家段走。
当时天色已晚,但赌馆离家不算远,家里老人自己会弄饭,又没有妻儿,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赢的钱来数,数了一遍又一遍,越数越高兴,心想这次足够他跑两回窑子了。他听说窑子的老板高价从上海请来了几个姑娘,早心里痒痒了,可是一直资本不够。
他将预备作为嫖资的钱数了七遍之后,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按走路的时间来算,应该到洪家段的村口了,可是他抬头一看,前面连洪家段的影子都没有。
☆、第七十七章 阴戏团2
洪家段的地势跟画眉村不一样。画眉村周围是山。洪家段却是这个地区难得的小平原,耕种比其他地方要方便许多,视野也比其他地方要开阔很多。
因此,此时就算没有走到村口,那洪家段的房子也应该能看到了。
可他眼前一片平原,一间房子都没有看到。
他顿时有些心慌了。这么熟悉的路,走了千万遍,闭着眼睛也能找回家,怎么今天说迷路就迷路了呢?他看了看前面,没有一条路是知道通向哪里的。他看了看后面,来时的路有好几条岔路,不知道哪一条能回去。
如果在平时,洪家段的路上应该有三三两两的人。此时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没有办法找人问路。
他将心一横,干脆继续往前走,他记得自己从赌馆出来一直往前走的,觉得大方向不会错。他希望碰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问出洪家段的方向。
走了两三里地,前面终于出现了两个脚步匆匆的人。
还没等他上去问路,那两个脚步匆匆的人反而问起他来了。
“喂,这位兄弟,你知道哪里在唱花鼓戏吗?”两人其中一个问道。
他摇头。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这花鼓戏里的女戏子个个漂亮得跟仙女似的呢!裤腰带还松,给点钱就让那个。是不是?”
两人中另外一人立即色眯眯地说道:“就是,就是!”
他心想,我怎么就不可能不知道呢?
那人又说:“据说可以一边看戏一边玩骰子,玩完骰子还可以玩女戏子,哈哈哈,好多人都去了呢。你不是去那里的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隐隐约约有锣钹声传来,好像还有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声。
他心想,如果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看看?
这声音也被那两人听到了。他们其中一个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欣喜道:“听到了,听到了!声音从南边传来的,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
说完,那两人急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回头来对他说道:“你不一起去吗?”
他正是求之不得,立即忘了迷路的事,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说道:“去啊,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