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黄啊,你是个聪明人,事已至此,你觉得刻意狡辩还有意思?”青格勒图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他蹲坐在河沿,把一股烟雾吹散在皎洁的月光里。“我已经抓住了矮胖子,他把你们的事情全部交代出来了,他认为你是他最得易的情报员,为他提供了相当多的有价值的情报,也包括你对今天发生事件的前期情报经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是无辜的,你们之间的矛盾你们自己去解决,拿我一个老家伙开刀算什么蒙古男人啊!”老黄心知肚明,但是对青格勒图说的话干脆一概不承认。
“你不但提供情报,你还为虎作伥,上午你不是就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的好戏吗?”青格勒图没有搭理老黄的辩解,自言自语,“你以为把我手下的弟兄们支走,我就会坐以待毙等着矮胖子要杀要剐?看你这把年纪不应该这么天真啊?你要的股份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咱们已经两清了,你应该感激我为你坐稳蒙东集团所做的这一切才对啊,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呢?”
老黄没有吭声,他分析青格勒图大概确实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个愚蠢的矮胖子,带着手下好几个人,怎么被没有任何准备的两个人翻盘呢!“老黄,咱们脚下的土地可都是西辽河的冲积平原,我估计河底恐怕都是流沙吧?”青格勒图看到河水已经在不经意之间漫到了老黄腰部的上围,“迷途知返总不会错,无论在水里还是在岸上。”听了青格勒图的上述话语,老黄发现水位确实上涨了,不对,其实是自己在下沉,自己的双脚已经深深地插入到河底的淤泥与流沙中不能自拔!
“把我拉上去!”老黄惊叫着,“快点啊!我陷在淤泥里不能动了!”
青格勒图不为所动,“别急啊,这可是你自己愿意跳进去的,我可没在你身后推一把。再说了,就算是我把你推进西辽河的,等到明天早上这里一切还会恢复往日的宁静,没有人会注意到河底淤泥里还有一具等着变为石油的尸体。”
“青格勒图,我错了!我不该帮着矮胖子送情报,但是我是有苦衷的啊,你先救救我!”老黄的哀求有点儿沙哑,他感到河水已经逐渐漫涨到了胸部,要是青格勒图再不施救,恐怕不用到明天早上,一个小时以后自己就会体验到灭顶之灾的滋味。
“救你也可以,但是你得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要是还敢撒谎的话,我的脾气你是很清楚的。”青格勒图站起来,他注意到老黄的下陷速度,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现在老黄已经快要绝望了,估计他不敢在性命攸关的当口以身试水来说假话。
青格勒图吐出最后一口灰白色烟雾,顺手把烟头扔向河面。一道暗红色的抛物线坠入碎银般的河面,转瞬就被冲流到远方。
对于生命的留恋,迫使老黄和盘托出了他所知道的全部秘密,青格勒图静静地坐在河沿石块上倾听者老黄的喋喋不休与坠泪忏悔,直至微弱的声音与摇动的手臂完全被永远不知疲倦的河水完全吞没。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下弦月已经落到了天际线之外,繁星满天,一条银带般的天河与科尔沁草原上蜿蜒流淌的西辽河天地对照、遥相呼应。
“云飞,你在家里吧,卓云在不在你的身边?”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闲书。
“青格大哥,你回来了?卓云刚刚出去了,你找她有事?”我很奇怪青格勒图向来在我面前不太愿意过多提及卓云,今天这是怎么了,电话刚接通就火急火燎地寻找卓云。
“她有没有说去了哪里?”对方听说卓云不在而显得语气焦灼。
“这个她倒是没说,不过她临走之前好像在电脑上搜索了珠日和温泉牧场的三维地图。”我看着卓云尚未关闭的笔记本电脑回复青格勒图,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药 的事情即将或已经发生,而且这件事与卓云有着莫大的关联。“大哥,你现在在哪里?你找卓云是不是有急事啊?你先打她的手机试试看?”
我从床上爬起来,脱掉睡衣找外套,其实我早已没什么大碍,但是卓云坚持要我卧床休息。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打不通。”青格勒图语气沉重,“我在开车,快到镇里了,我现在就去珠日和牧场,你马上记一个电话号码,立刻和他取得联系,告诉他张阳已经跳出来了,必须马上实施抓捕!”
我拿着手机有点儿云里雾里,但是我还是随手找到一支铅笔在衣柜旁边的墙壁上记下了一串手机号码。“大哥,卓云怎么了?张阳现在是怎么一会事儿?”我有点着急,“是不是卓云找张阳索要她的个人财物去了?”
“云飞,你别把卓云想得那么功利肤浅。”青格勒图那面汽车马达的轰鸣清晰可闻,“我在昨天夜里抓到了老黄,据他供认,咱们在鲜卑王陵墓里发现的那枚错金昆仑玉狃兽印章是假的!老黄根本就没有发现那枚印章,咱们保存的那枚狃兽印章是老黄请镇里的师傅根据传说中的样子订制的!老黄试图通过所谓出土的印章来挑起张阳等人与咱们的矛盾,他妄图让两派势力为了狃兽印章而两败俱伤,然后他再通过警方来平定事态,进而成为蒙东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和蒙东盗墓集团的新任代理人。那天你带着印章返回营地,老黄当时就发现你带回来的印章不是他当时请人制作的那枚印章,因为他请人制作的印章与你拿回来的印章材质稍有区别,他的印章在阳光照射下有一道不明显的彩纹,而你的没有。因此我可以断定:你带回去的印章被卓云调包了!这丫头现在以为她手里的印章就是真正的狃兽印章,因此很有可能约张阳出来谈判,卓云知道张阳急需这枚印章来为维持他在集团里岌岌可危的地位,所以她肯定要张阳把他几年前吞掉的东西吐出来,并且依照卓云的性格,她一定是要洗雪当年被张阳所缚之辱。”
“我马上也去温泉牧场!”我随手套上件衣服,手有点儿发抖,怎么也系不好鞋带。
“你就别去添乱了!”青格勒图斩钉截铁,“你还是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你现在马上按照我给你的电话号码去报警,记住:按照我提供给你的电话报警而不要拨打其他任何号码!”
青格勒图挂掉了电话,我怔怔地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醒悟了自己此刻的使命,于是马上对照着墙壁上潦草勾画的手机号码拨通了电话。
珠日和牧场地处科尔沁草原的中部,这是一片刚刚开发不久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在这片水草丰美的牧场里,几十眼清澈温热的山泉汩汩喷涌流淌。温泉疗养区就设立在这些泉眼处,几乎每一眼温泉上面就架设一个造型传统而别致的蒙古包,里面陈设用品一应俱全,来此泡温泉的游人,既可以在外欣赏无尽的塞外草原风光,又可以在蒙古包内享受不啻于五星级宾馆般的温泉养生环境。置身于此,身边没有如织的游人,耳边没有都市的喧嚣,所遇所感的全然都是世外桃源般的娴静与雅致。
卓云按照张阳在电话里所说的地址,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座不那么起眼的小型蒙古包里,这是一个情侣温泉蒙古包,一进门,氤氲的湿热水雾带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服务员退下并贴心地替客人反锁了木门而去,卓云慢慢看清了蒙古包内的全貌,简洁的暖色调营造出一种令人陶醉般的暧昧格调。
张阳赤裸着上身泡在蒙古包中央蒸腾雾气的泉池里,他舒适地靠着人性化造型的木栏小憩,似乎没有注意到卓云的到来。
“你还真是气定神闲呀,就不怕我带着警察来?”卓云微笑着蹲下来,用手拂拭着泉水的温度,这是一眼中温山泉,大概有四十一二度的水温,很适合入水嬉戏或休息。
“我不就是警察吗?怕什么警察?”张阳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他闭目养神,但却精准地从身边的托盘里拿起一杯红酒摇晃着小呷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卓云没有说话,她走到蒙古包内设的精致淋浴房,轻轻褪掉全部衣物,稍加淋浴便一丝不挂地迈步走向清澈流淌的温热池水。
张阳此刻睁开了眼睛,他那敏锐而深邃的目光游走在卓云凝脂似玉的光滑曲线上直至婀娜曼妙的胴体滑入水中。
卓云没有任何表情,既无羞涩报赧,也无魅惑撩人,她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然而然地浸泡在香气菡萏的泉水里。卓云再清醒不过了,对于张阳而言,在眼下这么一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这家伙早就无心美色,他上下打量卓云的曼妙裸体,其实无非是检视一下卓云有没有携带录音录像的器材进来。卓云一听说见面地点是在温泉牧场,她就知道这次见面其实就是一场摊牌式的谈判,张阳不希望被录音录像的本意实在是不应该受到指责。
云鬓高耸,粉面笑靥。
看着貌美如花的卓云,张阳着实心急如焚。
“卓云,我很佩服你的胆魄,也确实欣赏你的能力。”张阳开门见山,“你和我相识快有十年了吧,我记得你刚来蒙东的时候还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儿,没想到此刻的会晤,你已经成长为一位美丽优雅而且卓尔不群的女人了。要不是你我各为其主,也许咱们还能够成为长久的朋友。我当年虽然抓过你,但是请你别忘记了,正是通过我的努力,你才得以逃脱,当然了,我是转走了你存在银行里的那七百多万元的存款,但是你也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自由才是最可宝贵的,在这场金钱与自由的交易里,你是赢家。放走你以后,咱们其实就已经两清了,你在电话里说的第三监狱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我在电话里也不可能承认什么,但是现在你既然有勇气单独和我赤裸面对,那么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你所说的基本就是事实,我的确与第三监狱的监狱长矮胖子进行着合作,他负责从狱办产业里捞钱,而我负责转移账款并洗钱。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双赢,而且这种财富的积累又没有伤天害理,我觉得你以后就没有必要再关注下去了。”
卓云微笑着看着张阳一言不发,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高大男人曾经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也是唯一一个成功抓获自己的人,正是由于面前这人的抓捕,自己才在静冈集团内部失去了信任,进而导致自己被迫滞留大陆而不能够实现自己最初的复兴家族的理想与愿景。
“至于你说的蒙东盗墓集团的事,我只能告诉你,这可并不是什么盗墓黑帮,我们这个团体的涉猎范围很广泛,包括你能够看到的一切暴利行业。这与通过暴力手段来牟取暴利的盗墓集团不一样,我们都是凭借着人脉与智商在积累财富,我告诉你吧,在很多领域里,隐权力远比官职重药,而潜规则远比法律条文来得真实有效。”张阳看着若有所思但却沉默寡言的卓云,“我已经把你的钱全部转到了你给我的账号里,我相信在来温泉牧场之前你已经查询过了吧,我是有诚意的,我长话短说,你告诉我说真正的狃兽印章在你的手里,有什么凭证,你带来了吗?”张阳看着卓云,他抬手指了指卓云身侧的托盘,里面放置着一瓶已经开启的红酒和一支高脚红酒杯,酒杯里面已经斟入了半杯红酒,红艳艳地映照在卓云的眼眸里。
卓云端起酒杯闻了闻,然后没有像惯常那样小呷一口来品味历史,而是扬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卓云从木栏上的一只黑绒小包里掏出了一枚金灿灿的印章抛给张阳。
在张阳高擎的右手里面,一尊通体泛黄的玉质印章在光柱下熠熠生辉!一条蟠龙般的独角怪兽绞缠在印章上面!——错金昆仑玉狃兽印章!
张阳欣喜过狂地仔细颠倒着打量这枚狃兽印章,玉质温润、金箔精美,尤其是印章的文字全是繁体字,这回肯定是真的!
“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地就把狃兽印章拱手相送?”张阳觉得有点儿蹊跷,“你就不怕我带着印章一去不复返吗?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把那些珍贵的鲜卑文物和财物都还给你?”
卓云笑了笑,“各取所需不是皆大欢喜吗?你需药 狃兽印章,那么我把印章给你;作为交换的条件,我需药 那些早几年你私下里收集的珍贵文物,你应该不会食言吧?咱们可是在电话里已经说好了的。而至于那些财物,其实我早就不再介怀了,都是身外之物,除非是消费掉,否则谁也无法把钱财带到棺材里。”
“假如我想印章和文物通吃呢?”张阳不怀好意地笑着,“那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会?”卓云摇摇头,“只有我的老板才有实力把那些文物安全地运到国外买家的手里,蒙东文物走私的这几条路线完全被我们的人控制着,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如果不能变现,我想象不出你和你的老板守着那么一大堆鲜卑时代遗留下来的文物有什么现实意义。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需药 的不是狃兽印章,而是一种控制边民的图腾和手段,你们的最终目的无非是两个:一是通过控制边民建立相对安全的毒品和武器走私的立足点与中转站;还有就是希望能够利用宗教信仰的力量,利用宗教图腾的影响力来开拓全新的走私大通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夺取狃兽印章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与你们争夺利益,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印章交给我?”张阳越发疑惑不解,“难道你就不怕你身后的静冈黑恶势力渗透过来让你难堪?”
卓云凝望着蒙古包墙壁上悬挂的成吉思汗画像,良久才幽幽回答:“蒙古族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从未被其他任何民族完全征服过的民族,这个民族不仅有着开拓世界疆域的辉煌历史,更为宝贵的是,他们的精神深处依旧保留着未曾磨灭的自然野性和旺盛的生命力,在蒙古人的身体里永远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液,这是一个蛰伏太久的民族,总有一天要再次纵横驰骋于天下。”卓云回望张阳一眼,“至于你我以及我们身后的黑恶势力,其实我们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焰火,虽然色彩缤纷绚烂光彩夺目,但是与蒙古人的宽广胸怀和无上品格比起来,简直就如同璨然一现的昙花那般短暂而微不足道。这一切都会遇到终结者,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呵呵,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卓云也会如此感伤,真是匪夷所思。”张阳举手轻轻鼓掌,“我张阳虽然不是蒙古人,但是我的大半生是在科尔沁草原上度过的,尽管我的血管里没有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液,不过我还是会按照蒙古人的行为方式对待你,既然你是带着诚意而来的,我就不会让你带着失望而去,那我就把鲜卑文物的藏匿地点告诉你,这也算是我对你卓云的一种钦佩之意吧!”
卓云依旧微笑着,在清流芬热的泉水里,她的思想深处正在完成一次颠覆性的浴火重生。
2011年3月,霍尔特山。
初春的蒙东草原暂时没有摆脱严冬的尾煞,枯黄、瑟寞和一望无垠的寂寥,可是春天毕竟姗姗在路。莽荒啸风席卷败叶过后,新萌的草芽已然嫩绿在望,惊雷威慑的结果是蛰虫的苏醒,整个科尔沁草原即将迎来漫长风雪涤荡过后的新冀。
如今,我独自坐在山腰的缓坡,从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摸索出捻碎的旱烟叶,用昨天撕下的日历包裹金黄色的烟叶成拇指粗细,舔舔边缘,把烟卷好,划一根防风火柴。我深吸一口烟,淡淡弥漫的青白色烟雾随风淡化,无影无踪,激扬的青春与难舍的爱恋如同逝去的历史那样,一去不回。
昨天晚上,我正在查干浩特镇霍尔特中心小学的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