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也,和你说过话的那个管理员……”
“那个大爷?”
“就是那个大爷。那人其实原来是在一家一流企业的人事部上班的哦,就是我一直想进的那家公司。”
健也第一次睁大眼睛。
“是吗?看不出来啊……”
“当然看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是那块料。当时我去那家公司面试时,那人面试过我。”
“强!”健也的反应似乎挺兴奋的,“还有这么一回事啊,看来你们挺有缘的嘛!”
“有缘?”
开什么玩笑,我都恶心得快吐了。
“因为很巧啊。”
“当然是碰巧没错。我说了,公寓的合同是和管理公司签的。我看房时来了好几趟,那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但我没注意到,搬进来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的。”
“哦?肯定很惊讶吧!”
“是啊,不过只有我惊讶。”
对方根本没发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不过,虽然当时我是非常在乎那次面试,把那次面试当成决定我一辈子的大事情,但是那些面试官一路下来不知道看过多少人,能记住我就怪了。”
反正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他不记得我哦,虽然就是他把我刷下来的。”
“那个人把佳织小姐刷下来了?”
“不是我自夸,笔试时我的成绩很靠前的。虽然不是最高分,但也进了前十了。但那个给我面试的男人向我提的问题非常过分,简直是性骚扰!”
“又是性骚扰?”健也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样子。
“什么又是?你知道他都问些什么吗?内衣穿什么颜色,三围多少,有没有男朋友,这些和工作有关系吗?而且那眼神……”
那种紧紧黏在身上的眼神,死死地缠着你,就像摸着你的身体一样。
盯着你的脖子、胸口、裙摆。
“说了半天他问的都是这种下流的问题。”
“你回答了吗?”我回答不出来。
我说不出话来。为了能应付各种面试提问,我之前准备了很久,从企业理念到当前存在的问题,再到未来的展望……我花了很多工夫去准备,但是……
“然后呢?因为看上去没能力所以被刷下来了?”
“不是哦。因为我说出来了,我问他讲这种性骚扰的话有什么意义,我都直说了,可以说是种抗议吧。”
“哦,变成抱怨了?”
“这是正当的主张,不是抱怨吧?我一点儿也没做错,但是这么做是不行的啊。这个世界,男人了不起,长辈了不起,上司了不起,违抗这些了不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哦!”
“我一点儿也不了不起,虽然是男的。不过我年纪不大,也不是什么官。”
“在那种传统老套的公司里就是这样的。”
“你想进那种老套的公司?”
“我是想进去改变那种情况,不过没能进去啊。”
当我说完之后,那个男人一脸慌张。
那仇恨的眼神就像在上司面前被人羞辱似的。
那个人绝对……
但是……
“他可不记得我。”
“因为是很早前的事吧。”
“大概七年前吧。”
那个人估计是被公司裁掉的吧,在我四年前搬来这座公寓时,他就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而已,见到人也当作没看见,就那么过了四年。也不和人打招呼,连视线都不与人相交。当时我只是提出了正当的主张,那个人,一点儿也没变。
“肯定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当时一共有多少人参加面试,反正竞争非常激烈。他每年都至少要面试几十人,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连名字也没有。谁也不是。
那家公司虽然在我去面试时还是所谓的一流企业,但后来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业绩也下滑了,特别是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后情况就更糟了。
没有闲钱再养那个男人了吧?不,虽然说解雇了那人算是英明决断,但是首先就没有挑人的眼光。居然还看漏了我这么有前途的人才。
“在这楼里也一样,我对那个男人来说只不过是个叫不出名的住户罢了。不过——亚佐美在这方面好像挺行的。”
“挺行的?她也勾引那个管理员吗?”
“没有,她只是很平常地和他说话,虽然我也是很平常地说话。所以说那女孩啊……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她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不管她心里是不是喜欢。”
“不管心里是不是喜欢——吗?”
“因为我看到她似乎很亲密地和他一边笑一边聊天,后来就问了她,她说她其实心里是非常厌恶的。亚佐美本人似乎也不是很高兴——应该说非常不喜欢。不喜欢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你不觉得吗?”
“不知道。如果不是在忍受的话,那倒无所谓吧。”
“不是这个问题。不过,也许那就是她的处世之道吧,我不喜欢。”
“不喜欢吗?”
“不喜欢。”
“你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吗?”
“什么?”
“难道你当学生时也是只顾着读书吗,所以才没交男朋友?”
“什、什么?”
这种事,我可没时间玩恋爱游戏。
“我……你看我,就我这个样子,又不受欢迎。”
“什么‘就我这个样子’。如果说亚佐美是可爱的话,佳织小姐就是漂亮了,人也很得体大方,这才是美女嘛。”
“拍马屁啊?”
“我人笨,不会拍马屁。”健也说道。
“而且我都三十岁了,让亚佐美说的话……”
——已经是欧巴桑了。
——过了二十五岁后,就不情愿了。
“我已经是个老女人了。用以前的老话说,就是所谓的‘竞争社会的败者’了哦。”
“现在不是说女人三十一枝花嘛,还有说女人四十正芬芳③的呢。”
“那说的都是些运气好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过了三十就只不过是个欧巴桑了哦。”
“我觉得和年龄没关系吧?”
“你再经历多点儿就懂了。”
健也缩了缩脑袋。
“不过佳织小姐,你说的是现在,但你不也曾年轻过吗?”
“干吗?你干吗问我的事?你不是来问亚佐美的事吗?”
“因为你提到亚佐美就只说她多淫荡,然后就一直都在讲自己的事情啊。”健也说道。
“是吗?”
“你对男人没兴趣吗?”
“我没那闲工夫。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是个既不幽默也不好玩的无趣女人。我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不行吗?不像有的女人就会卖弄风骚讨男人欢心,把一群男人耍得团团转,那种事我可干不来。抱歉,我不是那种女人,我就是这么沉闷。”
“所以——好不容易有了个男人,却被别的女人勾上了床?”
“什……”
什么?
这男人在说些什么?
“被亚佐美勾上了床,我有说错吗?”
“你在讲什么鬼话!?是亚佐美她,那女人她跟你说这些的吗?”
“不是,只不过亚佐美好像有点在意这事。那么就是说,那些恶心的邮件全是佳织小姐你干的好事了?”
“恶心的邮件?”
她知道了?
亚佐美知道了吗?明明知道了,对我的态度还跟没事儿似的?后来我们也碰到过好几次,还一起吃饭……
“亚佐美好像没发现,”健也说,“她果然挺迟钝的。”
“没发现?没发现什么?你在说什么?”
“因为她还在我面前夸你,说她也想活得像你那样,把你当成榜样了吧。她还说很难做到像你这样,虽然我觉得她没必要学你。不过你也真厉害,每天发六十封写满脏话的邮件,做得太过分了吧。连我看了都觉得很不爽。什么水性杨花,卖弄风骚,狐狸精啊……亏你想得出这么多脏话来骂人啊。要是我连光想这些话都想不出来,更别说还打出来发给别人了。我光发邮件就搞不定了,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啊。而且不但发到她家和手机里,还发到她单位上去了吧。好像她在单位里也被你害得够呛的哦。”
“那,那不是我……”
“我把那些都删了。”健也说道。
“删了?”
“亚佐美好像都不会去删这些东西,收到的邮件除了广告邮件以外全部都保存着,而且连手机短信都转到电脑里存着。我也看了,觉得好恐怖,没想到居然有个女人这么讨厌亚佐美。”
“你,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女人,说不定是被亚佐美抛弃的哪个男人呢。”
“不是男人。”健也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如果哪个纠缠不清的男人,应该更有一种缠着她不放的感觉吧,不会像那些邮件一样充满了愤怒。一字一句全是怨恨,好像恨亚佐美已经恨到骨子里一样。”
“但是……”
“如果那些邮件还留着,你肯定会被怀疑的。”
“怀、怀疑?”
“怀疑你是凶手啊。”
“开、开什么玩笑啊你?怀疑我杀了那个女人?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傻到为那种骚货断送我自己的前程?你以为我有那么蠢吗?”
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警察看了那些肯定会起疑心的。那种恨之入骨的邮件,发了上千封还不止,太不正常,太恐怖了。”
“但是……”
“那些发到她单位上的好像很快就被删了。不过问问就会有人作证告诉警察,有人对亚佐美怀恨在心的吧,一般哪会有人发那种邮件。”
“我、我……”
我差点被警察怀疑了吗?
居然……
“你,你别说了。”
没错。
“没错,是我干的。但我哪里做错了?是骂得难听了点儿,但说的全都是事实!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像亚佐美那种装模作样的风骚女人那么受欢迎,我……”
“亚佐美已经死了。”健也说。
“是死了啊,被人杀了啊。那是她自作自受!每天晚上勾搭不同的男人上床,寻欢作乐,所以才会碰上这种事吧!”
“你说她那是活该吗?”
“是啊!你以为我是还忘不了那个男人?谁稀罕啊,那女人要就送她呗!那种只会索取什么都不会做的男人,除了长相好了点儿全身上下都是垃圾!”
“好像是那么回事。”
“什么?”
他知道?连那人的事也知道?
“为什么?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啊!但是为什么?我的身边全是些蠢货!通通都是好吃懒做,就希望什么也不干就能占便宜的蠢货!为什么我想搬出这种出了命案的破地方都做不到?连饭碗都丢了!你以为谁干得下去那种垃圾得要死的派遣工作!但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没单位要我了啊!为什么我只能对着那个讨人嫌的看门老头在这个破地方混日子?!”
“没办法了吗?”
“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发些邮件又不会遭报应。我没有办法了!我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啊!!!”
“既然如此……”
——不如去死吧。
健也说道。
“去死?”
“对啊!”
“凭什么叫我去死?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去死吗?那种贱女人骂她几句又怎么了?那种女人活该就要被骂,那种……”
那种贱女人。
“死了活该吗?”
“死、死了……”
我是没想到她会被人杀死,但是……
“够了,”健也轻轻笑了起来,“反正你就是讨厌亚佐美吧。讨厌的话直说讨厌不就好了?干吗说什么亚佐美是个好孩子?还装模作样说什么说死人的坏话不好。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就直说不喜欢吗?但一直遮遮掩掩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没有故意遮遮掩掩啊。确实,你说得没错,我是很讨厌那女的,可这是我自己的私人感情,不能当成对那女人的评价……”
“评价?你一直就只说她怎么怎么不好吧?”
“她本来就是那种女人啊!”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说?”
“我……”
“你不是非常讨厌她吗?不是很看不起她吗?不是很鄙视她吗?不是就像你那些邮件里写的那样,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吗?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向你打听这个狐狸精的事哦!”
“那又怎么样?这样你就能叫我去死了?”
懂什么?
你懂什么?
一个女人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不公平的扭曲社会里活下去,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
“对我来说……”健也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希望你去死。但现在你不是已经无路可走了吗?不是说就算到现在这地步也已经没办法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了吗?不是说这样下去要活不下去了吗?你觉得自己过得那么痛苦,所以骂骂那些蠢货也没什么关系吧?”
“做了活该被人骂的事情的……”
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佳织小姐,也许你说的是没错。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可是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以前在学校时用功读书,不是挺厉害的嘛,而且还考进了好学校,名牌大学出身,不也挺好的吗?”
“才不好,那些……”
什么用也没有。
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群蠢货害得这些东西变得什么用也没有。
“我是个笨蛋,所以真的觉得像你这样认真生活的人挺了不起的,但是光靠这些是不够的。说起来,亚佐美也说过这种话。”
亚佐美她……
“她说了什么了?说隔壁那个死板又无趣的丑老太婆怎样怎样吗?”
“她可没说这些。”健也缩了缩脖子,摊开双手,“这种脏话也只有非常讨厌对方才讲得出口吧,就像你这样。”健也用手指向我。
“也许事实上你确实是又聪明又有能力,但是刚才听你一路说下来,工作不顺利好像都是别人的错啊?没有给你能施展才华的环境,没有遇到赏识你的人?这些是靠别人给的吗?没人赏识再聪明也没用是吗?”
“这个,因为……”
“也许人人都爱听别人赞美自己,听别人拍自己马屁,既然这样就直说好了。你对亚佐美这样也只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
“为什么我……”
“我认为亚佐美并没有抢你的男人。我第一次遇到亚佐美时,就碰上那个男的对她纠缠不放,那个男人——我想应该就是你的前男友。”
“什么?”
——崇他?
“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他被你甩了,被你赶走之后……”
“什么?”
——你给我滚!
——满嘴只会说想上床想做!
没错。
那天开始。
我在那天丢了工作。
我想向他寻求点儿安慰,结果他反而一来就说要做爱。
所以……
“那时候他不是站在玄关那边哭哭啼啼地不肯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吗?然后亚佐美觉得很吵就出来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就哭着缠上亚佐美了。”
“缠上亚佐美?”
“好像是哦。后来,亚佐美就那样——被他强行上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健也说,“那个男的很想做那档子事,就是因为想做所以才哭哭啼啼的吧?”
“怎么会……”
“佳织小姐,那是你第一个男人吧?他好像还向亚佐美一直抱怨什么没经验的老女人不成事什么的。亚佐美非常讨厌他,说起来她一开始根本就对那个男的没有任何想法,何况还是被他给强奸了。所以她赶着他走,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