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召泉叹了一口气,说道:“万一后天他们不把人质交给我们,那怎么办?”
刘师爷说道:“这事我也想过,万一他们不把人质交给我们,我们只有把牢里的两个人杀了!”
汪召泉惊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刘师爷说道:“他们可是关在我们的大牢里呀!万一让外人知道这件事,我们还有命吗?”
汪召泉问道:“杀了他们之后呢,我们怎么办?”
刘师爷说道:“还能怎么办?只有带着全县的人,找到那些日本人,和他们拼了,好歹捞个抗日的好名声。就算丢官,也不至于丢命呀!你出去告诉那些局长和乡绅,就说得到上面的消息,日本人还要进攻婺源,要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捞点养老的钱!”
汪召泉低头说道:“也只有这样了!”
看着汪召泉低着头出去,刘师爷的脸上出现得意的笑容,转身从偏门出去了。他离开县政府,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一栋青砖大屋前,用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大手,将他一把抓了进去。
第十六章 投鼠忌器
1945年3月13日上午。
距离考水村十里远的山神庙。
刘勇国躲在树丛中,静静地看着那几个人走近山神庙。他早已经看清那几个人的样子,虽然穿的是本地人的服饰,但走路的姿势已经彻底地出卖了他们。
绝大部分日本人都是罗圈腿,走路的样子明显与本地人不同。而且他们走路的时候,不时张头四望,很警觉的样子。
那几个人在山神庙前站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朝后面打了一下手势,紧接着,十几个穿着军装的日军从他们现身的树丛中鱼贯而出、在队伍中,刘勇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婺源之前,沈醉很郑重地告诉过他,要他不惜一切代价,保证那个人的生命安全。他原想调动特训处的特工人员,组成救援小组,把那个人从日本人手里强行救出来。可是想了一下之后,觉得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日本人能够在重庆把人弄走,一定早就考虑到国民党这边的救援计划。
什么叫投鼠忌器?当他仔细品味沈醉离开重庆时最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后,就明白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了。沈醉那话中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当局没有办法用别的方式去救人,要他凭一己之力,在不惊动日本人的情况下把人救出来。
没有外援,就靠他和他带来的那两个手下。好在沈醉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送了一部最先进的美国电台给他,以便他利用侦讯电台波段,准确找到那股日本人的位置。
他躲在树丛中思索了一阵子,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个多小时后,他拐过一道山弯,终于看到了一个位于山坡下的小村子。他来到了村头的一家农户,敲开门,从里面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可无论他怎么说,老人就是听不懂他的话。
好在他身上还有些法币,忙拿了出来,连比带划地说清楚了大致的意思,就是想用钱买饭吃,另外换一身本地人的衣服。
那老人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去了。没一会儿,端了一碗水出来。
他捧起碗,刚喝了两口,突感脑顶生风,正要抬头去看,后脑即遭到重重的一击,顿时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从屋子里冲出一个年轻人来,手里拿着绳子。那老人用本地话说道:“前些天乡里不是派人下来说,要是遇到不认识的外地人,就去报告吗?先把他绑起来,你再去乡里报告,说不定能换几块大洋的赏钱。”
那个年轻人把刘勇国绑好,扔进旁边的小柴房后,转身进屋背上一把打猎用的火铳,拔腿就往高砂走。走了大约四五里地,转过一个山脚,远远见前面来了一队人,走近了些,他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前些天带人到村里来下通知的高砂村的保长,后面的那些人,好像是县里的警察。他迎了上去,把抓住一个外地人的情况说了。
跟在保长身后的罗中明吃了一惊,问清被抓住那人的长相后,连连说道:“坏了,可能是自己人,日本人绝不可能单独一个人行动的!”
他忙催那年轻人带路,回了村,他跟在年轻人的身后来到柴房前,推开门一看,果然是刘勇国。
刘勇国微微笑道:“想不到淳朴的婺源人,居然是这样待客的。”他被松绑之后,接着问道:“搜捕队组织得怎么样了?”
罗中明气恼地说道:“别提那事了。我拿着文书正准备到各乡去组织搜捕队,不料县里又下了文,说日本人还可能再进攻婺源,各乡集中起来的壮丁,要归县里统一调配。我没有办法,只好带着自己手下的几十个兄弟下来了。刚到高砂村,就听保长报告说,今天一大早,考水村有人去县里找汪县长。我猜想考水村一定出事了,本想直接带人去考水,可想到你说过的话,所以就没去。我听保长说,前天这个村里有人进山砍柴,晚上没有回家,村里派人出去找,也没有找到,所以我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刘勇国说道:“别提了,麻烦你对他们说,弄点吃的给我,然后再给我找一套村民的衣服和鞋子!”
吃饭的时候,他向罗中明了解了这个村子的情况。原来这个村子只有六七户人家,村里的人靠着砍柴打猎和那几亩薄田为生。考水村和这里隔着两座山,从这里到考水村,腿脚利索的人要走两三个小时。前面一个山谷中,有一个破败的山神庙,平时庙里有一个看门的哑巴老头。前些天,村里有人见那哑巴老头去齐云山拜祖师爷,一直没有回来。
吃过饭,刘勇国按照那几个村民的描述,用木炭在纸上画出了那看庙老头的样子。他换上一套当地老人的衣服,又用一个破袋子装了一些红薯,然后对罗中明说道:“你可以带人在这附近搜山,但不要靠近山神庙。”
罗中明问道:“为什么?”
刘勇国说道:“我怕你会影响我的行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要么你干脆带人去考水那边,对胡会长说我没事,他的人很可能死在日本人手里了,要他派人去找!”
罗中明说道:“你一个人就这么去,万一……”
刘勇国说道:“重庆来的苗教授也在那里,他应该会教你怎么做!”说完后,他背上那袋红薯,在众人的目送下往村背后的山上走去了。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警察上前问罗中明:“局长,我们去考水?”
罗中明点点头,说道:“找几个熟悉山上情况的人来,你带人搜山,我先带几个人去考水!你傍晚再去考水见我!”
小队长敬了一个礼,大声说道:“是!”
罗中明站在台阶上,远远地望着刘勇国那渐渐消失的背影,目光逐渐迷离起来。
却说苗君儒和胡泽开骑马进了县城,直接来到县政府大门口。下马后,刚上了台阶,还没进大门,就被一个副官模样的人拦住。那副官一拍挂在腰间的盒子枪,大声凶道:“干什么的?你们懂不懂规矩,哪有大大咧咧往里面闯的?”
苗君儒说道:“我们要见汪县长!”
那副官上下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斜着眼说道:“汪县长岂是说见就能见的?里面那几位局长和县里的老爷们,都等一两个小时了。你们要见汪县长的话,得先到外面排队去!”
苗君儒朝县政府门口看了看,也没见什么人在排队,便问道:“请问去哪里排队?”
那副官嘿嘿一笑,说道:“一看你就是从外地来的,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他指着前面的一条巷子,继续说道:“看到没有?从那里进去,能看见有一个小门,到里面登记后,县长有时间的话,自然会见你们的!”
胡泽开一听火了,骂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臭规矩?”说完后,他推开那副官,硬要往里闯。不料从旁边冲出十几个持枪的士兵,齐刷刷地把枪口对准了他。
胡泽开怒火万丈,大声叫道:“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也没见到你们多有本事。对付起自己人来,反倒比狗还凶!”
那副官拔出了腰间的枪,凶道:“居然敢骂我们是狗,兄弟们,把这两个家伙抓起来关进大牢!”
胡泽开不甘示弱,飞快地拔出腰间的两把盒子枪,张开机头对准那些士兵,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那副官叫道:“反了你了,还敢带枪冲县政府!”
苗君儒一把抓住那副官,说道:“赶快带我们去见汪县长,如果误了事,只怕你吃罪不起!”
那副官把手里的枪一摆,叫道:“把你的手放开,再不放开我就开枪了!”
苗君儒也火了,转手一抓,已经将那副官手里的枪夺到手里,叫道:“我是从重庆来的,有要事见汪县长!”
一听是从重庆来了,那副官脸上愤怒的表情一下子僵住,然后慢慢地换上一副很古怪的面孔,有几分尴尬和献媚,又有几分害怕和后悔,刚才说话时的那种蛮横与霸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原来……原来你是从重庆来的,刚才……刚才……实在是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接着,又朝那些士兵挥了一下手,骂道:“还围着做什么,没听到是从重庆来的吗?都给我滚!”那十几个士兵灰溜溜地退到一边去了。
苗君儒把枪还给那副官,说道:“在前面带路!”
那副官在前面屁颠屁颠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要早说是重庆来的,就没事了。上面已经交代下来,说有重庆那边的大人物要来!”
苗君儒微微一笑,并不搭话,副官说的重庆的大人物,应该指的是刘勇国。
进了县政府那与祠堂有几分相似的办公楼,苗君儒见来去的人一个个神色慌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上楼梯时,见上面下来七八个人,同样也是神色慌张。两个本地乡绅模样的人,正低头说着话。经过他们身边时,苗君儒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这可怎么办,又来了,前阵子死了那么多人,我看这一次是顶不住了!”
那副官说道:“别听他们瞎说,有你来就好了。县政府准备搬到清华镇去,大不了和日本人打游击!”
上了楼,副官推开一扇黑色雕花木门,对里面说道:“汪县长,重庆的人来了!”
苗君儒走了进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样子有些憔悴的男人,正疾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连声说道:“刘上校,你来了就好了!我已经命令下面重新组织队伍,交给你指挥。只要能把人救出来,用什么办法都行!”
苗君儒感觉这个人抓住他的时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把救命的稻草。他说道:“汪县长,你恐怕误会了,我不姓刘,我姓苗!是以前在婺源失踪的李教授的同事。不过他已经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了,现在考水村休息!”
那个副官还站在门口,听他这么说,低声嘀咕道:“妈的,弄了半天,原来是个冒牌货!”
汪召泉愣了一下,表情立刻阴冷起来,淡淡地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苗君儒说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那个副官看了看汪召泉,得到默许后,转身离开,并把门关上。胡泽开在外面走廊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腿搭到另一张椅子上。
县长办公室内,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苗君儒问道:“你怎么知道刘上校来婺源了?”
汪召泉说道:“县里有电台!”
苗君儒说道:“按你刚才那话中的意思,刘上校是来救人的,他要救的是什么人?”
汪召泉说道:“对不起,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对外人说!”他点燃了一支烟,问道:“你不是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苗君儒说道:“有一股日本人就在考水村的周边,我想请你……”
汪召泉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苗君儒的话,说道:“今天上午胡会长已经派人给我送信了,我也给他回信了。县里现在真的抽不出人来,真的是没有办法!”
苗君儒说道:“你知道日本人为什么会来婺源吗?”
汪召泉有些茫然地摇头:“我问过上面,可上面至今都没有回答我!”
苗君儒说道:“也许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知道!”
汪召泉急道:“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苗君儒说道:“你是婺源的县长,应该知道本地的一些情况吧?”
汪召泉问道:“你是指哪方面?”
苗君儒说道:“有关考水和黄村的!”
汪召泉想了一下,说道:“我来婺源没几年,一般都在县城里,很少下去,对乡下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不过我知道,考水是个大村子,出过不少人才,县志上也有记载。至于黄村,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那座百柱宗祠了!”
苗君儒问道:“你怎么知道昨天晚上百柱宗祠会出事,还派保安大队的方队长带人过去?”
汪召泉连忙说道:“没有呀,我没有派人过去。再说,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百柱宗祠会出事?”
苗君儒说道:“可是方队长说,他在带人回县城的路上,接到你派人送去的文书,要他直接带人到百柱宗祠去抓人。”
“你说什么?文书?”汪召泉想了想,说道,“一定是他干的!”
苗君儒问道:“谁干的?”
汪召泉说道:“是刘师爷。他把我的大印和县政府的大印都拿走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苗君儒问道:“他人呢?”
汪召泉朝左右看了一眼,说道:“刚才他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跟着我很多年了,一直都很听话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突然……”
苗君儒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身边的人有问题!日本人真是无孔不入!”
汪召泉说道:“他不是日本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苗君儒说道:“这种时候,不管他是不是日本人,你都不能再相信他了!”
汪召泉说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调人到考水村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里将要发生一场大战,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
汪召泉说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你说你知道日本人来婺源的原因,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苗君儒说道:“传国玉玺和龙脉!”
汪召泉瞪着眼睛说道:“昨天我听胡会长说,日本人向他要传国玉玺,那东西怎么会在婺源呢?至于什么龙脉,我可就不懂了。”
苗君儒耐着性子继续说道:“日本的玄学大师上川寿明就在婺源,除了传国玉玺和龙脉,还有什么能够让他来婺源吗?”
汪召泉说道:“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在黄村的百柱宗祠发生了什么事?”
苗君儒说道:“我和上川寿明都在那里,后来遇上了方队长!”他不想再啰嗦,直接说道:“我见过刘上校,他也说是来救人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管那个人是谁,如果你也想救人的话,就立刻派人去考水,守住那座八卦坟,明白吗?”
汪召泉听得一头雾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道:“既然你说见到了刘上校,那就麻烦你带他来,我把全县组织起来的人都交给他,只要能够把人救出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苗君儒费了那么多口水,见汪召泉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得说道:“信不信随便你,万一耽误了救人,只怕你吃罪不起!”说完后,他转身出了门,对坐在走廊里的胡泽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