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为求慎重起见。」
我们来到后面的办公室,森泽小姐请我们稍坐片刻,她去仓库拿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抱着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塑胶盒走进来,将里头的东西摊放在桌上,霎时摆满各种小瓷偶。
三人察看一番,并未发现蚕豆造型的小瓷偶,足见森泽小姐所言不假。
长峰主厨问;「谁都可以进出这盒子的地方吗?」
「工作人员都可以进出,因为那里还放了些文件和餐具。」「外人就不行吧?」
「仓库位于地下室,有道楼梯直通厨房,没有其他出入口。虽然厂商都是由后门进出,但随身物品都是暂放在厨房的小仓库,不会进去地下室仓库。况且仓库还存放着帐本等重要东西,所以只有老板和师傅能进出,连店员也不行。」
「这次是由谁负责制作?」
「漆谷主厨,小瓷偶由她配置……烘烤则是交给负责烘焙的师傅。」
「是她啊!她不是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长峰主厨摇摇装着小瓷偶的塑胶袋,说道:「看来还是问问漆谷主厨最清楚……我看这个还是先交给谁保管比较好。」
「我来保管好了,」森泽小姐说。「绚部小姐,方便留个连络方式吗?待事情弄清楚后,再向您说明。」
我把手机号码告诉森泽小姐,回卖场买了长峰主厨推荐的小蛋糕。步出店门时,长峰主厨跟了上来。
长峰主厨说:「『恭喜派』是送给谁呢?」
「我的好朋友,她有收集小瓷偶的嗜好,因此想订做一个派作为结婚贺礼。」
「是女性朋友吗?」
「是的。」
简单说明后,长峰主厨又问:「那提出这个点子的是男性还是女性呢?」我回答女性,只见他噘起嘴,「哦」了一声。
「是有查觉到什么吗?」
「只足觉得;次放六个小瓷偶,道做法挺冒险。」
「因为切到小瓷偶的机率相当高,是吧?」
「照理说,小瓷偶塞得越多,派的尺寸就要做得稍微大一点。问题是,尺寸一变大,味道就显得单调,所以奶油馅会加些栗子、水果干,让口感丰富些。」
因为长峰主厨没再多说什么。
尽管觉得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我也没再多问。
翌日,接到「金翅雀」漆谷主厨的电话。
漆谷主厨是一位个性沉稳、说话客气有礼的中年女性。
「那个蚕豆造型的小瓷偶确实是我放的,因为觉得既然是祝贺用的甜点,『七』比『六』来得吉利,所以擅自多加一个。本来想凑成代表兴旺的『八』,但对于这尺寸的国王派来说,实在太多了。我有写一张卡片说明,交代店员送派时一并附上,您没收到吗?」
「没有,没收到你说的卡片。」
「那就是我们的疏忽,真是不好意思,造成您莫大困扰,我们会诚心致上歉意。」
原来理由如此单纯。但昨天长峰主厨的态度,让我还是有点在意,为何他要调查小瓷偶的库存量,又为何问我那些问题?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事?明明他只看了一眼那个蚕豆造型的小瓷偶啊!
「这个小瓷偶是要送还绚部小姐,还是直接送到西条桃香小姐那里呢?」
「我这几天会过去你们那边,还是麻烦你先帮忙保管。」
「好的,期待您的光临。」
我是真的想再去一趟一因为他们的蛋糕超级美味,也想买些马卡龙和饼干,顺便喝个下午茶。
当然理由不只如此。
那天我打电话去「路易」,麻烦店员请冲本先生接听,请教他营业结束后,方不方便过去找长峰主厨。虽说因为私事去打扰人家不太好,却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只要绚部小姐开口,绝对没问题,」冲本先生说:「谁叫我们家主厨是福樱堂的粉丝呢!那就请您和上次一样,等咖啡厅打烊后再过来,因为主厨通常这时间会待在咖啡厅构思灵感,除非出差,不然一定在。」
我按照冲本先生说的时间过去,果然看到长峰主厨坐在没有半个客人的咖啡厅里。一身工作服的他,今天也是坐在店里靠墙的位子,一边翻看书籍,一旁摆着先前见过的笔记本、色错笔和钢笔。
我走过去向他打招呼,原来他正在看一本关于日本画的书,书上印着色彩柔美、苍翠山峰与沁凉溪流的画作,这也能作为设计甜点的参考?看那清爽的用色,也许是在思索适合夏季的新品。
长峰主厨收拾桌上的书籍和文具,用他那双充满骨感的大手,将一旁的餐盘挪向我。盘里堆着一口羊羹,除了传统的红豆口味,还有抹茶、黑糖和咖啡等很受欢迎的口味。
我说:「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
「不用这么客气。不喜欢羊羹吗?」
「不,非常喜欢。」
「那就别客气。」
长峰主厨从口袋掏出手机,要了两壶茶。不久,穿着制服的店员送来绿茶。因为咖啡厅的菜单上没有绿茶,看来喜爱和菓子的长峰主厨似乎习惯在厨房备些绿茶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地喝起茶来。
我边剥去羊羹的外包装,边说明接到漆谷主厨来电一事。长峰主厨听完事情经过后,、说道:「原来如此,听来还算合理。」
我继续说:「但我对于额外多给一个的说法,还是有点存疑。照理说,切成六等分时一六个小瓷偶会逐一冒出,虽然『恭喜派』的派皮表面是一尾鲷鱼,但形状还是传统圆形。而且为了方便切成等分,一般会配合图案,沿边刻上记号,诱导下刀位置。我想大部分人都会从面向鱼头的左侧位置,沿着边缘的刻线下刀,只要利用这般巧妙的心理意识,就能避开下刀处,塞入小瓷偶。问题是,七个实在不好分配,要是位置摆得不好,很容易切到所有小瓷偶。」
「那个派的小瓷偶是如何配置?」
「听我朋友说,靠近派的外缘处,等距离放了六个,稍微靠内侧的地方只放了一个。也就是说,这是让人可能一次中两个的埋法,至于那个蚕豆造型的小瓷偶是埋在靠内侧的地方。」
长峰主厨吃了口羊羹,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啜口绿茶,再次看向我。「专业师傅对于蛋糕的判断和考量是不容质疑的,要是对自己的作品没信心,绝对不会拿出来给别人吃。所以就某种意味来说,不该质疑漆谷主厨,既然她说是额外赠送,而且是因为觉得八个太多,后来决定只多加一个,那就应该是真的。」
「可是……」
感觉自己除了好奇心之外,还有一股莫名的情绪。
我总觉得这件事一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真相,也许继续穷追猛打会不经意地伤害别人,我想长峰主厨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暗示这意思。
长峰主厨说:「所以我等一下说的话,充其量只是我的猜想,如果掏部小姐听了也有同感,那之后怎么处理就看你自己决定了。我只出张嘴,不会出手帮忙,这样你能理解吗?」
「毕竟那是我朋友的事,我也不想因此坏了彼此关系,一定会小心处理。」
「了解,那我就说了。当我看到那个蚕豆造型的小瓷偶时,马上注意到几件事。首先是造型,那个小瓷偶和业者用模子大量生产的商品不一样,形体有种特殊的歪斜感,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而且尺寸比一般蚕豆造型的小瓷偶稍微大一点,也就是说,我合理怀疑这是手工做的小瓷偶。」
「意思是,这个小瓷偶是经由别的管道,偷偷塞进去的罗?会是发生在哪个环节呢?」
「根据森泽小姐的说法,外人应该很难潜入仓库,也没必要为了放个小东西冒那么大的险。所以怎么想都是漆谷主厨制作国王派时,刻意多塞一个比较合理。」
「所以这个小瓷偶是漆谷主厨做的?」
「这倒未必,毕竟身为甜点师傅,对于要在食物放入有硬度的异物一事,必须非常审慎处理才行,更何况要塞入的东西未经品管检验,而是个人手工做的东西,除非是拗不过对方请托,不然就是有个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有人拜托……」
「只限想将小瓷偶塞入派里的人,也就是绚部小姐的某位朋友。」
「等等!只有我们六个人知道要送国王派作为贺礼一事,明明每个人各挑了一个,为何还要多加一个呢?」
「这就是谜题的答案,不是吗?」
脑中一片纠结,浮现不出任何答案。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尚未触及真相,内心却騒动不已。
长峰主厨继续说:「这个人在店里和大家一起挑选好小瓷偶后,隔天又去店里找漆谷主厨,拜托她将蚕豆造型的小瓷偶也塞入派里,还拜托漆谷主厨要是桃香问起,就编个适切的理由应付一下。」
我们这群朋友中,有人故意选了两个小瓷偶?会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长峰主厨说:「还有一点,也是我最在意的一点,就是那个小瓷偶的尺寸比一般大,也比较重。」
「虽然只是些微差异,但从事我们这一行的人,对细微之事特别敏感,一想到是手工做的东西,就会联想到为什么比较重?为什么要做成蚕豆造型?换句话说,那个小瓷偶也许藏着什么。」
那个蚕豆造型的小瓷偶藏着小东西……?
「烘烤国王派的火温是摄氏两百度,约莫烤个五十分钟就行了。要是熔点低的东西藏在其中,肯定会融化或破损。不过世上还是有那种体积小,熔点又高的东西,例如白金戒指。」
戒指?!
无视我一脸错愕,长峰主厨淡淡地说:「白金的熔点是摄氏一七六度,足以承受烤箱的热度,而且白金的比重大于金和银,比较有重量感。那般大小又有重量感的异物……我马上联想到戒指,加上那个国王派是结婚贺礼……」
「意思是——」
「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罗!最一般的推测,就是有个始终没机会向心仪对象表明爱意的男人,只好将情意深埋其中……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有想到可能是谁吗?」
合资赠送的男性友人有三位,柊介、昭吾、哲也。虽然柊介、昭吾还是单身,但听说都有稳定交往的对象,哲也则是早就死会了。
我摇摇头「再仔细想想,」长峰主厨说:「有设计才能,又会烧制物品,出身美术大学相关艺术科系,或是曾学过陶艺。」
「是有一位符合这些条件,可是……」
「已经有女朋友或另一半?若真是如此,恕我冒昧,有可能是脚踏两条船或外遇。」
「可是他实在不像是这种人……」
「刚才已经说过,我只负责推理,接下来就看绚部小姐如何处理了。」
隔天休假,我又去了一趟「金翅雀」。因为蚕豆造型的小瓷偶暂放在卖场店员这边,所以没机会见到森泽小姐和漆谷主厨。
毕竟厨房一向很忙,实在不好意思请她们出来见个面,但我实在很想请教森泽小姐一些事,决定还是厚着脸皮请店员找人。
店员没有丝毫不悦,打内线电话通知森泽小姐。我看到站在玻璃窗那头的森泽小姐拿起电话应声之后,随即离开工作台。
森泽小姐步出厨房,向我点头招呼。我说:「不好意思,这么忙还来打扰。谢谢您前几天的帮忙,后来漆谷主厨有和我联络。」
「哪里,没能帮上忙,真是不好意思。」
「因为你们家的蛋糕很好吃,忍不住又来光顾,今天想买些饼干和泡芙。」
「谢谢,今后还请多关照。」
「问这种事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我实在很想确认一些事……」
我自然地朝咖啡厅走去,将森泽小姐带离展示柜那边,她倒也默默跟上。我压低声音说:「毕竟这种事对漆谷主厨比较不好开口。」
「我明白,只要我能帮忙一定帮。」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譬如,有客人拿着自己带来的小瓷偶,请师傅一起塞入派里烘烤,你们店里允许这种事发生吗?漆谷主厨对于客人的要求,一律照单全收吗?」
「因为小瓷偶的品质多少有些差异,一般我们是拒绝的,毕竟考量到破损之类的风险,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必须负责,所以会建议客人另外想办法。」
「如果客人百般恳求呢?」
森泽小姐思索一会儿。「一般我们会建议客人去找愿意帮忙的店家……但有时也会看事情而定。如果是能够接受的理由,客人也愿意承担一切风险,我们会先白纸黑字协议好。虽说如此,毕竟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
「看彼此情分一是吧?」
「是的。」
「所以师傅一定要非常了解客人那边的情形罗?」
「应该是吧。但我想师傅绝对不会泄漏客人隐私,毕竟自己也有责任。」
「谢谢,我大概有个谱了。」
森泽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绚部小姐,我想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算因缘际会知道些什么,也要明白有些事是帮不上忙的,只能默默从旁守护。」
「我明白,只是心里搁着秘密一难免让人东想西想,不太舒服。若是如此一就有必要找出真相,不是吗?只是我还不清楚这次是否适合。」
「听您这么说,我想事情也许会有个圆满结果。」森泽小姐再次为自己没能帮上忙,深感抱歉,「毕竟是件喜事,希望能尽量不伤到任何一位的心。」
我点点头,买了饼干和泡芙后离去。
我脑中突然掠过一个想法。
莫非不只漆谷主厨,连森泽小姐也晓得真相为何?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
不,不可能吧!
一定是她感同身受,才会那么说。
她应该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跟纯粹好奇心的我不一样。
小瓷偶里肯定藏着什么。如果真如长峰主厨猜想的是一只戒指,那偷偷这么做的真意为何?
其一,隐藏爱意。在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情况下,只能将深深情意偷偷传达给即将步入红毯的心仪对象。
不然就是诅咒。警告对方就算结婚,也不许忘了自己的一片痴心。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深深刻着某个人的「心愿」,希望能让这般心意永远伴随着即将步入人生另一个阶段的桃香。或许有些人可以刻意无视,但我既然已经了解到这般程度,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况且不管我再怎么想,终究只是猜测,也许事实的确如漆谷主厨所言。
我打电话给柊介。
明白告诉他,我想和他谈谈送给桃香的国王派一事。
柊介工作的地方离这里满近的,于是我们约在芦屋碰面。我们没有找间咖啡厅或居酒屋坐下来,而是沿着芦屋川边散步边聊,总觉得这种事不太适合在人多的地方谈。
芦屋川边一到节罾热闹非凡,但在黄金周已经过了的现在,只看到返家的来往行人。沿着川边装设的路灯照亮樱花树叶与步道,灯光洒落昏暗水面。不晓得是不是市公所派人白天除草的关系,空气中充斥着青草香与水气。
我将调查蚕豆造型的小瓷偶一事告诉柊介,也将长峰主厨的推测谎称是我的猜想。
柊介面色从容地问:「意思是所有人都有嫌疑罗?」
我回答是的,柊介又说:「我觉得相关讯息不够多,很难判断是谁做的吧?」
「我想只要开始怀疑就停不下来,即便看起来毫无道理,或是看起来颇有道理,事实与表面呈现的情形也不一定相同。不过,我手上握有几个线索就是了。」
我停下脚步,从口袋取出小瓷偶,凑近街灯下方。「这不是那家工坊生产的东西,应该是某个人做的。这个人不仅知道如何烧制陶瓷,也找得到地方烧制。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