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想到这些,阿克蕾儿的心中感情就如同泉水般涌出。
“我没有被骗——我,仰慕着他。”
苏菲的脸已经不再是红色,而变成了暗红色。
她像要一脚踢开椅子般用力站起来,抓住阿克蕾儿的双手。
力道非常强烈,阿克蕾儿甚至以为自己的肌肉被剥离了。
“公主殿下,请清醒一点。罗堤、罗堤他仰慕着您啊。”
“罗堤殿下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我一定得请求到援军,而做得到这件事的只有尤里殿下。”
啊,对啊,仔细想想这原本就很奇怪。
这个家的权力,太集中在二十岁未满的尤里身上了。
感情不好的大公妃苏菲姑且不说,没有给小儿子罗堤任何权利本来就很不自然。他们的存在比较像是住在石造别馆的房客一样。
如果这是前大公的意志,那么理由就是——
“所以您只要跟罗堤结婚,就能从尤里……”
“咦?”
“成为您夫君的人,将会继承帝王的称号。”
终于说出来的真心话,让阿克蕾儿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原先的怀疑成真,那自己拥有的权力对苏菲来说,绝对是会令她垂涎三尺的东西。在尤里还没登基的现在,只要用阿克蕾儿所持有的帝位继承权当作理由,罗堤说不定能站上这个国家的顶点。
“请别再说下去了。”
阿克蕾儿压低声音说道。
“隔壁房间有鲁蜜菈在,那女孩听得懂阿比利亚语。”
苏菲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让鲁蜜菈听到的话,这些话一定也会进入尤里的耳里,这样这次就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似乎没有愚昧到不了解这件事。
“您请回吧,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阿克蕾儿诱导着已经失去冷静的苏菲走到门边,在那里把她带来的手环还给了她。
“这个也请您拿回去。”
在赶走苏菲后,阿克蕾儿向着隔壁房间说道。
“可以出来了喔。”
门被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鲁蜜菈从中探出头来。
不知道有听到多少,是不是该先提醒她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呢?
但是就算叫她不要说,鲁蜜菈也不可能会瞒着尤里。这女孩会比较看重自己还是尤里不用想都知道。
正在烦恼的时候,突然鲁蜜菈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
“什么事?”
“公主殿下喜欢尤里殿下吗?”
被问了跟自己正在担心的事完全没关的问题,阿克蕾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鲁蜜菈没有放过她。
“您不是说了吗?说仰慕着尤里殿下。”
“啊。”
阿克蕾儿白皙的脸庞,染上像是苹果般的红色。
“哼。”
微小的声音让阿克蕾儿看向鲁蜜菈,她的嘴角微微地上扬,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这下就扯平了。”
尤里当天晚上也很晚才回来,并不甚愉快地脱下卡夫坦。
“听说那女人有来过是吧。”
阿克蕾儿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瞒不住他。
“是鲁蜜菈告诉您的吗?”
“不,是警备的卫兵。鲁蜜菈虽然有来迎接我,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尤里露出讶异的表情。
“鲁蜜菈也有在场吗?”
“啊,不是的。因为知道苏菲殿下要来,所以有叫她先离开。”
阿克蕾儿急忙敷衍过去,但内心无法马上相信鲁蜜菈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她在隔壁房间,而且应该听得见两人的对话。
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
——公主殿下喜欢尤里殿下吗?
一想起来,就算是现在脸也会红起来。
总之,鲁蜜菈应该有听到自己跟苏菲的对话。
明明听到对尤里不利的计划,却没有告诉他。
(难道是顾虑到我的立场?)
从鲁蜜菈对尤里的忠诚心,以及平常对待自己的态度来考虑,这真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
“那,她是有何贵干?”
尤里的问题让阿克蕾儿从思索中回神。
“她拿了结婚礼品来。”
尤里突然露出讶异的表情。
“礼品?是拿了乌头属(※一种毒草)还是毒人参来?”
“不,是手环。但是我找理由还给她了。”
“什么?”
“毕竟是假结婚,所以我不能收那种东西。”
这句话让尤里的脸色有些不太高兴。
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意外地刺进自己的心里。
没错,这是伪装婚约,等事情沉静下来迟早会解除的虚假关系。尤里自己不也这么说吗?说不想迎接外国人当这个国家的国母。
所以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件事只不过是在尽自己的义务。
“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尤里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阿克蕾儿突然开口问道:
“我有事情想问您。”
“?”
“打败西那·法斯堤玛,解放阿卡迪奥斯以后,圣王厅会承认尤里殿下登基成为大公吗?”
尤里深深点头回答阿克蕾儿的问题。
“之前我也说过了吧。解放阿卡迪奥斯等于救了众多的路西安教徒,圣王厅一定得做出行动,也就是得承认我的登基。”
是坚决而没有迟疑的口气。
“让苏菲殿下撤回忏悔书这件事您已经放弃了吗?”
“没什么放不放弃,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
“而且这也不全然都是她在乱说。”
尤里不小心说出来的话,让阿克蕾儿有些震惊。
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阿克蕾儿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尤里,但他仍然像是不太想提这件事般地别开了视线。
——他知道这件事?
阿克蕾儿内心受到冲击。
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的话,为什么不向圣王厅告发呢?
只要说私生子不是自己,而是弟弟罗堤,相信大部分人都会相信;不管是从苏菲过去的行为,还是从兄弟两人的外貌来看,这件事的真相都非常明显。
“为什……”
还没说完,就看到尤里像是在说“嘘”般地把食指贴近嘴巴。
尤里对因为惊讶而眼睛大张的阿克蕾儿静静摇头。
“被生下来的生命是无罪的。”
尤里灰色的瞳孔,颜色深到令人惊讶。
——对那女人来说,生下我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她想起尤里之前用自嘲口气说的话。
明明说了那种事情,为什么又能说出——“被生下来的生命是无罪的”这种话呢?
不对,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说得出来。
表面说着自嘲的话语,但其实在尤里的内心,说不定有着“不想否定被生下来的自己”,这种悲伤的想法。
阿克蕾儿感受到他那就算不怎么灵巧。仍拼命向前迈进的意志。
(…………)
这样一来,又接触到他内心的一部分了。
对他的思慕又变得更深了。
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快被海浪卷走一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克蕾儿下定了决心。
再更深入下去的话,会没办法抽身的。身为公主本来该优先考虑的事情,都将会被搁置在一旁。一定得想办法摆脱像蜘蛛丝般不断缠上来的思慕才行。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什么事?”
“这次远征之后,我能直接留在阿卡迪奥斯吗?”
灰色的双瞳微微地张大。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事。”
尤里的表情明显地感到困惑。
阿克蕾儿在胸前紧握双手,不这样做就好像会倒下去一样。
全部抛开吧!一定得把全部都抛开才行——她拼命地这样说眼自己。
“我希望您能跟一开始约好的一样,公开发表要取消婚约。”
口气虽然很坚决,但阿克蕾儿不敢正眼看向尤里。
没办法直视尤里的脸。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光想像就让人恐惧。
“应该没有问题吧。我一回阿卡迪奥斯,苏菲殿下也应该会放弃想让我跟罗堤殿下结婚这件事,这样您要阻止我跟罗堤殿下结婚的目的就达成了。”
阿克蕾儿边低着头边说明,在她说完一会儿之后,尤里说道: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被说到痛处,阿克蕾儿皱起了眉头。
尤里应该也已经察觉。布兰纳还要保持独立的话,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可是那几乎不太可能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要——
“我想要回到阿卡迪奥斯,以公主的身分来帮助父亲。我有必须守护布兰纳这个国家的义务。”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房里只听到柴火燃烧的声响。
“你这样就好吗?”
慢慢地从尤里口中说出来的话,让阿克蕾儿抬起头来。
尤里注视着阿克蕾儿。
无法形容的心情涌到喉咙处,彷佛要窒息了一样。
身为国家继承人所应肩负的责任,以及对祖国的思念。这些对阿克蕾儿来说,是比什么都还重要的东西。
这种想法到现在仍未改变。
但她的心中,有着新萌芽的情愫。这样的感情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就好像快要把原先坚定的信念破坏殆尽。
好痛苦——
如果说出来会比较舒服吗?但是就算说出来,现实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论是自己的责任,还是尤里的立场。
“——那是我的义务。”
尤里只稍微抽动了一下眉毛,表情依然没有改变。
不过他用很沉痛的语调说:
“公主这种人还真是无趣。”
这句话像是锐利的刀刃,深深刺痛了阿克蕾儿的内心。
就在那时,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发生了什么事!”
尤里用严肃的表情叫道。
“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我接到拉斯塔地方的民众正大举往官邸移动的报告。”
“知道了,我马上去。”
尤里边回答边披上卡夫坦,然后转过身来。
“若你真觉得这样就好,那也没办法了。”
尤里离开房间以后,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从那之后,阿克蕾儿一直沮丧地在床上低着头。
不断对就要哭泣的内心说着:
——这样就好了。
不论是谁,都没办法从自己的责任中逃开。
阿克蕾儿慢慢起身,准备要就寝。
一看到旁边的长椅,突然想起别的事情。
再过几天就要出发前往阿卡迪奥斯了,这么晚的时间还被叫出去真的没问题吗?就算没这件事,一直睡在长椅上的尤里累积的疲劳,应该比阿克蕾儿多出好几倍。
不管阿克蕾儿怎么劝,尤里还是继续睡在长椅上。
继续使用脚没办法伸直、也没办法翻身的长椅。
“尤里殿下。”
一叫唤他的名字,内心就充满空虚感。
其实比起无法逃避的责任,比起身为公主的立场,自己的心意更折磨着阿克蕾儿。
无法传达的心意失去了方向,不对地在心中堆积。
但就算说出自己的心意,尤里也不可能接受自己。
不打算迎娶外国人当国母——那句话是他治国的信念。
他也跟自己一样,有着无法逃避的重大责任。
——你这样就好吗?
说真的,她不可能“这样就好”,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殿下……主殿下!公主殿下!”
阿克蕾儿被叫到第三次时终于醒来,看来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睡眼惺忪地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发现鲁蜜菈站在自己的枕边。
怎么了?正要问的时候,刺鼻的臭味让她惊慌了起来。
“火灾!?”
鲁蜜菈用力点头。阿克蕾儿一瞬间睡意全消了。
“请快点逃,火已经烧到附近了。”
这句话真是毛骨悚然。没错,这是一座木造宫殿,火势蔓延开来只是转眼间的事。
“等、等一下,等我穿好上衣!”
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这样就跑到外面去。除了身为女性的矜持以外,在快要进入冬天的佛兰得鲁,深夜还只穿着一件睡衣那真的会冻死。
鲁蜜菈现在也披着粗糙的土黄色斗篷。
好像一开始就知道阿克蕾儿会这样说,鲁蜜菈把她的斗篷交给了她。从布兰纳带来的斗篷在被暴徒袭击的时候已经弄丢了,这件是在贝鲁斯加另外订做的。
“谢谢你。”
“请快点!火势很快就会蔓延!”
准备要把门打开的鲁蜜菈突然停下动作。
门的另一头传来怒吼声,但因为是佛兰得鲁语,所以阿克蕾儿没办法听懂。
“是在通知大家火势的情况吗?”
阿克蕾儿一问完,鲁蜜菈就转过身来。
“我们跳窗。”
“咦,可、可是这里是二楼吧?”
“火势已经烧到门前了。”
鲁蜜菈抓着阿克蕾儿的手,强硬地把她拉到窗前。
一打开窗户,冷冽的空气就吹了进来。仔细一看,隔几个窗户的地方已经冒出火焰,人们的哀号及怒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刚从木造阳台往下窥探,阿克蕾儿的脚就软了。
本来这时间应该会是一片黑暗而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因为被火焰照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面。
高度大概随便都有大人身高的两倍以上。或许该庆幸不是石头地板,但晚秋的枯草皮就跟直接跳在光秃秃的土地上没两样,一旦跳下去难保不会出事。若撞击到要害,说不定连命都会丢掉。
鲁蜜菈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情,加重语气说道:
“先用手抓住阳台,把身体悬在半空中再往下跳,尽量能离地面多近就多近。这样顶多扭到,运气不好也不过是骨折而已。”
听到如此激烈的方法,阿克蕾儿虽然脸色发青但还是点了头。
没错,就算扭伤或骨折也比烧死好多了。
正当她下定决心,要走到阳台的时候——
“公主殿下,把斗篷脱掉。”
“咦?”
“穿着那种会飘的衣服,在跳下去的时候会勾到东西。之后我会丢下去给你。”
鲁蜜菈说完后,就把阿克蕾儿睡衣的裙摆撕开。
膝盖以下的白皙双腿露了出来,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了。
鲁蜜菈接着用自己的斗篷包住水壶,往楼下一丢。
斗篷因为加了重量,快速落在被火焰照亮的地面上。
“我、我知道了。”
阿克蕾儿脱掉毛皮滚边的斗篷,把它交给了鲁蜜菈。
然后提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跨过阳台。一往下看,恐怖就好像会让腿整个瘫软下来,所以她将视线盯着在阳台上鼓励自己的鲁蜜菈。
“对、就是那样!慢慢地往下降到不能再下去为止。好,快跳下去!”
阿克蕾儿遵从鲁蜜菈的指示,抓住阳台栏杆的下方吊在半空中。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跳下去了,继续犹豫不决的话。双手的力量将会用尽而不得不跳下去。差不多该有所觉悟了。
“公主殿下。”
鲁蜜菈呼唤了阿克蕾儿。
“你要小心点,以公主殿下为目标的刺客混进宫殿里来了。”
“咦?”
“你刚也听到走廊的吼声吧。现在他们正用力敲打这个房间的门想要破门而入。”
阿克蕾儿试着竖起耳朵仔细听,但除了火焰燃烧及四处传来的悲鸣外什么也听不见。
“你站的地方听得到吗?”
“嗯,现在他们已经破坏出一个洞,冲进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鲁蜜菈在吃惊的阿克蕾儿面前,披上了毛皮滚边的斗篷。
“不过不要紧,他们很没有纪律,连杀人的委托都会变成绑票,所以一定也不知道公主的