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看看特里,又看看乔治娅。“把我偷走的那个男人,他把手指就吸没了。”
“你到底说的什么呢,宝贝儿?”
茉莉举起手。“这根手指!”她指着左手的食指。“那儿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团肉。”她目光低垂。“我盯着看,他就对我发脾气。”
* * *
1 金发姑娘:英语经典童话故事《金发姑娘和三只小熊》中的主人公。故事最早发表于1837年,流传甚广,版本众多,标题也不尽相同。
2 芝加哥的味道(大多简称为“味道”)是世界上最盛大的食品节,一般在七月举办五天,地点在在伊利诺斯州芝加哥的格兰特公园。
第23章
乔治娅开车回家的路上。
夕阳斜斜地照射过来,傍晚的天空抹上了玫红、橘黄、绛紫诸般色彩。
绑架茉莉的歹徒中有一个左手无名指缺失;而闯入塞克莱斯小屋的男子也像是缺了一根手指。这两件事也许并非至关重要,但肯定有密切联系——断指的人可不多见。如果她还在警队的话,就可以查阅犯罪数据库,任何缺了手指的罪犯都能被马上查到。
到了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她掏出手机。自己答应过奥马利会跟他联系,也该这么做,不然就只能这样瞎找乱撞,期待神灵相助了。但乔治娅只盯着手机发呆,直到红灯变绿。
“两局中投手的第二个三振出局……”
收音机里传来芝加哥小熊队的比赛实况。她有时会在车里收听。虽然不是狂热的棒球迷,但播音员喋喋不休的讲解、观众们的哄闹、甚至那风琴声都是“白噪音”1——抚慰她心灵的精神食粮。小时候,父亲常常听棒球赛实况转播,只有这种时候他似乎才心情愉悦,至少不会烦恼发怒;他坐在旧躺椅上,一手拿着啤酒瓶,闭着眼。球员打得精彩时他会微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吼叫和咒骂。尽管如此,比赛进行的那几个小时还是让乔治娅得到片刻的安宁与安全,只因父亲的注意力被分散到球赛上,而不在她身上;这让她有了一丝幻想:如果棒球赛一直这样播下去,该多好啊!那样的话,这人世间还是很美好的,很多事也槽糕不到哪里去。
天色暗了下来,阴影拉得很长。她把车停在离公寓两个街区之处,随后走路回家。路上很安静,只有流萤闪烁,她的脚步声也很轻。住在街对面的孩子们通常都会大呼小叫地满街嬉闹,此刻却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下雨了,一切都湿漉漉的,他们只好待在家玩电脑游戏,要么就是给母亲们添乱去了。
突然,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压过来,有点像一股气流直吹向自己。她不假思索伸手去摸西格枪,结果发现没带。她忽地一转身,什么人也没有。乔治娅眯着眼凝视阴暗的夜幕,查看了一下邻居院子边齐腰高的紫杉木栅栏——还是没人,也没可藏之处。她回到街角,看看左右两边的街道,依然是空荡荡的。她顿觉心神不宁!自己的直觉一向都比较准。但话说回来,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威斯康星木屋承受的压力太大,而在日内瓦湖时虽然很安全但那些压力并未得到释放?刚才也许是出现幻觉了。
后来她慢跑着回到公寓大楼。无论追赶塞克莱斯到威斯康星木屋的是谁,都已经看到了乔治娅的车牌,要查到她自然轻而易举。乔治娅再一次凝视暮色渐浓的天空:难道追杀塞克莱斯的人在跟踪自己吗?
除非刚才那不是敌人。罗比·帕克或他的一个下属尾随她也是有可能的,他们只是想看看她查到了些什么。
乔治娅匆匆走到大楼的前门,皮特住在三楼,他屋里的灯亮着。她爬上楼梯到皮特家,心里纳闷着:跟踪者左手是否也缺了根手指?
第二天一早,她听到门外走廊响起脚步声,声音到她门前戛然而止。她轻手轻脚来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猫眼是去年火灾以后装的。原来是皮特。她伸手准备开门,但又停住了——昨晚的对话结束得可不太愉快。
她上楼跟皮特谈了这件事,以前也和他谈过其他的案子。皮特似乎并不厌烦,而且善于倾听。她这样找人倾诉也有助于理清思路。
“我觉得茉莉正在走出阴影。”乔治娅盘腿坐在沙发上。“如果她父亲不追问的话,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会想起更多的事。”
“那么小的女孩,的确压力很大,”皮特说。他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晒得有点黑,看上去精神饱满,状态很好。
“要看他怎么问了。我们需要知道绑匪长什么样,对她做了什么,对她说了什么。她可能提到的任何细节都不能漏掉,比如说那男人缺了根手指。我觉得小心点,注意不刺激她,还是可以问出点什么的。”
“想得倒不错。”
“呃,那是当然。”她瞥了一眼皮特。他一般不轻易发表意见,更不会泼冷水。她伸直了腿。
“这也使你越来越觉得特里·梅辛杰很善良,很厚道吧。”
“我看他人不坏,还是值得信任的。”
“其实他并不愿意让你跟他女儿谈话。”
“他摊上的事儿太多了。但可能你说得没错,我感觉他老是推说太多事要做,安排不过来。”
“他是个医生,大忙人;你能怪他吗?”
“谁怪他啦。问题是我实在需要找到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茉莉绑架案、她母亲的死、银行账号问题和德尔顿安保公司之间是有联系的。光一个缺指男这点并不够。”
“你确定这些真的有联系吗?”
“按常理推断是有的。”
“我就是不懂,乔治娅!那不是警察的分内事吗?为什么你不让他们去查其中的联系?”
她咬着嘴唇。“我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给他们的证据必须毫无破绽。”
“为什么?他们有警探去侦查所有的疑点。”
“我想确保这案子不会被压下去。”
“什么意思?”
乔治娅暗自吃惊,没想到自己正在讨论前一晚艾利·福尔曼说的话。“德尔顿安保公司是政府的承包商,政府可不想得罪自己的金主,往往还会给予保护。已经有过这样的先例,先是暂停调查,然后慢慢淡化,最后不了了之。警方已把克莉丝·梅辛杰的死定为事故,至少对外是这么公布的。整个事情按这说法就会简单很多,只能维持现状。我必须确保这个案子滴水不漏,铁证如山,既不能推翻,更不能掩盖,不管是警方还是联邦调查局都不能推翻我的证据!”
皮特点点头,但乔治娅觉得他并没用心听;看上去他心事重重。
“还有一件事,”她继续说。
“什么?”
“有人到威斯康星追杀塞克莱斯。他们知道了我的车牌号。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要小心点。”皮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他撬开盖子,走回客厅坐在她旁边,非常严肃地说:“乔治娅,我知道你在全力追查这案子,但有些事我们必须谈谈。”
乔治娅烦躁起来,这种开头方式她可不喜欢!但她也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害怕面对。拜托,乔治娅默默地恳求,什么也别说,皮特,现在不是时候。
“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她的心一沉,暗暗责怪自己不应该跟这男人走得太近,即使精神上也不该。为什么男女之间维持纯友谊就这么难呢?大家就做普通朋友,偶尔见见面享受彼此的陪伴,哪点不好呢?一方面男人总是想要进一步,想要更多。话说回来,如果他们发现你主动靠近,又会仓皇逃离唯恐不及。简直狡猾至极!经历了坎坷的感情生活以后,乔治娅并不急于投入,本以为皮特也这样想。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寻思着要怎么说才不会伤害他,又能维持他们之间的友谊。
“我正在跟凯利谈。”
乔治娅非常震惊。凯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前妻?”
“还不算,离婚协议书都没签。”
乔治娅顿时全身僵直:“一直都没签?”
“我的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乔治娅;而且很明显你也不想知道。”
她开口为自己申辩,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目前心情也不太好。你把精力全都花在事业上。马特的事还没完全过去。反正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你不懂。”这话听起来有点心虚,连她自己也觉得。
他笑了。“我不需要懂。关键是,凯利和我决定在签字前再试一试——”
她打断了皮特。“你和前妻准备复合?”
“我们想再试一次。”
乔治娅的心绞成一团。她很失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站起身来。“我觉得——和好是最好的。祝福你们!”
见她快走到门口了,他喊道:“乔治娅,等等。我心情有些乱,我们再谈谈,好吗?”
她摇摇头,走到门边准备开门。
“乔治娅,拜托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迅速走了出去。
现在,已是第二天早上,她知道应该开门跟皮特谈谈,跟他解释自己并不是不想跟他好,只是心里老是有种被人遗弃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编织进她的生命里。乔治娅靠着门,但没有打开。终于,皮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公寓大楼的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 * *
1 白噪声:收音机或电视机没有调到有节目的频道时发出的噪声,也指用以掩盖心烦时的杂音。
第24章
七月中旬,牡丹早已凋谢,玫瑰耷拉低垂,唯独黄花菜正含苞待放。我拿着除草剂在花园里晃了几圈了,努力维护我这一方小小天地的生态环境。一起除草的还有福阿德·哈姆拉,他正在专门清除马唐草。福阿德拥有自己的园林公司,但他不像其他那些只是当甩手掌柜的老板,大部分事务他都要亲力亲为。尽管只有在种植季节我才会见到他,他依然是我最信赖的朋友之一。确切地说,我还欠他一条命;而他这个人特别质朴谦逊,就是不肯承认这一事实。
他俯下身去看黄花菜。“你最近没怎么照顾花园呀,对不对,艾利?”福阿德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目光锐利;哪怕是百米之外的任何小动作也瞒不过他。以前他比较清瘦,现在发福了,过去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几乎全白,也稀疏了不少。一年前他把胡子剃光了,只因他太太哈亚特说那胡子太扎人。福阿德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前额。
被他说中了,我的确没怎么管这花园。“最近有点忙。”我心虚地答道。他的确该责怪我,谁叫我既不护根铺地膜,又不施肥,也不努力减少碳足迹1呢?不过,至少我不像沃斯…彼得森那样把农民变成了契约佣工。
“想听听你的意见,福阿德。”
“什么事呀?”此刻他正俯身查看那些紧紧包裹着的菊花蓓蕾,似乎这样的全神贯注就会哄得这些花蕾倾情绽放。
“有这么个企业,它把农民的土地收购了,然后再雇他们回来耕种,获取所有的利益。你怎么看?”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曾经留着胡子的上嘴唇,手突然停下了,仿佛这才意识到那儿已经没有胡子了。“种的是什么?”
“玉米。”
“啊……”他的眉毛往上一扬。“玉米可是现代全球货币,在某些地方还贵如黄金。”
“不错,但跨国企业就可以随意夺取农民的利益吗?”
每当我有点哗众取宠的时候,福阿德会提醒我,但现在他只是微微一笑。“我觉得这事情得看当时的情况。正如某任总统所说的,他们现在不比过去好吗?”
“农民们卖地是得了一笔钱,现在还有薪水可拿,并且还有一两亩自留地,但那点地种菜只够自己吃。”我补充道。
“即便如此,听起来这还是一笔诚实交易。”
“但企业纯粹就是乘人之危。”
“有人还会说那是救了他们呢。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下一季的收成,也不用担心钱够不够养家糊口。”福阿德眉头一蹙。“可别忘了,土地依然在耕种。”
“什么意思?”
“起码没被征来修建公寓呀。”
福阿德的看法让我大为惊讶——简直就是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2再世,我以前还真小瞧他了。
他耸了耸肩,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继而俯身看着菊花。“这些花儿啊,艾利,你得好好照顾它们。”
“还没开花呢。”
“如果你再不施肥,它们可就完全开不了啦。即使开了,也是一些小花儿,七零八落的。”
我点点头,焦急地看了看表。今天我还得从日内瓦湖赶回家,给蕾切尔和老爸做安息日3晚餐。蕾切尔邀请了她的新男友。我想让那男孩感觉到蕾切尔来自一个其乐融融家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共享晚餐,起码在安息日是这样。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多,但这一点他不必知道。我开始琢磨着要买些什么菜。牛胸肉是老爸的最爱,可那得要四个小时才能煮好,我得马上去夕阳食品超市。
福阿德回到黄花菜那边。“好像这些黄花菜已被小鹿们咬过了。”
自然保护区的鹿每年都会游荡过来,闯入我的花园吃点黄花菜加餐,但这也太早了吧,黄花菜还没开呢。我凑近仔细一瞧,果然有几条花梗光秃秃的,确实被嚼过。
福阿德又拿手帕擦擦额头,平时没见他这么多汗。福阿德也差不多六十好几了,依然敏锐机灵,不显老态;但那橄榄色的皮肤已显苍白,呼吸也很急促。
“福阿德,你没事吧?是不是病了?”
他没回答。
“福阿德?”
他也不看我。
“你上一次看医生是什么时候?”
他摆摆手:“我没事。”
他这人就这样。我开车去了食品店,可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也想过打电话给他妻子哈亚特,但还是决定先不打。如果福阿德下次过来还不见好转的话,再告诉他妻子。我跑进超市,直奔肉食区。正等着拿牛胸肉的时候,手机响了。
“艾利,我是乔治娅。”
“喂,乔治娅。你好吗?你回去以后还好吧?”
“你还记得跟你喝酒的那个银行IT男吗?第一次告诉你服务费的那个人。”
“科迪。科迪·魏格曼。”
“你还有他的号码,对吗?”
是有一张名片,记得我们离开酒吧时他塞到我手里的,我还留着没扔。“有。怎么了?”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
“哦?说什么呢?”
“说服他帮我潜入出纳部,我要查出德尔顿安保公司那三百万美元的下落。”
星期六早上,科迪·魏格曼、乔治娅和我在中西部国民银行外面碰头。天气潮湿闷热,连办公楼都像在冒汗。我从夕阳超市回家以后就给科迪打了电话。接到我的电话他很惊讶,当我说出请求以后,他大为震惊。
“你在开玩笑吧?想硬闯出纳部?”
“严格地说,那不叫硬闯。”
“好吧。我就知道你请我喝酒的时候是在忽悠我,现在你得跟我说实话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估摸着他会叫我滚开,然后挂断电话——这个回答可把我乐坏了。我把真相告诉了他,至少乔治娅允许透露的我都说了。“科迪,我认识的一个私人侦探正在查克莉丝·梅辛杰的死因。调查的关键部分在于银行六月初开出的三张现金支票。我们需要知道这些支票到了谁手里,而且已得知出纳部保存着银行签发的所有现金支票的纸质复印件。”
“也许吧。”
“拜托。我们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